第151章 黑白天平41
過于慘烈的場景活生生地擺在眼前，他們盯著這具殘缺的尸體，每個人都震驚到失語了。
他們仿佛看到年幼的孩子被無助地捆在火堆前，火堆上架著煙氣裊裊的大鍋，孩子在恐懼地哭喊，卻有人微笑著從他身上割下一片片新鮮的肉來……
蘇星辰瞳孔震顫，盯著宋錚的身體失去了聲音。
宋錚冷冷地瞥他一眼，把身上的衣服放了下來，隨即肩頭一暖，郁昭撿起他隨手扔在地上的斗篷，披回了他身上。
宋錚冰冷的神色幾乎瞬間瓦解了，他望著郁昭的臉，嘴唇相碰，幾乎就要喚出一聲老師，又被他自己忍住了。
郁昭用力地握了下他的手。
她也是第一次見到宋錚的身體，之前她在他身上使用能力，的確察覺到他身上有幾處已經徹底壞死的細胞，她的能力目前能使還活著的細胞發揮最大效力，哪怕斷臂殘肢，在受傷的一定時間內也照樣能夠讓它們重新生長出來，但她沒法活死人肉白骨，無法讓腐骨生花。
她之前也沒有想到，那些死去的細胞，居然對應的是這樣一些傷口。
宋錚斜斜地看向蘇星辰，“我給我的故事拿出了證據，你能給你的版本舉證嗎？”
還舉什么證？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在這種時候宋錚不可能說謊，蘇星辰也保持了沉默，宋錚動作利落地把衣服穿好，蘇星辰也沒有再開口。
宋錚也沒再說什么，把自己的傷口剖析到這個程度，對于他來說已經很難很難，但他還是這么做了，然后他就像沒事人一樣，帶著他抓回來的獵物去水邊處理。
第二天早上，他們開車進入三級污染區，這種程度的污染區根本不用郁昭做什么，宋錚放出位階威壓，一路上猶如進入無人之境，只用了不到兩天就橫穿污染區，來到出去之前的山坡上。
污染區里有瘴氣干擾方向，幾人把車停下，下車重新確認方向。
山坡上視野開闊，后方就是污染區，山腳下卻流淌著一條污染不重的河流，清涼的氣息鋪面而來，在已經迅速暖和起來的天氣里帶來一絲舒適*。
“雪季總是過去得那么突然，太陽說大就一下子這么大了。”金碧絲嘟嘟囔囔地在摘下圍巾扔回車里，跑向郁昭他們。
河流旁邊有一小塊面積被開辟出來，里面低矮的房屋隨機座落，凌亂的布局在高處一覽無余，有的房子上散發出裊裊的炊煙，一看就有人居住。
宋錚和高阢之前都沒有走過這條路，他們在低聲商量這會是什么地方，金碧絲沖過來，一眼就認了出來。
“這是基布河，它旁邊的應該是基布基地，一個亂糟糟的傭兵小鎮。”
“基布基地？”高阢恍然，“我沒有來過，但是滿天星的地圖里標記過，這里基本都是沒有組織的流亡者，民風兇悍，而且沒什么規則，一般不建議我們來這里補給。”
一般情況下不建議來，但他們這些人的實力顯然不是一般情況，而且污染區里沒什么能吃的東西，雖然在進入的第一天找到了滿天星的安全屋，但他們人多，為了給后來的滿天星留一些，他們并沒有取用很多食物，現在的確也到了進基地補給的時候了。
“污染區旁邊的小鎮和基地差不多都有這種問題，這里很少有固定居民，都是進污染區捕獵的流亡者在這里暫時居住和買賣，這些人湊在一起，能指望他們遵守什么規則呢？”金碧絲，“但是我們人多，沒什么問題的啦。”
能夠主事的幾個人全票通過，大家上車開往基布基地。
出了污染區之后就可以收得到信號，郁昭抓緊時間打開聯絡器，看看漏掉了些什么。
首先是沈一煜的，傀儡那邊還在追查沈一煜和季亞影的蹤跡，她連他們今晚打算在哪里歇腳都知道了。
至于沈一明，鑒于她離開那天他表現出來的異常情況，她有些放心不下，好在之前幾次聯絡他都表現得很正常，并且表示自己想開了許多，也做了自己該做的事，他還會經常問郁昭一些問題，郁昭也都一一回答。
看起來一切正常，但郁昭就是覺得有哪里不對勁，聯絡器沒有通話功能，她聽不到沈一明的聲音，這干擾了他的判斷，她只好交代燕靜秋多注意一下沈一明。
在她離開之前，她特意將燕靜秋引薦給了沈一明，他們有著相同的抱負和方向，而且沈一明現在身份更加重要，需要有個信任的人在他身邊保護他。
看到燕靜秋說方霄已經成為新的小隊長，帶著新組的小隊離開藍天城出任務去了，郁昭分心想了一下，方霄和方霽這一對兄弟這次約定的見面沒有成功，下次再見恐怕就要很久了。
這種感性的思維在腦中一閃而過，郁昭點開顧玥的消息。
雖然也會問候郁昭的行程和安全，但顧玥更多還是公事公辦，郁昭在進入污染區之前讓她調取一下蘇星辰的資料，她一個字一個字，一絲不茍地打給了她。
郁昭看完顧玥的消息，又往上翻了幾條，沒有看見他最記掛的那個少年的。
她離開了這么多天，魏鳴野一條消息都沒有給她發過，即使是最簡單的問候。
郁昭熄滅屏幕，聯絡器在兩指間轉了幾圈，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個什么心情。
但是一想到那個少年，她看了那么多信息都心如止水的心里多了幾分煩亂。
正在沉思間，他們的車開進了基布基地的范圍。
她正坐在副駕駛上，開車的是宋錚的一個手下，金碧絲和俘虜蘇星辰坐在后面，感受到金碧絲身形僵硬，她回頭看了一眼。
金碧絲尷尬地笑笑：“這是我第一次沒隱藏身形進來這里，有點神經敏感，沒事，沒事。”
郁昭微微側了下頭，沒說什么，隨即她就知道金碧絲為什么會精神緊張了。
和之前他們途徑的任何一個人類聚集處都不同，之前他們去過的，哪怕是規模最小，風格最粗獷的晴天小鎮，也由于有方霽的星漢騎士團的管理，維持得道路整潔，房屋整齊，流亡者都氣勢兇悍，但并沒有打架斗毆的事情發生。
而這個基布基地，范圍的確不大，基本站在這一頭就能望見盡頭的另一邊圍墻，里面內容擁擠，擠滿了帳篷，房屋以及隨地擺攤的人。擺攤的有的頭巾綁住一邊的眼睛，有的滿身紋身，有的滿臉傷疤，一個個不像是老板，倒像是土匪。地上到處都是血，垃圾和嘔吐物，車一開進去簡直寸步難行。
郁昭的車是打頭，她抬起頭看向周圍，幾乎每個人都在盯著他們的車看，那些眼神絕對稱不上友好，貪婪，算計和膽怯是最容易被看出來的。
在這些目光的包圍下金碧絲吞了口口水，蘇星辰發出一聲意外不明的冷笑。
他一直在觀察每一個人，尤其在觀察郁昭，此時見郁昭表情變都不變，說：“你真的一點都不擔心奧維拉么？這種魚龍混雜的基地，流亡者協會的消息會是最靈通的。”
“遲早都會遇見，早一刻晚一刻有什么不同么。”郁昭說。
還沒等蘇星辰回話，司機和金碧絲突然一起發出“啊”的驚叫，一個人被迎面扔到他們車前窗上，司機猛地踩下剎車，撞上來的人無力地滾到車前蓋上，渾身抽搐，在玻璃上留下淋漓的血跡。
“啊哦。”蘇星辰說。
看到他們的車停下來，周圍所有盯著他們的人都慢慢包攏過來。
“他們想殺人搶車。”金碧絲嘆了口氣，“這一招他們真是用不膩，光我看見的就三回了。”
不用金碧絲說，郁昭也能看出來這些人包抄過來絕對不是幫他們洗車的，然而先下來的不是郁昭，是宋錚。
宋錚來到郁昭的車前，看了一眼倒在車前蓋上半死不活的倒霉鬼，面無表情地看向其他人。
其他人見狀步伐微微一停，但鑒于宋錚長相蒼白瘦削，對比這些五大三粗男男女女都長相兇惡的流亡者來說實在沒什么威懾力，于是又繼續無所畏懼地向前走。
忽然，一根粗壯猙獰的蜂前肢從宋錚那瘦削的身體里伸出，直接扎穿了車前蓋上那人的大腿，那人發出慘烈的痛呼，接著被蜂前肢甩了出去，正中一個人的面上，正是之前把這人扔過來的人。
“你！”
那人臉色一變，正要發難，鋪天蓋地的位階威壓傾軋而來，六級的層次足以碾壓在場的所有人，宋錚把范圍控制得很精準，向他們包抄的人全都臉色大變，渾身顫抖地跪的跪趴的趴全都來到了地上。
“騙人的吧……”
“這是幾級？五級？六級？”
“起碼是五級，跪下去的那里有諾伊，你知道那家伙嗎？他已經快五級了！”
沒有被波及到的流亡者們也紛紛大驚失色，恐懼驚愕的目光不斷地打量著宋錚，議論聲紛然而起，卻沒有人再敢靠近。
而被宋錚壓著跪下來的這些人早已汗流浹背，然而在位階威壓下他們連嘴都張不開，只能絕望驚恐地等待著高位者的判決。
他們剛才想要靠實力戕害郁昭他們，此時卻因為實力差距而地位反轉，刀俎變為魚肉任人宰割，這場景著實唏噓。
“我們只是來換些吃的東西，不要來礙事。”宋錚嘶嘶地說，“都給我滾。”
說完他收回威壓，這下哪還有人敢靠近，全都連滾帶爬地逃走，有的人連自己的攤子都不要了。
蘇星辰發出一聲嘆息，“真是無聊。”
車繼續向前開，本來以為這次會暢通無阻了，沒想到剛轉個彎，又有兩個人被扔了出來，正好滾進他們的車輪底下。
又是一個急剎車，金碧絲嘟囔：“還敢來？”
郁昭已經看清了那兩個人的臉，發出一聲輕輕的：“咦？”
第152章 黑白天平
郁昭的聲音很輕，但是其他人察言觀色，當然都發現了她的異常。
金碧絲趴到前座椅背上：“姐姐，是你認識的？”
“我認識他們，他們未必認識我。”郁昭打開車門，親自走向車頭。
她在下車之前回頭看了一眼，被捆在后座的蘇星辰臉上有些微妙。
眼見郁昭下了車，其他人除了太招人矚目的海冬兒他們，全都跟了下來，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把車頭圍起來，讓剛要追到這邊的人猶豫著停下來。
被打到地上的兩人自己也很懵，最先走到他們面前的是郁昭，他們看到郁昭的臉什么都沒想起來，直到高阢也走過來，那極有特色的鳥頭讓他們記憶復蘇，本就被揍得青一塊紫一塊的臉上更加愁云慘淡。
高阢也認了出來：“誒，這不是……”
她扭頭向郁昭確認，郁昭點點頭。
這兩個看起來混得慘兮兮的人，正是之前把高阢和郁昭偷去賣了的齊生和老耿。
從他們兩個的表情看起來，他們也認出了高阢和郁昭，她們兩個在這種情況下帶著這么多人堵住他們，除了報仇還能怎么樣？
這么認為的顯然不止他們，追著他們兩個過來的人也謹慎地發出詢問：“你們是來給他們撐場子的，還是來找他們算賬的？”
郁昭說：“這兩個人做了什么？”
對面的人互相看看，一個人說：“他們偷了我們的東西，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有人警告過他們，還打斷了他們一條胳膊，這次又來偷，我們也不是開門搞慈善的，當然不會放過他們。”
幾人回頭看去，年輕一些的齊生膽怯地躲在老耿后面，老梗臉上溝溝壑壑，一條胳膊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著。
受到所有人的矚目，老耿瑟縮了一下，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但沒有從齊生面前離開。
郁昭收回目光：“他們偷了睡呢么？”
這次不是對面的人說話，老耿啞聲說：“黑稞餅和一些肉干……”
這理由顯然讓大家都沒有想到，高阢驚訝地出聲：“只是一些黑稞餅？”
這時，躲在老耿身后的齊生小聲地說：“我們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飯了，是我去偷的，我太餓，耿哥幫我挨了一棍子。”
眾人沉默幾秒。
黑稞餅的口感郁昭不喜歡，但在廢土的確是很奢侈的食物，只有大型基地才能奢侈地開墾種植谷物蔬菜的面積，沒有污染的種子很珍貴，谷物制作出來的沒有污染的食物更加珍貴，大部分流亡者都是靠吃罐頭或者捕獵異化獸過活。
老耿的臉上還掛著討好諂媚的笑，眼神已經絕望慘烈起來：“各位大人，老耿爛命一條，抵就抵了，就是我這小兄弟還年輕，人也傻，但有一把子力氣，你們饒他一命讓他給你們做牛做馬，這買賣不虧的。”
“少廢話！”被偷東西的人厭惡地說，“最看不起的就是你們這種玩意兒，辛辛苦苦攢點吃的，如果堂堂正正過來搶還能高看你們一眼，用偷的？你這爛命比得過黑稞餅嗎？”
齊生更加害怕，老耿陪著笑，背脊躬得更加彎了。
那人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但終究是顧忌郁昭這些人，謹慎地問：“你們到底是做什么的？如果和他們沒關系，就別耽誤我們做事。”
其他人都看向郁昭，郁昭回頭看了眼車里，正好和車里的蘇星辰對上視線。
“你們打算把他們怎么辦？”郁昭問。
怎么這么多問題？那人臉上更加不耐煩，強壓住火氣回答：“沒想好，大概剁了手腳喂我們養的異化獸吧。”
聽到這個下場，齊生嚇得整個人哆嗦起來，老耿長嘆口氣，臉上的笑變成了苦笑。
“別管他們好了。”高阢厭惡地看了他們一眼，“什么因種什么果，偷黑稞餅罪不至死，但是他們之前干的那些事，不知道害了多少人，想要救他們的話，誰去救被他們害死的人？”
她去拉郁昭的胳膊，郁昭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背，對宋錚揚了下下巴。
郁昭牽著高阢向車里走去，身后傳來宋錚的說話聲：“偷的東西多少錢，三倍，把這兩個交給我們。”
高阢動作一頓，但沒有反駁郁昭的意思，而是在坐上車之后才詢問地看向郁昭。
郁昭則看向蘇星辰。
“……”蘇星辰面容冷淡，眼神有幾分復雜，“只是我上千個手下里最微不足道的兩個而已，你以為能利用他們做什么？”
高阢眨眨眼睛，她不知道那兩個人是碎石的。
“誰知道呢。”郁昭意味深長地說，“我記得根據流亡者協會的規則，團長消失或者死亡之后騎士團就是無主之物，任何人都可以吞并或者上位吧，蘇星辰，以你的身份和你以前的為人，你的手下都會受到什么樣的待遇呢？”
蘇星辰臉色前所未有地難看起來。
他們都無意在這個胡亂的基地久留，宋錚帶人迅速去買了些補給，一行人很快離開了基布基地的范圍。
直到找到落腳點，高阢把五花大綁的蘇星辰帶下車，老耿和齊生才看見他。
“團長？”老耿目瞪口呆，他看向這些人的眼神更加敬畏了。
他無比清楚蘇星辰是個五級的異化者，能輕輕松松就把他控制住，還當成囚犯帶著到處跑，這些人是什么實力背景，他簡直不敢想。
齊生沒見過蘇星辰本人，呆愣地問：“這就是蘇團長嗎？”
高阢向前推了一把，蘇星辰踉蹌一步，但幾天時間夠身體系恢復一些，他站住了沒有跌倒。
他冷冷地瞥了高阢一眼，看向老耿：“你們怎么在這里？”
“唉，團長啊……”老耿匆匆上前，想要扶住蘇星辰的胳膊，又在他的眼刀下收回手，“斗獸場那事出了之后，奧維拉會長非常震怒，她把碎石的所有人都打成了’肉餡‘……”
“肉餡？”郁昭沒聽過這個名詞。
“是流亡者協會內部的一種懲罰手段，如果團長犯了大錯，整個團的人都會受到牽連，肉餡的意思就是’分而食之‘，其他所有騎士團都可以肆意處置犯錯騎士團的所有人，比如屠殺。”宋錚一邊說，一邊走過來，“你不是和奧維拉關系匪淺么？她對你的人也下得去手？”
蘇星辰的呼吸沉下去，他的眼眶有點發紅，陰鷙地盯著宋錚露出抹笑，“宋團長，你以為你受到的待遇會比我好到哪去嗎？”
老耿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宋錚，沒有說話。
宋錚面無表情，直到看見郁昭詢問中帶著擔心的表情，他才柔和眉眼，“我早就做好準備，把他們分散出去了，在我來找您之前，永恒黑曜早就名存實亡。”
“什么……”
不只是蘇星辰，其他人也露出震驚的神色，騎士團的勢力雖然比不過那些大基地，但擁有的能量在這廢土上也算十分可觀，是大多數人可望不可即的地位，宋錚居然就這么散出去了？
“宋錚，你真的是宋錚么？”蘇星辰看著他的眼神也變了，“你費盡心機爬到這個位置，好不容易得到你想要的，為了這個女人，你全都放棄了？”
他仿佛從來都沒有認識過宋錚，整個人都大受震撼。
宋錚沒理他，他看著郁昭，看進她那雙深邃明亮的眼睛里，即使郁昭什么都沒說，他卻覺得她已經明白了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騎士團的人為利益而聚集，團長的責任和義務就是給團員帶來利益，我已經不為此而活了。”宋錚說，“他們不會理解我在做什么，就像我過去不理解您，我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就讓他們各奔前程吧。”
“團長，我們愿意跟著你。”之前的司機說，“在我快被餓死的時候，是你給了我一口吃的，無論你要干什么，我都給你賣命。”
“還有我，我也是。”宋錚的另一個手下緊張兮兮地說，生怕宋錚突然大手一揮，也讓他們兩個去“各奔前程”。
宋錚的表情有點無奈：“還是有幾個傻子非要跟著我的，好在這些年我也有些繼續，養幾個人沒什么問題。”
高阢也像是第一次認識了宋錚。
郁昭沒說什么，在這樣的覺悟和堅定面前，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她重重按了下宋錚的肩，轉頭看向蘇星辰。
“你打算在晚上想辦法逃跑。”她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蘇星辰臉色微微一變，又冷笑著說：“怎么，現在才意識到我沒用了，做不了你們和奧維拉談判的籌碼，打算隨便給我安個罪名把我殺了嗎？”
“蘇星辰，注意你的說話態度。”宋錚警告他。
他們大神斗法，老耿早就被嚇得不敢說話了，此時他眼神一橫，突然向前一步，對著郁昭撲通跪了下去。
他久混成精，一眼就看出這里誰說話最管用，他重重把頭磕下去，說：“小姐，大小姐，您連我這種人都能救，求求您再發發慈悲，放了我們團長吧！他一直很在乎我們這些碎石的成員，您放了他，他就能去救更多人的命啊！”
高阢的鳥眼睛里露出極其憤怒的神色，仿佛有個人剛往她嘴里塞了只蒼蠅，“救人？說得這么偉大，你們害人的時候怎么沒想救救馬上要死在你們手里的那些人？只有碎石的人命是命，其他人的都不是嗎？”
“您要這么罵我，我也的確只能認了，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當初把您二位當成弱雞綁走，也算是捅了天大的窟窿，我認罪，該怎么對我，要殺要剮，您隨便。”老耿哭喪著臉，“但是其他人沒綁您不是？碎石里還有很多像齊生這樣的孩子，他們根本擋不住其他騎士團的追殺啊！”
其他人看向齊生，郁昭當時就看出來這年輕人雖然長得高大，但年紀不大，此時問：“你多大了？”
齊生膽怯地看了眼老耿，小聲回答：“十五。”
郁昭若有所思地看向蘇星辰，有點不可思議，慢慢地說出一個極不靠譜但很合理的猜測：“你收養了……很多孩子？”
聽到這種話，宋錚整個人都應激地差點跳起來，他狠狠瞪向蘇星辰，但郁昭搖搖頭：“他和宋啟不一樣。”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高阢已經被搞糊涂了，她看向齊生，“你是在碎石騎士團里長大的？”
“是……是的。”齊生嚇了一跳，“我從小就在碎石，之前沒讓我做什么，最近才跟著耿哥做事。”
情況越來越奇怪，所有的線頭都牽在蘇星辰身上，蘇星辰閉著的眼睛突然睜開，直直地看向郁昭：“如果我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你能放我走嗎？”
第153章 黑白天平43
“我想知道什么？”郁昭反問他。
“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我最討厭和你們這種人打交道，但我他x的認輸了，可以嗎？你想要什么？你需要我做什么？”蘇星辰沒有了幾天來的冷漠，活像是一只被激怒的獅子，他惡狠狠地瞪著郁昭，咆哮，“好了，別再遮遮掩掩了，把你的目的都說出來，現在你已經知道怎么拿捏我了，還扭扭捏捏的干什么？”
他的突然爆發嚇了其他人一跳，高阢和宋錚下意識地護在郁昭身前，蘇星辰越過他們，發紅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郁昭，“放了我，我可以給你做事。”
郁昭突然明白了什么，“這就是你加入流亡者協會的原因，是不是？奧維拉用什么威脅你了，那些孩子？”
高阢整個人一僵，不可思議地看向蘇星辰。
“這重要嗎？”蘇星辰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在火光的映襯下，有些慘烈的紅，“只要告訴我你想要什么，看我能不能為你做到就行了。”
郁昭沒有說話，因為用不著她說話，按照高阢的性格，她一定會——
“這到底怎么回事？”高阢一把抓住蘇星辰的領子，幾乎他鼻子對著鼻子眼對著眼，“蘇星辰，你不是要做惡人嗎？為什么又變成了被奧維拉脅迫？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怎么離開聯盟的……你說啊！”
高阢怒不可遏，她好不容易接受了蘇星辰是個惡人的事實，現在又告訴她不是這樣？她覺得她被耍了。
別說其他人，連郁昭都沒見過高阢如此盛怒的樣子，海冬兒她們被嚇得瑟瑟發抖，齊生瑟縮著往后退去，金碧絲求救地看向郁昭，然而郁昭沒有上前阻止。
蘇星辰也惡狠狠地瞪著高阢：“你到底在不滿些什么？是沒地方宣泄你高高在上的正義感和毫無用處的憐憫嗎？我的事不需要你管，也不需要滿天星管。”
“但你看看你在做什么？如果你為奧維拉做事是為了保護那些孩子，你卻要為了那些孩子而傷害更多的人！”高阢的聲音更高，嘶啞又尖銳，像鳥類瀕死的悲鳴，“如果你有苦衷，你為什么不求救！聯盟救了那么多人，還差幾個孩子嗎？”
郁昭一聽，就知道壞了。
蘇星辰眼神一變，臉色蒼白下來，不是虛弱，是被怒火激的。
“你真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嗎？還是以為聯盟是慈善家？斗獸場存在了將近百年，你以為文明聯盟是不敢動它嗎？”蘇星辰冷冷地說，“醒醒吧，聯盟誰都救不了，如果你已經離開聯盟，就永遠不要再回去，這是我作為教官最后給你的忠告。”
“你到底在說什么？”高阢說。
“沒有人驅逐我，我是自愿離開滿天星，離開聯盟的，你一直想知道這個答案，現在知道了，你滿意了嗎？”蘇星辰說，“我厭惡聯盟，厭惡你們所有人，全都是一群偽善的小人，你們甚至不如啟示黎明，起碼他們把野心擺在明面上，不會做出一副為大家考慮的樣子。看不慣我就殺了我，別總是一副想讓我迷途知返的惡心樣子，我想吐。”
高阢松開了他。
這不是她被打擊得柔弱后退了，而是她只有左手能用，剛才抓住了蘇星辰的領子，現在她舉起了拳頭。
就在高阢的拳頭即將親吻上蘇星辰鼻梁的前一秒，郁昭出聲：“可以了。”
蘇星辰瞳孔一顫，已經被憤怒控制的高阢居然真的在一瞬間停止了進攻，拳頭就停留在他的鼻梁之前，拳風在他的皮膚上隔開一道口子。
溫熱的鮮血流到他的嘴邊，他慢慢地伸舌舔去，然后看向郁昭。
這一眼，有著前所未有的鄭重和認真。
高阢仍然舉著胳膊，拳頭在她的理智拉扯下輕輕顫抖，郁昭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堅定而輕柔地把它放下來。
“你認為斗獸場的存在是合理的？”她問。
她沒有指名道姓，蘇星辰卻只知道這是在問自己，“未必合理，但它的存在是有意義的。”
“有什么意義？”
眾人回頭，海冬兒變成蛇尾的那條腿不安地擺動著，她臉色漲紅，不知道是出于膽怯還是憤怒，她仰頭望著這些人，眼睛里燒著一團火。
“對不起打擾你們的談話了，但我想知道，那種地方究竟有什么意義？”
“它的出現就是它根據需求應運而生。”回答這個問題的是郁昭，“在這種時代，人人精神壓抑，渴求發泄壓力，血腥和暴力是人最原始的欲望，當這種欲望能在某個地方得到滿足，就能維持更多地方的和平。”
她似乎對自己的解釋也不怎么欣賞，抿了下唇，語氣仍然平淡，“文明聯盟默許這種地方的存在，的確不是因為要拉攏奧維拉這么簡單，斗獸場里的人只是殘酷的犧牲品。”
“什……么。”
郁昭的話令除了蘇星辰之外的所有人感到震驚，海冬兒無力地跌坐到地上，落落和小妮立刻擁緊她，每個人都神色呆滯，控制不住地淚流滿面。
蘇星辰眼神奇異地望向郁昭，“你究竟是什么人？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不簡單，但我沒想到，你能這么不簡單。”
“這重要么？”郁昭用他之前回高阢的話回他，她側頭看了眼高阢，對方此時正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世界觀都崩塌了。
“不重要。”蘇星辰勾了下嘴角，“我現在命都在你手里，沒有資格對你提要求。”
“所以，”高阢突然說，“這就是你說聯盟偽善的原因嗎？”
蘇星辰剛緩和下來的表情又冷硬下去，在火光的映襯下，他臉上那道疤深得嚇人。
“你以為這就是他們所做的全部了嗎？”他說，“你這樣天真的人，還是不要了解這些了，免得你知道太多，失去活下去的希望。”
這次高阢沒有震怒，而是頗為平靜地說：“蘇星辰，我再軟弱，也是滿天星出來的軍人，是你親手教導過的士兵，你對我這么沒有信心，是因為你自己就是個逃兵嗎？”
蘇星辰終于正眼看向她，這一眼很深，說話間也沒有了故意的針鋒相對，“高阢，有些事我不告訴你，是為你好，他們能為了**暗中支持斗獸場的存在，你覺得能有多大難度，讓一個滿天星消失？”
這是非常嚴重的指控，場中氣氛凝重起來，高阢眼神呆滯，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沒有繼續追問。
“你們敢做出這些事，已經和軟弱沒有關系了，我承認，你們很厲害，很勇敢，并且有支撐你們活下去的信念。”蘇星辰說，“但是你們總要允許不勇敢，不樂觀，沒有希望，沒有目標的人存在。”
“那么你是被脅迫的嗎？”宋錚問，“你沒有目標，又為什么要為了保護碎石的人奮力一搏？”
這次蘇星辰沒有馬上回答，他沉思片刻，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回答：“不，沒有人脅迫我。”
“奧維拉沒有用那些人威脅你？”高阢追問。
“她沒有威脅我，是我自愿做這些。”蘇星辰的嗓音干澀起來，“不用因為我說的這些就把我想成什么好人，我也不是什么忍辱負重的受害者，我當初離開聯盟，我也不是為了要做什么好事，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
他最后一句是對金碧絲怒吼，金碧絲正用難掩可惜的眼神望著他，一下子被嚇得把眼淚收了回去。
蘇星辰深吸口氣，又看向郁昭，“回到我們最開始的話題吧，你想要怎么樣，才肯放了我？我和奧維拉不是宋錚猜測的那種關系，只是她的一個工具，你們最開始留著我的目的不可能達成。”
郁昭看了眼周圍，對他招招手，“你跟我過來。”
蘇星辰眼神一閃，如言跟上她的腳步，在其他人各種各樣的注視下，慢慢地跟著郁昭走了很遠。
“這里還是污染區，你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或者他們遇到危險嗎？”蘇星辰說。
“如果你不希望高阢聽到，那我們就要走遠一些，她耳朵很靈。”郁昭走得有點熱，脫下了身上單薄的斗篷，隨手搭在了手臂上。
蘇星辰臉色沉沉，“你還是想追問我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的確很感興趣。”郁昭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他，堵在他開口之前，“你的騎士團成員，只要現在還活著的，我都會盡力去救，難道你要明目張膽地和奧維拉作對么？”
“還是說，”她盯著他的獨眼，“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蘇星辰瞠目結舌。
許久之后，他啞聲說：“你需要我為你做什么？我不覺得我身上有什么東西，是值得你這樣的人所圖的。”
“我這樣的人？”郁昭反問。
“神秘，強大，理智，聰慧，深謀遠慮，又勇氣卓絕。”蘇星辰說。
“被我俘虜了這么多天，卻對我有這么高的評價么。”
“這是兩碼事。”蘇星辰顯得有些煩躁，“你從一開始就沒相信宋錚說的我和奧維拉的關系，是不是？或者說你壓根不在意，因為你不怕奧維拉，你會帶著我，是因為我身上有你所圖的東西，或者情報。”
郁昭靠在一棵樹上，示意他繼續。
“你到底想要什么？想知道什么？就想知道文明聯盟隱瞞了什么嗎？”她的鎮定和游刃有余的沉默讓蘇星辰更加焦灼，聲音明顯高起來，“這對你來說沒有意義！難道你能把聯盟的攤子掀了嗎？知道太多只能徒增危險！”
郁昭凝視著他，“你拼命不讓人認為你是個好人，那就不要站在任何人的立場上去考慮事情，在這種世界上好得不純粹，又壞得不徹底，你會被自己逼瘋。”
“……”就像突然被人敲了一悶棍，蘇星辰愣住了。
“我的確對你知道的事很有興趣，但我現在沒有拿出讓你信服的證據，你不能信任我，這沒關系。”郁昭語氣平淡，那張普通的臉上流露著平靜的，令人無法逼視的自信，“我不怕奧維拉，同樣也不怕文明聯盟，我不是任何一方的人，如果現在還不行，那就等你見到*你的團員們再說吧，也許你會改變主意。”
蘇星辰臉色一變，郁昭拍拍他的肩，“這不是個威脅，因為如果你不想說，我也會有辦法知道的，不管是從你這里，還是從文明聯盟的大統領那里，無論你同不同意。”
她純良地一笑，“所以，你完全不用感到有壓力。”
第154章 黑白天平44
很難得的，無論是郁昭本體還是傀儡，都過了幾天風平浪靜的生活，雪季的尾巴在以讓人抓不住的速度飛快消失，在匆忙的趕路中，樹上逐漸開出了新芽，并以郁昭難以想象的速度飛速膨脹，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到處都芃芃茂盛了。
只是這深深淺淺的紫色和黑色，無法帶來絲毫新鮮的生命力，看上去反而比雪季更加沉悶陰郁。
無論是本體同行的人，還是梅，都察覺到了郁昭心情不好。
梅在火堆上旋轉著一只兔子形狀的異化獸，小心地瞥了眼獨自站在山坡上向遠方眺望的郁昭。
天氣暖和起來，傀儡郁昭也依然穿著斗篷，材質換成了非雪季用的單薄布料，啟示黎明的確很有錢，用的料子輕薄透氣，在太陽底下也一點都不悶熱，還能起到遮陽的作用。
肉烤好了，梅撕扯下一條腿，來到郁昭身邊，“老師。”
她順著郁昭的目光向遠方望去，卻只看見火燒般的夕陽，以及夕陽下層層疊疊的山巒和叢林的曲線。
梅想問點什么，她和郁昭相處得越久，她越看不明這個人在想什么，有時候她覺得郁昭對她已經很親近了，但是有時候哪怕她就靠在她身邊，也覺得離對方很遠。
正當梅思考要不要說點話打破過于靜謐的氣氛，郁昭忽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很怪異的發音，梅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語言，但是感覺有種神秘的美感，并且帶著奇特的韻律。
梅說：“老師，你說什么？”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郁昭低低地重復了一遍。
梅還是沒有聽懂，面具外的兩只眼睛流露出迷茫的神色。
“沒什么。”郁昭從她手中接過兔腿，換回通用語。
梅張張口，狀似不經意地問：“老師，我們還有多久能追上沈一煜他們？”
“我們在順著情報里的路線前進，并且速度不能太快，他們也在一邊找路一邊走，萬一不小心錯過去，回頭更麻煩。”郁昭說。
梅點點頭，用了點撒嬌的語氣，“那我們什么時候能到人類聚集地啊，我已經吃膩異化獸了，我想吃黑稞餅。”
郁昭看了她一眼，她露出天真的笑容。
梅當然不是想吃黑稞餅，她一直在找機會搞一個新的聯絡器，好通知沈一煜和季亞影他們屁股后面追了一個七級。
“我也不知道，梅。”郁昭說，“我對這條路線不熟。”
梅掩飾住眼底的焦灼，又對郁昭撒了幾句嬌，郁昭摸了摸她的頭。
明明眼前的人就是給她帶來焦躁感的源頭，但是當郁昭的手掌撫摸上梅的頭發，梅的心中還是泛起難以言喻的安心，就像她知道無論郁昭對她用多么嚴厲的方式訓練，總是不會讓她受到真正的傷害。
梅用力咬了下舌尖，壓下心里翻涌的復雜。
夜幕降臨，師徒兩人露天躺在火堆邊休息，郁昭閉著眼睛，梅望著天空。
往日清冷的月輝灑在臉上，梅莫名察覺到一絲不安，她盯著天空許久，忽然冒出一個疑惑。
——今晚的月亮，是不是有點發紅？
“今天晚上的月亮，怎么感覺有點發紅？”
同樣的問題在郁昭本體那邊響起，問出來的人是金碧絲，她一邊啃著肉一邊望著天空，望著望著突然全身發毛，手里的肉都差點掉在地上。
“我是老眼昏花了吧？為什么我感覺月亮好像一只……眼睛。”
她的話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大家一起抬頭看，一開始沒人發覺有什么不對，但是看的時間越久，難以言喻的恐懼感越來越重。
“真的，明明剛才還不覺得，為什么這會感覺月光越來越紅？”
“落落，我害怕……”
“我看也像一只眼睛。”
“你……你的眼睛！”
齊生忽然發出一聲尖叫，在他的面前，老耿茫然地看著他。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
郁昭之前在車里回復消息，這會察覺到騷動后走出來，宋錚和高阢快步來到她面前，她一眼就看出了問題。
宋錚的黑眼珠周圍鍍上了一層隱隱的紅光，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魔魅的氣息，高阢的人類頭顱是假的，眼睛沒有異常，但她的鳥眼睛也和宋錚一樣，因為眼眶不大，看起來像是變成了紅色的眼睛。
“怎么回事？你們感覺怎么樣？”
郁昭動了下手指，極細的能量針從兩人脖頸處扎了進去，郁昭一皺眉，兩人在幾秒鐘內變回了正常。
“月亮。”宋錚言簡意賅。
郁昭立刻會意，回頭沖其他人厲聲說：“不要直視月亮！”
她用上了點能量，其他人臉上已經浮現出魔怔茫然的神色，在她的厲聲一喝下，蘇星辰率先恢復清醒，其他人也陸續恢復過來，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宋錚臉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高阢也因為恐懼而沉默，郁昭看向他們，低聲說：“剛才你們體內的污染突然暴漲，注意，是暴漲，比起你們原本的能量，幾乎一下子翻了兩倍，如果你們一直盯著月亮看下去，也許會翻得更多。”
宋錚倒吸一口冷氣，“如果繼續翻下去，豈不是會當場異變？”
郁昭看著他，輕輕點了下頭。
大家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特別難看。
蘇星辰看向郁昭，“你救了我們一命。”
高阢低聲問：“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么？這可是月亮，在這么悄無聲息下讓人污染暴漲，全世界所有人都會受到危險。”
郁昭已經在聯絡器上飛快地按著，“我已經提醒了，讓他們下達禁令不要直視月亮，夜晚禁止出門，全力調查這次異常出現的原因。”
她把信息分別發給沈一煜，沈一明，顧玥，塔倫以及溫梓然，這樣的話，起碼可以維護住人類最大幾座基地的穩定。
至于這是怎么回事……
郁昭繼續在心里呼喚系統，但一直杳無回音。
與此同時，在一個人跡罕至的偏僻小村莊里，沈一煜忽然驚醒，不是因為嘈雜，而是因為出乎尋常的靜謐。
晚上他和季亞影發現了這處偏僻的村莊，說是村莊，其實一共只有五戶人家，他們最開始的那家人幾年前被異化獸追進了這里，后面陸陸續續又來了四撥人，他們就一直住在這里，一安家就是好幾年。
這幾家人關系特別好，而且并不排斥陌生的求助人，因為他們自己就是這樣聚在一起的，所以他們反很熱情地接待了沈一煜兩人，知道他們饑腸轆轆，給他們送來了自制的谷物食物，并請他們留宿。
在入睡前，這家人只有八歲的小女孩還給兩人在門口的地上畫了可愛的簡筆畫，用一個大大的心形把兩人的腦袋圈在了一起。
她誤會了沈一煜和季亞影的關系。
沈一煜認真地解釋后，小女孩就在心形的線條上寫了一圈文字，意思是“朋友”。
這里的夜晚并不安靜，說話聲和笑聲一直沒有斷過，好像有人在外面的空地上悠閑地聊天，沈一煜在這種聲音下入睡，本來就沒有睡熟，此時突然安靜下來，讓警覺的沈一煜一下子就驚醒了。
季亞影緊跟著睜開眼睛，兩人在黑暗中對視，沈一煜輕輕將食指豎在嘴唇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此時已經很晚了，如果說聊天的人都散去睡覺了也可以解釋這突然的安靜，但是作為久經考驗的戰士，沈一煜和季亞影都不覺得有這么簡單。
就在這時，沈一煜的聯絡器震了一下，他眼神微變，還是先拿出了聯絡器。
看到郁昭的消息，他直接坐了起來，飛速下床。
“他們可能有危險。”沈一煜說，“不要抬頭看月亮！”
不要看月亮？
季亞影一頓，馬上跟了上去。
沖出簡陋的木屋，看到眼前空地上的景象，兩人一起震驚地倒吸口氣。
這個村莊的所有人，除了三個孩子之外都在這里，他們站在空地上，全都仰著頭癡癡地望著月亮，神情像是迷茫，又像是無比的狂熱。
季亞影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是怎么回事！”
“把他們叫醒！”沈一煜急聲說。
他率先沖出去，照著一個人的臉拍下去：“醒醒！不要看月亮！”
這人正是小女孩的父親，他迷茫地眨眨眼，好像從一場大夢里醒來：“我……怎么了？”
看到郁昭說的方法有用，沈一煜松了口氣，他來不及回答，和季亞影一起把剩下的人們也強行叫醒，然而還沒等全都叫完，最先醒來的男人發出一聲痛苦的喘息，蜷縮著倒在了地上，發出慘烈的嘶嚎。
沈一煜動作一停，和季亞影在彼此的瞳孔中看到了驚恐的表情。
“孩子他爸！”
小女孩的媽媽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沈一煜立刻大聲叫道：“不要過去！”
然而他晚了一步，暴漲的污染讓異變在瞬間發生，沒有任何過渡，男人的身體在轉眼間化為一攤蠕動的不明物，噗啦滾落一地的觸手和眼球。
然后又在任何人有所動作之前，觸手張開，露出一張充滿牙齒的大嘴，一口將撲過去的女人給吞了進去。
這一幕把所有人都嚇傻了，沈一煜當先站起，雙手緊握，如果男人是這樣，那其他人……
果然，就是幾秒鐘的工夫，其他凝視過月亮的人也接連開始發生異變，他們發出痛苦的嘶吼，卻無法抵擋自己變成無意識的怪物。
季亞影慢慢地向沈一煜靠近，兩人背靠著背，慘白著臉看著這人間煉獄的景象，就在這時候，一聲稚嫩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爸爸……？媽媽……？”
給沈一煜他們畫畫的小女孩站在月光下，純真的眼睛呆呆地望著這邊。
第155章 黑白天平45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沈一煜瞳孔顫動，第一時間側過身體試圖擋住人間煉獄般的場景，但是又如何能擋得住，小女孩呆呆地望著他，開口。
“哥哥，是你們殺了我爸爸媽媽嗎？”
暗色的影手沉默地張開，把異變的人全都罩住，小女孩還沒有異化，如果她走近看得清楚一點，恐怕也會當場異變。
一村五口，除了三個孩子，所有人都在這里了。
沈一煜穩住表情，他慢慢地向女孩靠近，聲音放柔：“我沒有，這是一個意外，囡囡，崽崽和小魚在哪里？”
崽崽和小魚，就是另外的兩個孩子，他們年齡相仿，分別是七八九歲。
囡囡一下子驚恐地向后退去，她發出一聲遲來的，悠長的尖叫，調頭就跑。
“囡囡！”
現在情況不明，形勢危險，沈一煜怎么會任由她一個孩子到處亂跑，他一個箭步沖上去，把囡囡撈進了懷里。
“你放開我！放開我！你殺了爸爸媽媽，你也要殺了我！”囡囡淚流滿面，拼命地掙扎。
這種掙扎對沈一煜而言沒有任何威脅，他盡量放輕力道，但為了控制住小孩，還是把她痛得哭得更慘。
“好痛……爸爸，媽媽……我要媽媽……”
“噓，噓。”沈一煜雖然自己沒有孩子，但小時候照看過沈一明，他動作熟練地拍女孩的背，“囡囡，冷靜一些，我沒有殺你的爸爸媽媽，我會保護你們，不要怕，告訴我崽崽和小魚在哪里？”
囡囡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黑夜里震耳欲聾，她不太相信沈一煜，但他并沒有傷害她，發泄完最初的恐懼，她哆嗦著嘴唇說：“在……在屋子里睡覺……”
沈一煜反而臉色一沉。
如果只是睡覺，這里發出這么大的聲音，他們早該像囡囡一樣醒過來，但到現在為止卻只有囡囡出來了。
沈一煜輕柔地撫摸女孩的頭發，“帶我去找他們，把他們帶到安全的地方，好不好？”
囡囡抽泣著，猶猶豫豫地點頭，她柔軟的小手牽上沈一煜的手指，突然月色一暗，季亞影驚喘出聲。
“沈一煜！”在危險的情況下都能保持冷靜的季亞影，聲音出現了尖銳。
沈一煜猛地回頭，他第一時間捂住了囡囡的眼睛，然后再次為眼前的一幕瞳孔震顫。
被影之手籠罩住的異變團塊，居然在慢慢地重新匯合成人形。
不是像郁昭釋放能力時那樣，讓暴動的污染重新回歸到正常的人體里，而是直接以這樣粘稠的狀態組成了一個“人的形狀”，眼球在腿上和胳膊上，觸手在頭上，增生在肚子上……它們一個一個地又重新站起來，所有眼球全都同時移動，盯住了沈一煜和季亞影。
即使在廢土的大地上流浪了很久，二人也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詭異的景象，但是他們并沒有驚慌失措，他們對視一眼，口中同時吐出一個名字。
“蕭蓮！”
啟示黎明，山祭司蕭蓮！
他們都沒有見過蕭蓮本人，但是都聽說過蕭蓮的能力是操控異變后的異化物，這是他們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個能力的使用，都受到了偌大的震撼。
那些異變的人發出不知道從哪發出來的詭異咆哮，沖撞向影手的邊緣，但他們異化等級太低了，根本無法突破影手的防御。
“不對勁。”季亞影說。
“是，如果蕭蓮想要攻擊我們，不應該只是用低級異化物。”沈一煜摒棄情感，冷酷地分析，“這些人對我們毫無威脅，除非他還有后手，否則這只會暴露他的——”
他一手護著女孩，右手凝出一個小小的風團，他像投擲籃球那樣將它扔出去，準確無誤地擊中一座房屋。
這一個小小的風團里凝聚著巨大的能量，它形成一個龍卷風般的風旋，將范圍內的一切全都卷了進去，藏在后面的人也隨之被卷入其中，黑色的袍子被卷得獵獵飛舞，他像被卷進了一個滾筒洗衣機里。
影手擋住了波及的風浪，沈一煜乘勝追擊，但是在新的能量團凝成之前，蕭蓮擺脫了束縛，有些狼狽地落到地上。
兩方對視，蕭蓮眼中居然有幾分尷尬。
“……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們信嗎？”
季亞影后退幾步，將自己半隱在沈一煜身后，這是她面對啟示黎明的習慣行為，如果不是啟示黎明的人，她沖得比沈一煜還猛。
“不用廢話。”沈一煜冷冷地說，對方的話他當然一個字都不信。
他也不相信對方只有一個人。
即使季亞影已經是六級，他全力一搏能夠重創七級，但面對這些人，他一直不啻以最大的惡意和忌憚加以揣測。
蕭蓮輕咳一聲，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服，看起來竟然有幾分儒雅的氣質。
“既然已經暴露了，那也沒有辦法，我知道我不是你們兩個的對手，但是如果放手一戰，拖住你們還是沒有問題的。”
他談吐文雅，態度彬彬有禮，甚至能讓人想象出那面具后面的臉吧必然還帶著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然而下一秒他動動手指，在影手里面目全非的異變物里，赫然出現了兩張熟悉的臉。
囡囡的爸爸和媽媽。
“爸爸！媽媽！”
小孩子哪里分得出那么多是是非非，她只看到了熟悉的臉，扭頭就要朝他們沖過去，沈一煜用力抓住她，神色一下子變得很冷。
“無論見到你們中的多少個人，你們總能不斷地刷新我對人類這個物種認知的下限。”
蕭蓮的聲音含著笑意，下一秒他離開原地，影手隨后重重壓下，宛如重山壓頂。
季亞影知道自己在這些人面前應該盡量少出手，但她沒忍住。
“事情更有意思了。”蕭蓮輕聲說。
……
幾百公里之外，傀儡郁昭的聯絡器震動了一下。
見郁昭拿出來之后眼神凝重，梅低著頭問：“老師，又發生什么事了？”
她剛剛才又被郁昭救了一命，只是看了眼月亮，她居然差點發生了異變，如果不是郁昭及時揍了她一拳讓她清醒過來，后果不堪設想。
她心中的恐懼還沒有退去，問得十分凜然。
“蕭蓮找到沈一煜他們了。”郁昭平靜地說。
梅猛然抬起頭，“什么？”
“蕭蓮和七巧兵分兩路，一路向西，一路向北，現在是蕭蓮找到了他們。”郁昭看向她，“蕭蓮給七巧傳了個消息，但是七巧再問沒有得到回音，應該是剛才的月亮讓他們出現了什么意外。”
梅拼命控制住眼里的神色，“他們……碰面了嗎？”
郁昭在心里嘆息一聲，梅的臥底工作實在不太優秀，如果不是她有意放海，梅都不知道該死多少次了。
“現在還不知道。”郁昭站起身，隨手把一樣東西甩到了梅的懷里。
梅一看，居然他們的車鑰匙。
“老師？”梅驚愕地抬頭，看到郁昭拿出一樣裝備，展開之后宛如伸展開鋼鐵的羽翼。
正是郁昭從藍天城帶出來的風行翼。
“這幾天我教過你戰斗，也教過你開車了。”郁昭一邊穿戴飛行翼一邊說，“具體地址已經發到你的聯絡器上，你用最快的速度趕過去就好。”
“老師！”一下子發生太多的事，梅心亂如麻，她想不出理由來阻止郁昭。
郁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保護好自己，活著過來。”
說完她啟動裝置，整個人騰空而起，梅下意識地抬起頭，在對上月亮后又察覺到一陣強烈的暈眩感，她連忙低下頭，忍住內心的恐懼飛快地跳上車。
如果她速度夠快，大概能在天亮前趕到那個地方，但是按照飛行翼的速度，郁昭最晚兩個小時就能到，沈一煜他們……
梅用力拍了下方向盤，把油門踩到了最大。
……
蕭蓮也是六級，和季亞影的對撞不占下風，沈一煜的能力雖然強大，但想要聚集能夠重創六級的能量也需要時間，再加上蕭蓮把異變物生前的臉全都變了回來，當著孩子的面，兩人無法進攻這些已經不再是人類的怪物，一時被絆住了手腳。
等沈一煜終于騰出手來，把不斷哭叫的女孩給打暈，雙方已經交手幾十次，蕭蓮身上多了幾道傷口，季亞影身上沒有傷，但喘氣有些粗重。
影之手本就是防御性大于進攻性的能力，她為了保護沈一煜放棄了很多進攻機會。
一旦她離沈一煜太遠，沈一煜就會離開她的位階領域，從而被蕭蓮的位階領域壓制得動彈不得。
即使沈一煜能夠對七級造成威脅，他畢竟還只是個五級。
季亞影盯著蕭蓮，退回到沈一煜身邊。
“大意了。”季亞影喘息著說，“他的能力能提高異變物的等級。”
“他在拖延時間，我們也在。”沈一煜低聲說，“那些異變物等級提升未必是永久的，他應該是把能量暫時分了出去，這樣下去他也不一定能堅持多久，我們要在他的援軍到來前解決掉他。”
“我知道。”
“你們商量完該怎么對付我了嗎？”蕭蓮問，他舉起雙手，像優秀的指揮家那樣優雅地揮動手指，那些被打散的異變物再次重新凝聚，沈一煜和季亞影的神色全都凝重起來。
即使有時間限制，在一定時間內蕭蓮就幾乎等于擁有了一個不死軍團。
然而還沒有結束。
“因為你們太咄咄逼人，我決定加快一點進度。”蕭蓮含笑說。
大地震動起來。
之前所有人都知道，異化物異變后會融入大地，變成神的養料。
而如今，那些滲入大地的污染又重見人世了。
在兩人能反應過來之前，復活的異變物張開血盆大口，咬穿了一旁昏迷著，被好好地保護著的女孩的脖子。
“先把無關人士清理一下吧。”蕭蓮彬彬有禮地說。
第156章 黑白天平46
在這一切如放慢的電影將時間緩慢拉長的瞬間，沈一煜腦子里閃過的第一句話是：
如果郁昭在這里就好了。
如果郁昭在這里，他們不會被逼到這種地步。
如果郁昭在這里，那些異變的人本可以不用死。
如果郁昭在這里，即使出現再多的異化物，囡囡也不會死。
他的眼睛慢慢地紅了。
“沈一煜，你清醒一點！”季亞影發現不對，對沈一煜大吼。
“我知道我還不夠強，比起我要做的事情，我還遠遠不夠強，但我沒想到，我居然連一個小女孩的命都保不住。”沈一煜輕聲說。
“這不是你的錯。”季亞影堅定地說，“我也同樣在場，我也同樣沒能救下她。”
沈一煜搖搖頭。
“郁昭一直說，我是被我們的神明選中和寵愛的，我的能力不是詛咒，而是祝福。”沈一煜慢慢地站起身，“我從來沒有這么后悔過，如果我再聰慧一點，如果我早一點接受我自己的力量并學會運用它……”
“沒有如果！”季亞影大聲說，“沈一煜你聽見了嗎？全世界沒有一個人知道這個，你如果早學會用你的力量，你唯一的下場就是被當成邪神眷者燒死！”
沈一煜已經站了起來。
蕭蓮感受到危險的氣息，他停下對季亞影的進攻，凝神望向他。
“這是神眷者閣下的任務目標啊。”他喃喃自語，“如果我不小心失手的話……不行，我承受不了神眷者和教皇的雙重追殺。”
“沈一煜，只要你們束手就擒，我可以不再傷害你們。”蕭蓮放大聲音。
“放你的屁！”季亞影說。
蕭蓮摸摸面具，語氣依然文雅，“那我們就繼續耗下去吧。”
他一點都不擔心，在找到他們的時候他就發出了信號，現在無非就是要拖延時間，在之前的交手中他確定這兩個人雖然麻煩，但應該殺不死他，所以他們不選擇逃走而是戰斗，他反而樂見其成。
想起艾麗婭大主教還警告過他，說沈一煜雖然只是四級或者五級，但爆發的力量不容小覷，他眼中不由露出一絲輕蔑。
虧他之前躲躲藏藏，以為沈一煜有什么額外的力量，結果終究還是個沒到君王級的廢物罷了。
神定下的等級，豈是凡人那么容易逾越？
蕭蓮眼中滲透著笑意，輕輕揮了下手，剛剛被打散的異變物再次凝聚成一個個猙獰的怪物，它們林立在他周圍，宛如在號令千軍。
“活捉他們。”蕭蓮下令。
季亞影眼神凝重地擋在沈一煜面前，這時她已經顧不得暴露了，只要把蕭蓮干死在這里，那即使她暴露了也無所謂！
就在她準備應戰之時，一陣強烈的能量波在她身后爆發，她一個踉蹌，差點被直接擊飛出去。
一只手拽住她的兜帽，她驚悚地回頭，看到沈一煜通紅的眼睛。
“郁昭曾經說過，我的能力是操控這世界本有的自然能量，比如風霜雨雪。”沈一煜輕聲說，“但因為這污染不是這個世界本有的能量，所以我無法控制它，因此我無法終止異變的過程，這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做到的就是郁昭，只有她可以。”
提到郁昭，沈一煜的表情還是那么冷酷，但聲音明顯柔和下來，看著這樣的沈一煜，季亞影忽然感到一股顫栗。
“沈一煜……”她低聲叫他的名字。
“郁昭說我會因為這種天賦而痛苦，是因為我有著超出這個世界平均值的道德約束，如果我愿意，我會成為最強大的異化者，甚至是將來的她，也無法和我匹敵。”沈一煜就像沒聽見，繼續說，“我之前沒有想通，就算我能操控風霜雨雪，但若是連她的防護都無法擊破，我又怎么會比她更強？但她沒有回答我，只說我還沒有想到那一層，就是因為我有道德而已，以我的聰明，當我想明白的那一天，就是我不得不用這一招的時候了。”
“現在我明白了。”
“——水怎么不算是這個世界本有的自然能量呢？”
面對傾軋而來的異變物軍團，沈一煜理都沒理，季亞影飛快地筑起防御，多個被短暫提升到六級的異變物擊中影手，季亞影悶哼一聲，臉色霎時蒼白下來。
蕭蓮臉上的笑容越加真摯，“放心，你們不是我的任務，我不會殺死——”
他的話沒有說完，所有的表情都僵在了眼睛里。
他的眼神忽然變得無比驚恐，尖叫聲破了音：“你做了什么？！”
他舉起自己的手，原本光滑彈性的皮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變皺，像一根被吸干水分的樹枝。
蕭蓮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不只是因為劇痛，更因為恐懼，其他異變物失去他的控制，全都無力地攤到地上，變回蠕動的不明物。
季亞影驚呆了。
蕭蓮以為自己就會這么死去，然而沈一煜越級進攻，率先支撐不住，吐出一大口血，單膝跪到了地上。
蕭蓮也跌倒在地，他的身形比原先縮減了四分之一，顫抖虛弱地蜷縮在地上，看著沈一煜的目光像在看怪物。
“你怎么會……怎么會……”
季亞影深吸口氣，當機立斷地向蕭蓮走去，察覺到她身上清晰的殺意，蕭蓮顫抖著向后躲去。
“不要過來！”
季亞影一句話都懶得多說，淺淡許多的影手在蕭蓮周身凝結，捏住了他的身體。
眼見就要捏斷他的肋骨，忽然天空傳來的聲音同時吸引了三個人的注意，三人同時看去，蕭蓮眼中的絕望霎時變為狂喜。
“神……咳咳，神眷者閣下！”
他萬萬沒有想到，放出信號之后，前來支援的居然是神眷者！
瀕死之際又迎來新生的機會，蕭蓮發出嘶啞的大笑，“你們再怎么厲害，能敵得過我們的神眷者嗎？你們完了！”
季亞影和沈一煜也沒想到，蕭蓮等的人居然是神眷者，兩人臉色蒼白地看著天空，沈一煜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看來，我們大概是沒有再見的機會了，郁昭。”他輕聲說完，堅定地說，“先把蕭蓮殺了。”
能殺一個黎明教徒是一個。
季亞影也是這么想的，但他們都對能否來得及殺死蕭蓮抱有懷疑，神眷者已經來到他們上空，如果她想，她完全能夠阻止。
但管不了那么多了，哪怕不會成功，她也不會放棄最后一擊的機會！
季亞影不管不顧地操縱影手，為了抵擋神眷者百分百會發動的攻擊，她絲毫沒有藏拙，這一下用上了全部的力氣——
噗的一聲，蕭蓮整個人都被捏爆了。
他的身體化成一片血霧，隨著神眷者飛下來的風撲了季亞影一身一臉。
她呆住了，沈一煜也驚呆了。
下一秒，飄動的黑袍優雅地落地，鋼鐵羽翼咔咔收起，神眷者落在只剩下下半身的蕭蓮身邊，看了眼腳邊的尸體，又看向僵硬的季亞影和沈一煜。
季亞影噔噔地后退幾步，瞪大了眼睛望著這位神眷者，一時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
都已經到他們頭頂了，誰知道這神眷者還真就一點都不出手？顯然蕭蓮也沒想到這點，臨死的前一秒，他臉上的表情都還是得救的喜悅。
沈一煜喘息著站起身，目光緊緊地盯著神眷者，“又見面了。”
神眷者看了他一眼。
沈一煜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神眷者在避免和他對視。
這想法冒出得突兀又不合情理，沈一煜不確定是不是自己消耗過大引起的錯覺，但事已至此，他反而沒有了顧慮，他上前幾步，故意去逼視對方的眼睛。
“你剛才完全有機會救你們的祭司，為什么不救？”
為什么不救？當然是因為蕭蓮一般不出圣殿又實力強大，讓他跑了下一次就不好抓了，不如就在這里直接解決掉他。
即使剛才季亞影沒有得手，郁昭本來也打算另外找機會做掉他。
這話當然不能直接對這兩人說，郁昭選擇避而不答，她看向季亞影，故意透露信息：“你果然和沈一煜在一起，風祭司季亞影。”
果然，這兩個人瞬間就不糾結為什么郁昭沒救蕭蓮的問題了。
兩人臉色一變，季亞影踉蹌一步，臉龐極其蒼白，“你們……知道了。”
“你膽子非常大，自從黎明教建立以來，你是第一個叛逃的祭司。”郁昭說，“你想好自己的死法了么？”
季亞影在發抖。她早就設想過無數次被抓住的景象，也曾經一度恐*懼到沒有勇氣去面對啟示黎明的人，她敢于叛逃，但她仍然對黎明怕到了極點，她更沒有想過，前來抓她的竟然會是那個神秘強大的神眷者——早在藍天城外的獸潮里，她就見過對方。
沈一煜側過身體，把她擋在了身后，然而季亞影按住他的肩，她的手在顫抖，眼睛卻直視著神眷者。
她聲音微啞：“你們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我不知道，等你見到艾麗婭，你可以向她詢問這個問題。”郁昭冷漠地說。
她再次向季亞影透露：負責這件事的不是她，是大主教艾麗婭。
季亞影的臉色更白了。
郁昭橫空出世她不了解，但是艾麗婭的行事風格，哪怕不是黎明的人也如雷貫耳，落到她的手里，會比死更可怕。
“艾麗婭？”她嘴唇微動，“我以為教皇陛下會直接把我拖進空明之境解決我呢。”
郁昭抬了下眼皮。
“你們兩個，都和我走吧。”郁昭用再普通不過的語氣說，“否則我把你們弄殘再帶回去，結果也是一樣的。”
說著她轉過身，還拿出了聯絡器，似乎一點都不擔心他們會在背后做什么。
沈一煜和季亞影對視一眼，看見了彼此決絕的神色。
這時，郁昭看到新收到的信息，步伐停頓一下，在兩人要發動攻擊之前，她轉過了身。
第157章 黑白天平47
郁昭猛然回過頭，兩人都沒反應過來，但他們同時意識到這也許是唯一的機會，因此他們同時出手，從兩個方向攻向郁昭！
郁昭在瞬間將能力覆蓋全身，七級的能量將她變成銅墻鐵骨，剛剛消耗過的兩個人又怎么能攻破她的防御，郁昭站著沒動，兩人同時被反震的能量擊飛。
郁昭的手指動了動，忍下了想要把他們抓住，避免他們受到更大傷害的沖動。
然而她站在這里毫無波動，只有袍角被氣浪微微掀起的模樣在其他人眼中，則是徹底的不將人放在眼里的傲慢。
季亞影捂著胸口，艱難地爬到沈一煜身前，目光灼灼地瞪著郁昭：“我背叛了你們，要殺要剮隨便，但是沈一煜不是你們那個神的神眷者，你們抓他根本沒有用處！”
“亞影。”沈一煜低低地說。
他們誰都知道今天在劫難逃，但季亞影愿意為他爭取最后的機會，這讓他不由嘆息。
郁昭沒有看他們，也沒有回應他們，她只是找了個稍微干凈點的地方，就這么坐了下來。
她坐在失去控制后重新蠕動著向大地滲透的異化物中間，眼神平靜地望向遠方漸漸露出亮色的天邊，這一幕竟然有一股詭異的，朝圣般的圣潔。
季亞影還要再說什么，沈一煜按住她的肩。
沈一煜凝視著郁昭在曦光下朦朧的剪影，無法控制的熟悉感一陣一陣地上涌，看著看著，他的心跳突然漏掉了一拍。
他眼前陣陣發黑，視野里的人越發模糊不清，他無法分辨這種心臟的悸動是源于脫力還是什么，只能用力按了下心口。
“你叫什么名字？”在季亞影驚愕的目光中，他突然問。
郁昭仿佛沒聽見。
“在藍天城外，我聽到艾麗婭叫你八號，這不是個名字。”沈一煜虛弱地說，“這個編號代表什么？”
“沈一煜，你瘋了？”季亞影聲音顫抖地說，“他們沒有血沒有心，你是想現在就被殺死嗎？”
“我總有種奇怪的直覺，我的直覺從來沒有騙過我。”沈一煜執拗地望著郁昭，一字一頓地問，“你究竟是誰？我們，是不是認識？”
郁昭繼續沉默。
她知道沈一煜聰明，所以她一直在刻意避免和他正面接觸，即使她再小心，也難免有可能被窺見幾分異樣，但她沒想到只是近距離接觸這么一會，沈一煜就問出這種問題。
他不但敢想，還不怕死。
見她不說話，沈一煜近乎挑釁地說：“你不回答我，是在默認嗎？”
季亞影已經驚愕到麻木了。
郁昭終于看向他，隔著昏蒙的光線，那雙眼睛也是熟悉又陌生，毋庸置疑的是里面沒有任何情緒，冷漠得像這一切都和她無關。
兩人對視片刻，居然是沈一煜先移開了目光。
他沉默幾秒，又問：“你知道月亮是怎么回事么？”
郁昭突然站起了身。
季亞影立刻警覺，然而郁昭只是看向一個方向，很快汽車轟鳴聲傳來，一輛車歪歪扭扭又速度極快地開到他們身邊，戴著面具的梅沖下車，來不及看向任何人，伏在一邊吐了個混天混地。
沈一煜和季亞影認出了她，在眼底飛快地閃過欣慰，他們都知道梅去了神眷者身邊，之前神眷者一個人來找他們，他們還擔心梅是不是出了什么問題。
梅吐完了，飛快地瞥了眼沈一煜他們，連眼神都沒敢交匯，趕緊來到郁昭身邊，“老師。”
“把他們弄上車。”郁昭說，“我們回圣殿。”
這話一出，場中立刻安靜下來，三人同時抬起臉，露出相同的震驚。
沈一煜喃喃：“是那個至今不知道位于何處，連黎明教徒都無法隨意前往的黎明圣殿？”
文明聯盟為了尋找這個地方費盡心力，耗費了多少年，在外行走的滿天星一直有這項隱藏任務，但至今沒人能夠發現。
別說沈一煜和梅，連季亞影都沒有去過，現任四大祭司中唯一去過圣殿的，就是已經死去的蕭蓮。
“老師，我們為什么要去圣殿？”梅脫口而出，差點沒掩飾住恐懼和厭惡，“還……帶著他們兩個？”
“這是教皇的指示。”郁昭說，“本來抓到沈一煜之后也該送到圣殿，現在丹白楓已經知道了，我們馬上回去。”
她盡量透露出更多的信息：抓沈一煜是教皇的命令，并且現在教皇已經知道了，但她沒提到季亞影，教皇也許還不知道她叛逃的事。
在郁昭上車后梅把他們帶上車之前，沈一煜壓低聲音，飛快地對季亞影說：“如果她不是把你壓進去，你就絕口別提你叛逃的事。”
季亞影驚訝地看向他：“但是……”
“無論有沒有可能，都要試一下。”沈一煜堅定地說，“不知道為什么，我覺得她不想殺我們。記住，只要沒有證據，就死不承認。”
他飛快地交代完，和過來的梅短暫對視一眼，主動坐進了后車座。
“你到前面來。”坐在駕駛位的郁昭說，她的目光正透過后視鏡看著沈一煜。
沈一煜當然沒有拒絕的資格，他轉移到副駕駛，梅和季亞影坐在了后面。
車里的氣氛非常詭異，每個人心里都有很多想法很多問題，但郁昭一聲不吭，其他人也都保持了沉默。
他們開了幾個小時，郁昭時不時取出聯絡器查看地圖，在一片空地上突兀地停了下來。
其他人都茫然地跟著她下車，左右看了又看，實在看不出來黎明教至高無上的圣殿居然會建立在這么鳥不拉屎的地方。
沈一煜想到之前那些地下據點，不由低頭看向腳下，莫非就在這平平無奇的黃土底下，埋藏著一個奢華的教堂？
沒等他們疑惑多久，郁昭很快看向一個方向，其他人都跟著她看去，只見空氣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狹小的圓洞，然后迅速增大，到足以容納一個人進出的時候，一個戴面具的黎明圣徒走了出來，對郁昭行禮。
看到這一幕，沈一煜三人瞳孔驟縮，盛滿震驚。
天底下居然還有這樣的能力！
沈一煜驀然想起來，在聯盟和黎明長達百年的交鋒里，彼此都有輸贏，但是近幾年總是容易被黎明偷襲個措手不及，那些高手就像憑空出現一樣，黎明調查了很久，一直找不到線索，現在全都明白了。
他馬上就想把這個消息傳回聯盟，但手指動了一下，還是暫且忍耐下來。
他看著男人的目光里，已經蘊含著隱晦的殺意。
這種人絕對不能留在黎明，如果某一天丹白楓本人突然出現在某個基地里，那后果不堪設想。
郁昭不動聲色地把沈一煜的眼神收入眼中，知道他已經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這人來送他們是郁昭親自要求的，理由是神找尋沈一煜已久，她不想耽誤更多時間，丹白楓自然應允。
想到這次前往圣殿要做的事，她眼神暗了暗。
“走吧。”郁昭淡淡地說。
在一行人前往圣殿的時候，郁昭本體的隊伍終于穿過又一個污染區，來到了一個新的人類聚集地。
和之前的基布基地不同，這里雖然地方小，但是沒有那么混亂，它甚至沒有一個正式的稱呼，金碧絲說她只來過一次，但對這里印象不錯。
“感覺這次來人少了好多。”金碧絲張望著隨口說，“氣氛也有點壓抑。”
金碧絲畢竟來過，她負責去買補給，宋錚去打探消息，高阢站在郁昭身邊，默默地打量著這個面積小但氣氛和諧的聚集地。
“你知道我們如果繼續帶著她們，只會越來越危險。”郁昭說，“奧維拉遲早會找到我們，就算沒有奧維拉，現在的白色巨塔也不是適合郊游的地方。”
高阢點點頭，低聲說：“這里是個不錯的地方，我只是……”
“你只是覺得你把她們帶了出來，就該對她們負責人。”郁昭柔聲說，“但是你一開始的打算就是找個合適的基地把她們安頓好，除非你能保護她們一輩子，否則只是早晚的問題。”
“我愿意負責她們一輩子，但是現在我不能離開你。”高阢說，“我要保護你。”
郁昭望著她，眼神柔和下來。
“去和她們聊聊吧。”她說，“我現在有種不好的預感，恐怕會有大事發生，高阢，我很認真地告訴你，繼續跟著我會有很大的危險。”
高阢的語氣一點都沒有改變：“我知道了，是和昨晚的月亮有關嗎？”
還沒等郁昭回答，旁邊傳來啜泣的聲音，有人用草席裹著長條物體匆匆搬向外面，一看就是剛剛死去不久的人，要趁著異變之前趕緊連著種子一起燒掉。
剛才他們進來的時候看見了幾個還在燃燒的草垛，想必都是剛死的人。
宋錚匆匆回來，也看見了這一幕，對郁昭說：“都是昨晚月亮的異常，很多人都沒有控制住，輕的污染加劇，重的直接異變，所以整個基地都很冷清。”
郁昭向周圍看去，這里的人臉上很少有什么惡意，但恐懼的確很明顯，看來昨晚的確發生了糟糕的事，他們還沒有緩過來。
每個人都在擔憂，不知道今晚是否還會出現同樣的問題。
“我們在這里留一晚。”郁昭看向高阢，“你趁機和海冬兒她們聊聊，看她們怎么選擇。”
高阢點點頭，她看著郁昭，“即使你表現得再冷漠排斥，你也做不出真正見死不救的行為。”
郁昭就當沒聽見。
找到住的地方之后，高阢主動去找了海冬兒她們，等她說完來意，幾個女孩互相看看，都露出微微的笑容。
“其實如果你不來找我們，我們也打算找你的。”海冬兒認真地看著高阢，“我們非常感激你們救了我們，但我們不是你的責任，高阢，我們也不想一直跟著你們，拖你們的后腿。”
“我們沒有。”高阢無措地說，“郁……那個人只是看起來兇，但她也很關心你們，如果你們真的不愿意留下來，我會把你們送到下一個基地的。”
“你別緊張，我們當然不是說你在嫌棄我們啦。”落落做了個鬼臉，“論跡不論心，哪怕是你們的頭兒，對我們也從來沒有過什么不耐煩，反而一直在保護我們，還這么為我們著想，我們這還怪你們的話，得是什么品種的白眼狼啊。”
高阢松了口氣。
“我們很喜歡這里。”菁菁說，“這里的氛圍很安靜，我們都是異化者，總有辦法吃飯的，你不用擔心我們。”
小妮胸口的第三只手麻利地開著一個罐頭，另外兩只手在給自己梳頭，“我們想好了，我們三個可以自己成立一個流亡者小隊，就叫怪胎小隊，可以接一些任務之類的。”
雖然知道自己這種樣貌注定不會被人類社會所接納，但三個女孩全都目光明亮，活力滿滿，充滿對未來的信心。
高阢這才放下心來，就算天生的老媽子心態讓她還是有些擔心，但她們畢竟不是她的孩子，也不是真的弱不禁風，她們已經做出了選擇，她就選擇尊重。
像對待當初的郁昭一樣。
就在幾人說話間，宋錚走了進來，幾個女孩都抬頭看他，小妮放下綁頭發的手，默默躲到了海冬兒身后。
她膽子很小，但她不害怕郁昭，也不害怕蘇星辰，唯獨害怕宋錚。
宋錚沒看她，他看著海冬兒，簡單明了地說：“你們要不要在我手里做事？”
這是眾人怎么都沒想到的提議，一時面面相覷。
第158章 黑白天平48
高阢直接問：“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宋錚面無表情，除了面對郁昭之外，他對其他人仍然是那副惹人討厭的態度，“雖然我解散了大部分人，但還是有一些對我忠心的人在為我做事，她們也可以加入，就算沒法錦衣玉食，起碼吃飯是沒什么問題。”
過于好心的提議，讓人難以相信是從宋錚的嘴里提出來的，別說是海冬兒她們，高阢都顯得很不可思議。
“這只是提供一個選擇，當然如你們所見，我身上有個隨時會丟命的大麻煩，跟著我的話，就等于被綁上了我這條賊船，說不定什么時候在夢里被暗殺了也不一定。”宋錚說完，直接轉過身，“明天一早我們會離開，你們自己考慮一下。”
高阢突然福至心靈：“是她讓你來的，是嗎？”
宋錚步伐停頓一下，什么都沒說，繼續往外走。
高阢心里軟得一塌糊涂。
果然，就算宋錚受到郁昭的影響，發生了一些改變，但是指望他揮發出多少善心就是強人所難了，會把事情考慮得這么全面，對所有人做出妥善安排的人，也只有郁昭了。
她知道就算海冬兒她們獲得自由，想在這個排斥異類的社會里生活下去也很困難，所以她讓宋錚來了。
還沒等宋錚走出門，一道還有些稚嫩的聲音響起。
“不用考慮了，我加入你。”
眾人回頭，說話的是年齡最小的小妮。
小妮卷著自己的頭發，慢吞吞地問：“我加入你們，明天我能一起走嗎？”
“不可以。”宋錚說，“我會給你們安排其他事情，你要自己做任務后兌換食物，我不會白養你。”
“哦，這很合理。”小妮有些失望，但還是點頭認同，“你放心，我會努力工作的。”
“我也加入。”海冬兒馬上說，“不管怎么樣，我們這種人，能在這世界上填飽肚子就已經很不錯了，我和小妮一起，我們還可以互相照應。”
“我們也加入。”落落和菁菁異口同聲地說。
落落開朗地說：“這樣我們還是可以組成一個小隊，一起做任務，還不用面對其他人的眼色，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嗎？”
菁菁柔和地笑著。
宋錚沒多說什么，只是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那就這樣，你們暫時留在這里，我給你們配聯絡器，要隨時保持聯絡。”
三個身體的四個女孩統一表示同意。
這邊的事暫時解決，在郁昭的房間里，被束縛著的蘇星辰躺在地上，郁昭和金碧絲在研究路線。
蘇星辰望著天花板，有些神不思蜀，看著看著，突然冒出來一句：“你們要去白色巨塔？”
金碧絲看向郁昭，郁昭平靜地把紙和本子收起來——當時魏鳴野送給她的禮物。
“你有什么建議嗎？”
“建議，沒有，忠告倒是有一個。”蘇星辰說，“從這里去白色巨塔，很容易迷路進死亡裂谷，傳說那里有支配者異化獸，唯一能避免的方法就是在保水小鎮找向導帶路。”
郁昭頷首。
蘇星辰轉動眼珠，獨眼在昏暗的光線下盯住她，像一頭孤傲的狼，“你們一路上沒有隱藏過蹤跡，奧維拉卻沒有對你們下手，你不覺得奇怪嗎？”
郁昭說：“你是說，她會在保水小鎮等著我嗎？”
“她一定會在那里。”蘇星辰平靜地說，“她的耳目，比你想象的更多。”
郁昭瞇了下眼，“你是什么意思？”
蘇星辰又望向天花板，“你是個聰明人，相信你自己的判斷。”
金碧絲也猜到了什么，不可思議地捂住了嘴。
郁昭盯著蘇星辰，“你從一開始就知道？”
“我在她身邊見過那個人，但他當時應該沒有看見我。”蘇星辰啞聲笑了兩聲，“至于我為什么一開始不告訴你，現在又告訴你了，因為我還指望你幫我救人，不想看見你直接過去送死。”
這時宋錚推門進來，敏銳地感覺到房間里凝重的氣氛，謹慎地關上門，“發生了什么？”
“宋錚，”郁昭說，“你身邊這兩個人，跟著你多久了？”
“很久了，”宋錚不明所以地回答，“我剛成為永恒黑曜的團長時，他們就跟著我了，還有一個和我一起反抗過宋啟，和我認識了有十幾年。他們做了什么？”
他意識到郁昭不是隨便問出這個問題。
郁昭淡淡地說：“奧維拉已經知道我們會去保水小鎮，要在那里恭候我們了。”
房間里一靜，宋錚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駭人。
他深吸口氣，盡力平靜地問：“是誰？”
“恐怕，就是你認識十年的那個。”蘇星辰插話。
宋錚靜立在房間里，窗外的夕陽漸漸暗淡下去，他的周身籠罩住一層陰翳，良久，他語氣輕柔地說：“我知道了，我來處理。”
“月亮要出來了。”郁昭看向窗外，“告訴大家都不要出門，不要抬頭看月亮了么？”
“已經通知了，昨晚的情況很危險，哪怕是不相信的人，為了自己的安全也不敢出門了。”宋錚說。
“能多通知一個地方，就多救一點人吧。”郁昭揉揉太陽穴，掩蓋下自己的疲憊。
蘇星辰說：“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郁昭漫不經心地問。
蘇星辰不可置信地瞪向她，“現在保水小鎮去不了了，你打算怎么辦？還是說你不去白色巨塔了？”
“誰說保水小鎮去不了了。”郁昭露出微笑。
蘇星辰更加驚愕：“可是……”
“不用擔心，我已經讓人去找你的團員了，答應的事，我一向會負責到底。”郁昭笑瞇瞇的，就是故意不回答蘇星辰最關心的問題。
她為什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為什么不怕奧維拉？她究竟有什么底牌和依仗？
蘇星辰瞪著郁昭，像在看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怪物。
宋錚轉身去處理叛徒，郁昭沒有跟著，這種事應該由宋錚自己去做決斷，金碧絲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屋里只剩下郁昭和蘇星辰兩個人。
郁昭坐在燭火前翻著自己的本子，火苗安靜地燃燒，她沒什么情緒的聲音聽起來也溫暖了許多，“奧維拉就是你上一個選擇的人嗎？”
蘇星辰一直在望著她，聞言只是沉默。
“你極力想讓自己變得心狠，但你始終逃不過軟肋，你覺得自己很弱，所以一直在找你認為強大的靠山，你先找的是文明聯盟，但那里讓你失望了，因為在那里，得到維護的是大多數人的利益，你無法接受自己變成少數人。你第二個找的是奧維拉，你希望她能為你保護你收養的孩子們，她也的確這么做了，但你現在犯了大錯，她放棄你了。”郁昭沒有看他，慢慢翻了一頁本子，“我是你找的下一個靠山，你在賭我能不能贏過奧維拉。”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可怕？”蘇星辰啞聲說，“我就像被脫光了衣服扔在你面前，只是情緒激動下透露出一點信息，你就把我看透到這種程度。”
“過獎。”郁昭合上本子，轉頭看向他，“我暫時還不會讀心術，所以我并不能確定你在想什么，我覺得你很矛盾，太矛盾了。”
“不過是可憐蟲的左右掙扎而已。”蘇星辰淡淡地說，“殺人就一定是壞人，救人就一定是好人嗎？我曾經天真地這么認為，直到我知道文明聯盟做了什么。”
“我剛來到聯盟的時候，我覺得那里真好啊，那里就是人類的天堂，是末世里的凈土，但它并不是，那里人太多了，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要復雜和骯臟。”蘇星辰說，“我不是好人，我做不了好人，我看不得那些孩子死，和我冷眼看著無辜的人被送到斗獸場沒有任何沖突，我憑什么要做救人的那個？在這種世界上，惡人和好人最終都只能得到同一個結果，作惡還是行善究竟有什么區別？沒有任何意義……沒有任何意義。”
“但你仍然選擇不顧一切地保護那些孩子。”郁昭平靜地指出，“你好像不在乎任何人的生命和痛苦，包括你自己的，但你卻在乎那些孩子。”
“……就當我犯神經病吧，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么想的。”蘇星辰冷笑一聲，“人這種東西想什么真的有什么意義嗎？我怎么想，對這個世界能造成分毫影響嗎？遲早都化成爛泥巴的玩意兒，怎么想，怎么掙扎，有用嗎？”
“有。”郁昭說。
蘇星辰猛地抬頭。
“因為你想，所以你保護的孩子能活下來，能多看幾眼這個世界，能多吃到幾口他們想吃的東西，這就是意義，這就是你造成的影響。”郁昭說，“如果你真什么都不在乎，你現在會向我求救么？”
“我在向你求救。”蘇星辰喃喃地說。
“雖然態度不像，但你的確在向我求救。”郁昭交疊雙腿，審視地看著他，“即使你再不相信我，你也愿意相信我，是不是？”
蘇星辰這次沉默了良久，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我值不值得你信任，你會漸漸知道，但是你也應該知道，我不想平白無故給你打白工。”郁昭循循善誘。
“你想讓我為你做什么？”蘇星辰干脆地問，他曾經在憤怒中咆哮著問出這個問題，現在他再問出來，心情已經截然不同了。
“回答我一個問題。”郁昭說，“你知道了聯盟的什么秘密，以至于你要迫不及待地主動離開？”
第159章 黑白天平49
蘇星辰不可思議地看向她，許多念頭在他嗓子里打了個圈，冷硬地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你是想問我離開聯盟的理由？他們打著維護正義和人類利益的旗號，卻允許斗獸場這種東西存在，還有啟示黎明，極樂之宴這些，這還不夠嗎？”
“你認為文明聯盟應該處理這些組織嗎？你認為這個世界出現這些東西，文明聯盟應該為此負責嗎？你認為你想要的世界，不應該出現這些東西，是嗎？”郁昭說。
蘇星辰剛張口要說什么，然后他眼睛突然睜大，臉色蒼白下來。
“你像那個對文明聯盟粉轉黑的。”郁昭忍不住吐槽，還翻了個白眼。
“……什么是粉轉黑？”蘇星辰問。
“沒什么，當我沒說。”郁昭說，“所以你在害怕什么？有什么事，是你連逃出來之后都要緘口不言？”
蘇星辰這次沒有馬上反駁，他久久地凝視著郁昭，嘴唇動了一下。
“我不能告訴你。”他說，“這件事一旦透露出去，會影響到整個廢土上所有的異化者，我不能說。”
郁昭看著他的目光復雜起來。
這實在是個很矛盾的人，一手做著惡事，一手卻托舉生命，一邊憤世嫉俗，一邊又牽掛世界。
她思考片刻，想到了一種可能，但她沒有在現在追問，而是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反而是蘇星辰見她不追問，露出一副“準備好了被嚴刑拷打但什么都沒有發生的”懵逼和憋屈表情：“……你是真沉得住氣。宋錚一開始抓到我，你就打算從我嘴里挖出這個消息吧？所以你才一直帶著我，一步一步地瓦解我的心理防線，現在你距離真相就一步，你居然還能忍得住。”
“你想多了，我沒有那么神通廣大，在沒看見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會身懷什么驚天大秘密。”郁昭說。
“那你為什么要帶著我走，而不是直接把我殺了？”
“因為我也以為你和奧維拉有點什么。”郁昭理所當然地說，“能用她的情人威脅她點什么，不是更省事嗎？”
“……”蘇星辰呆住，“你也會用這種卑鄙手段？”
郁昭只是端著水杯，對他露出一抹微笑。
天色徹底黑下來，郁昭敏銳地感受到窗外有紅光一閃，馬上站起身。
“宋錚。”她呢喃一句，頭也不回地叮囑，“記住，千萬不要抬頭看月亮！”
郁昭匆匆來到外面，瞬間感到似乎受到一股奇特的吸引，有種強烈的欲望想要抬頭望向月亮，她馬上運轉能量，不是特別管用，她抽出匕首在自己手臂上劃了一刀，疼痛讓思維更加清醒起來。
昨天晚上好像還沒有這種吸引力，只是僅僅隔了一天，竟然就開始引誘人抬頭了？但是在房間里的人時候還沒有吸引感，建筑物能夠隔絕這種吸引？
此時萬籟俱寂，整條街道都被清空了，所有人都躲在了建筑物里，聽到外面有聲音，有人偷偷把窗戶打開縫隙往外偷看。
“不要往外看！”郁昭厲聲說。
偷看的人被嚇了一跳，咣當一聲把窗戶關緊。
郁昭拐了一道彎，看見了站在街道上的宋錚，他低著頭，沐浴在微微泛紅的月光底下，一根伸出的蜂前肢上緩緩滴著血，在他的腳邊，一具尸體終止在異變的過程中。
郁昭看到了尸體還沒完全異變的臉，是在她的車上給她做司機的那個，宋錚把他最信任的手下安排在了她的車上，卻反而把他們的路線和計劃聽了個夠本。
“宋錚。”
郁昭毫不猶豫地在他胳膊上也劃了一道。
宋錚身形一顫，抬起的眼睛里流淌著明顯的紅光，然后這紅光很快退去，他露出一絲茫然，待看清眼前的郁昭，神色驚愕起來。
“我怎么會……”他猛地扭頭看向四周，“我以為我已經回去了！”
郁昭神色更加凝重，這月光還有使人陷入幻覺的能力？
“先回去。”郁昭拽住他的手腕，鋒利的蜂前肢立刻柔順地縮回到宋錚體內，他最后回頭看了一眼。
“對不起，老師。”在沒有一個人的夜里，宋錚輕聲說，“他跟著我那么久，我都沒有發現他有問題。”
“這不怪你。”郁昭用力握了握他，拖著他往回走，這時她的聯絡器瘋狂震動起來，有人在急切地找她，郁昭腳步沒停，一路把宋錚拉回到建筑物里，看他的狀態緩慢恢復，這才取出聯絡器。
沈一明，燕靜秋，顧玥，塔倫，好像所有認識她的人都在嘗試聯絡她，郁昭飛快地看了幾條，不出所料全都是關于今晚的情況。
因為昨晚的警告，文明聯盟聯合自由聚落，向所有能取得聯絡中小型基地發出警示，讓所有人晚上不要外出，不要抬頭，但是仍然保留了基礎的守衛人員，畢竟根據昨天來看，只要不抬頭月亮，就不會受到很大影響。
然而今天的月亮在毫無緩沖之下，突然爆發出致命的吸引力，即使守衛的士兵已經全副武裝，做好防護，但是面對這種吸引仍然無法抵御，防線幾乎在瞬間潰散，人們成群地異變，失去理智自相殘殺，如果不是有士兵在臨死之前拼盡全力拉響警報，聚攏全世界百分之八十人口的幾個基地恐怕會當場淪陷。
這情況比郁昭預想中還要嚴重，郁昭點開燕靜秋的對話框，嘗試輸入信息，但是發送失敗了。
郁昭臉色一沉，這紅月干擾了電磁，她的新消息發不出去了。
希望燕靜秋能夠明白，并做出決斷。
她又把消息全都翻了一遍，還是沒有魏鳴野的消息，以前但凡有點小事都要和她說半天的少年發生了這么大的事都沒有找她，看來她最后想要不辭而別還是讓他生氣了。
郁昭把自己和宋錚的傷口治好，轉身*關上了窗戶。
藍天城。
沒有人入侵的深夜仍然燈火通明，所有人都醒著，但是除了處理慘狀的士兵，所有人都不被允許踏出建筑。
燕靜秋跟著沈一明，作為臨時負責人，沈一明不顧阻攔身先士卒，奔波在第一線，顧玥勸他只是個普通人的話在這種情況下太容易被污染，沈一明只是溫和地笑了笑。
燕靜秋作為沈一明的秘書以及護衛，一直寸步不離地跟著沈一明，情況不容樂觀，現在沒有有效的方法抗拒紅月的污染，所有出來救急的士兵就是頂著命硬上，犧牲越來越多，情況卻得不到有效的控制。
顧玥和李文諾分別從兩個方向大步走來，身邊分別跟著魏鳴野和奈亞。
其他人都沒什么變化，魏鳴野又長高了一些，他看起來更加結實精瘦，那張精致的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看起來頗有些像思考問題的郁昭。
比起顧玥和魏鳴野，李文諾和奈亞的臉色看起來要虛弱許多。
“這種召喚對心靈系來說更難抵抗。”李文諾虛弱地說，“我已經讓所有心靈系的戰士全都撤回到建筑物里，我和奈亞還能忍耐。”
“你們有誰接到郁昭的信息嗎？”顧玥急促地問，“這樣下去不行，如果今晚人類基地的城防全都瓦解，明天就會迎來獸潮進攻！”
沒有基地膽小又膽大到一個護衛都不留在外面，此時不止是藍天城，所有基地的情況都差不多。
魏鳴野沉默地看著遠方，燈火在他眼中閃爍，沈一明看著他，突然問：“你為什么一點反應也沒有？”
幾人都看向魏鳴野，魏鳴野看看自己，搖頭：“我不知道。”
“你沒有感受到這種召喚嗎？”顧玥皺起眉。
這場危機里，心靈系和混沌系受到的影響很大，身體系稍微好一些，但抵御起來同樣很困難，連顧玥都精力大打折扣，但魏鳴野看起來就和平時沒什么兩樣。
“有點不舒服，但沒有你們說的那種感覺。”魏鳴野說。
“怎么會？”李文諾面露震驚，“這種感覺，就像餓急的人看見一頓豐盛美味的大餐，怎么會有人沒有這種本能？”
“我沒有啊。”魏鳴野擺擺手，“我也餓了想吃飯，渴了想喝水，但我就是對這玩意兒沒感覺。”
“這個問題過后再研究。”顧玥說，“到底有沒有人收到郁昭的消息？”
昨天就是郁昭的消息及時傳達，將損失減到了最小，說不定今晚她還會有辦法呢？
眾人面面相覷，燕靜秋的表情越來越掙扎，突然，她說：“的確有辦法。”
對于這個前滿天星小隊的隊長，眾人在這段時間也熟悉起來，在幾雙灼灼的目光下，燕靜秋深吸口氣，露出堅定的神色。
“你們跟我來。”燕靜秋說。
其他人莫名其妙地互相看看，都迅速跟上她，他們一起來到藍天城存放種子以及各種污染物的地方，燕靜秋沒有權限，她看向其他人，沈一明打開了大門。
“就在這里。”燕靜秋徑直帶著他們來到最底層，這里需要最高級權限，這次顧玥上前打開門。
“第三個架子，第三行第三個。”燕靜秋嘴里念著，來到地方，眾人抬頭，一枚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種子正放在對應的小格子里。
“種子？”魏鳴野不解地出聲。
“這是郁昭閣下給藍天城留下的保命符。”燕靜秋清晰地說，“她需要一個她能夠信任，并且沒有進入這里的權限的人知道她留下了什么，然后在危機時刻，把它取出來。”
“我想，現在就是她所說的危機時刻了。”
第160章 黑白天平50
這種話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來，著實有些震撼人心，但又讓人緩慢地覺得，果然不愧是郁昭。
她即使離開了，也要留下能保護其他人的東西，這東西不能公之于眾，否則一定會引起多方覬覦，哪怕郁昭只是留下一張白紙，也會有無數人爭搶，所以她必須選擇自己百分百信任的人。然而郁昭也同時考慮到了，能夠有權力進入收容所的人，也很有可能被責任和其他因素裹挾，在不需要用到這樣東西的時候就把它取出來，因此她多方考慮，選中了一個最合適的人。
燕靜秋。
她堅定，忠誠，聰慧，特意被郁昭留在沈一明身邊，原來她的舉動，下的遠不止一步棋。
在場的人都很快琢磨出郁昭的打算，短暫的震撼后，顧玥伸手取下了種子。
所有的能量都被封印進種子內部，表面流淌著隱隱的光澤，顧玥握著它，像舉著一把火炬，“這東西怎么用？”
“郁昭閣下說，只需要解開它的封印就可以。”燕靜秋說，“任何一個滿天星都會的那種封印。”
“任何一個滿天星都會的封印。”奈亞低聲重復一遍這句話，笑了，“她真是什么都想到了，即使這藍天城被攻破了，但凡還剩下一個滿天星活著，就能啟動這寶貝。”
“我們快出去。”沈一明近乎崇敬地凝視著顧玥手中的種子，“我很想知道，郁昭姐留下的會是什么。”
沒有人不想知道，大家用最快的速度轉移回地面上，顧玥上前幾步，輕易地解開了這簡單的封印。
剎那間，一道純凈的白光從種子直沖天際，光華四散，柔軟的白色光芒形成一層水一樣的薄膜，猶如一把撐開的大傘，緩緩將整個藍天城籠罩在了其中。
就像郁昭面對烏蒙的那晚時釋放出來的保護罩一樣。
所有人都抬頭凝視著這層薄膜，潔白的光暈映照在每一個人臉上，它將他們和那危險的紅月阻隔開來，詭異的召喚從心中消失，暴動的能量逐漸趨于平衡，危險還沒有解除，但這片天地已經恢復了寧靜。
每個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幾分鐘之后，才有人低聲喃喃。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沒人知道郁昭是怎么做到的，但每個人都知道，郁昭又救了藍天城一次。
沈一明抓住燕靜秋：“這種種子，郁昭姐留下了多少個？”
“就這一個。”燕靜秋還在看著天空，還沒有從這種絕美的震撼中回過神來。
“想也知道不會多啊，要把這么大量的能量縮進那一個小小的種子里，你以為這很容易嗎？”魏鳴野不滿地說，“郁昭整天要忙的事那么多，能做出這一個就了不起死了好不好。”
“啊，我知道。”沈一明被懟得愣了一下，“我當然知道能有這一個已經很了不起了，我只是擔心其他……唉。”
說著說著，沈一明感到一陣絕望。
他們運氣太好，能有郁昭的庇護，即使她人不在都能撿回一條命，但是其他的地方呢？沒有郁昭的保護，這一晚上會死多少人？
得救的短暫喜悅迅速淹沒在龐大的悲傷里，氣氛沉寂片刻，大家對視一眼，默契地散開去處理殘局。
在遙遠的海島上，正在下著一場大雨，傀儡郁昭把受到紅月影響的幾個人拖到更隱蔽的山洞里，獨自守在洞口望著外面的天空。
現在紅月的威力還不算強，只要有阻隔就能隔絕很大一部分召喚，但是僅僅一天就增長這么大的威脅，讓她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
她一直在嘗試聯系系統，但一直沒有回音，現在連聯絡器也暫時無法使用，無法得知其他人的情況。
他們現在已經很接近黎明圣殿，只需要開最后一次傳送門就能夠抵達，但是現在其他人都被她打暈了扔進了山洞里。
很快，里面的人傳出些動靜，郁昭轉頭看去，季亞影慢慢地坐起來，和她四目相對。
郁昭平靜地移開目光，季亞影看了看身邊的其他人，又繼續盯著她。
“你向丹白楓匯報關于我的事了嗎？”
“你的事不歸我管。”
“但是你抓到了我，你要把這份功勞讓給艾麗婭嗎？”季亞影說。
“我不在乎什么功勞。”郁昭的語氣還是沒什么改變。
“那你在乎什么？”
郁昭奇怪地看她一眼，“這和你有關系么？我們應該不是能這么閑聊的關系吧。”
“你當然可以不回答。”季亞影說，“就像你也可以現在就殺了我。”
郁昭沒回話，她轉頭繼續看著外面的大雨，好像季亞影只是一塊會說話的石頭。
季亞影按了下自己的手掌，將滲出的冷汗抹去，“你不會殺我，就像你沒有殺梅。”
郁昭又看回來，季亞影心里一緊，連忙說：“我好歹也是四大祭司之一，之前梅的事都驚動了艾麗婭，我當然有聽說。”
郁昭還是沒有說話，山洞里除了雨聲，就是急促的呼吸聲，季亞影心里越加緊張。
片刻之后，郁昭的聲音響起，“我不在乎你們背叛現在的黎明。”
季亞影呼吸停止，目瞪口呆。
“你……你說什么？”她甚至沒察覺到自己在說話。
“屬于我們的神明受到污染已久，黎明一直所堅持的，并不是吾神所愿意看到的。”郁昭說，“你們背叛的不是我的神。”
季亞影大受震撼，她一下子想到之前郁昭和沈一煜說過的話，但這是第一次從黎明教徒的口中聽到關于這件事的看法，甚至這人還是一個教派中至關重要的神眷者，從一定程度上來說，這甚至比教皇更加接近神明，更能代表神的意志。
這時其他人也陸續醒來，沈一煜一眼看到季亞影空白的表情，對她投了個疑惑的眼神，季亞影微微搖頭。
能開空間門的教徒也蘇醒過來，請示郁昭是否繼續趕路，郁昭本打算等第二天紅月消失再說，教徒說在山洞里也可以開辟道路，只要直接把通道開到圣殿內部，就可以避免紅月的影響了。
在說這話的時候，教徒滿心滿眼都是野心和狂熱，他一直都夢想著踏進圣殿內部，只是教里一直只把他當成交通工具，這大概是他離圣殿最近的一次，他抓緊一切機會，想要靠近圣殿。
郁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竟然同意了這個提議。
于是空間門開啟，一行人濕漉漉地踏進其中，狂熱的教徒已經被驚喜沖昏了頭腦，竟然走在了郁昭前面，就在剛剛踏出空間門的瞬間，他突然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這慘叫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郁昭伸出手把他拽回來，他在門里瘋狂地翻滾，他的左腿從膝蓋往下，全都化成漆黑的焦炭，正是他剛剛踏出去的部分，已經完全碳化了。
沈一煜看了眼郁昭，她正皺眉盯著地上的人，似乎并不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是圣殿的防御系統。”郁昭說，“他沒被允許進入。”
說完她沒再管慘叫的男人，轉身一把將沈一煜推出了空間門，在季亞影和梅控制不住的驚叫中，郁昭自己也踏了出去。
他們進入到黎明圣殿陰暗恢宏的大殿中。
殿里沒有燈光，只有一些壁龕里徐徐燃燒的蠟燭散發出微弱的光暈，殿內大部分裝飾都看不清楚，但是那宏壯陰詭的氣勢籠罩而來，讓第一次踏進的人難以呼吸。
幾人的目光向前方看去，凝住目光。
光滑的地板延伸出慘白的道路，在橫貫穹頂到地面的巨幅油畫前，丹白楓跪坐在那里，長袍迤邐。
這是除了郁昭之外，其他人第一次見到丹白楓本人，郁昭能感受到他們都屏住了呼吸，謹慎而震撼地打量這位傳奇的支配者。
郁昭走上前，停在丹白楓背后，和他一起凝視著神明的畫像。
令其他人震驚的，是丹白楓先主動開口。
“外面這兩天不太平，是不是？我為你們這些在外面的人感到擔心。”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
郁昭毫無客氣的問法又讓其他人震驚了一下。
“我一直在試圖詢問神明，但沒有得到任何回音。”丹白楓仰頭看著巨大的油畫，“你作為神眷者，我本想問你相同的問題。”
郁昭沒有多說，她跪在丹白楓旁邊，以前所未有的虔誠之心閉上了眼睛。
這也是她回到圣殿的原因之一，雖說是被污染的圣殿，但這里畢竟是人類最初能和系統取得聯系的地方，她心想也許這里和祂的鏈接會更加強烈一些。
沒有任何人能懷疑她此刻的虔誠，丹白楓側頭看向她，其他人也在后面看著她，所有人心里產生了一致的想法：神眷者是黎明神最忠實的信徒，她跪在祂的面前，如孩童般孺慕。
許久之后，郁昭失望地睜開眼睛。
她搖搖頭，丹白楓嘆息一聲，和她一起站起了身。
當那張精致秀雅，不含絲毫殘忍和邪惡的面孔轉向沈一煜他們，郁昭清晰地看到其他人愣了一下。
就像她當初第一次看見丹白楓的時候一樣，容貌可以騙人，但是他的氣質著實不像臭名昭著的邪教頭子。
丹白楓的目光在每個人身上掃過，郁昭觀察著他，卻見他目光平平地略過了季亞影，就像不認識她一樣，他只是在沈一煜身上定了格外長的時間。
“沈一煜。”丹白楓聲音平和，聽不出情緒，“為了請你過來，我們拉鋸了足夠久的時間，你終于站在了我的面前。”
沈一煜漆黑如墨的眼睛望著他，同樣不曾露怯，“二十二年，是夠久的。”
丹白楓面容淡淡的，但郁昭就是從他身上感覺到一股不耐煩，然后見丹白楓伸出手，沈一煜就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牽著，踉蹌著被拽過來，然后被壓著跪在了畫像前。
“現在正好。”他語氣輕柔地說，“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種時候被神眷者找到，是因為神明發怒了，是嗎？用你的血祭奠，能平息神明的怒火嗎？”
“不！”
季亞影想要向前，丹白楓隨手一揮，她連一步都無法邁出，丹白楓困惑地看向她。
“你是誰？”他問。
這個時代影像傳輸困難，再加上季亞影的有意躲避，丹白楓竟然還不認識她的臉。
“我……”
季亞影剛要說話，被壓著的沈一煜猛地抬起頭來，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丹白楓，“你找錯人了，我不是你們這個神的寵兒，哪怕你把我獻給祂，祂恐怕也會覺得你愚不可及，因為作為祂的教皇，你連祂是誰都分不清。”
“我分不清？”丹白楓說。
“你知道你一直信仰和供奉的是哪個神嗎？如果你真的信仰祂，你知道祂對你們的所作所為感到無比失望和難過嗎？”沈一煜說，“你現在信仰的，只是一個被污染的幻影！你真的能聽到祂的聲音嗎？你聽聽，祂在哭啊！”
所有人都驚住了，郁昭在內心嘆息一聲，這簡直是她預測中最糟的情況之一了。
她同意半夜前往圣殿，未嘗不抱著丹白楓已經入睡的想法，這樣她也可以提前做一些準備，然而沒想到丹白楓就守在這里，讓他和沈一煜直接對上。
現在只能做好最壞的準備，如果丹白楓一定要殺沈一煜，她就只能犧牲這個傀儡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然而丹白楓并沒有發怒，而是目光奇異地盯著沈一煜，就在他想說什么的時候，殿內傳來噠噠噠的走路聲，有長靴踏著地面走來，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郁昭在心里說了聲不好。
艾麗婭從陰影中走出，看到眼前的場景，露出嫵媚動人的微笑。
“八號，你終于來啦？大半夜的，這里好熱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