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黑白天平71
沈安忠的臉看上去只有三十多歲,但他兩鬢斑白,被梳理得十分整齊,讓他看上去不算特別年輕,卻也風度懾人,有股不怒自威的氣質。
郁昭和他對視,在他走近之際,伸手握住了他的。
在兩人握住手的那一刻,空氣里隱隱響起松了口氣的聲音。
沈安忠看向其他人,目光在塔倫和海曼謝維爾的身上停頓得最久,“我那個不成器的大兒子,沒有和各位一起回來么?”
“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郁昭說。
沈安忠眼神看回來,目光中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審視,“我已經知曉各位的身份,下面我來為你介紹一下其他人。”
“不需要。”郁昭直接把他頂了回去,“我需要心靈系的高手,有很多傷員需要照顧。”
場中又是一靜,所有人都看向郁昭,連熟悉她的人們臉上都有幾分驚愕。
郁昭像是沒看見這些目光,她面色冷淡,別說恭敬,簡直要隱隱透出厭煩,沈安忠凝視她片刻,向后面看了一眼。
一個身穿白玫瑰紅白相間軍裝的男人向前走來,他沒有白發,看上去比沈安忠更加年輕,剛才他特意站在后面,將自己的氣質完美融入其他人之中,看上去毫不扎眼,此時他單獨走出來,霎時自然地吸引了每個人的目光。
郁昭見過很多好看的人,沈一煜,塔倫,奈亞,艾麗婭……但當這個人一出現,郁昭忽然像是看到了一個詞:蓬蓽生輝。
不是容貌出眾到猶如神仙下凡,而是透著一股沉淀于歲月中的氣質,溫潤如玉,一笑生輝,在這個充滿血腥與死亡的時代,他的手上仿佛沒有沾過一絲血,那雙眼睛居然還透著清澈的純然,像是古時候風度翩翩的君子,而一身軍裝又勾勒出他勁瘦挺拔的腰身,他面上帶笑,軒昂干練,是年輕人無法比擬的韻味。
“這是樓玉靈閣下,是綠洲之眼最強大的心靈系異化者。”沈安忠說,“將由他來為謝維爾議長等人治療。”
作為自由聚落的代表,塔倫上前道謝,樓玉靈的眼睛則看向郁昭。
他什么也沒說,只是含笑看了郁昭幾眼,就躬身對沈安忠的命令應是。
“那我就先去查看傷者的情況,大統領。現在已經過了午餐時間,郁昭閣下想必為了趕路還沒有用餐,我在會客廳里準備了簡餐,您二位可以去用一些。”
沈安忠說:“還是你想得周到。”
樓玉靈示意人將擔架抬進來,順便看了其他人一眼,“其他各位也可以先隨我去休息,我都準備好了客房和食物。”
其他人都看向郁昭。
只是一個簡單的交鋒,就讓眾人看到這位樓軍長的手段,做事妥帖,態度完美,在一定程度上,連大統領都會聽他的安排。
郁昭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讓其他人摸不準她的想法,眼見著昏迷的人都被抬上了擔架,下一步就是請其他人出去,金碧絲忽然抓住郁昭的衣角。
“郁昭姐姐,我不要離開你!”
金碧絲圓潤的小臉祈求地看著郁昭,和臉蛋一樣圓溜溜的大眼睛里滿是驚慌,“郁昭姐姐,你答應我可以和你寸步不離的!”
越接近綠洲之眼,金碧絲就越顯越憂慮,在最后一扇門開啟之前,她主動找到郁昭,問她能不能等到了綠洲之眼后一步都不離開郁昭。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面色誠懇,眼神卻有些躲閃,哪怕不是郁昭,也能看出她在害怕綠洲之眼里的什么東西。
從一開始郁昭就知道,這個珠圓玉潤的小姑娘身上藏著秘密,她最開始找她只是想買東西,后來金碧絲跟著她上路,兩人也算各取所需,現在郁昭當然能看出來,金碧絲的秘密就和綠洲之眼有關,或者說和這里的某個人有關,如果是之前,郁昭可能會趁機套一下話,確保情況能一直掌控在手中,但現在郁昭只是淡淡地點頭答應下來,沒有任何追問。
金碧絲顯然也沒想到郁昭一句話都不問,她眨眨眼,顯得更加憂慮了。
現在金碧絲就抱著郁昭的胳膊,像一只粘人的大蜘蛛,就是不愿意走,眼巴巴地仰頭看著郁昭。
看到她這樣,下意識就想聽從安排的高阢等人也停了下來。
郁昭摸摸她的頭,轉頭看向沈安忠,“除了傷員,在這里的人都不需要走。”
沈安忠看了郁昭一眼,短短的幾秒里似乎評估出了什么信息,他對樓玉靈點點頭,樓玉靈就只帶著傷員出去了,這次他沒有分給郁昭一個眼角。
沈安忠說:“郁昭閣下,請去會客廳,一邊用餐一邊聊吧。”
為了趕路,他們今天都還沒吃東西,郁昭點了頭,于是一行人被帶到會客用的宴會廳,郁昭記得守望塔里的宴會廳規格是整個文明聯盟最大的,只有宴請重要的賓客才會啟用。
眾人按照順序落座,沈安忠自然地坐在主位,郁昭看了一眼,在接待人員指引之前主動坐到了主賓的位置,和主座正面相對,接待人員詫異地瞥她一眼。
如今只有綠洲之眼還在保留這些規矩,之前每一個第一次來的賓客都分不清什么座位是坐誰的。
然后塔倫毫不客氣地坐到了副陪的位置。
如今白塔淪陷,塔倫還沒有完全脫離末日之刃,他既是末日之刃的代表,又是白色巨塔的臨時話事人,坐到這個位置名正言順,至于其他人,則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尤其是蘇星辰,他甚至沒法像高阢那樣偽裝,他坐在那里,看上去像是下一秒就要逃跑了。
至于之前在會議廳的其他幾人,則坐在了桌子的另一側,是主人一方。
沈安忠安靜地等大家都坐好,開口:“沒想到郁昭閣下也知道這些失傳的禮儀。”
“有時候堅持一些和活*命沒有關系的事,會假裝生活還在可控范圍內么。”郁昭說。
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話,沈安忠卻沉默了兩秒,他神色沒有任何變化,熟悉他的人卻能看出來異常。
有人開始陸續上菜,樓玉靈說是簡餐,擺出來的樣式之精美程度卻是廢土罕見。
沈安忠突然站起身。
“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郁昭閣下在廢土上的所作所為,令人心生敬佩,我無權代表整個廢土對郁昭閣下表達謝意,但是之前紅月初現之時,是郁昭閣下提前的安排保下了一城的居民,使藍天城成為浩劫中損失最小的基地,這一點無論如何,我也應當親自道謝。”
沈安忠對郁昭舉起杯子。
“以古老的禮儀來說,這個時候我的杯中裝的應該是酒,但是我不飲酒,所以以水代酒敬你一杯,表達我的謝意。”
所有聯盟那邊的人都站起身來,齊齊向郁昭舉杯,這架勢看得另外半邊的人目瞪口呆,受到了前人禮儀的震撼。
作為中心人物的郁昭沒什么激動的表情,她也示意地起了下身,但沒喝杯子里的東西。
等重新落座,宴席開始,郁昭拿起餐具就吃,綠洲之眼的人互相看看,一時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先等著郁昭吃,也不能讓人家餓著肚子說話。
然而等了半晌,郁昭還是沒有主動說什么,聯盟這邊就有些坐不住了,紛紛用眼角看坐在主位的大統領。
沈安忠氣定神閑,他的面前只有一杯茶,就慢慢地喝著,這頓飯郁昭刻意吃得很慢,其他人察言觀色,也都放慢了速度,等吃得差不多了,沈安忠才再次開口。
“郁昭閣下,對聯盟的招待還算滿意嗎?之前你到藍天城時正值戰爭,沒能給你什么好的招待。”
眼見他開口,其他人就不再吃了,這是一種潛意識的對上位者的敬畏,即使誰都知道大統領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在場的都是動輒毀天滅地的異化者。但是郁昭沒停,她慢條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湯。
“綠洲之眼的食物是比其他地方好吃一些。”郁昭說。
聽到她開口,兩邊的人都同時松了一口氣。
對于不了解郁昭的人來說,從她自空間門踏出來起,她身上就散發著一股疏離的感覺,明明只是一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無論面對諸多打量還是大統領的親自施壓,都毫不露怯,這種感覺不是上位者的高高在上,而是平等地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的冷漠和游離。
而對于了解郁昭的這邊人來說,郁昭的態度也不是平常慣有的,郁昭平時雖然看起來冷靜理智,但她從不會故意讓任何人難堪,她內心是柔軟的,在藍天城的時候她也一切正常,然而誰也沒想到她來了綠洲之眼后會是這種態度,著實把眾人都嚇了一跳。
總之無論是哪一邊的人,都害怕郁昭直接和大統領干起來,現在郁昭愿意和平交流,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不知不覺之間,初來乍到的郁昭反而成為了把控全場節奏的那個人,她有效地利用了自己的特殊性,一步步地試探對方的底線。
“如果郁昭閣下喜歡,以后這個廚師將專門負責你的飲食,聊表我的心意。”沈安忠說。
郁昭冷不丁地笑了一下。
場中霎時安靜下來。
一直在笑的人笑一下不可怕,但是一直不笑的人突然笑了,不是讓人感到驚艷,就是感到可怕。
如今郁昭兩者都有。
“大統領,我不是很想和你繞圈子了,我們都知道現在我坐在這里是為了什么。”郁昭食指的指尖敲敲桌面,輕巧的節奏聲響在安靜的堂廳,“這些場面話就先留著吧,你有很多問題,我也有很多問題,我的耐心不好,再多耽誤一秒,我怕我就要失禮了。”
沒有人敢說話,聯盟這邊甚至連大聲呼吸都不敢,大統領凝視著郁昭,同樣沒有泄露任何情緒。
“客隨主便。”他說,“你想問什么?”
郁昭也不和他客氣,“第一件事,你知道顧玥他們追蹤的是什么,對么?”
第一個問題,就讓大統領沉默下去。
隨即,他的目光利劍般看向一旁的蘇星辰。
郁昭會這么問,顯然代表她已經知道了顧玥追的東西意味著什么,而在場本該唯一知道這件事的人,就是蘇星辰。
蘇星辰臉色一變,咣當一聲,他站了起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看了眼郁昭,面對大統領的直視,他壓下瞳孔中的恐懼,忽然點頭,“沒錯,是我告訴郁昭閣下的。”
“這件事和他有什么關系?”不等沈安忠說話,郁昭頭也不抬地說,“他又不知道跑的是哪邊的。”
大統領氣定神閑的神態變了,他脫口而出:“你怎么會知道?”
“一個答案換一個答案。”郁昭毫不退縮地直視他,“如果你說的不是實話,我會知道,如果你不信我,也可以安排心靈系的在旁邊,我說過了,我沒有時間和你繞圈子。”
所有人左邊看看,右邊看看,面露茫然,即使是蘇星辰也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但他敏銳地意識到郁昭話里潛藏的意思,他的臉一下子刷白下來。
那個……居然還有兩個?!
郁昭這話已經非常失禮,并且已經把不信任三個大字明著擺在了明面上,眾人屏息靜氣地等待著大統領的回答。
沈安忠靜靜地凝視郁昭片刻,轉頭吩咐:“看看樓軍長那里的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讓他過來。”
大統領默認了郁昭的潛意思。
再開口時,沈安忠的語氣也發生了改變,之前刻意的溫和消失了,屬于他本人的語氣里,透著一股和郁昭如出一轍的冷漠。
“我盼望我們彼此信任,互相交心,現在看來是我急于求成,也低估了閣下的警惕之心。”他坐正身體,“既然只有這樣才能讓我們用最真誠的方式見面,那我贊同閣下,也配合閣下。”
第182章 黑白天平72
不對勁。
即使以郁昭的特殊身份,大統領可能會給予禮遇,但做到這種態度,郁昭的直覺迅速響起警鐘。
她在心中把整件事來來回回地思索了幾遍,微微皺了下眉,但沒動聲色。
這個時代的人也許沒聽過一句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以文明聯盟如今在人類社會中的地位,即使想要采用懷柔政策,也斷不會矮了自己的威嚴,就像奧維拉明知道郁昭的身份,卻也要為了爭一口氣去親自找她,更何況是文明聯盟的大統領。
他們恐怕沒想到,自己出乎常理的厚待反而讓郁昭起了警惕心,場中靜默了片刻,郁昭示意蘇星辰坐回去,有人來收走了桌面上的碗盤,樓玉靈踩著點恰到好處地回來了。
樓玉靈先匯報了幾個傷員的情況。
“我挨個查看過他們的情況,郁昭閣下的先決處理做得非常好,除了受傷最嚴重的賀松清,其他人的身體都已經完全恢復。”樓玉靈說,“至于精神方面,郁昭閣下也已經提前將他們的意識封存,避免了承受潛意識繼續造成深層傷害的可能,我后續會繼續為他們調理,很快就可以恢復正常了。”
塔倫非常認真地聽著,聽到這里終于松了口氣,他站起身,認真地向樓玉靈道謝。
樓玉靈溫文地笑著,“不用謝,謝維爾先生,我和大統領都深深為自由聚落的遭遇感到憤怒,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幫助謝維爾議長以及各位議員閣下。”
“玉靈,坐吧。”大統領說,“郁昭閣下,現在我們可以坦誠交流了。”
郁昭收回注視著樓玉靈的視線,“在來之前我見到了沈一煜,他之前被抓到黎明圣殿,見證了那場劇變,想必你也收到消息了,我會知道那是什么,因為那是沈一煜親眼看見的。”
她用了點春秋筆法,見到沈一煜是在她得知這個消息之前,但是有誰會懷疑呢。
一聽這個消息,大統領臉色微變,語氣急促地問:“小煜怎么樣了?他現在還好嗎?”
那份為兒子著急的反應不像是作假,郁昭回答:“他很好,沒受什么傷。”
大統領微微舒出口氣,“我早有聽說,我的兩個兒子在外面多虧郁昭閣下照顧了。”
郁昭說:“現在該你回答問題了。”
大統領沉默兩秒,眼神往在座的其他人看了眼,說:“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知道它是什么。”
這讓人云里霧里的一句話,除了蘇星辰和郁昭之外,沒人能聽得懂。
蘇星辰深深地低下頭,唯一的一只眼睛里閃動著恐懼,郁昭面無表情。
“把她們叫回來。”郁昭說,“你知道那不是他們能處理得了的東西。”
“他們不需要處理那個東西,郁昭閣下,他們只需要追蹤它的蹤跡,然后給聯盟發送定位就可以了。”大統領說,“目前為止所有危險的異化物,污染區,都是用這種人力調查的方式測定,所有的滿天星都是大無畏的英雄,顧玥閣下也自愿去做這件事。”
“但你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異化物,為了測定它的位置,你寧愿承擔失去顧玥的后果嗎?”郁昭犀利地說,“你知道它在哪里之后能怎么辦?有能力直接把它殺死嗎?”
這次大統領沒有馬上回答,他隔著整個桌面望著郁昭,郁昭不是身體系,這個距離下他臉上的細節有些模糊不清,然后他開口,聲音穿透有力。
“只要能見到它的真身,顧玥軍長就能把一種生物信號裝到它身上,從此它就會在聯盟的監測之中,如果能提前得知它的行動路線,就能提前通知那條路上的基地避難。”他說,“而只要得知了它的種族,也許我們就可以從它的同類身上研究出它可能存在的弱點,即使只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那也是我們能僅僅能做到的事。”
郁昭似乎料到他的這個回答,馬上追問:“你有馴獸師,全廢土最強大的馴獸師在這里比身體系更有用,你是為了避嫌,才不用嗎?”
除了對話的兩個人,其他人在幾輪對話下都逐漸低下了頭,遮擋住自己震蕩的瞳孔,一個個心中只當這治療師閣下真敢說,字字句句都往大統領的隱秘心思上戳,如果此刻在這里說話的不是郁昭,都難以想象會發生什么場景。
當然,現在的場景也不是他們能夠想象的了。
大統領突然笑了一下,就像剛才郁昭的笑,這種不笑的人笑起來,讓周圍人更加如坐針氈。
大統領說:“按照我們的約定,郁昭閣下似乎應該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郁昭向后靠回椅背上,“你問。”
大統領往前傾了下身子,“你究竟是誰?”
場中一時安靜。
郁昭抬了下眼睫,“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那我就把話說得更明白一點。”大統領說,“郁昭閣下,你是從什么地方降生的?能以十九歲的年齡成為七級異化者,為什么在前十幾年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你的存在?”
聽到這個問題,所有人都悄悄挺了下背脊。
豈止是大統領想知道這個問題,其他人也都默默好奇很久了,十八九歲的七級,多么驚世駭俗,前所未有,更別提她是舉世無雙的治療師,但是在她出現之前,廢土上從來沒有聽過這么一號人物,她究竟是誰?這能力是天生的嗎?而不是什么實驗產物?沒有人不想知道,只是沒人敢去問罷了。
兩人互相都往對方最大的秘密上戳,這場對話真是令人心驚膽顫。
“這個問題重要嗎?”郁昭說,“我已經坐在這里,能起到你們期待的作用,那么我怎么來的,還有必要深究嗎?”
“看來你的來歷的確值得深究。”大統領說,“這個時代沒有百分之百安全的異化物,即使我相信你主觀上的意愿,但污染造成的影響,目前沒有人能百分百控制,我不得不盡量做好完全的準備。”
這次換郁昭沉默下去,她盯著面前的水杯,神色漠然。
每個人都在屏息等著她的回答。
“不是我不想回答,只是這個問題,我自己也沒有搞清楚。”最終,郁昭這么說。
引起全場的驚愕。
大統領也沒忍住,直接扭頭看向樓玉靈,樓玉靈微微搖頭。
“郁昭閣下沒有說謊。”
出乎意料的答案,所有人都沉默了,看向郁昭的眼神變得不對勁起來,像是看見了一個難以理解的秘密。
郁昭緩慢地眨了下眼,泄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我比你們誰都想搞清楚這個問題。”
大統領和樓玉靈對視一眼,樓玉靈站起身,親手為郁昭倒了一杯熱水。
“顧玥和奧維拉凱特沒有高下之分,我讓顧玥去執行這個任務,不是因為擔心暴露和奧維拉的關系。”大統領說,“動物比人類擁有更加趨利避害的本能,人類可以知難而上,當意識凌駕于恐懼之上,人類將無所不能,但動物不行,異化獸根本就靠近不了它,這個任務,奧維拉執行不了。”
“如果我可以幫忙呢?”郁昭說,“如果我能讓異化獸不受位階威壓的控制,你愿意把顧玥撤回來嗎?”
所有人都看向她,大統領緩緩地說:“我聽說過,郁昭閣下展現過多次的神跡。如果閣下愿意幫忙,那我當然喜不自勝,如果可以,我希望能避免所有的犧牲。”
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郁昭眉宇間的冷漠稍減,端起樓玉靈倒的熱水喝了一口。
看出郁昭疲憊,大統領說:“閣下既然已經到達綠洲之眼,我們隨時都可以見面商討,不急于這一時,諸位趕路辛苦,不如先去修整一下,把這里當成自己家就好。”
“等一下,”郁昭坐直身體,“有一件事,我必須盡快說出來,我說過,我們沒有時間了。”
察覺到郁昭不同尋常的鄭重,大統領也坐直身體,“愿聞其詳。”
“深空神和祂的信徒出現,你就沒有意識到什么嗎?”
郁昭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犀利,眾人已經麻木了,大統領仍然沉著地點頭。
“為了避免引起恐慌,關于這件事,我更希望能在過后和閣下單獨商討。”
“不用了,我要說的話很短。”郁昭就像沒聽懂他的意思,“我知道之前很多人都不相信藍天城傳出來的消息:導致這個世界變成污染廢土的,并不是之前的黎明神,真正的黎明神受到深空神的操控,而罪魁禍首,就是這個深空神。祂現在已經來了。”
每個人都在望著她,神色在茫然和驚恐之間。
“隔著遙遠的宇宙,祂就能讓這顆星球幾乎被祂同化,現在祂的真身要來了,不用我多說,各位也能想象出后果是什么,而這正是神空神的信徒極力想要推動的結果。”郁昭說。
大統領嘆了口氣,臉上也終于流露出一絲疲憊的老態。
“那依閣下之見,除了直接和深空神的信徒開戰,還有什么辦法能阻止這個結果么?”
“祂已經發現我們了,即使殺光所有的信徒,也無法阻止這個結果了。”郁昭的神態很平靜,這個念頭在她從丹白楓那里得知那個數字計劃之后就在心中升起來,如今說得輕巧流暢,仿佛一件平平無奇的小事。
“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想辦法的同時,把剩下的人類全都保護起來。”
這下連大統領都茫然起來,他望著郁昭,等她說完后面的話。
“以文明聯盟的名義,召集所有除啟示黎明和深空信徒外的幸存人類,建立大一統基地。”郁昭吐出石破天驚之語,“我會建立一個保護罩,讓里面的人不受到污染和紅月的影響,這是目前唯一能阻止人類損耗的方法,只有保存戰力,才有破局的可能,否則此消彼長,即使是綠洲之眼,也隨時可能變成下一個白色巨塔。”
場中一片安靜,所有人都被郁昭的話給震住了,半晌之后,大統領說:“郁昭閣下……”
“我知道這個計劃聽起來有多幼稚,多瘋狂,你們有無數個理由拒絕,人心不齊,利益傾軋,資源分配……但是我再強調一遍,你們所追求的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有在人類這個種族尚且存續的前提下才能爭取,沒有人類,沒有這個世界,你們爭什么?管你們是位高權重還是實力強悍,在神的面前,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是徒勞。”郁昭的語氣并不激烈,卻字字句句都是震撼人心的力量,“這是唯一的辦法,但未必一定能扭轉結局,也許我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螻蟻般的掙扎,我把這些都告訴你們,你們自己定奪。”
沉默之后是更大的沉默,郁昭似乎并不在乎他們的回應,說完之后就站起了身,“我先去休息了。”
她往外走了兩步,大統領的聲音忽然在身后響起。
“郁昭閣下,你把一切都看得清楚,那些繁雜的理由我就不多說出來污染你的耳朵了,我認同你的理念,也認同你所說的風險,但是只要你答應一件事,那些理由都可以不算是理由。”大統領也站起身,注視著郁昭的背影。
郁昭背脊微僵,她已經猜到大統領要說什么了。
“先是烏蒙,后是白塔,兩次造勢,深空神的名聲已經如日中天,如果只以文明聯盟的名義召集天下之人,恐怕無法消弭眾人的恐慌,也無法令人信服。”大統領一字一頓地說,“但是如果我們也有一個’神‘,就可以在異化物的層面上和他們分庭抗禮,也更容易聽從統一的號令,擰成一股粗壯的麻繩,爭取更多存活的時間。”
“我們一直有自己的神。”郁昭說,“黎明神就是真神。”
“但是不提黎明神是啟示黎明所信奉的神,要扭轉民眾的想法豈是一時半會能夠做到,我們沒有這個時間,更何況,真正的黎明神此刻在哪里呢?”大統領繞過桌子,向郁昭走來,“郁昭閣下,只有你,你現在在廢土上的名聲與信服程度,已經不亞于真正的神,只要你就是真正的神,那全世界的流亡者都會對你所在的地方趨之若鶩,同時能夠震懾深空神的信徒。”
郁昭沒有回頭,也沒有人能看見她的表情。
大統領停在她身后,語氣誠懇,“郁昭閣下,這的確是我早就在考慮的計劃,這個時代太苦了,人們需要啟明星,沒有人比你更適合承擔這個角色,現在正好你提出這個驚世駭俗的計劃,如果你愿意配合,說不定它真的能夠成功。”
郁昭的雙手緩緩握成了拳。
“我不想在大腦不夠清醒的時候做任何決定。”她說。
大統領并未步步緊逼,他后退一步,“那閣下先去休息,我過后再和閣下見面商討。”
郁昭頭也沒回地離開了宴會廳。
金碧絲馬上跳起來跟了上去。
其他人也陸續散去,高阢拒絕了帶她去休息的人,步伐猶豫地走出去守望塔,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她一陣恍惚,似乎又回到了當年,那時候隊長還在,其他人還在,他們一起進出這里。
她情不自禁地摸上始終藏在斗篷底下的包裹,她身體太瘦,一直藏著這么一大包東西也不顯得太過突兀。
她辨別了一下方向,剛要抬腿,忽然角落里開出一輛車來,駕駛座上的郁昭和后座上的金碧絲在對她招手。
“郁昭?”高阢愣了一下,連忙上前。
“上車,你走著去要走到什么時候。”郁昭說。
高阢又一愣,“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這是你的愿望,我怎么會忘。”郁昭打開副駕駛的門。
高阢笑了一下,又抿起唇,她咽下難得脆弱的淚意,坐上車后給郁昭指了方向,他們朝著聯盟的公墓駛去。
第183章 黑白天平73
高阢要去的地方,是綠洲之眼內專門為從軍之人準備的公墓,雖然每一個軍人離世之后都有資格被葬入這里,但是在如今這個時代,想要安安穩穩地死去還能留個尸體本身就已經不容易了。
一開始金碧絲還在找些俏皮的話題,隨著風景越來越偏,離墓地越來越近,高阢也越來越沉默,車里就安靜下來。郁昭打開車窗,黃昏有些燥熱的風散沉悶的空氣,高阢恍惚地看向窗外。
“這條路,我走過很多遍。”高阢說,“作為滿天星,我們的同伴總是更換得很快,其實每次一個滿天小隊出任務,能一個不少地回來都算是祖宗保佑,我一直得到隊長的照顧,和她在這條路上來來往往,送過很多尸骨。”
郁昭也向外面看去,文明聯盟顯然很重視軍人公墓,位置雖然偏僻,遠離居民區,但路的兩旁被打理得干凈漂亮,還有一些顏色詭異,但在這種時代彌足珍貴的花。
“再往里走。”高阢說,“剛才大統領撤銷了我的通緝令,并且把隊長他們追封為烈士,墓地可以安在最中心的位置。”
高阢的情緒有點低落,但沒有悲悲戚戚,她們一起給隊長他們挑了一個好位置,然后高阢親手給他們刻碑。
她用著郁昭的匕首,在堅硬的石板上刻著“滿天星第七十三小隊隊長慕容之墓”,郁昭和金碧絲在旁邊給她調顏料的顏色。
“你們剛才聽到守墓人說的話了嗎?能在這里下葬的,底下能有骨頭就算是很好的了。”高阢看起來還挺高興,“大部分人連尸體都沒有,只能埋一些生前的衣服用品什么的。”
郁昭把調好的顏料遞給她,高阢堅持用藍色寫墓碑,因為那是隊長最喜歡的顏色,郁昭向她確定了一下,高阢點頭表示滿意。
“昭昭,你真的聰明,做什么都能做得又快又好。”
高阢認真地用顏料描了兩遍刻痕,然后把碑交給工作人員,幾分鐘之后,三人就站在了立好的墓碑前。
“我做過無數次這樣的夢,夢里的場景和現在一模一樣,”高阢說,“我解決了戴罪之身,帶著隊長他們的骨頭光明正大地回到聯盟,給他們立了碑。”
她的人類頭顱沒有任何表情,鳥頭忽然淚如雨下。
“隊長,我帶你們回家了。”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郁昭,但是她沒有說謝,如果她說了,郁昭會不高興的。
她和郁昭之間,缺的何止這一個謝字。
天色漸晚,她們停留到太陽消失之前上了車,要在紅月出現之前回到住處。
解決了這一塊心病,高阢整個人都顯得輕松許多,她擔憂地看向郁昭。
“你真的要考慮大統領的建議嗎?”
郁昭專心看著前面的路,沒有說話。
高阢猶豫了一下,“郁昭,我認知很低,腦子也不如你們這些聰明人想的多,但是……我不想讓你成為那個神。”
郁昭轉頭看向她,在暗紅色的夕陽下,她的眼睛剔透得像名貴的琥珀。
這一刻高阢仿佛窺見了這個無堅不摧的人瞳孔里燭火般搖曳的脆弱,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深刻地意識到,郁昭只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而她的肩上已經擔起了太沉重的擔子。
整個星球的希望啊,光是想想,她就要被那份壓力壓迫得無法呼吸了,郁昭卻一直向前走著,比任何人都要堅定。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如果你只是個人類,那就不應該去承擔神明的職責。”高阢啞聲說,“這個位置一旦被架上去,就下不來了。”
“郁昭姐姐,我也這么覺得。”金碧絲小聲說,“他們想要一個神,這個神只是個象征,什么實權都沒有,還要求什么給什么,到時候一旦你力有不逮或者有一點疏忽,會遭到很可怕的反噬。”
見郁昭還是不說話,高阢有些著急:“昭昭……”
金碧絲在后面拽拽她。
“郁昭姐姐,我一開始我以為你會直接拒絕大統領的,你是有什么顧慮嗎?”
郁昭手肘放在車窗框,抬手捂了下眼睛。
“……這是最快的方法。”她低聲說。
“什么?”
金碧絲沒有聽清,高阢聽清了,她更加擔憂。
“真的著急到這個地步了嗎?紅月最近看起來還比較穩定……”
“再不快一點,它馬上就要不穩定了。”郁昭神經質地笑了一聲,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發狠,“我欠黎明神一些事,就該為祂保護祂的孩子們,現在危機已經迫在眉睫,恐怕已經考慮不了那么多了。”
高阢和金碧絲眨眨眼,驚呆了。
“黎明神?”高阢驚愕地說,“怎么會扯到神……”
然而只是一句發泄,郁昭就重新找回了理智,她臉上有些癲狂的神色恢復正常,她岔開五指,把掃落眼前的發絲捋回頭上。
“就當沒聽到剛才的話吧。”她平靜地說。
怎么可能當沒聽到?那一瞬間的異常嚇到了兩人,高阢還要再說什么,郁昭卻擺出了拒絕交流的姿態,她趕在天黑之前把高阢送回安排他們居住的地方,帶著金碧絲一踩油門又離開了,留下高阢擔心的目光。
現在每個人都知道了紅月的危害,不需要上面三令五申,一旦太陽消失,所有人都十分自覺地回到遮擋物里,絲毫不敢暴露在月光之下,包括巡邏的守衛,偌大的基地,只有電子儀器還在工作。
這也讓聯盟和科技先鋒的合作更加緊密起來。
郁昭的車破開血色的月夜,目標明確地開向一個方向,半路上下起雨來,天際雷電轟鳴。
當樓玉靈在辦公室見到郁昭過來,露出了真情實感的驚訝。
金碧絲已經乖覺地等在外面,他揮手讓勤務兵出去,親自給郁昭倒了杯熱水,又給她拿了條毛巾擦身上的水,“郁昭閣下,為什么會在深夜前來?”
郁昭頭上蓋著毛巾,坐在椅子上抬眼看他,“我聽說樓軍長為工作殫精竭慮,常常夜宿在辦公室,就想過來碰碰運氣,看來這運氣是碰上了。”
她沒有直接回答問題,樓玉靈笑了笑,沒有回到辦公桌后面,而是靠在郁昭身邊的桌沿,顯得距離親近。
“是挺巧,我正要回去的時候下起了大雨,紅月又出來了,就索性沒有走。”他自然地又明顯地稱贊郁昭,“不愧是郁昭閣下,即使在紅月下也依然能保持理智。”
郁昭看著他習慣熟練,卻又不帶什么真心的微笑,低頭喝了口熱水。
“那么,郁昭閣下冒雨深夜前來,是有什么要緊事嗎?”樓玉靈耐心地問。
“我想來見見你。”郁昭說。
樓玉靈詫異地一挑眉,“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值得閣下如此青睞?”
“是啊。”郁昭抬頭看著他,“你有什么地方,值得被如此青睞?”
“……”即使只有快得幾乎讓人無法感知的一瞬間,郁昭也看清了那一刻樓玉靈的表情,他以為她瘋了。
“看來閣下疲勞過度,需要休息了。”樓玉靈說。
窗外大雨傾盆,一道雷電劈過天空,郁昭的臉被照得血紅與蒼白。
“樓軍長,你看不上我。”她用肯定的口吻說,“你隱藏得很好,甚至用能力去遮擋其他人的窺探,但在你心里,你不覺得我能擔得起什么事,也不贊同我和大統領提出的計劃,是不是?”
樓玉靈臉上的微笑,連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沒有分毫改變。
“郁昭閣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也許你真的太累了,心靈系的能力操作需要精妙到毫厘之間,恐怕你的感知出錯了。”樓玉靈自然地起身,向門口走去,“我這里有臨時客房,我讓勤務兵帶你去休息,有什么事情,我們明天早上再說。”
叫勤務兵只需要一個按鈕的事,他特意離開,是厭煩了和郁昭交談,在他剛剛要碰到門把手時,郁昭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她讓我來找你,說你可以信任,這個基地里,只有你最希望她活下來,是嗎?”
樓玉靈的手握住了門把手,然后他猛地低下頭,遮住瞳孔中無法隱藏的震驚。
“我不相信大統領,也不相信這基地里的其他人,在來這里之前,我以為只能孤身作戰,但是在分別之前她告訴我,如果我沒有人可以相信,就來找你。”郁昭看著他的后背,“所以我來了,我可以信任你嗎,樓軍長?”
咔*噠一聲,樓玉靈擰下了門把手,卻不是為了開門,而是把門上了一道鎖。
他緩緩地轉過身,碎發遮擋在眼前,沒有了刻意維持的微笑,那張臉冷峻沉郁,令人望而生畏。
“真的嗎?”
他的聲音輕若耳語。
“真的是……她這么告訴你的?”
“有人敢對著你說這么容易被戳穿的謊言么?”
雷電閃過,轟隆一聲巨響,樓玉靈向郁昭走近。
“她讓你來找我?”
“是。”
“她說我可以信任?”
“是。”
“她說讓你信任我?”
樓玉靈已經來到郁昭面前,他身形高挑,雙手撐于郁昭身體兩側的扶手,躬身迫近郁昭的面孔,眼中流露出強大的壓迫感,語氣中卻蘊含著破碎的,甚至略帶祈求的不確定性。
“她,”他嘴唇輕顫一下,“她真的這么說了嗎?”
“是。”郁昭堅定地直視他的眼睛,“這是顧玥姐姐親口對我說的。”
郁昭從來沒叫過顧玥這么親昵的稱呼,即使兩人之間的情意遠不是一個稱呼能概括的,在此時她這么稱呼顧玥,樓玉靈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他直起身,眼神復雜地看著郁昭,“我知道你救過她,為她解決了瀕臨失控的污染,但如果你和她只是救命之恩的關系,她不可能對你提起我。”
他猶豫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恐懼,“她……是怎么提我的?”
“她之前都沒有提過你,只是在之前分別的時候,她讓我來找你。”郁昭說。
樓玉靈在原地轉圈,又停下來,“你和她到底是什么關系?”
“她相當于我的親姐姐。”郁昭說,“我知道她和李文諾周若煙的事,在周若煙死去的那個晚上,是我陪著她的。”
樓玉靈瞳孔地震:“她連那種時候都讓你陪著?李文諾呢?”
“那時候李文簡受到很嚴重的污染,李文諾走不開。”郁昭說。
樓玉靈又在原地轉了兩圈。
郁昭問:“你還是不相信我嗎?”
“不,我相信。”樓玉靈很快回答,“無論你的精神力波動,還是你提到的事情,都騙不了我,你有點小聰明,不至于蠢成這樣。”
郁昭眉梢跳動一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么說她。
樓玉靈轉身看向郁昭,這次他看了很久,郁昭一開始淡定地任他看,但看得實在有點久,她就低頭也看了看自己。
“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她青睞?”樓玉靈說。
“……”郁昭說,“在樓軍長眼里,我就沒有一點可取之處嗎?”
“小聰明有余,大智慧不足,神態舉止都還是小孩子的模樣,卻又把自己偽裝得無堅不摧,手段太嫩,拉攏的人都沒法給你實際幫助,也就讓她另眼相看這件事做得聰明一些……我知道了,你太感性,能和她共情。”樓玉靈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她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軟,還認死理,你也心太軟,還認死理,你倆倔到一塊去了。”
被一通輸出的郁昭:“……”
她神色難得有些僵硬,樓玉靈卻一下子顯得高興起來,他去給郁昭添水,這次聞到了茶葉的味道。
他又靠回之前的位置,在郁昭接過水時,他冷不丁地吐出一個問題。
“那么,你的’親姐姐‘知道你打算來找死么?”
第184章 黑白天平74
郁昭碰到水杯的手指一下子僵硬起來。
只有短短一秒,郁昭隨即自然地接過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幾口,這樣樓玉靈就沒能看見她的神情。
“既然來了這里,隱瞞就對我毫無意義。”樓玉靈雙手抱臂,語氣冷淡,“郁昭,你是個很大的麻煩,我不是很想管你這攤破事,但她讓你來找我,我就不能不幫你,你掂量清楚。”
郁昭故意說:“她只是說你可以信任,沒有逼你必須幫我。”
樓玉靈冷笑一聲,“你說了這句話,就是告訴我她在讓我幫你,我若是不幫你,就白白喪失了這個機會,我才不會那么蠢。”
郁昭敏銳地抓住關鍵詞:“機會?”
“如果你連這點事都看不出來,那縱使我再愿意幫你,你也是爛泥糊不上墻,早點和你的朋友手拉手從城墻上跳下去吧。”樓玉靈眉眼間滿是厭倦,“對,我和她誰都不再搭理對方了,誰都知道她把我抓起來并踹翻了一堵墻,我們有二十年沒說過話了,所以我必須接住她拋過來的這個機會,你還想知道什么?”
郁昭眨眨眼,“我對你們兩個之間的事不好奇。”
“那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樓玉靈說,“說你自己的事。”
“但我希望我姐姐能夠高興。”郁昭說,“如果你有值得她和你恢復交往的意義,那我會幫忙,如果你不配,那我就不會管你們。管人八卦這種事,你當我樂意做嗎?”
樓玉靈看著她,似乎從這一刻起,他才真正把郁昭這個人看進了眼里。
“起碼你是真心對她的。”他輕聲說,“不是做給我看的一出戲。”
“我不會拿這種事做戲。”郁昭淡淡地說,“對沒有感情的人,我裝不出感情。”
“所以說你還是小孩子的心態,幼稚得很。”樓玉靈說,“人的感情是最容易利用的東西,捏住一個人的感情,就像捏住一條蛇的七寸,它很有效,只要你夠耐心,總會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那你得到顧玥姐姐的原諒了嗎?”郁昭毫不留情地反問。
“……”樓玉靈面無表情,“我和她的事沒有這么簡單,但你的事很簡單。”
“我的事很簡單?”郁昭做出愿聞其詳的樣子。
“攤子很大,麻煩很多,但確實很簡單。”樓玉靈看向窗簾里透出來,又灑在地面上的紅光,“只要你不想死,這件事你自己都可以解決,不是么?”
郁昭沉默下去,她看向窗戶,神色在剎那間變得空茫。
她在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心靈系異化者面前,任何情緒上的偽裝都只是班門弄斧,她沒有費這個力氣,她睫毛輕顫,握著杯子的指骨緊到發白。
“我欠了黎明神的因果。”
說出這句話,她突然像是失去了大部分力氣,挺拔的背脊微微彎曲,額發擋住了她的眼神。
樓玉靈目光凝實起來,皺著眉看向她。
他情緒穩定,沒有不可置信,更沒有大呼小叫,這給了郁昭很大的安慰,她喝了口熱茶,聲音略帶啞意。
“黎明神救了我一命,幫我覺醒能力,幫我提升等級,在很多次危險中保護過我,我欠祂的。”郁昭低著頭,“祂現在處于危難之中,我要替祂保護祂在乎的生命。”
“你要替黎明神保護祂的東西?”樓玉靈氣笑了,“你以為你是個什么東西,居然妄圖參與神明之間的戰爭?”
“如果有一樣東西是顧玥寧死也要保護的,你會置之不理嗎?”郁昭猛地抬頭看向他,“哪怕你知道自己的力量只是螳臂當車,你能當做毫不知情,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她想要保護的東西毀滅嗎?”
“你以為,我為什么會站在這里?”
郁昭一愣。
樓玉靈目光奇異地看著她。
“我醉心權力,所以拼盡手段往上爬,寧愿拋棄年少的感情也要走到這一步,如果玥玥真的和你提起我,應該就是這種說法。”樓玉靈說,“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驚訝,所以她應該確實沒有和你提過我。”
饒是戒心強如郁昭,也不由有點無語,“你到現在還在懷疑我?”
“沒有什么能絕對相信的東西,任何選擇都有風險,只是我要選擇我甘愿承擔的風險。”樓玉靈說。
“我太了解玥玥了,她是真的討厭我,對著她討厭的人,她嘴里是聽不見半點好話。”這么說著,他的語氣卻驟然溫柔,“但我根本就不在乎這些東西,我在乎的,只有她在乎的,她愛聯盟,想要保護這個基地,所以我才幫她。”
郁昭歪歪頭,“你沒全說實話,她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你若全是為了她好,她不會和你絕交二十年。”
“是我主動和她絕交的。”樓玉靈平靜地說。
“什么?”
“我表現得很明顯了,對吧,從我一入學第一次見到她起,我就忘不了她了,她純粹坦然,堅定不移,最堅韌的磐石也不會比她更加強韌,我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種強悍蓬勃的力量,那種感覺讓我迷醉,每一次靠近她,我都覺得自己像要被太陽烤化了。”
說著這么熱烈的剖白,樓玉靈的口吻卻像是火焰燃燒后的灰燼。
“她和我太不一樣了……但我可以裝,我是柔弱的心靈系,在廢土實戰訓練的時候需要身體系的搭檔保護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我迎合她的想法,贊同她的理念,她那個和朋友一起三人登頂支配者的愿望,在你聽她說之前,我都知道。”
郁昭對這人有意無意和她對比的醋味已經學會了無視。
“如果不是我年輕的時候太急于求成,事情不至于落到如今境地。”樓玉靈看著她,“就像你如今一樣,我的今天,就像你的明天,而你要做的決定,將比我凄慘千萬倍。”
郁昭低頭喝茶。
樓玉靈移開目光,“我的能力是【遺跡引渡者】,我能和一切有歷史東西進行溝通,遺留的物品,古老的遺跡,甚至殘留的亡魂,我能和它們建立情感鏈接,通過幫助它們完成引渡,得知它們埋藏的知識,增強自己的力量。”
郁昭睜大眼睛,一口茶水差點嗆進嗓子里。人是感情動物,如果以這種方式提升力量,一次一次地累加死去之人死去之物的記憶和感情,人怎么還能保持正常?
但是……她明白那是種什么感覺。
“據我所知,目前這種能力的擁有者就我一個,”樓玉靈說,“你知道我的能力最適合哪里。”
“滿天星。”郁昭喃喃地說,她看著樓玉靈的眼神變了,樓玉靈沒在意。
“是啊,這種能力,有比滿天星適合我的地方嗎,有比戰場更適合我的地方嗎?”樓玉靈冷漠地說,“我裝得太好了,好到玥玥以為我真的是她志同道合的人,所以當她一次任務回來,發現我已經成了白玫瑰的總軍長,她根本不理解我,在這之前,我一直對她說我只是想先進白玫瑰歷練一下。”
郁昭默然,樓玉靈的感情是真的,但他對顧玥的一切都疊加在謊言之上,她已經能想象出顧玥的反應了。
“我根本就不喜歡做守護者,我也不想做什么英雄,人類這個種族存在還是毀滅,都沒有什么意義,活或者死又有什么區別?我拼命往上爬,得到這莫須有的權力,只是因為這權力能幫到她。”樓玉靈的語氣里滿是厭倦,“那時候我瘋了,或者說我貪求得太多了,郁昭,她一直把我當成需要照顧的弟弟,我不想當弟弟,所以我把真實的自己展露出來了。”
郁昭在心里長嘆一聲。
剛剛出現裂縫的關系,唯一能修補裂縫的人想的不是修復,而是破罐子破摔地徹底將裂縫摔碎。
“那次她發了好大的火。”樓玉靈聲音輕下來,“但是沒有她成為滿天星軍長那天,我去找她的時候發的火大。”
郁昭已經不太想聽了。
但是樓玉靈像是這么多年都沒能和人講過這件事,一旦開了頭,就要將自己壓抑的情緒宣泄出來,他笑了一下,眼里卻是沉刻的壓抑。
“我對她說,如果她執意要成為滿天星的軍長,我就當沒有認識過她。”
郁昭不可置信地瞪向他。
“你怎么會——”
“這么幼稚?”樓玉靈說,“我當然要這么幼稚,如果滿天星和白玫瑰的軍長交好,就要有人睡不著了。”
郁昭就像突然被噎住,她皺起眉,試探地說:“大統領?”
“別告訴我,你真把他當成了仁愛慈悲的君王。”樓玉靈看向她。
郁昭沉默地和他對視,樓玉靈接收到信號,臉上閃過一絲滿意。
“他有東西用來控制異化者,無論一級七級還是支配者,但他仍然時刻擔心普通人的政權不穩。”樓玉靈說,“’異化者不可為王‘,聯盟建立者留下的規矩,隨著污染越來越嚴重,高等級的異化者越來越多,每一代聯盟掌權者都怕死了,即使手里有能對付我們的武器,他們也猶覺得不夠——人心啊,貪而不足才是本質。”
他的語氣極盡嘲諷,是嘲諷最高位上的普通人,亦是在嘲諷他自己。
郁昭輕輕地把茶杯放到桌面上,在轟隆的雨聲里,她聲音飄忽得像幽靈,“那么,你知道那個武器是什么嗎?”
“就是你和沈安忠今天打啞謎的東西。”樓玉靈說,“異化物的世界里等級制度森嚴苛刻,能壓制支配者的,只有比支配者等級更高的東西。”
郁昭一點都不意外。
以樓玉靈的頭腦和實力,又混到了大統領之下二把手的位置,他怎么會猜不到呢。
“對于你知道這件事,大統領知道嗎?”
樓玉靈只是露出一抹沉沉的微笑。
“比起我來說,當然是身體系的七級更容易被替換。”他說,“滿天星就是玥玥的夢想,是她從學生時代就渴望成為的,我怎么能因為我,讓她達成了自己的夢想又失去,沈安忠當然不至于殺了她,但隨便找個由頭撤了她,以她的耿直也察覺不出來什么,只會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夠好。”
“但你也不能失去白玫瑰軍長的身份,否則你幫不了她。”郁昭低聲說,“這就是你們的故事,你甘愿舍棄這段關系,選擇保護她,也保護她保護的東西,樓軍長,我剛才的問題,你已經用行動回答了。”
“這也是我和你說這些的原因。”樓玉靈的語氣還是很冷淡,氣氛卻不再劍拔弩張,“你性格像她,選擇卻像我。”
“你到了現在,也仍然還是不信我。”郁昭喟嘆出聲,“你告訴我這些,不是因為你想讓我幫你,而是不信我信任你,所以告訴我你和顧姐的事情,加強我和你之間原本空白的聯系。樓玉靈,你活得累不累。”
“你能明白就好了,只要達成目的,手段不重要。”樓玉靈說,“我能感覺到,你對我的情感聯系加深了。”
郁昭說:“很顯然,我是個正常的人類。”
樓玉靈盯著她看了片刻,平移開目光,“所以你之前說的,都是真的?”
“沒有一個字是假的。”郁昭說,“正是因為這種虧欠,讓我不敢向支配者進階。”
樓玉靈霍然移回目光,“你,可以升支配者了?”
“隨時可以。”郁昭說。
樓玉靈從桌沿邊直起身。
“但我不能。”郁昭半捂住眼睛,語氣疲憊而掙扎,“我被這個因果困住了,如果在現在進階,我維持不住本心。”
異化者進階,不異變就是勝利,在郁昭出現之前,這種過程沒有任何人能夠起到幫助,然而醫者不能自醫,郁昭救不了她自己。
樓玉靈像是被什么東西沖擊到了,他低聲喃喃:“瘋了,你們這種人……到底為什么會有你們這種人,除了自己在乎的人外,其他人的命到底有什么重要?你們為什么會因為這種事陷入心魔!”
“所以你不理解顧姐,也不理解我。”郁昭抹了把眼角,她沒有注意到,這句話的語氣竟然有幾分對長輩賭氣的意思,這是她從來沒有過的。
樓玉靈沉默了很久,窗外雨聲漸漸變小,他低聲罵了一句什么。
“我真是上輩子欠你們的”他語氣惡劣地說,“小鬼,聽著,如果你還想活命,就別答應沈安忠那個造神計劃,哪怕你成為了支配者都接不住那盤子命。”
郁昭眨眨眼,“你不是想保護顧姐想保護的基地嗎?只要答應大統領的計劃,他就會同意建立大一統基地,就能完成顧姐的心愿了。”
“你不用激我,你那個計劃和沈安忠一樣蠢,在他提出那個造神計劃之前,你不是已經把自己當成神一樣在使用自己了嗎?”樓玉靈瞥她,見她臉色驟然蒼白,他冷笑一聲,“郁昭,你一開始說對了,我根本不喜歡你,你天真又執拗,總以為能憑自己一己之力就能改變世界,我真是瘋了,因為我居然開始相信你真的能改變點什么。”
郁昭驀然抬頭,驚訝地看著他。
“全世界只有我一個遺跡引渡者,但你能理解我是什么感覺,對吧。”樓玉靈也望向她,“你的靈魂里,混雜了太多靈魂的力量,這就是你等級進階這么快的原因吧,這就是你欠那個神的因果之一?”
郁昭從未被人知道過的,壓在她靈魂中的秘密被看到了。
她看著樓玉靈,忽然淚流滿面。
“我不想承擔那些靈魂的重量。”她的淚珠順著下巴滴落,語氣居然還很平穩,“但我也有想要保護的東西,我必須要變強,這是唯一的方法。”
樓玉靈伸長手臂,將她的頭輕輕攬進了懷里。
“我明白。”他說。
第185章 黑白天平75
樓玉靈的本性稱不上溫柔,但他長久以來偽裝成另一個人格,讓他知道怎樣在其他人需要的時候給予合適的安慰,他對郁昭用上了一點心靈系基礎的安撫能力,郁昭震蕩的情緒在這種安撫下漸漸撫平。
她額頭碰在樓玉靈的身上,微闔著眼,淚珠還掛在纖長的睫毛上,自從來到廢土之后,這是她第一次真切地用哭泣來宣泄情緒。
情緒無用,發泄無用,所以她一直挺著,籌謀著,為了心里的目標,她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做,沒有人能幫她,也沒有人理解她,這世界上哪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她不需要語言上的安慰和體諒。
但現在,居然真的有個人能以感同身受的角度告訴她,他明白這份變強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他以長輩的姿態托住了她。
扶在她腦后的手并不溫暖,卻是她體會到的第一份,有能力和立場對她以長輩的身份給予的關懷。顧玥愛重她,卻更多是以平等的眼光看待她,即使是大統領,也不敢以這樣的態度對待她。
但樓玉靈偏偏就敢。
郁昭閉著眼,抽著肩膀笑起來。
她沒有想系統。她現在不知道系統究竟在想什么,也許人真的無法窺探神的真心,她以為系統單純赤誠,對這個唯一知道她來歷的存在,她提防所有也沒有提防過她,然而系統從來沒有真正對她坦白。
回憶中系統也有不同尋常的沉默,只是她不愿意深想,樓玉靈說得沒錯,她終究還是孱弱,成為了感情的傀儡,為了維護這份感情,她放任了自己的任性,以至于把她自己逼到了現在這種地步。
“你笑什么?”樓玉靈問。
“笑我自己蠢。”郁昭說。
樓玉靈拍拍她的腦袋,轉身把椅子拖到她對面,一屁股坐下來,“你和那個神到底是怎么回事,完完整整地告訴我。”
“這不會影響到現在的情況。”郁昭回避他的目光。
樓玉靈不怒反笑,“郁昭,你說我不信任你,你又信任我嗎?”
郁昭說:“我信任你,所有你需要知道的事我都會告訴你,但這只是我的私事,不會影響大局。”
“這就是我需要知道的事,你對玥玥那么重要,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作死。”樓玉靈說,“邪了門了,你這脾氣,跟我和她都太像了,難搞,但我知道該怎么搞,你不是時間緊迫么?確定要在這和我耗著?”
郁昭默然地看著他,在那雙眼睛里她的確看到了和自己類似的某種東西,比如面對目標咬死也不放開的堅持。她妥協了。
剔除自己穿越的部分,以及傀儡那邊得知的關于原身的真相,她把自己和系統的事告訴了樓玉靈,她用語簡潔,沒有摻雜過多情緒,說到現在她現在也無法和黎明神取得聯絡,想到自己被隱瞞的,也許是至關重要的一部分信息,她語氣低落下去。
樓玉靈若有所思,“你才是黎明神真正的神眷者,是不是?啟示黎明那個是冒牌貨。”
郁昭沉默。
神眷者?她也曾經以為自己是,但是現在,她不知道系統究竟想干什么了。
“沈一煜傳來消息,詢問那個神眷者是不是聯盟的線人,那時候我就猜她是裝的,現在看來,她是頂了你的名頭。”樓玉靈盯著她看,“如果不是你身份實在特殊……算了。”
郁昭被看得有點毛骨悚然,這是她第一次產生被算計的感覺,但是她又笑了起來。
樓玉靈目光詭異起來。
“你是變態吧,有人算計你,你就這么高興?”
“有能力算計我的人,是站在我這邊的,為什么不高興。”郁昭也盯著他,如果有外人在這里,會發現兩人看著對方的眼睛里有著如出一轍的神色,簡直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樓玉靈冷聲說:“你的麻煩你自己活著處理,別指望我給你收拾爛攤子,你搬出玥玥也沒用。”
郁昭沒多說什么,她垂下眼,眼底已然有了決斷。
樓玉靈端起自己的茶杯,余光從他上挑的眼角泄露出來,他皺了下眉,重重把茶杯放回桌面。
“你還是要往這條愚蠢的路上一路狂奔,是吧。”
“這是目前最快的方法。”郁昭沒有生氣,她眼中還有些許迷茫,但態度已然堅決,“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我能活過前期,我就能進階支配者,如果我沒有堅持過去……”她抬眼看向他,“我留下的東西也能繼續運轉下去,在末日到來之前,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你這不是來找我幫忙的,是來留遺言的。”樓玉靈嘲諷地說,“我真不該管這趟閑事,可算是讓你抓到個能接班的冤大頭。”
郁昭只是微笑著看著他。
“郁昭,你算計我。”樓玉靈面容陰郁下來,“告訴對方自己的故事,加強原本空白的聯系……你真是當即就反用在我身上了。”
“是你教得好。”郁昭笑著站起身,樓玉靈在對她布局,她又何嘗沒有用上一點感情手段,到最后落入網中的是誰?誰急了就是誰。
“那么,一切就拜托你了,樓軍長。”她說,“這也是顧玥姐姐愿意看到的事。”
樓玉靈沒說話。
郁昭轉身往外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另外,我不信大統領,關于讓奧維拉代替顧玥姐姐這件事……”
“我已經對奧維拉下令了。”樓玉靈頭也不抬,“你以為,負責維系流亡者協會的是誰?”
郁昭恍然。
樓玉靈啊樓玉靈,他怎么會任由顧玥執行一項幾乎必死的任務呢?大概在她對大統領提出這個要求之前,他就已經有了動作。
郁昭自失地笑了一下,抬手擰開門鎖,她剛剛踏出房門,后面傳來茶杯被摔碎的聲音。
……
一連幾天,大統領都沒來找郁昭,郁昭就每天帶著金碧絲和高阢出門,高阢曾經在這里生活了十多年,一邊走一邊給她們介紹各個區域,倒是不無聊。
這天她們來到綠洲之眼的主城區,雖然給她們準備的房子什么都有,但像這樣在和平的基地里逛街買東西的日子,在這個時代彌足珍貴,金碧絲和高阢的興致都很高,郁昭也就陪著她們。
在兩人湊在一起討論哪個盤子好看的時候,郁昭抬眼向四周望去,這么一看,居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鉑金色妹妹頭的女孩長高了一點,神態間也穩重許多,她身穿滿天星外出的軍裝,對幾個低等級的滿天星說了些什么,幾人向她行禮,然后四下散去。
她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自己,抬起一雙機敏的眼睛四處掃視,然后就和郁昭的目光對了個正著。
她的眼神沒有一點陌生感,幾乎在一瞬間的怔愣之后,馬上露出滿是驚愕的喜悅,跳起來就沖了過來。
高阢第一時間反應,閃瞬間擋在郁昭面前,女孩沖過來后一個急剎車精準停住,也不在意有人阻攔自己,興奮地剛要張口大喊,隨即立刻壓低聲音。
“郁昭!……郁昭閣下。”
高阢也反應過來,“昭昭,是認識的人?”
“是認識的人。”郁昭拉過女孩的手腕,上下看了眼,“莉莉安,長高了。”
這正是郁昭剛來到這個世界時遇到的,燕靜秋小隊里的莉莉安,那一年她才十六歲。
見郁昭還記得自己,莉莉安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拉了下郁昭的手,“你現在身份不同啦,有人看過來了,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好不好。”
正好是中午時間,莉莉安帶著她們找了個小餐館,還開了間奢侈的包間,然后她大手一揮。
“難得見郁昭閣下一面,今天我請客,大家隨便點!”
“做了隊長,出手也變得闊綽了。”郁昭打趣她。
“您已經看出來了啊。”莉莉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今年升到四級之后就升成小隊長了,這感覺真有點奇怪。”
三人都給予善意的微笑。
高阢在認出她是滿天星之后氣息越發地和藹,聽到她這么年輕就已經是隊長了,她顯得更加高興,雖然那張面癱假臉上什么都看不出來。
郁昭給幾人互相介紹了一下,聽到郁昭旁邊的就是大名鼎鼎的高阢和廢土幽靈商人,莉莉安驚愕地張大嘴。
半晌,她才慢慢吐出一句:“不愧是郁昭閣下……”
郁昭沒有主動問當初小隊里其他人的現狀,廢土上什么情況都可能發生,滿天星又是高危職業,現在能看見活蹦亂跳的莉莉安,就已經算不錯了。
莉莉安倒是主動說起了其他人,“方霄現在也是小隊長啦,不過他的籍貫改到了藍天城,后面可能會很少碰面了,隊長也在藍天城,只有鄧青陽和蘇木沉偶爾還能見到,他們倒是還在一個隊里。”十七歲的女孩嘆了口氣,“我原本想做他們那隊隊長的,但是我隊長積分還不夠,他們那隊等級高。”
郁昭耐心地聽著這些,像是回到了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但是短短一年多的時間,總感覺一切都不一樣了。
陽光還在莉莉安鉑金的發絲上跳躍,郁昭有幾分不明顯的晃神,回過神來時,高阢已經和莉莉安交談起來。
“劉威還在做監管者啊?我在的那時候他就在,也挺多年了。”高阢驚訝地說。
“在呢。”說到這個人,莉莉安皺起了鼻子,雖然沒說什么,但高阢一和她對上眼神,兩人就同時笑了出來。
金碧絲茫然:“這人怎么了?”
她是消息靈通,但靈通的都是大事,一個小小監管者的事,她倒是也做不到如數家珍。
“那是個馴獸師,比起實力,他溜須拍馬的本事更厲害。”比起還在服役的莉莉安,高阢就沒什么顧忌了,毫不客氣地吐槽,“看來聯盟也知道誰是有真本事的,他拍馬也沒拍上去。”
“之前他還見過大少爺一面,回來之后把這當成資本好一頓吹噓。”莉莉安撇撇嘴,“說大少爺多么多么欣賞他……我還見過郁昭閣下呢。”
郁昭不認識這人,看她們吐槽得起勁,她也聽個熱鬧,在這個滿是死亡危險的世界,能聽見吐槽這種事還是挺有趣的。
高阢又問了一些滿天星里的事,莉莉安事無巨細地和她講,高阢聽得無比認真,鳥頭的眼睛里隱隱流露出向往之色。
飯吃得差不多,莉莉安問:“郁昭閣下,我剛出完任務回來,有兩天休假的時間,能陪陪你嗎?”
她眨巴著眼睛,像一只眼巴巴的小狗,誰都說不出拒絕的話。
“好啊。”郁昭欣然同意,“正好像今天下午沒什么安排,你帶我們走走吧。”
莉莉安高興地答應下來。
四個女孩說說笑笑,繞過人最多的商業街,走到一片陰涼區域,一座風格和周圍有所區別的建筑靜靜地佇立在這里,造型古樸,郁昭看到時笑意一斂。
這建筑的造型,和她熟悉的時代頗為相似。
察覺到郁昭的注視,莉莉安說:“這是博物館,里面是基地建立的歷史,還有一些前人時代遺留下來的東西,要進去看看嗎?”
郁昭抬腿就往前門繞,見狀幾人立刻跟上。
繞到正門,郁昭看到了這個博物館的名字:人類遺產博物館。
人類……遺產啊。*
郁昭走了進去。
這里有白玫瑰看守,但是里面沒有什么人,這個時代的人并沒有誰有心思參觀博物館,如何活下去就已經耗盡了所有人的心力。
博物館內的裝潢和郁昭熟悉的時代很相似,也許這是刻意仿制,郁昭踏進來,一瞬間仿佛時光置換,她身邊的人也不像是廢土時代的朋友,而是她的小花。
“郁昭閣下,”察覺到氣氛不對,莉莉安的語氣也變得小心翼翼起來,“需要我來介紹嗎?”
郁昭回過神,說:“謝謝。”
像廢土前的博物館一樣,外廳是一些壁畫和介紹,使用的文字是這個時代的通用語。
“這里是聯盟的建立歷史,聯盟是破碎之日之后第三年建立的,后人稱為新歷三年,在破碎之日之前,現在稱為舊歷。”莉莉安聲音在空曠的大廳里回蕩,“在舊歷的某一年,大概是在破碎之日的十年之前,人類第一次感受邪神阿利比希斯的存在,那場混亂蔓延得很快,比病毒還快,好像是一夜之間,很多人都瘋了,瘋了的人語言混亂,大腦充血,他們說偉大的神即將蒞臨世界,給人類帶來進化和新生。”
說到這里,莉莉安神色一僵,“這說法,倒是和現在深空神那幫人的說法一致,在之前,啟示黎明的說法也差不多。”
郁昭一邊聽著莉莉安的講解,一邊快速瀏覽墻壁上的文字。
和人類的瘋狂同時產生的,是生物的集體大變異,也就是后來的異化,因為那時候沒有處理異變的經驗,光是直視異變就死了很多人,在極端恐懼和瘋狂的催生下,人類和動物開始不分敵我地攻擊,當瘋狂成為主色調,繃住最后底線的理智斷裂,人類動用了核武器。
在幾百枚核彈的打擊下,世界陷入核冬天,人類數量銳減到三分之一,傳說中的神也在核打擊下變得虛弱,人類得到喘息,當理智回歸,人類開始尋找新的出路。
“聯盟就是在這種時期建立的,世界因為核打擊而崩潰的那一天,就被稱為破碎之日。”莉莉安說,“記載里核冬天很可怕,空氣里彌漫著比污染更加可怕的毒素,人類和異化獸都大范圍地死去,大概在破碎之日后的六十年,世界才漸漸變成我們現在熟悉的日子。”
“據說在破碎之日之前,世界勢力的劃分不是基地,而是一個叫國家的東西,文明聯盟最初的四大建立者,就是來自當時最強大的四個國家。”金碧絲說。
“王炳煥,朱百靈,理查德。貝特,莫娜。肖。”高阢說,“每一個在聯盟上過學的孩子都能叫出他們的名字,他們留下的規則至今還在使用。”
“比如異化者不可為王?”郁昭說。
“沒錯,比如異化者不可為王。”
這聲音不是來自她們任何一個,四人同時回頭,大統領在秘書的陪伴下向這邊走來。
“挺巧的。”郁昭語氣淡淡。
“我聽說郁昭閣下在這里,就直接趕過來了。”大統領說。
他們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同時抬頭看向墻上四個畫框,上面正是四大建立者的畫像。
“這是根據舊歷年代留下的一點影像和照片畫的。”大統領說,“我一直想復刻那個叫相機的東西,可惜需要研究的用來保命的東西太多了,即使是大統領,有些事也無能為力。”
第186章 黑白天平76
除了郁昭之外,其他三人都對大統領的突然到來有點驚嚇,郁昭把她們拽到身后,側頭看向大統領的臉。
大統領也讓秘書后退,最前面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
“郁昭閣下,你知道朱百靈為什么要留下這條規則么?”大統領問。
“因為污染不可控。”郁昭說,“那個時候人類就意識到沒有有效的恐懼控制污染,只能控制異化者登上高位,操控人類的命運。”
“無論其他人承不承認,文明聯盟就是人類的風向標和掌舵者,自由聚落可以陷落,文明聯盟絕對不可以,這里不止儲存著大部分人類力量,更因為這里有人類文明的根基。”大統領看到郁昭往里看的眼神,“不,當然不是指這間博物館,前人縱使遭受災難,也盡力給后人保存下來一些東西,一些歷史……那些東西告訴我們人類是怎么來的,世界是怎么變成這種樣子,在文明斷代的如今,能擁有現在的認知,已經是前任拼命努力的結果了。”
“這樣努力的結果,無論如何都不能拱手任由它被毀滅,這就是歷任大統領的職責。”
郁昭說:“在保護人類這個種族之前,保護文明的傳承在你這里擁有更高的優先級嗎?”
“這是無法分離的命題,閣下。”大統領說,“沒有文明的傳承,人將不知道自己的來路和歸途,但是沒有人的文明將毫無意義。”
“既然你明白這個道理,還要把這件事當成籌碼和我抗衡,我還以為你已經本末倒置,魔怔了呢。”
大統領身后的秘書面露憤憤,想要張口說什么,大統領抬手制止,他直視郁昭:“這是選擇,是先人的選擇,也是我的選擇。”
“我不太明白。”郁昭說,“不說自由聚落已經沒落,在白塔出事之前,我就明確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你還不放心嗎?一定要靠世人的力量把我捆在這里?”
大統領輕輕笑了,“郁昭閣下,你雖然聰慧,但還是年輕,有時候看著你,就像看到了我的幼子,你們都對這個世界有著熱忱到天真的期待……如果你們只是普通人,我會把你們都保護得很好,我心疼這樣的孩子,可惜你們不是。”
郁昭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急著反駁,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你不會選擇自由聚落的。”大統領說,“自由聚落,最早就是從聯盟分出去的。”
“什么?”
這個信息連文明聯盟自己人都不知道,莉莉安發出驚訝的聲音,然后馬上捂住自己的嘴。
“這當然沒有在任何教學用書上記載下來。”大統領說,“自由聚落建立于新歷五年,只比聯盟晚了兩年,他們的創始人用兩年的時間和朱百靈他們達成協議,兩方互不干涉,永不開戰,但是聯盟要將自由聚落的歷史抹去,再也不提。”
他話鋒一轉,突然問:“郁昭閣下,你知道為什么這種協議能夠達成嗎?”
“從宏觀的角度看,整個世界只有一個勢力一家獨大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只有一種聲音就會淹沒大多數聲音,你們的先人也許是為后來的發展考慮。”郁昭說,“亦或者自由聚落的建立者拿出了足夠他們心動的交換條件,利來利往,這就只有你們文明聯盟自己知道了。”
“好!”大統領鼓起掌,“郁昭閣下,你是個比小明更合適的接班人,可惜,太可惜了。”
雖然大統領不是世襲制,但郁昭是異化者,還是高等級的異化者,大統領的可惜表露得十分真誠。
“你的猜測很符合邏輯,不過其實他們不是和平地分開,他們是決裂了。”
“啊?”
不只是莉莉安三人倒吸口氣,郁昭也感到驚訝。
大統領說:“郁昭閣下,你聽說過冷凍人計劃嗎?”
郁昭瞳孔微縮,她的確見過這個名字,正是在黎明圣殿中,丹白楓的房間里。
她在取走自己和季亞影的頭發時,翻到某一頁上有手寫的冷凍人計劃這幾個字,那時候她還不知道原身的秘密,對這幾個字只是一掃而過,后來她不是沒有聯想過原身的情況,但是缺少信息,她無法做出有效推斷。
如今,這個稱呼居然從大統領嘴里說了出來,郁昭心跳猛地漏掉一拍,她隱約感覺到,她似乎要接近這個世界的真相了。
一道閃念閃過,她脫口而出:“這是舊歷時代的計劃?”
這下大統領真的驚訝了,他認真看了郁昭幾眼,臉色微沉:“你在哪里見過這個詞?”
“我沒見過,這不是很容易聯想到么。”郁昭穩住語氣,“聯盟建立于新歷三年,聚落建立于新歷五年,這么短的時間里,以破碎之日之后的資源根本沒法研究這種計劃,只可能是前人留下來的。”
大統領沉默地看著她,眼里流動著復雜的神色,片刻之后,他繼續說:“冷凍人計劃,是在破碎之日之前,舊歷時代的統治者執行的一項計劃,或者說在更早之前……”
“在人還沒全瘋了的時候。”郁昭說。
“……沒錯。留下來的資料殘缺不全,后人推斷,冷凍人計劃真正的執行時間是那場可怕的浩劫發生之前,因為在臨近破碎之日的時候,世界上恐怕已經沒有還清醒的人了。”大統領嘆了口氣,“我們這個時代的人,即使窮盡所有想象,也想象不出幾百上千顆核彈同時爆炸是種什么樣的景象,也不知道人類是怎么熬過那場漫長的冬天。”
其他人都陷入這種殘酷的真相中無法自拔,郁昭神色冷靜。
“文明聯盟和自由聚落的創始人,都是冷凍人計劃的一部分,他們是執行人,還是實驗體?”
“你一下子就抓到了最本質的問題。”大統領看著郁昭的目光已經難以控制其中的欣賞,“對朱百靈前輩他們,我并不清楚,但是自由聚落的那幾個創始人,”他嘆一口氣。“他們曾經是冷凍人。”
郁昭已然明了。
“看來他們對醒來之后的世界不感到滿意,也不再相信末日之前的權威。”
“如果只是這樣,倒也用不著決裂。”大統領突然有些難以啟齒,他眼珠向旁邊看了一下,喉結上下一動,“當時……他們沒有喚醒第一批冷凍人。”
其他人都已經震驚到木然了,郁昭也不由瞪大了眼睛。
“沒有喚醒他們?”她語氣充滿不可思議。
能在末日之前被選中成為冷凍人的,必定不是泛泛之輩普羅大眾,更可能是各個行業各個領域的佼佼者,人類在危機到來之前將他們冷凍起來,就是給未來的世界留下星星火種,而文明聯盟的建立者居然……舍棄了他們?
“這是被逼無奈之舉。”大統領低聲說,“他們清醒過來的時候,面對的是幾乎一張白紙的世界,當初冷凍人計劃是絕密計劃,本來知道的人就不多,他們醒來后沒有儀器,沒有技術,那場災難改變了整個世界的地貌,他們甚至找不到他們在哪,所以……”
何其無奈,又何其絕望,作為引領人類的統治者,他們盡快要做的事是給所有幸存人類建立一個強大的庇護所,那時候他們面對的不只是污染,還有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結束的核冬天。
但是冒險答應冷凍人計劃的人又做錯了什么呢?他們醒來后面對的是當初承諾者的舍棄,在那個被承諾的新世界里,他們反而成了被放棄的那個。
“你說得對,他們不再信任聯盟的統治者,決定離開自立門戶,也就是后來的自由聚落。”大統領說,“他們的離開對當時的聯盟的確是一個重大的打擊,如果不是科技先鋒的出現,如今第一基地的名頭,還真不知道會落在哪邊。”
金碧絲低下頭,往郁昭身后躲了躲。
郁昭突然說:“科技先鋒不是廢土之后才出現的,是嗎?”
大統領驚艷又無奈地看著她,嘆息,“是,科技先鋒,是破碎之日之前就建立的組織,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他們沒有為官方所用,但他們的技術毋庸置疑,他們在那場大災難中基本保全了自己。”
為什么郁昭會這么想?因為從第一次聽到科技先鋒這個名字起,她就覺得這起名方式不像是廢土的風格,如今得到了確認,她心里反而又往下沉了一度。
一股說不清的不安。也許是最近接連發生的事太多了,她心里急,她這么安慰自己,盡力穩住情緒。
“當年雙方達成和平的一個原因,就是自由聯盟承諾,當極端的災難再次發生,他們將會回歸,人類將再次恢復成命運共同體,一起對抗災難。”大統領說,“我想,這就是另一場浩劫了。”
所以從頭到尾,郁昭都只有文明聯盟這一個選擇。
“就像百年之前的先人一樣,我們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這場滅頂的災難,作為大統領,我的任務就是保護人類,延續文明的傳承,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目的,從沒有半點私心。也許閣下覺得我在以人命為籌碼威脅于你,但你不喜歡虛與委蛇,不是嗎?我毫無保留地提出我的意愿,這在歷來的談判場上,我也從來沒有這么做過。”
大統領面向郁昭,以謙卑的姿態彎下腰,這一彎腰,倒是讓他顯得蒼老了。
“我以人類之名,也以文明聯盟大統領之名請求你。”
“讓人類這個種族,繼續存在下去吧。”
郁昭低頭看著他,“對手是神,我沒辦法做百分百的保證。”
大統領身形顫了一下,“你是說?”
郁昭掌心向上,對他伸出一只手。
大統領緩緩地握住她的手。
“讓自由聚落剩下的人回來吧。”郁昭說,“綠洲之眼很大,但還不夠大,聯盟的四大基地,自由聚落剩下的一半人口,沒有被紅月操控的流亡者,我們要做的事情很多,而時間不多了。”
大統領望著她的眼睛,握住她的手有些發顫。
“我定會做好分內之事,在這場災難前盡一切努力……直到最后一刻來臨。”
他看了一眼郁昭身后的三人,像是下定了決心。
“郁昭閣下,下午如果沒有特殊安排的話,跟我來一趟吧。”
“這個博物館沒有真正珍貴的東西。”
……
高阢和莉莉安先行離開,金碧絲和大統領的秘書待在一起,將郁昭和大統領送往一處,金碧絲想下車繼續跟著郁昭,被秘書一把拉住。
郁昭回過頭,金碧絲意識到郁昭即將接觸最機密的東西,她乖巧地揮揮手,“郁昭姐姐,我就在這里等你。”
“保護好她。”郁昭對秘書吩咐。
秘書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郁昭越過大統領對他直接下令有什么奇怪,笑容滿面地答應下來。
“那個就是大名鼎鼎的廢土商人。”大統領親自帶著郁昭往里面走去,“沒想到是一個這么年輕的女孩。”
“我答應了金碧絲在基地里護她周全。”郁昭說。
“閣下的意思我明白。”大統領聞弦聲而知雅意,“我已經撤銷高阢的通緝令,蘇星辰的事我也不會再追究,何況只是一個生意人。如今天下大亂,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我還是分得清楚的。”
“說來還有一件事。”郁昭停下腳步。
大統領也停下來,“是很重要的事?”
“對你來說不算重要。”郁昭說,“高阢既然已經不是戴罪之身,就讓她重新和滿天星一起行動吧。”
大統領略一猶豫,郁昭又說:“不用破壞聯盟的規矩,讓她重新加入滿天星,看她和莉莉安很投緣,就讓她跟著莉莉安的隊伍一起行動就好。”
“你鄭重其事地開這個口,我要是不答應,也未免顯得太不近人情了。”大統領笑了,“不過高阢已經是君王級異化者,在一個積分頗低的滿天星小隊里,是不是有些埋沒了?”
“她喜歡。”郁昭說。
大統領說:“早就聽聞閣下對身邊的人極好,如此設身處地地為對方考慮,如今也是得見了。”
兩人繼續向前走,還是熟悉的坐電梯下行,郁昭都已經習慣這個時代動不動就往地底下鉆的習慣了。
她還以為這里就是他們的目的地了,沒想到下了一層地下之后,寬敞的地下空間里赫然出現了一輛車。
大統領親自為郁昭打開車門,“今天我來為閣下當司機,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
第187章 黑白天平77
接下來要去的地方,連大統領的秘書都沒有資格共同前往,郁昭隱隱猜到要帶她去見什么了。
大統領親自開車,帶著郁昭在地底穿行,接連拐過的路口,漆黑的前路只有車前燈孤獨的亮光,有的門穿過后會轟然關閉,仿若在地底越走越深,再也出不去了。
他們這是由大統領親自帶路,才一路上暢通無阻,如果此時來的是闖入者,恐怕這隧道就不會這么溫和了。
想到被囚禁在黎明圣殿地底的那個,至今不知道是人還是異化獸的東西,再看看如今這條看不見前路的隧洞,莫名哂笑一下。
大統領沒再說話,兩人行駛了一段,經過幾十道閘門,才停在一扇偌大的金屬大門前。
郁昭一眼就認出來,這是末日之前的建筑風格。
她嗓口不自覺地動了動。
大統領站在鐵門前,開啟了這個時代沒有在任何地方見過的虹膜鎖。
大門繁重的落鎖咔咔聲響,大統領轉身看向郁昭。
“郁昭閣下,準備好面對他了嗎?”
他?她?
郁昭呼吸一窒。這個時代的通用語中,男他和女她在發音上沒有區別,但是代表動物的“它”和二者有著明顯的區別,被關在這重重機關之后的,是一個……人啊。
即使人間已經千瘡百孔,但是被關在這漆黑壓抑,遠離人間的地方,又豈是正常人能夠忍受的?超越者擁有神之下最強悍的力量,如果不是他自愿留在這里,文明聯盟真的能關得住他嗎?那么支撐他留在這里的理由是什么?為聯盟保密?還是像啟示黎明一樣,使用了某種方式將他鎮壓……一時間郁昭心中思緒萬千,而這復雜的情緒在踏進金屬門后達到了巔峰。
“……這是什么?”郁昭眼神尖銳地看向大統領。
“閣下不是都已經猜到了么。”
“我以為我要見的是一個強者,而不是一個……囚犯。”
偌大的空間里,綠色,藍色和紫色的光芒交織,這些光來自透明管線里的各種液體,無數管線在天花板,地板以及半空中,讓空間顯得擁擠,而所有管線的輸送終點,則是位于最中央的一個巨大的容器,所有液體匯聚在里面,呈現出一種粘稠的墨藍色,一個人正泡在里面。
他頭發上浮,能看出來本色應該是燦爛的金色,雙眼緊閉,他雙手張開,腳不沾地,虛虛浮在這復雜的液體中,宛如受難的神明。
說他是囚犯,已經是郁昭選取的折中的詞匯,這簡直就是活生生的現實實驗體。
郁昭難以想象,全世界最強大的超越者得到的居然是這種待遇。
“這種場景的確很容易讓人誤會,但我們沒有辦法。”大統領聲音低沉,“這里本該只有大統領和科技先鋒的首領知道,郁昭閣下,現在你是知情的第三人了。”
郁昭從他的話里體會出某種含義,她不可思議地眨下眼睛,臉色蒼白下來。
“這是科技先鋒和文明聯盟最早達成的合作,他們把他送給了聯盟。”大統領眼神看向高高漂浮的金發男人,“沒錯,尤金先生來自破碎之日之前的舊歷年代,科技先鋒將他保存下來,在破碎之日后來到文明聯盟,從此雙方達成了最堅固的合作關系,一直至今。”
怪不得科技先鋒和文明聯盟擁有那么堅固的同盟關系,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郁昭呼吸有點困難,“擁有一個超越者,他們還需要尋求聯盟的庇護么?以當時的情況,他們為什么不選擇自由聚落?”
“這一點我也不清楚,總之他們的確站在了我們這邊,自由聚落在第一批建立者死去之后,技術和知識一代不如一代,反而是科技先鋒,他們的資源從末日之前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失傳過。”大統領像是剛想起什么,“你本該在這里見到科技先鋒的現任首領教授,他一般都在綠洲之眼,不過他前段時間說要回總部去確認點重要的信息,現在還沒有回來。”
郁昭的目光仍然停留在這巨大的容器上,她越看這張臉,越覺得有一種朦朧微妙的熟悉感,但她怎么也想不起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
“尤金?”她喃喃。
“根據留下的資料,他的名字叫尤金。”大統領說。
“你們用來壓制異化者的東西,就是來自于他?”
“是尤金先生的血。”大統領坦然地承認,態度堪稱冷漠。
“這不是超越者。”郁昭說,“這只是一頭正在被屠宰的豬,他身上的一切都被明碼標價,等著你們予取予求。”
大統領接下了她的嘲諷,他說:“你認為,尤金先生是被強迫的嗎?”
郁昭瞳孔一縮,震驚地看向他。
大統領唇邊露出一抹詭異的微笑。
“關于這點,為什么不讓尤金先生親自告訴你呢?”
郁昭的呼吸幾乎停止了。
在短暫又漫長的幾秒鐘后,一個虛弱磁性的男聲在她心中響起。
“你就是治療師,是嗎?”
郁昭緩慢地抬起頭,和斑斕光芒中那雙浸在液體里的綠寶石對上了。
浸泡著他的液體顏色那樣粘稠,都遮擋不住那雙眼睛里的濃綠,他像是在深海中被困的人魚,眼神里透著百年滲透的疲憊。
“是我在和你說話,我叫尤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郁昭慢慢地張口:“郁昭,我叫郁昭。”
“郁昭啊……”
尤金眼神虛無,他好像在久久地注視著郁昭的方向,又好像什么都沒有映入他的眼中。
“尤金先生?”大統領緊張地去擺弄儀器前的按鍵,“您感到不舒服嗎?是否需要調整劑量?”
“不需要。”
這回答郁昭也能聽得見,她意識到尤金正在意識中同時對他們兩個說話。
“真是個美麗的東方名字。”尤金虛弱地嘆息,聲音像風中即將熄滅的燭火,“在我的時代,在問女士的姓名之前男士需要先自報家門,那么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埃德加。尤金,來自末世之前,二百七十五年前的舊歷時代。”
女士,男士,這是陌生的,在這個時代從來沒有聽過的稱呼。
郁昭凝望著金發中浮沉的碧色眼睛,眼神不像在看一個人,更是在看一個無從追溯的時代,一段泯滅于暴雪中的歷史。
尤金的眼神很疲憊,但仍然能看出幾分靈魂深處的堅硬和銳利,可想而知他的全盛時期一定是一個意氣風發,說一不二的強者。
他慢慢地閉上眼睛,像是已經無法為繼,大統領連忙上前,推動其中一支管線,將里面的紫色液體推進尤金體內。
“我還是叫江靜安盡快回來吧。”大統領擔憂地說,“只有科技先鋒的首領教授知道該怎么維護您的身體。”
郁昭也走上前,“他一直都在以這種方式……活著?”
誰都能看出來,這種方式只能稱得上是還在呼吸而已,大統領露出苦笑。
“如果不以這種方式,尤金先生無法堅持到現在,他只要一離開容器就會……”大統領嘆了口氣,“尤金先生未必不想解脫,是我們強行留下的他。”
郁昭說:“因為啟示黎明那邊的那個超越者?”
“是,也不全是。”大統領看了眼閉著眼的尤金,“有些事,在見到尤金先生之前你可能很難接受,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
“這件事,就由我親自告訴郁昭小姐吧。”尤金的聲音漫倦地響起,“作為當事人,我說得應該是最清楚的。”
大統領詫異地低下頭,應是。
“郁昭小姐,我聽說你和啟示黎明短兵相接過許多次,一路上走得頗為艱難,是嗎?”
郁昭說:“碰見過幾次,造成過一些麻煩。”
在深藍色的溶液中,尤金于思想中回蕩的嘆息宛如海中的鯨吟。
“黎明教皇的能力,還是空明之境嗎?”
郁昭霍然抬頭,她已然從尤金的口吻中推斷出了某種驚人的訊息。
為什么尤金能夠這樣在人的思想中進行對話?如若不是某些特殊的心靈系能力,比如言墨青的言靈,就只有一個選項:空明之境!
尤金已經虛弱至此,無法將人拖入他的幻境中,但還能用這種方式和人對話,這就是超越者的能力嗎?
而空明之境這種獨一無二的能力,就只有——
“看來你已經猜到了。”尤金說,“我就是啟示黎明的第一任教皇。”
郁昭愣在原地,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
“你是說——”她迅速反應,從腦中爆炸的訊息里緊急抓出最重要的一條,“是祂,你見過祂,你是祂親自挑選的——”
“真正的黎明神,是的,我沒有見過祂,沒有人類能見到神明,我只是祂親自選中的教皇。”尤金說,“或者在那個時期,更適合我的稱呼是代行者。”
郁昭瞳孔收縮,她喉頭滾動,強行壓下涌上的焦躁,努力理清思緒。
“祂不是一開始就受到污染的,祂清醒過一段時間,是不是?”郁昭急切地撲到容器前,仰頭望著尤金,“你見過……最初的祂。”
大統領驚愕地看著郁昭激動的樣子,沒想到從始至終都顯得冷漠游離的郁昭居然會因為這種事暴露如此激烈的情緒。
他同樣驚愕于兩人談話的內容,這是尤金從來沒有和人談起的,更沒有人敢問過他這些,這些細節連他都不知道。
他凝神靜氣,專注地聽著兩人說話。
“沒錯。”尤金再次睜開雙眼,這次他眼中映出了郁昭的身影,“在祂的意識消失之后,祂終于又回來了,你就是祂再次選擇的人。”
“把一切都告訴我。”郁昭說,“完完整整地,所有事,全都告訴我。”
大統領張張口,似乎想讓郁昭注意一下強硬的態度,但他又閉上了嘴,選擇繼續靜聽。
尤金周身的水波產生輕緩的漣漪,顯示出他的心情也沒有那么平靜。
“啟示黎明才是這個世界的現存勢力中最先建立的,它建立于破碎之日的十三年之前,是我建立的。”尤金說,“黎明神于黑暗中醒來,祂意識到高位神對我們世界的覬覦,打破了人與神之間的界限,對全世界發出信號,我是第一個回應信號的人。”
郁昭扶在容器上的手指猛然收緊。
“真正的黎明神在找幫手。”大統領說,“郁昭閣下說得沒錯,我們的神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我們,即使人類式微孱弱,祂也愿意和我們并肩作戰。”
幫手?真的是幫手嗎?越早接收到神明信號的人擁有越強大的精神力,根據丹白楓所說,精神力強大的異化物反而會成為邪神定位的錨點,系統在一切開始之前就在篩選人類,真的是為了戰斗嗎?
無論如何,原來最開始啟示黎明的成立,是為了對抗后來他們所信仰的“黎明神”,這一切又怎么不能說造化弄人。
“黎明神告訴我,精神力越高的人,越容易受到神的呼喚,無論是祂,還是邪神,所以我必須要承認,最開始我建立這個組織,更多是為了提防。”尤金說,“將所有精神力高的人收納其中,列為監視之下……只可惜,我們低估了邪神的力量。”
包括黎明神在內,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邪神的入侵和污染那樣迅速,連人帶神全都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淪陷,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止,最開始為了對抗邪神而成立的組織,反而成為了邪神代言的工具。
“那真是摧枯拉朽的一天啊。”尤金嘆息,漣漪波動得越加強烈,“只是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我找不到我的神,也找不到自我了。”
“我恨啊,所有的努力都付諸東流,我們的世界在面對侵略者時沒有任何反擊之力,當我恢復意識,我已經瀕臨死亡,世界滿目瘡痍……全都沒了,全都毀了……我甚至不敢想,在我失去意識的那段時間,對我們的世界做下過多少傷害!祂怎么敢!……祂當然敢,祂是神,祂是神啊……即使我已經變成這種不人不鬼的樣子,我又能把祂怎么樣嗎?我只能這樣狼狽地活著而已,甚至我還是否算活著,我都不知道。”
他的悲傷和恨意直接透過精神影響到兩人,郁昭握住大統領的手腕,大統領已經臉色蒼白,冷汗涔涔。
“謝謝,閣下。”大統領有些虛弱地說,“尤金先生從來沒有生過這么大的氣,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郁昭沉默地為兩人緩和*這無意識的精神攻擊,低垂的眼瞼間流淌著不明的光。
如果他們真的不知道內情,那么對尤金來說,他們是因為對抗邪神而聚在一起,他們就是作為人類保護世界的先鋒,最后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和自己的組織全都淪陷,變成一群失去自我的邪神奴仆。
在尤金的心里,即使把身體里的血全都流干,也無法宣泄那股恨意。
也許正因為這種恨,才讓尤金寧愿以這種方式也要茍活于世,尤金早就不是人了,寄居在這具身體里的,是一抹復仇的執念。
但他又做不到。
所以他的恨變成了絕望和不甘,這些情緒死死地困住了他,讓他活著痛苦,連死都不得超生。
“科技先鋒……”郁昭輕聲說,“也是你的組織嗎?”
尤金沒有馬上回應,郁昭沒有催促,她為大統領凈化了殘留的污染,和他一起坐在了容器前的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尤金飄渺的聲音響起。
“科技先鋒,那是一個神奇的女孩創造的奇跡,不是我所為。”
第188章 黑白天平78
聽到這不是尤金的勢力,郁昭也就沒多深究,總歸是幾百年前的事了,知道了創立者是誰也毫無意義。
太多的線索和情緒堆積在這里,郁昭的手還握著大統領的手腕,眼神卻有些空了,兩人背靠著容器坐在地上,一時無言。
“郁昭閣下,我一直都很希望你能盡快來到綠洲之眼。”許久之后,大統領輕聲說,“不知道對于尤金先生,你能不能……?”
原來這才是大統領的真正目的,作為當權者,他未必沒有掌控郁昭的野心,但在嚴峻的形式下,他最想做的還是先保存住現有的資源。
郁昭回過神,她松開大統領,慢慢地站起身。
“尤金先生。”她仰起頭,“為什么在你之后,這世界再也沒有超越者的出現?”
“你心里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尤金說。
“因為黎明神重新醒了過來,祂擋住了深空神的注視,讓這世界的污染程度無法再升到養出一個超越者。”郁昭輕聲說,“祂已經用自己的力量救了這個世界一次。”
大統領憂慮地看著兩個兩個不同時代的神眷者,“如今黎明神再次陷入沉睡,不知道是難以為繼,還是為新一輪的抵抗積蓄力量?”
郁昭和尤金都沉默不語,大統領從他們的態度中察覺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眼中的希冀漸漸熄滅下來。
“……無論如何,我會堅持到最后一刻。”大統領說,“只要世界還沒有徹底毀滅,我就承擔大統領的責任,保護這世界上的幸存者,直到最后一人。”
“原來你的責任包括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嗎?”郁昭語氣平和,內容卻極其尖刻,“難道是綠洲之眼的位置太遠了,讓你聽不到斗獸場里的歡呼聲?”
“閣下知道這件事了。”大統領說,“閣下認為,我做錯了?”
郁昭保持著尖刻的沉默。
“在這個念頭初初在我心中升起的時候,我也認為它是錯的。”大統領的聲音沒有變化,“它代表著一種選擇,當我做出這種選擇,就代表我選擇了一批人,而放棄了另一批人,但若是不選,除了聯盟之外所有地方都會變成人間煉獄,若是選了,就只會有一個煉獄,其他人將得以保全。郁昭閣下,如果是你,你會怎么選?”
郁昭還是沒有說話。
大統領的臉在幽深的光線下顯露出明顯的皺紋,鬢邊的白發越加明顯。
“重壓之下必有大反,流亡者協會成立于新歷二十五年,也是廢土的老牌勢力,他們賴以生存的,豈止是斗獸場這一種東西?想要讓它消失,鏟除一個斗獸場,還會有更多類似的東西,這不是他們天性殘忍,而是廢土誕生了這種需求。”大統領說,“郁昭閣下,你知道烏托邦這個概念嗎?沒有陰暗和殘酷的統治只是一種幻想,當我想清楚這一切,面對這個世界就有了另一種角度。”
他挺起背脊,目光堅定,即使他雙手沾滿血腥,耳畔全是哭喊,他的眼睛也不含陰霾,因為他一直在按照自己的路往前走,永不會回頭。
“這個時代沒有人能評判我的對錯,如果人類真的得以存續下去,那么百年之后,我的所作所為自有后人評說。”
“郁昭,如果導致他人死亡就該死,那我才是最該死的。”尤金嘆息著說。
大統領急聲說:“如果沒有您,就沒有這廢土百年的安寧。”
“我還活著,就是為了贖罪,神明之間的戰爭,不是我們能夠參與的了。”尤金說。
郁昭沒理大統領,對尤金說:“啟示黎明的那個超越者,你知不知道是什么?”
“我不知道。”尤金說,“在我的記憶中,超越者只有我一個。”
郁昭點點頭,“我和你層次相差太多,現在我不敢動你。”
大統領臉上流露出難以掩飾的失望。
尤金倒是沒有什么波動,也許能不能活下去對他來說真的不重要,他的情緒只有在提到邪神時才會激烈起來。
“這沒有任何關系,年輕的小姐。”尤金說,“現在知道我的存在的人又多了一個,我很高興。”
原來尤金不是不想和他人交流,為了維護人心安穩,他在黑暗中茍延殘喘幾百年,情感需求卻還是正常的人類范圍,這幾百年對他來說,究竟是不甘怨恨更多,還是孤寂后悔更多?
郁昭不會問出這么殘忍的問題,她和尤金道別,承諾還會來看他。大統領親自開車將她送回去,在臨下車之前,郁昭打破了一路的沉默。
“我當不了統治者,我也不想共情任何人,如果你在做的事就是讓更多的人活下去,那我就幫你。”
大統領頗為意外地看向她,“郁昭閣下……”
“不用向我解釋,你既然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那也不必在乎我的。”郁昭看著窗外冷暗的墻壁,“我只在乎你要做的目的,不在乎你怎么想。”
“我明白了。”大統領緩緩地說,“你的這番說法,我倒也不是第一次聽到。”
幾乎是瞬間,郁昭就想到了另一個人是誰。
“樓軍長在得知我的決定時,也說了和這差不多的話,’只要大統領的最終目的是為了聯盟,那我將全力輔佐‘……大概是這樣。”大統領露出一絲微笑,“我非常信任樓軍長,所以我也可以信任閣下,畢竟感情容易受到操控,人的欲望催生出的共同目的才會誕生最堅固的盟友。”
……
接下來,郁昭也沒再有時間去那個博物館參觀。
她答應了和大統領合作,以官方承認的純凈之神的身份站到了最前臺,文明聯盟以她的名義號召所有流亡者向綠洲之眼靠近,同時基地內開始大肆擴張,雖然還沒有放出要建立大一統基地的信號,但是消息敏銳一些的人都能看出點什么,尤其是自由聚落的殘部也同意回歸聯盟,這個信息一出,整個廢土一片嘩然。
郁昭很忙,非常忙,需要她親自參與的事很多,她既要給趕來綠洲之眼的流亡者壓制污染,又要著手建立能夠抵擋紅月污染的防御系統,這件事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助她,她只能一個人摸索,而且時間緊迫,她幾乎沒有時間休息,將自己壓迫到了極致。
深夜,壓抑的嘔吐聲響起,郁昭的房門砰的一聲,被人一腳踢開。
樓玉靈目光凌厲地在房中掃視,發現目標后大步走過去。
“你是瘋了嗎?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再妄圖窺視邪神的腦袋會把你自己的腦袋撐炸?”
他單手把倒在地上的郁昭拎起來,粗暴地扔到椅子上,他看上去簡直要破口大罵,但他手背上青筋暴起,居然硬是忍住了自己的脾氣,只是冷冷地盯著郁昭。
郁昭咳嗽了幾聲,抬手把溢出唇邊的血擦掉,抖著笑了出來。
“你也說過,如果我再這么做,你就不再管我了。”
樓玉靈的呼吸粗重一瞬,郁昭不用抬頭,就知道他鐵定氣到頭發都要豎起來了。
誰能想到樓玉靈城府這么深的人,卻偏偏生了一副暴脾氣,只是他太會裝,居然從來沒有人看出來。
當他不再在郁昭面前偽裝,郁昭簡直像是認識了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樓玉靈看上去在極力忍受著要把郁昭掐死的欲望,他用近乎吃人的眼神冰冷地看著郁昭,突然扭頭走向她面前的桌子。
桌子上散亂著許多白紙,這在這個時代奢侈至極,上面畫著許多任何智慧生物都無法理解的凌亂線條,樓玉靈看過去,超高的靈感立刻發出預警,他整個意識海像是受到了鞭打,他氣血上涌,強行咽下一口血,又給自己加了層防護,頑強地拿起一張看起來。
“這次是心靈系的能力。”樓玉靈看向她。
“都是祂的能力,本就沒有什么混沌系心靈系之分。”郁昭沒有掩飾自己的虛弱,樓玉靈點起一盞燈,看到了她慘白的滿是汗水的臉。
樓玉靈所有的怒火都消失下去,他凝視著郁昭,嘴唇緊抿。
郁昭沒有點燈,因為她寫下這些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她一次次地在意識中呼喚阿利比希斯的名字,就像她曾經做過的那樣,為的就是窺探神明的思想,得到這些能力精進和提升的方法。
“郁昭,你到底在想什么?”樓玉靈百思不得其解,“如果邪神真的會降臨,你縱使讓所有人都升到支配者又有什么用?如果邪神無法到來,你為什么還要幫助邪神擴散祂的能力?”
郁昭擦了擦汗水,沒有回答,燈光更亮了一些,樓玉靈看到了她身上逐漸消失的白痕,以及凌亂的血跡。
這是在樓玉靈進來之前,她提前將窺探神明而裂開的傷口愈合了,如果她不是郁昭,如果她沒有這獨一無二的治療能力,恐怕樓玉靈就只能看到一攤沒有思想的碎肉了。
“放下吧,等我整理成通用語之后再看。”郁昭沙啞地說,“心靈系更容易受到祂的影響,我現在沒有力氣幫你祛除污染。”
樓玉靈沉默許久,說:“值得嗎?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你為之甘愿做到這一步的東西嗎?”
郁昭說:“這種感覺真是煩人,當初奈亞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就這么說過了。”
超高靈感的心靈系在旁邊待著,就像隨身帶了個測謊儀,這種可遇不可求的強者,郁昭居然碰上了兩個,雖然他們都不會亂說什么,但這種被看出什么的感覺讓她還是很不習慣。
樓玉靈沒理會她轉移話題般的抱怨,語氣冷硬地說:“你一直把你的情緒控制得很好,除了和沈安忠回來的那天,連那個鳥類異化者離開基地你都沒什么感情波動,如果說你是為了保護她才做到這一步,我不太信。”
“高阢是跟莉莉絲出任務去了,我該有什么波動?那是她自己愿意做的事。”郁昭說。
“你知道我在說什么。”樓玉靈說,“郁昭,放眼這個世界,沒有什么能達到你心里至親至愛的位置,我能感受到你心里的疏離和恐慌,你到底為什么這么著急,又在恐慌什么?”
樓玉靈從來都不是能輕易打發的對象,但郁昭更是油鹽不進。
“還沒有顧姐的消息嗎?”她問。
紅月在半個月之前再次加強,就像第一次加強時那樣,所有電子系統都受到了影響,通訊再次斷聯,無論是顧玥那邊,還是奧維拉那邊都不再有消息傳回,樓玉靈嘴上沒說,但單獨相處的時候肉眼可見越來越陰沉暴躁。
樓玉靈的臉色立刻陰郁下來。
他一下子變得極冷,這是無論他在暴躁狀態罵得再難聽都不相同的冰冷,片刻之后,他一句話都沒再多說,直接轉身離開。
郁昭接下他拂袖扔下的紙,看著上面深邃古奧的線條,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時間又過去了半個月,時局越來越不穩定,連綠洲之眼內都開始人心不穩,時常發生暴亂,可想而知外面已經變成了什么情況。
聯盟開始招回還在外面的滿天星,必須執行的護送任務則交給高級別的隊伍,莉莉安的隊伍因為有高阢的存在,也一下子變成高級,暫時還無法回來,而從不斷回來的滿天星中,帶回來的消息沒有一個讓人安心。
溫梓然自然不會坐看文明聯盟大肆擴張,他們也擴展領地,發展信徒,在紅月越來越強盛的現在,這就是最有力的宣傳,瘋狂涌入白塔的人和前往綠洲之眼尋求幫助的人數不分伯仲,甚至隱隱要變得比來聯盟的人還要多。
在郁昭在做的事做成功之前,聯盟給出的希望就只是一張空洞的大餅,和眼下實打實能受到的庇護比起來,人都知道該怎么選。
又過了幾天,郁昭在基地里見到了風塵仆仆趕回來的方霄。
第189章 黑白天平79
“方霄?”郁昭一眼就認了出來,就像之前對莉莉安一樣。
“郁昭閣下!”
方霄臉上的微笑還沒展開,在看到郁昭的樣子后變成擔憂,“郁昭閣下,您臉色好差。”
“最近有點累,沒事。”郁昭轉頭對金碧絲說,“去訂我們常點的那個餐。”然后她又轉回頭,“我現在在外面待著不方便,去我那聊聊嗎?”
方霄連忙應聲,“榮幸之至。”
金碧絲利索地轉身就跑。
高阢出了門,其他人都各司其職,連宋錚都被郁昭派了出去,擁有飛行能力的異化者少之又少,郁昭身邊就只剩下了金碧絲,好在她機靈伶俐,知道得多處理事情又快,現在儼然成為郁昭的助手,幫她忙前忙后。
郁昭和方霄剛回到住處不久,金碧絲就帶著四人份的飯回來了,她先把三份放在桌子上,熟練地把一份拿進廚房。
來幫忙的方霄愣了下,轉頭看向郁昭,想問什么,又覺得失禮,于是閉上了嘴。
郁昭看出他的問題,說:“這里住著三個人,我,金碧絲,和樓玉靈。”
方霄露出驚容,“白玫瑰的樓玉靈總軍長?”
“對。”郁昭拿過自己那份飯,無所謂地說,“他擔心我自己死在這,非要搬過來。”
方霄眼角抽動一下,陷入滿腦子驚嘆號又一個字都不敢多問的沉默。
樓玉靈這人屬于傳奇人物,他就算沒親眼見過也算是久仰大名,和他的身份能力并列的名聲,就是他笑面虎的性格,方霄雖然和郁昭相處的時間不是很久,卻也很難想象她居然愿意和這種類型的人和諧相處。
再加上郁昭突然成為了文明聯盟的號召人物……出身世家的方霄一瞬間腦補了一出權力大戲。
郁昭沒注意他的沉默,招呼回來的金碧絲一起吃飯,看方霄杵在那里不動,說:“不合口味嗎?”
“啊,不是不是,最近情況不好,我很久沒有好好吃一頓飯了,一時有點感慨。”方霄笑著說。
他這點倒是沒有說謊,即使他已經刻意注意吃相,但吃起來還是兇猛得很,一看就是餓了很久。
連擁有一定實力的滿天星隊長過得像個難民,可想而知外面現在都是什么情況了。
郁昭沒有打擾他吃飯,等他吃得差不多了,才互相交流了些信息。
“歐羅大陸已經成為那幫深空神信徒的地盤,除了僥幸逃出來的,其他人不是自愿歸順,就是被洗腦,所以他們膨脹得特別快。”方霄憂慮地說,“綠洲之眼所在的崇東大陸和歐羅大陸隔著海,現在他們還無法直接對這邊做什么,但是其他來不及撤離的分基地恐怕都很危險。”
“分基地還沒有準備撤離嗎?”郁昭問。她沒有過多關注這些事,她和大統領有各自負責的部分,這部分不該由她操心。
“聯盟的四大基地分別散布在遙遠的四個方位,不說西方基地遠隔上萬公里,北方基地寒冰堡壘更是位于北邊極寒之地,本來別說在這種情況下撤離,就算在安全時期想要向崇東大陸遷移都是不可能的。”方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但是有了那個空間門,事情就變得好辦多了,現在他們在分批轉移。”
郁昭慶幸一秒當初沒有直接把那個家伙給殺了。
“現在正在轉移的是寒冰堡壘,高等級的滿天星和白玫瑰會隨行護衛,我回來交了任務之后也會加入這個行動。”方霄突然想起來什么,“說起來,聽說一開始考慮到藍天城和白塔同在歐羅大陸,又剛經歷過浩劫不久,聯盟本來想讓藍天城優先撤離,但是被那邊拒絕了。”
郁昭扒拉著飯碗的手頓了一下,“沈一明拒絕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方霄搖頭,“對這件事我了解得不是很清楚,歐羅大陸大亂,就和當初的白塔一樣,以所有人難以想象的速度淪陷,再加上這些天聯絡又失效了,所以……”
郁昭指尖顫了下,她想問什么,卻還是沉默下去,慢慢地喝了口水,說:“我上次收到沈一煜和方霄的聯絡,是在半個月之前,他們已經抵達極暗海的海域。”
方霄的臉色一下子蒼白起來。
“極暗海。”他喃喃,“他還是去了。”
無論對方霄還是方霽來說,極暗海都是一個特殊的地方,他們的父母在那里葬送,換來人類對那里的警惕和標記。
“他沒有告訴你嗎?”郁昭說,“那是我多嘴了。”
“不,閣下。”方霄立刻搖頭,“他不會刻意隱瞞我這個,只是我們私下里聯絡并不多,這種事……他應該是有目的才去的吧,在事情沒做成之前,他應該不會向我提。這么多年了,為了掩人耳目,我們也習慣了什么都不對對方說,這不關您的事。”
“這么多年了……”郁昭輕聲問,“他還是你最重要的人嗎?”
方霄對郁昭的問題有些驚訝,但毫不猶豫地回答:“是,方霽是我唯一的親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即使很多年不見,很多年沒有過交心的交流,你不知道他現在是什么模樣,不知道他長成了什么性格,也依然這么認為嗎?”
方霄想了想,認真地說:“和這些都沒有關系,即使方霽真的成為了大奸大惡之人,我會憤怒,會失望,會因為他違背了爸媽的教導而恨不得親手殺了他,但他也依然是我最重要的人,這點永遠不會改變。”
郁昭凝視著杯子里晃動的水,“是因為血緣么?”
方霄和金碧絲一起看向她。
“沒有血緣這道強力的束縛,如果再見到他時他已經不是你記憶中的樣子,你還會覺得他是你最重要的人嗎?”郁昭說。
“……很抱歉,我無法設想這樣的情況。”方霄說,“方霽已經是我的弟弟,我不知道他不是我弟弟會是什么樣的……我不知道。”
“這樣啊。”郁昭說。
“血緣是很奇妙的東西,我看著他出生,看著他長大,看著他遭受傷害,我把他送走之后的這么多年,我每一天都在想他。”方霄眼神溫柔,“但是我覺得,人和人之間的感情不會受到血緣的桎梏,如果他真的不是我的親弟弟,只要我把他當成我的弟弟,那他就是我的弟弟。”
方霄還要去匯報任務,吃過飯之后沒有多留,如今已經是戰爭時期,這樣匆匆一見就已經是難得的緣分,在離開前方霄對郁昭深深地鞠了一躬,表達他的謝意。
對許多許多事的謝意。
兩人相視一笑,就此分別。
在方霄離開之后,郁昭側頭看向慢吞吞捏自己衣角的金碧絲,“怎么了?從剛才開始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金碧絲訕訕一笑,“什么都瞞不過姐姐誒。”
“是你表現得太明顯了。”郁昭坐回到椅子上,“說吧,你想坦白什么?”
“……咳。”金碧絲干咳一聲,卻沒回答郁昭的話,而是說,“姐姐,你今天問方霄的問題很奇怪。”
“怎么?”
“你看起來,好像在害怕有什么人不再喜歡你一樣……”金碧絲小聲說。
郁昭說:“我又不是通用幣,怎么可能誰都喜歡我。”
“哎呀,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金碧絲覷著他的臉色,“我一開始以為你在說高阢姐姐,但感覺又不像。”
郁昭笑了下,金碧絲激靈靈打了個哆嗦。
“姐姐,你現在的笑容,越來越像樓軍長了。”
“這就是近墨者黑吧。”郁昭輕巧地把之前的話題帶過去,“你到底想說什么?”
金碧絲臉色一僵,她囁喏幾番,眼神漂移到一旁,又轉回來,仿佛下定了決心。
“姐姐,我問你一個問題。”金碧絲豁出去地說,“你,認同大統領的那套理念嗎?”
郁昭沒聽明白,“什么理念?”
“只要人類這個族群能延續下去,哪怕犧牲其中一部分人也可以嗎?”金碧絲直勾勾地看著她,“可能會死很多,但人類真的不會消失呢?”
郁昭仿佛被定住了,她緩慢地掀起眼睫,如有實質的目光掃過金碧絲的眼睛和嘴唇,金碧絲見過她用這樣的眼神掃視他人,對那些人慘白的臉色和顫抖的四肢記憶猶新,如今親自體會到她的這種目光,她雙腿發軟,用力咽了下口水。
她忍不住主動交代:“我不確定一定能成功,但是幾率應該挺大的,只要繼續研究一下,成功率應該會更大……以前我覺得這絕對不行,但是現在不是有那幫星空神信徒嗎?我想,如果能利用他們的話……”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終在郁昭的眼神下消了音。
她以為郁昭要開口訓斥了,然而郁昭只是問:“你說的,是什么方法?”
“是……科技先鋒一直在研究的一種方法。”金碧絲咬著唇,手指不安地緊縮,“因為一些,呃,原因,這項研究停滯了一段時間,但是隨時都可以重啟。”
“還有誰知道這項研究?”
“沒幾個人知道!”金碧絲說,“即使在科技先鋒內部這都是絕密研究,姐姐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文明聯盟應該是不知道這件事的。”
郁昭的眼神沒有絲毫收斂,蘊含著仿若能看穿萬物的犀利,“’我之前得罪過科技先鋒的大人物‘,就是因為這項研究?”
“是。”金碧絲知道但凡告訴郁昭這件事,她的事就瞞不住了,因此很干脆地承認,“是我偷走了正在研究的資料進度,所以他們沒法繼續推進了,我來到綠洲之眼怕得要死,就是因為怕他們找我。”
因為有郁昭震著,別說來找她,他們甚至沒敢出現在她們面前,思及此金碧絲露出慶幸和得意的神色,欣喜于自己眼明手快抱上的大腿。
郁昭的目光變化一下,她猜想金碧絲是做了點什么驚天動地的事,但是沒想到她居然直接把研究資料給偷走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只是一個廢土商人的話,科技先鋒無論如何都不應該讓她靠近自己的絕密研究才對?
這個問題還沒問出口,郁昭腦子里突然響起一個急切的聲音。
“郁昭!聽得見嗎郁昭!”
郁昭猛地站起身,把金碧絲嚇了一跳,郁昭顧不得她,匆忙左右看了眼,先試著在心里回應:“顧玥姐?”
沒有回聲,安靜得像剛才那急切的聲音只是郁昭的幻覺。
然而下一秒,顧玥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更急迫,甚至帶上了幾分凄厲。
“郁昭!”
“我在!”情急之下郁昭脫口而出。
金碧絲更加驚恐,她緊張地左右看看,又茫然地看向郁昭。
郁昭看了她一眼,抬腿沖回自己的房間。
“顧姐,我在。”她穩住聲音,“發生了什么事?”
她從顧玥的狀態里產生了非常不好的猜想,她用力掐了把自己的手心。
又過了一會,顧玥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這次先傳出的是劇烈的喘息聲,郁昭聽出里面強行壓抑的顫抖。
“……顧姐。”郁昭握緊手心,“你在哪里?”
“郁昭,聽著。”顧玥的聲音很啞,郁昭聽到過她這樣的語氣,是在她決定拼死對戰腐化蠑螈的那一次。
“我現在就在那東西的后面,它已經發現我了。”
它。
郁昭的心沉沉地墜落下去。
“我現在能和你說話,是隊伍里的心靈系在幫我,但她也要支撐不住了,所以我們必須長話短說。”顧玥語氣凌厲。
“有什么辦法,能殺了這個畜生?”
第190章 黑白天平80
“不可以!”
郁昭從來沒有用過這么嚴厲的口吻。
“我說過那么多遍你沒聽見嗎?聯盟下了那么多命令你也沒看見嗎?那不是你能對付的東西!你現在應該做的是用盡一切力量逃跑!跑!”
她幾乎破音,顧玥卻喘息幾口,忽然冷靜下來。
“郁昭,我不能退,它現在就在崇東大陸,距離綠洲之眼只有不到五百公里,我在三天前發現的它的蹤跡,它一路上目標明確,就是沖綠洲之眼去的!”
顧玥渾身一冷,條件反射向外望去。
給她安排的住處自然是整個基地最核心的區域,包括大統領本人也住在這附近,即使如今基地里也時常爆發混亂,但郁昭住的地方還是一片祥和,來往的人都優雅從容,完全想象不到能把這里所有人全部殺死的恐怖怪獸就在五百公里之外,以這些異化獸的速度,一兩個小時就能抵達這里。
“我一直在試圖聯絡基地,但是不行,聯絡器失效了,心靈系的距離也太遠。”顧玥壓低的聲音又急又快,“時間不夠了,郁昭,如果它真的是連支配者都無法對付的東西,那它一旦過去,整個基地都會生靈涂炭。”
顧玥說的是對的。
聯盟最后的底牌就是尤金的血,但是對于和他同等級的超越者,尤金的血沒有任何用處,而尤金現在甚至連培養容器都無法踏出,對方卻實力全盛,這對比自然不用多言。
郁昭的嘴唇動了一下,嗓子仿佛被厚重的棉花堵了個徹底。她猜到了顧玥的打算,而她現在不知道能用什么方法阻止她。
突然傳來一聲撞擊,顧玥發出悶哼,接連的碰撞聲讓郁昭的心也一起揪了起來。
“顧玥!”
片刻之后顧玥略帶虛弱的聲音傳出:“郁昭,我堅持不了多久,這是最好的機會,如果你有辦法能阻止它,就現在告訴我!”
“……那是比支配者還厲害的東西,我怎么會有辦法阻止它?”郁昭咬緊牙,“唯一的辦法就是跑!跑得離它越遠越好!”
“我能跑,那么大的基地怎么跑?”顧玥的語氣依然冷靜,“我跟著它回基地,一樣會戰死,我的結局不會有任何改變,反而會多牽連很多人。”
郁昭沒有出聲。
她在竭盡全力想一個兩全的辦法,既能夠阻止超越者來到基地,又能阻止顧玥去送死。
在郁昭倔強地保持沉默時,那邊一直在戰斗,又是一聲巨響,郁昭聽到了一聲低沉的嗚聲。
顧玥的聲音越加虛弱,甚至開始斷斷續續,“郁昭,沒有時間猶豫了!連接我們通訊的異化者快死了,我護不住她……我的隊伍已經基本上全軍覆沒,我自己也快要死了,郁昭,我本來就逃不掉了。”
“什么?!”郁昭厲聲說。
顧玥發出沉沉的嘆息,聲音反而溫柔下來,“我已經身受重傷,活不下去了,如果我能在最后發揮一些作用,那我將死得其所。”
“不要瞎說!”郁昭急聲說,“你現在馬上回來,用飛翔翼!該死的你離那個東西遠一點馬上回來,我能救你!”
這時聯絡忽然斷掉,郁昭的意識海里一片寂靜。
“顧玥!”郁昭心神大亂。
仿若窒息的幾秒鐘之后,顧玥的聲音仿若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郁昭,我知道你有辦法能克制它,你能在六級的時候對付腐化蠑螈和付烏蒙,當初我問你能不能幫我解開文諾下的限制,你也告訴我不能,但你其實能夠做到。你能做的事,比你說的要多得多。”顧玥甚至笑了一下,“我回不去了,郁昭,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郁昭手指死死扣在桌邊,渾身有些發抖。
“郁昭!”顧玥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遠,“我真的沒有……時間……了!”
郁昭抬頭看向窗外清透的藍天,如今在白天*也能隱隱約約看到月亮的紅光了。
“郁昭!”
顧玥的聲音越來越虛弱凄厲,郁昭閉上了眼,一滴淚從眼角流了下去。
“……所有的異化者都有一個最后的手段,能夠爆發出超越本體三倍以上的能量,那就是自爆。”郁昭說。
顧玥喘息著,郁昭知道她在認真地聽。
“一旦自爆,你這個人就徹底不存在了,你會化成比分子還要小的物質,融于你周圍的每一處草木。”郁昭喉頭動了動,強行咽下一聲哽咽,讓聲音依然冷靜平穩,“我不確定超越者的具體實力,所以即使你自爆,也不能保證一定能阻止它……”
“但起碼我努力過了。”顧玥說,“告訴我怎么做,快!”
她沒有絲毫猶豫就做出了這個決定,郁昭睜眼看向桌面,那上面有她落下去的淚滴。
察覺到她還在掙扎,顧玥深吸口氣,“郁昭,你想讓我連死都不甘心嗎?”
郁昭把自爆的方式快速告訴了顧玥。
徹底沒有回頭路了,郁昭安靜地等待著最后那一刻的來臨。
幾分鐘之后,顧玥的聲音再次出現了,這次帶著明顯的訣別之意。
“郁昭,如果可以的話,先不要公布我的死訊,如今和白塔的對抗如火如荼,雙方都在招兵買馬,一個七級的隕落,可能會造成一些動蕩,現在要盡量減少意外發生。”
“到了現在你還在想這些東西。”郁昭的聲音不可抑制地啞了起來。
“這就是我活著的理由啊。”顧玥低低地笑了一下,她似乎吐了口血,然后略有些猶豫地問,“基地……有難為你嗎?”
“沒有。”郁昭清晰地說,“樓玉靈幫了我很多。”
顧玥好像很震驚,“這樣……啊!”
這次她沒有控制住慘叫,然后她的聲音一下子弱了下去。
“要結束了,郁昭,連接人死了,我準備好了。”
這次她的語氣里有著前所未有的溫柔。
“郁昭,記住,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不是你殺的我。”
仿佛應該有一場盛大的轟鳴,但一切驀然歸為寂靜,只有遙遠的天邊猛然一暗,引起許多人詫然的驚呼,剛才發生的所有仿若都只是郁昭的一場幻覺。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手指在不受控制地顫抖,她眸光凝滯,突然抬手用力打了自己一巴掌,轉身向門外沖。
金碧絲老老實實地在客廳等著,一看她沖出來,立刻拔腿跟上,然而郁昭剛打開大門,迎面撞上了屋子的另一個住客。
郁昭猛地剎住了腳步。
樓玉靈瞇起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遍,又犀利地掃視一遍屋內,最后目光轉回到郁昭臉上,“你哭了?”
金碧絲愕然地看向郁昭,郁昭抹了把臉,沒有說話。
她第一次產生難以面對某個人的感覺,偏偏她最不能面對的那個人此時就站在她的面前,她錯開樓玉靈的眼睛,在看向旁邊時,忽然鼻頭一酸,淚水再次流了出來。
“姐姐!”
金碧絲慌亂地找東西給她擦眼淚,樓玉靈眉頭皺了起來。
“進來。”他撥開金碧絲,拽著郁昭的手腕把她拖回家里,把她按坐到沙發上,自己單膝蹲跪在她面前,抬手去撥郁昭擋在臉前的碎發,“發生什么了?”
他動作不算溫柔,語氣卻沒有不耐煩,郁昭看著他,感覺被一股巨大的悲傷和罪惡感淹沒了。
她想起在某個寂靜的夜晚,她和樓玉靈難得喝一點酒,樓玉靈酒量很好,但那晚他臉蛋很紅,眼睛很亮,說:“郁昭,如果有你,說不定真的有一天,玥玥能再愿意和我說話呢。”
實力強橫,地位僅次于聯盟大統領的樓玉靈,唯一的愿望就是讓年少時失去的那個姑娘再次愿意對他開口說話。
可是以后,只是這么一個小小的愿望都不可能實現了,顧玥死了,郁昭再次清晰地意識到這一點,像是有人拿著釘子和榔頭,把這個事實一次次地釘到她的腦子里,她腦子劇痛,眼前發黑,意識幾乎空白了幾秒鐘,當她回過神來,樓玉靈正拿著水杯給她灌水。
金碧絲在旁邊啜泣,一邊啜泣一邊擦她額頭上的汗。
“到底發生什么了?”樓玉靈暴躁地看向金碧絲,“你說!”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金碧絲對郁昭之前的異常只字不提,被問了就捂臉哭,“姐姐突然就變成這樣了,我什么都沒看見!”
她的確沒有說謊,頂多只是隱瞞了一點東西,即使最頂級的心靈系也察覺不到問題,樓玉靈皺著眉又看向郁昭。
郁昭一把抓住金碧絲給自己擦汗的手帕,翻身從沙發上滾了下來。
“郁昭!”
樓玉靈把她扶起來,他看起來耐心即將告罄,郁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推開他站了起來。
“我去找大統領。”
金碧絲緊跟著她離開,樓玉靈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臉色一點點地沉下來。
……
即使心緒大亂,但郁昭的大腦還在運轉,顧玥的死很突然,完全在計劃之外,但她的死未嘗不能有其他用處……傀儡那邊還在養傷,等它好了,可以用顧玥的名頭行動……很多事還可以從長計議。
意識到自己連顧玥的死都在算計,郁昭在開車的時候不禁笑了一下。
金碧絲看起來被嚇到了。
郁昭找到大統領,她連大統領都沒有告知顧玥的死訊,只是說收到心靈系的傳訊,那個超越者就在崇東大陸,基地要立刻開啟一級警戒。
大統領也為此大驚,如今內憂外患,再加上一個超越者虎視眈眈,稱得上是群敵環伺,基地的安全不容忽視。
“郁昭閣下,現在恐怕已經要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大統領沉著臉,“我知道這件事只有你一個人能做,本不應該催促你,但已經到了這種時刻……我不得不多問一句,你的凈化循環能量罩什么時候能初步使用?”
這就是郁昭這段時間主要在忙的東西,也是郁昭之所以要建立大一統基地的基礎,郁昭略一沉思,說:“我本來打算在這周之內就進行嘗試,但現在已經來不及了,今天晚上我就去試著啟動它,希望能成功。”
“太好了!”大統領露出喜色,雖然憂慮之色還是十分深重,“如果這能成功,那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郁昭通知到了,在離開之前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口,“大統領,藍天城那邊,目前有什么消息嗎?”
大統領眼神一凝,“你聽說了什么?”
“只是聽說他們把優先撤離的機會讓給了寒冰堡壘。”郁昭說。
看到大統領的表情,郁昭忽然意識到這個問題恐怕比她想象的還要嚴峻,她臉色也沉下來,“究竟發生什么了?”
“閣下不用急,在聯絡失效之前,情況一切正常,是小明親自和我交涉,說他那里物資充足,可以先閉門抵抗一段時間,等條件更加苦寒的寒冰堡壘先撤退。”大統領說,“我的擔心更多是出于一個父親……小明還年輕,剛代理城主就遇見這種災難。”
郁昭臉色緩和下來,“但你相信他能做到。”
“我當然相信他。”大統領揉揉太陽穴,“不過我確實沒有很多時間來擔心他。”
郁昭說,“白塔那邊有什么異動嗎?”
“不,不是白塔。”大統領沉默片刻,“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最近很多事都不像我一開始以為的那么順利,自由聚落已經答應回歸,但是匯合的部隊遲遲沒有消息,還有末日之刃,不知道為什么,他們居然向自由聚落的殘部發動了攻擊……基地內部的情況也不容樂觀,新來的流亡者對聯盟不夠信任,連續發生了好幾起暴動,如果再這樣下去,當您的循環系統正式生效,我們恐怕要暫停接收流亡者,先穩固自身。”
郁昭對這個決定表示同意,本來真正的戰爭不是玩游戲,哪里操作一下哪里就能順其發展了,真正處于其中才能發現里面的艱難。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會不理解。”大統領如釋重負。
“我只是沒有經驗,不是盲目自信。”郁昭說。
郁昭拒絕大統領親自陪同的建議,自己開著車帶著金碧絲,來到整個綠洲之眼最核心的區域。
這里是一個廣場,如果有航拍圖像,會發現整個基地的形狀像是一只盤踞在荒原上的巨大的眼睛,而這個廣場就是瞳孔,這里沒有任何建筑,只是在廣場中心有一座四個人并肩而站的雕像。
正是文明聯盟的四個建立者。
郁昭這段時間總是來這里,在這附近巡邏的士兵早就認識她了,她暢通無阻地走到雕像底下,眼中流露出幾分緊張。
金碧絲始終陪在她身邊,此時說:“姐姐,你之前不是說,還差一點能量嗎?”
“來不及了。”郁昭低聲說,“無論如何,都必須要試一試。”
這是一場賭博,如果這一次啟動失敗了,很可能她之前積蓄在這里的能量都會化為烏有,那一切都要重來,但是一旦成功了,就能保護基地里的人不受紅月影響,同時還能不斷循環治療能量,將死亡率減到最低。
這里會成為現實中的烏托邦。
郁昭盯著自己的手掌,金碧絲緊盯著她,兩人連大氣都沒有喘,然后郁昭神色一厲,一巴掌拍在了雕塑的底座上。
霎時間,巨大的吸力從雕塑底座傳來,將郁昭生生吸干,郁昭吐出一大口血,她不但沒有將手縮回,反而催動能量治療自己,壓榨每一個細胞里的潛力,進行能量輸送。
她的臉色越來越白,嘴唇在鮮血的映襯下越來越紅,她從站著,到跪下,然后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撐住地面支撐住自己的身體,才勉強沒有倒下。
“姐姐!不行啊!”金碧絲焦急地說,“放棄吧,你會被吸干的!”
血從郁昭的眼睛里,鼻子里,嘴里,耳朵里同時流下,淌到雕塑上,郁昭一動不動。
金碧絲咬牙,眼見郁昭的氣息越來越弱,她眼睛一閉就要把郁昭狠狠撞開,忽而一抹白光從郁昭的手掌底下閃爍,金碧絲一愣,下一秒整個雕塑爆發出絢爛的白光,宛如煙花炸開,以雕塑為圓心,一層潔白的光暈向四周揮散開來,逐漸形成一張遮天蔽日的防護罩,籠罩住整個基地。
綠洲之眼內的所有人都看到了這層光暈,每個人都在驚呼,此時太陽逐漸失去溫度,黑暗和紅光漸漸籠罩整個天地,但是卻沒有人焦急地往建筑里奔逃,每個人都抬著頭,看著太陽的光芒散盡而潔白的光暈柔和地籠罩在他們頭頂。
紅月出現了,但是防護罩里的人沒有任何失控的跡象。
人們互相看看,短暫的不可置信之后,基地里爆發出轟然的歡呼。
“姐姐!你成功了!天啊,你真的成功了!”
金碧絲的尖叫聲好像隔著一層什么,郁昭感到她在用顫抖的手擦去自己臉上的血,她自己也抹了一把,抬頭看向天上光暈流淌,如銀河般流動的能量罩,慢慢地笑了。
“帶我回去休息吧。”郁昭說,“我累了。”
一般兩人出行都是郁昭開車,但金碧絲并不是不會,大名鼎鼎的幽靈商人怎么可能不會開車?廢土上可不需要考駕照。她開車把郁昭帶回家,讓郁昭先進門,自己去停車。
郁昭回房間去拿換洗的衣服,她現在只想把浴缸里放滿熱水然后整個人都泡在熱水里。
她剛推開房門,樓玉靈坐在窗前向她望來。
他似乎在這里坐了很久,潔白的光暈落在他的發上,仿若沾了一夜的露水。
郁昭停下腳步。
“下午是她,是么?”樓玉靈理智,冷靜,面無表情,開口篤定,“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