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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黑白天平61

    “郁昭!”

    “郁昭!”

    郁昭突如其來的聲音打破一觸即崩的琴弦,所有人都向郁昭看去,奧維拉的神色一下子變得謹慎起來。

    郁昭沒來得及看其他人,第一時間伸出手,按下了宋錚的拳頭。

    “老師。”

    宋錚呆呆地看著她,還沒有從玉石俱焚前去赴死的決心中清醒過來,乖乖地任由她把自己的手按下去。

    差一點,他就差一點就打開了那個瓶子,郁昭氣血上涌,慶幸于自己醒來得還算及時。

    要是宋錚已經(jīng)把瓶子打開,那一切都晚了,那后果比面對奧維拉要可怕得多。

    解決了最大的危機,她這才有時間迅速掃過全場。

    所有人都或跪或趴地倒在地上,這是被位階壓制的正常結(jié)果,郁昭看他們沒有受到很大的傷害,就把注意放在了奧維拉身上。

    奧維拉是一個人來的,當然,以她馭獸師的身份,她一個人就能代替千軍萬馬,光耗也能把其他人耗死,她身形挺拔地站在那里,郁昭一眼看過去,覺得看到的不是一個傭兵,而是一個像顧玥那樣訓練有素的軍人。

    她的下半張臉戴著金屬面罩,露出一雙冷冽而冷酷的眉眼,左半邊頭發(fā)全都剃光,右半邊頭發(fā)很長,在腦后扎成分成很多小辮子的馬尾,這種形象像是一抹鮮艷跳脫的顏色延展在天地間,身邊停著一只巨大的蝙蝠狀異化獸,她就是騎著它過來的。

    如果不是此時敵對的立場,郁昭少不得要感嘆一聲好酷。

    奧維拉看著郁昭的眼神很奇妙,不是充滿殺意的憎惡,也沒有尋常人看見純凈之神的崇敬,她用那雙烏黑的眼注視著郁昭,郁昭不確定是否她眼中看到了幾分……憐憫。

    只是一瞬間,奧維拉就隱去神色,變?yōu)槔淠?br />
    “你怎么了?”她第一句話有些出人意料,“我可還沒對人做什么,你做出這種樣子,是想讓世人認為我趁人之危嗎?”

    郁昭輕聲笑了下,“你連殺我的后果都能承受的話,會擔心區(qū)區(qū)一個趁人之危的名聲嗎?”

    這話一出,奧維拉瞇了下眼睛,而其他人愣了一下,猛然回過味來,郁昭是在說,奧維拉根本就沒打算殺她。

    那她擺出這種不死不休的架勢是什么意思?平白讓他們緊張嗎?

    面對這各種各樣的目光,奧維拉也笑了一下,“和你的起死回生之名一起傳出的,是你的料事如神,傳說在你的面前所有秘密都無可遁形,如今看來,我也算是當面領(lǐng)教了。”

    她這么說算是承認了郁昭的猜測,所有人都松了一大口氣,心中復雜起來。

    這個奧維拉,鬧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郁昭沒有放松警惕,她沒有勉強自己站起來,坐在地上上下打量一番奧維拉,說,“我倒覺得,我對你什么都沒有看出來。”

    “你是特意來找我的。”郁昭平靜地下了結(jié)論,“你有話想和我說。”

    “真可怕。”奧維拉說,“我真想看看要是我一句話不說,就只是站在你面前,你能看出來多少東西。”

    “沒有更多了。”郁昭說。

    兩個人隔著一段距離對視,然后奧維拉撤回了壓制著其他人的位階威壓。

    眾人長舒口氣,陸陸續(xù)續(xù)地向郁昭靠近,高阢和宋錚緊緊護在郁昭身邊,仍然警惕地注視著奧維拉。

    蘇星辰站在原地沒動,他復雜地看了眼郁昭,轉(zhuǎn)身對奧維拉跪下。

    “我沒有完成自己的承諾,斗獸場在我手中被毀了,我無可辯駁,但這件事和那些孩子沒有關(guān)系,他們是無關(guān)的,你把我殺了,然后把他們驅(qū)逐出去讓他們自生自滅吧,求你。”

    奧維拉漠然地說:“你這條命值幾個錢?只死一個你,就想平息我的怒火么?”

    蘇星辰垂在身側(cè)的手握成拳,艱難地說:“那你……一定要把他們趕盡殺絕嗎?”

    “蘇星辰,當初你加入我,我就提出了一個條件,幫我看好斗獸場,你把騎士團原來的人驅(qū)逐出去,找來大量孤兒,讓碎石一下子從排名前三的傭兵團掉到了三十開外,這些我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現(xiàn)在你連唯一的事都沒有做好,哪來的臉求我原諒?”奧維拉的語氣輕飄飄,就像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張口閉口間決定了幾百人的性命,“我知道郁昭在派人保護他們,但即使是郁昭本人為你求情,你們的命我也要定了。”

    奧維拉這話是對蘇星辰說的,眼睛卻在看著郁昭,顯然表示出這話的真正對象是誰。

    郁昭說:“你親自過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個嗎?”

    她看了一眼蘇星辰灰敗的臉色。

    “算是一部分吧,你炸了我的斗獸場,如果我連和你面對面的勇氣都沒有,廢土其他人會怎么看流亡者協(xié)會,我要怎么在傭兵中立足?不過更重要的是。”就像郁昭打量奧維拉那樣,奧維拉也深深地打量郁昭,“我想來看看你。”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戴上了這張假臉,如果每個人都這么來看看我,我就可以靠立個牌子收參觀費來度過余生了。”

    郁昭說著抬起手,她按了下耳后的某個位置,所有人眼眨都不眨地看著她,她臉上一陣蠕動,那張平凡無奇的臉很快扭曲,隨著一張薄軟的東西落到她的手中,她本人的五官顯露出來。

    纖長的眉,凌厲而清透的眼睛,鼻梁秀挺,嘴唇輕抿。任何一個人都無法否認這張臉的好看,這是一張英氣而暗藏鋒芒的面容,在看到這張臉的瞬間,她身上所有孤群的氣質(zhì)都有了出處,讓人覺得沒錯,這樣的氣質(zhì)就該配這樣一張臉。

    奧維拉對她的臉凝視片刻,接收到了她釋放的信號。

    “你用真容面對我,算是給了我尊重。”奧維拉說,“可是一件事總要有人來承擔代價,還是說你舍得把你的學生交給我?”

    她說的是宋錚,宋錚的臉更白了幾分,卻連眼睫都沒有顫,無論郁昭做出怎樣的決定,他都會無條件聽從。

    郁昭握住他的手,宋錚抬眼看向她,她借著他的力道慢慢地站了起來。

    “那么。”郁昭的聲音比剛才還要平靜,“看來我們注定要有一戰(zhàn)了。”

    空氣忽然安靜下來,奧維拉緩慢地眨了下眼,仿佛沒有聽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要你的宋錚,我只要蘇星辰。”奧維拉強調(diào)一遍。

    “我聽到了。”郁昭說,“今天你不能從我這里帶走任何一個人,這就是我的態(tài)度。”

    奧維拉沉默下去,蘇星辰驚愕地看向郁昭,他嘴唇顫了一下,啞聲說:“您不必……”

    “你想讓你那些孩子去死嗎?”郁昭把他的話堵回去,“如果今天你死在這里,那我就不幫你去救人,你自己選。”

    蘇星辰啞然,他看著臉色蒼白,神情淡然的郁昭,鄭重地磕下頭去。

    奧維拉眼中沒有絲毫笑意,“郁昭,你真打算保他?他身上有什么東西,值得你和我作對?”

    郁昭咳嗽兩聲,不動聲色地把涌上喉頭的血咽下去,“這是我自己的事,我們沒有義務向你解釋。”

    她說話這么不客氣,奧維拉的神色也冷冽下來,“郁昭,我尊重你,愿意給你個面子,不代表我怕你。”

    “我怎么敢覺得你怕我。”郁昭笑了一聲,態(tài)度卻顯得越發(fā)強硬,“奧維拉會長,我們都有不能舍棄的東西,這是我們不能后退的理由,既然我們的理由不可調(diào)和,那就用廢土慣用的方式解決問題吧。”

    廢土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慣用的方式當然是用實力說話,尤其是流亡者和傭兵之間,這種方式雖然簡單,但敢提出來的人也足夠證明自己的決心和勇氣。

    奧維拉凝視著郁昭,在她的瞳孔深處,有什么神色改變了。

    “我欣賞你的性格,你聰慧果斷,還有俠義之心,也許適合你的地方不是那些牢籠一樣的基地,而是更廣闊的廢土。”奧維拉說。

    “但你也不會后退。”郁昭說。

    兩人深深地看進彼此的眼睛,在這一刻,她們從某種深邃的層面理解了對方。

    奧維拉忽然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我知道你要去白色巨塔,你還準備去綠洲之眼嗎?”

    郁昭也不隱瞞:“我會去的。”

    奧維拉的眼中流淌過極其復雜的神色,“你已經(jīng)信任他們了,是嗎?這個廢土上所有勢力都對你拋出橄欖枝,你選擇了文明聯(lián)盟。”

    郁昭敏銳地從她的口吻中聽出了什么,她看著奧維拉,又看了眼蘇星辰,一個猜測在她的腦中成型,她頓時感到頭痛欲裂。

    “郁昭。”高阢擔憂地撐住她,她輕微地晃了兩下。

    郁昭直直地看著奧維拉,說:“是聯(lián)盟對你下令,讓你不要和我起沖突,是嗎?”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什么?”

    反應最大的就是蘇星辰,他猛地站起來,大聲詢問。

    “你們這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用愕然的目光看著兩人,但奧維拉沒有否認。

    “你的確很可怕,郁昭,我體會到了。”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蘇星辰?jīng)_上來,聲音有些發(fā)抖了,“你們是說,流亡者協(xié)會,一直都……一直都……”

    郁昭沉默地看向他,打碎了他的祈禱,“恐怕流亡者協(xié)會,自始至終都在文明聯(lián)盟的控制之下。”

    石破天驚,所有人震驚地說不出話來,蘇星辰踉蹌著后退一步,臉色慘然。

    “……原來,我一直都沒能逃離他們。”他慢慢地看向奧維拉,“當初是你主動來到我面前,所以從一開始,這就是聯(lián)盟的計劃。”

    奧維拉撩了一把自己滿是臟辮的馬尾,瞇著眼看向他,“聯(lián)盟要你,郁昭也要你,看來你的確有點什么不同尋常的東西。”

    “不同尋常?”蘇星辰輕聲重復一遍,露出一抹慘笑。

    郁昭明白他為什么這么絕望,他以為他只要遠離聯(lián)盟,和聯(lián)盟劃清界限,就能撿回一條命,而現(xiàn)在告訴他,他從來都在聯(lián)盟的監(jiān)控之中,他現(xiàn)在還活著只是因為聯(lián)盟還沒要他的命,他脖子上的鐮刀自始至終都沒有移開,他怎么會不絕望。

    奧維拉說:“對,流亡者協(xié)會早就歸順聯(lián)盟了,我所做的事都是聯(lián)盟的授意,但是郁昭,我也有我的驕傲,聯(lián)盟的確讓我盡量不要和你起沖突,然而我若是一定要在這里讓你好看,你說聯(lián)盟會為此而殺死珍貴的七級馴獸師嗎?”

    話音剛落,氣氛再次凜然,所有人都謹慎地向郁昭靠攏,郁昭在眾星拱月之中,和奧維拉對視。

    “誰都不要插手。”郁昭說。

    這是她的應戰(zhàn),也是她的警告,她應戰(zhàn)了,讓奧維拉不要對其他人出手。

    奧維拉率先發(fā)動攻擊,她沒有去管其他人,身形暴退的同時大地震顫著皸裂,一些土生異化獸從縫隙中鉆出,直接攻向最中間的郁昭!

    郁昭單手搭在高阢肩上,剛要起跳躍出包圍圈,忽然她肩頭一沉,反被高阢用力壓了下來。

    “你在想什么?”迎著郁昭驚訝的目光,高阢的語氣第一次如此高傲,“現(xiàn)在我們有這么多人,會讓你這個傷員應戰(zhàn)嗎?傳出去我們可怎么在廢土上混。”

    宋錚張開翅膀飛向空中攔下巨大的蝙蝠,塔倫單手撐地一個漂亮的翻轉(zhuǎn)踹飛一頭腐化蠑螈,對郁昭擠眉弄眼一番,所有人都投入了戰(zhàn)斗,唯一不是戰(zhàn)斗系的金碧絲隱去身形,乖巧地靠在了郁昭身邊。

    “郁昭姐姐,我就緊跟你了,現(xiàn)在我的小命就掛在你身上,你可千萬不要往危險的地方去呀。”

    郁昭好氣又好笑,“你們……”

    “郁昭!如果你讓他們參戰(zhàn),就不要怪我主動攻擊了!”

    奧維拉的聲音遠遠傳來,方霽守衛(wèi)在郁昭身邊,臉上露出溫和的微笑。

    “這恐怕是第一次有人違抗您的命令吧,郁昭閣下。”方霽一腳把偷襲的異化獸踹翻,語氣柔和地說,“等戰(zhàn)斗結(jié)束后您想怎么懲罰我們都行,但是現(xiàn)在,請不要讓我們眼睜睜地看著您帶傷拼命,好嗎?”

    郁昭什么話都說不上來。

    自從來到廢土暴露能力之后,很多很多人都在保護她,把她當成名貴的物件,易碎的寶物,或者崇敬的神明,但是此時此刻她能夠感受到,他們想要保護她,為她拼命不是因為她的能力,不是因為她是廢土唯一的治療師,面對隨時會死的戰(zhàn)斗,他們義無反顧,只是因為想保護的是她郁昭。

    郁昭張張口,能言善道的嘴里黏連干涸,她想要說什么,忽然一種奇妙而熟悉的感覺接入了她的感知。

    是傀儡?!

    第172章 黑白天平62

    在感應產(chǎn)生的一剎那,連郁昭自己都不可置信。

    那種情況下怎么可能活得下來?不說她在和丹白楓戰(zhàn)斗的時候受了多重的傷,她最后看見的那個巨大的棕色眼睛已經(jīng)可以確定是比支配者更加強大的超越者,她等于是直接落進了它的巢穴,這樣居然還能活下來?

    郁昭一邊兼顧現(xiàn)場的戰(zhàn)斗,一邊試探地接入傀儡的感知。

    只是剛一碰觸,郁昭就克制不住地轟然一震,整個人跪坐下去。

    “郁昭姐姐!”

    “郁昭閣下!”

    這差點把金碧絲和方霽給嚇死,方霽飛快地檢查郁昭的瞳孔。

    “我的老天,您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看起來沒有外傷……您自己也無法治療嗎?”

    “我沒事。”郁昭把他的手撥開,深吸口氣集中注意力,額頭滲出汗水。

    沒人見過郁昭這么狼狽的樣子,金碧絲和方霽都不知所措,郁昭也沒有時間安慰他們,她得到了教訓,調(diào)整了心理預期后再次小心翼翼地接通傀儡的連接。

    不是因為別的,就是因為太痛了,仗著能力優(yōu)勢她來到廢土后沒少受過傷,但傷到這種程度還是頭一次。

    她分出主視角,因為傷的地方太多,傀儡的大腦和全身都一片麻痹,她輕輕呼吸,無盡的血液奔涌上她的喉嚨,但她吐不出來,因為她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能動,意識到如果再這樣下去她會被自己的血嗆死,她立刻從本體調(diào)度能量過來,這些能量作為粘連劑把她碎掉的部分粘在一起,這一刻她的意志凌駕到軀體的感覺之上,她一個翻身,把卡在口腔和鼻腔里的血嘔了出來。

    她嘔得很用力,這時她才艱難地睜開眼睛,周圍一片漆黑,她手下是碎石和泥土混合的地面,這說明她應該還在圣殿內(nèi)。

    丹白楓。

    想到和她一起掉下來的教皇,郁昭渾身凜然,如果連她都沒死,那丹白楓活下來的幾率豈不是更大?

    但這時候就算在意也無可奈何,郁昭感受了一下傀儡的身體,如果沒有能量加持,她根本連動都不能動,別說丹白楓,就算這時候梅過來給她一腳,都可能會要了她的命。

    梅……想到最后那漂亮的一擊,郁昭想要嘆氣的同時又有些驕傲,*梅的潛力比她想象的還要大,她沒想過利用她的感情,太早了,也不知道她爆發(fā)出這么大的能量會不會傷到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對付艾麗婭。

    郁昭壓下心里的擔心,小心地控制著傀儡的身體站起來,現(xiàn)在這身體就像一只碎掉后被強行拼在一起的玻璃瓶,一個不小心就有再次粉碎的危險。

    周圍很黑,她摸索著向前走了一段,一束朦朧的光線從天上射下來,她抬頭看去,覺得這里應該就是他們掉下來的地方。

    還好現(xiàn)在外面是白天,如果沒有光線,她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艱難地從掉下去的口子里爬上來,郁昭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艾麗婭的尸體。

    她停在她面前,呼吸一時更加沉重。

    艾麗婭真的死了,她到最后都沒弄清楚這一切是怎么回事,想到她沖過來時望著她的不可置信的眼睛,郁昭慢慢地移開了目光。

    她伸出手,把艾麗婭無法閉合的眼瞼合上了。

    黎明圣殿的大殿不再有以往的神秘華麗,整座圣殿都差不多被毀了,郁昭站在破敗的廢墟中,陽光從碎裂的墻體外投射進來,沒有帶來絲毫暖意,反而越加顯得蒼冷寂寞。

    位于大殿的神明畫像還掛在唯一沒碎的墻上,卻在中間從上至下地裂開,郁昭直視過去,已經(jīng)沒有了那種不可名狀的深邃和恐懼,神明最后附著在這上面的聯(lián)系也消失了。

    郁昭靜靜地看了它一會,轉(zhuǎn)身慢慢地離開這里,這里已經(jīng)廢了,她要相辦法離開這座島再說其他的事。

    就在傀儡離開圣殿的時候,一艘船從黎明島的港口離開,梅站在甲板上望著逐漸遠去的陸地,手摸上放在懷里的面具。

    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還要帶著這個東西,明明她已經(jīng)不可能再回去了。事情發(fā)生到現(xiàn)在她仍然精神恍惚,難以置信她干了什么。

    她攻擊了啟示黎明的教皇和神眷者,甚至還殺了一個大主教?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更是讓她緩不過神來。

    當時她整個大腦都處于過載狀態(tài),艾麗婭見證她把教皇和神眷者一起擊飛出去,簡直嚇破了膽,好像她是個比支配者更可怕的怪物,以至于連攻擊都不得章法,她從頭到尾都十分漠然,直到看見艾麗婭倒在地上死不瞑目,她才遲緩地意識到,她終于報仇了。

    她給她的媽媽,以及受她連累死去的那些同伴報仇了。

    疲憊和透支這才蔓延上她的身體,她跪到地上嘔吐和痛哭,然后她很快聽到那恐怖的嘶吼。

    只是吼聲而已,她整個人都被壓到地上動彈不得,在恐懼的催使下她顧不得癱軟的身體,爬起來就往外跑,整座城堡都在坍塌,她搖晃地沖出風雨飄搖的大殿,剛一出來,就見到了兩個她做夢都沒想到的人。

    沈一煜扛著賀松清從地底爬上來,和梅大眼瞪小眼。

    然后他很快回過神來,對她大喊:“快來幫忙!”

    梅都不知道自己那一刻在想什么,她機械地去幫忙把兩人拽出來,在確認地看清賀松清的臉后她做夢般地問了一句:“他不是被神眷者殺了嗎?”

    沈一煜犀利地看她一眼,斬釘截鐵地說:“神眷者在哪里?是她救了我們!”

    梅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你說什么?”她甚至沒聽清自己的聲音。

    “是神眷者救了我們。”沈一煜重復一遍這句話,看她一副傻了的樣子,一手扛起神眷者,一手拽過她,“先離開這里,下面有很可怕的東西,再不走我們也會沒命。”

    就這樣,沈一煜連拖帶拽地把他們帶離圣殿,嘶吼聲和坍塌的聲音逐漸遠去,梅覺得整個世界也離自己遠去了。

    一停下來,梅就失控地抓住沈一煜的胳膊,“你在說什么?神眷者救了你們是什么意思?他……他真的沒死?”

    沈一煜小心地把賀松清放到地上,沉默地看向梅,“發(fā)生什么事了,神眷者做了什么?”

    “她……她說她把賀松清殺了。”梅失魂落魄地說,“我本來不想殺她的,我不想靠近她和丹白楓的戰(zhàn)斗,但是她說她把賀松清殺了,我被憤怒控制了……”

    沈一煜沉默不了了,他焦急地抓住梅的領(lǐng)子,“你說什么?你把神眷者殺了?”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一直在掙扎,我以為她和其他黎明教徒都不一樣,她為什么騙我?為什么要騙我?”梅崩潰地淚流滿面,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也用力抓住了沈一煜的領(lǐng)子,“她可是七級!我怎么可能殺得了她,她不會死的對不對?”

    但是隨即她就打了個哆嗦,自己顫顫巍巍地說:“但是艾麗婭死了……我真的能殺死七級……”

    她說得瘋瘋癲癲,語焉不詳,沈一煜卻在她的話里拼湊出可怕的真相,他松開抓著梅的手,梅慢慢地跪了下去。

    “怎么辦,怎么會這樣……”她哭著說,“她死了,我真的把她殺了。”

    他們用了很久的時間,沈一煜才弄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他看著這個剛剛四級就戰(zhàn)績斐然的女孩,半晌無言。

    “……她在面對丹白楓之前,已經(jīng)受了傷。”許久之后,沈一煜才慢慢地說,“她為了救我和賀松清,選擇獨自去面的丹白楓,艾麗婭的到來在她意料之外,她激怒你,是為了不讓你被艾麗婭殺死。”

    他一字一頓地說,“如果你在正常狀態(tài)下,無論如何都無法對艾麗婭造成危險,她擔心自己帶著丹白楓去死后艾麗婭會殺了你,所以她激起你的仇恨,讓你能有自保能力。我想她自己也沒有想到,你居然能反殺艾麗婭。”

    梅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她大睜著眼睛,眼淚大顆大顆地落進泥土里,沈一煜蹲下來,輕輕摸上她的頭。

    “她想保護你。”沈一煜輕聲說,“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她賭上了自己的命,也想讓你活下去。”

    “怎么會這樣呢……”梅重復地詢問著這個問題,絕望而茫然,“她總是讓人看不懂,每當我覺得她和其他黎明教徒不一樣的時候,她又會打破我的幻想,告訴我她就是黎明神最忠誠的信徒,我想認為她惡到極致,她卻又一次次地救我……”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能夠確定了,她一定不是信仰邪教的神眷者。雖然不知道她是誰,但她恐怕一直都是我們這邊的。”沈一煜說,“她的確是忠實的黎明信徒,但不是啟示黎明所信仰的那個黎明神。”

    梅茫然地看著他,似乎完全沒聽懂他在說什么,只是喃喃地說:“她讓我恨她,她故意讓我恨她。”

    沈一煜只是嘆氣。

    那個神秘的強者究竟是誰,為什么要做這些事情,為什么寧愿犧牲自己也要救他們,已經(jīng)永遠都問不到答案了。

    此刻的梅嗅著腥臭的海風,緊緊握住懷里的面具,這是她唯一留給她的東西,提醒著她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梅,你在這里。”一道女聲從身后響起,“賀松清已經(jīng)隱約有點意識了,你要去看看他嗎?”

    梅回過頭,讓他們確信神眷者的確是他們這邊的人又一個鐵證正站在這里。

    臉色有些蒼白,但的的確確還活著的季亞影手上沾著賀松清的血,這么詢問梅。

    第173章 黑白天平63

    季亞影是在他們找船離開的時候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的。

    那時梅和沈一煜剛找到黎明島的碼頭,除了他們之外還有往外逃的黎明教徒,他們兩個都沒有心思管他們,只想找找哪艘船能為他們所用,但是兩人都不會開船,搞得有些狼狽。

    他們在船上聽到外面有打斗的聲音,本來都不欲理,但沈一煜動作頓了一下,愕然地抬起頭問梅:“你有沒有聽到?”

    梅還是魂不守舍的,夢游般地問:“什么?”

    沈一煜已經(jīng)轉(zhuǎn)頭沖了出去。

    下一刻,兩道激動的聲音就傳了進來。

    “亞影?”

    “沈一煜!”

    聽到這個名字,梅愣住了,她怎么會忘記那天在圣殿里的那一刻,他們親眼看見神眷者的手洞穿了季亞影的心臟。

    賀松清的死是她在騙她,現(xiàn)在連季亞影的死都是一場偽裝嗎?

    梅渾身哆嗦起來,她胳膊撐在操作臺上,雙腿沉重得無法邁出一步,直到沈一煜帶著季亞影走了進來。

    “梅,你也逃出來了。”季亞影慶幸地說,“真是太好了。”

    她臉色的確有些蒼白,看上去像是重病初愈,但的確活生生地站在這里,臉上充滿劫后余生的喜悅。

    “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事實上我剛醒來不久。”季亞影說,“我醒來的時候整個房間都在塌,周圍全是藥味,很多種,但那時候我已經(jīng)顧不得觀察情況了,再不跑我得被活埋,所以我直接沖了出來,發(fā)現(xiàn)我還在圣殿里,因為樓梯塌了,我用影手直接從窗戶那下來的。”

    她心有余悸地摸上自己的心口,“當時我還沒穿衣服,我一低頭就看見了自己的傷口,就差那么一點,我的心臟就被捅穿了。”

    “所以,她確實沒想殺你,搶在艾麗婭之前出手,是為了救下你的命,”沈一煜嘆氣,再次沉痛地意識到這個事實。

    季亞影表情沉寂下來,“……沒錯,我醒來的房間很隱秘,顯然把我放在那里的人不想讓別人發(fā)現(xiàn)我,在圣殿里自由行動還有一定地位,除了她之外想不到還有什么人要救我。”

    “她到底是誰?”季亞影追問沈一煜,“是聯(lián)盟的人嗎?之前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么一個線人?”

    “她應該不是線人。”沈一煜沉痛地搖頭。“又或者她級別太高,只能和我父親對接,我從來沒聽說過她……梅,你還好嗎?”

    梅沉默地聽著他們說話,眼神越來越恍惚,呼吸越來越急促,剛才她晃了一下,看起來站都站不穩(wěn)了。

    “……沒事。”梅用游魂般的聲音說,“沈一煜……如果她真的是聯(lián)盟的線人,能查一下她的名字,告訴我嗎?”

    沈一煜應了下來,面對季亞影詢問的目光微微搖頭。

    季亞影會開船,借著在駕駛艙里教沈一煜的工夫,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聽到艾麗婭,教皇和神眷者可能都死了,季亞影也一時無言。

    “我曾經(jīng)無時無刻不盼望著他們死去,尤其是丹白楓,現(xiàn)在他真的死了,我應該解脫了,但我也沒多開心。”她低聲說。“代價太大了。”

    沈一煜拍拍她的肩,“現(xiàn)在丹白楓和神眷者都消失了,還死了一個大主教,啟示黎明元氣大傷,我們要盡快傳消息給聯(lián)盟,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這一次能把黎明連根拔起。”

    季亞影欲言又止,沈一煜看出她的猶豫,“怎么了?”

    “啟示黎明的教皇選拔是由那幅畫像決定的。”季亞影說。

    沈一煜皺起眉,“就是掛在圣殿大殿里的那一幅?”

    季亞影點頭,“你當時有注意它嗎?”

    “我只看了一眼,那幅畫給我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我看不清它。”沈一煜回憶著,“它果然不是單純的油畫。”

    “啟示黎明怎么會供奉單純的油畫,據(jù)說那上面有一縷神的精神力,當一代教皇隕落,它會選擇下一任教皇。”季亞影看向他,“如果沒有下一任教皇誕生的話……”

    “就代表上一任沒有死?”沈一煜接上。

    季亞影默默點頭,神色更加憂慮,沈一煜相顧無言,兩人沉默地設定好自動航行程序,留下沈一煜看著,季亞影去客艙里看了看賀松清,然后去甲板上找到了梅。

    梅安靜地看著她,眼神表示她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季亞影在說什么,她連忙點頭,迫不及待地想要找點事做,“我去看看他。”

    季亞影對她看了又看,沈一煜交代要多關(guān)注一下梅的情況,但季亞影也不擅長溫柔體貼,她張張嘴,只擠出一個“嗯”。

    她們來到艙房中,賀松清正躺在這里,船上有急救包,他們給他處理了傷口,但他傷得太重了,用再多的藥感覺都是杯水車薪。

    梅慢慢地坐到床邊,想要碰碰他僅剩的左手,剛一碰到他的皮膚就像被燙到一樣縮了回來。

    好冷。

    “我們救不了他。”季亞影略帶疲憊地說,“全世界只有一個人能救他。”

    “郁昭閣下。”梅輕聲說。

    “我們的聯(lián)絡器都被收走了,現(xiàn)在甚至不知道郁昭在哪。”季亞影說,“他堅持不了多久了,如果不能在斷氣之前找到郁昭,那就完了。”

    她的語氣里有一股現(xiàn)實到冷酷的味道。作為在啟示黎明里長大的人,她雖然改善從良了,但她面對人命不可避免會比正常廢土人更加漠然,何況她對賀松清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情,他死了她除了覺得生命脆弱之外不會有任何感覺。

    但她看到梅低垂著微微顫抖的眼睫,忽然意識到什么,她輕咳一聲,“……郁昭之前說過她會去保水,我們趕得快一點,說不定她還沒有離開。”

    梅沒有說話,她將手伸進口袋,取出來一個聯(lián)絡器。

    季亞影眼睛倏然睜大,“對啊,你的聯(lián)絡器沒有被收走。”

    但她隨即皺眉,“你之前是神眷者的徒弟,應該也是正式成員吧?他們會知道你的聯(lián)絡器都發(fā)了什么。”

    “無所謂。”梅漠然地說,“我巴不得他們都來找我。”

    季亞影想說什么,但是感覺現(xiàn)在無論說什么梅都聽不進去,她沉默地點點頭,拿過聯(lián)絡器出去了。

    梅留在船艙里陪著賀松清,她試探了幾次,終于敢小心翼翼地握住賀松清的手。

    “不要死。”她眼淚流下,“讓我起碼能做對一件事吧……不要死。”

    ……

    在傀儡也找到船后,郁昭把主要注意轉(zhuǎn)回到戰(zhàn)場上,操控傀儡讓她能量精力被分攤,這種分散在平時沒關(guān)系,在戰(zhàn)場上一不小心就會致命,幸好現(xiàn)在主力不是郁昭,她才能分出余力去救傀儡。

    此時戰(zhàn)斗膠著,有郁昭的情況下奧維拉的位階威壓無用,但是數(shù)量龐大的中高等級異化獸也給能給人造成不小的麻煩,在只有幾個人的情況下根本不可能耗得過她,但——郁昭就是最大的掛,有她在,幾個人也能變成可怕的永動機。

    率先感到吃力的是奧維拉。

    馴獸是心靈系能力,因為傭兵之王的身份她的體魄要比普通心靈系強悍很多,但是要這么無窮無盡地耗下去,她確信自己會是失敗的那個。

    她沒想到其他人會冒著生命危險,在明明可以不涉入危險的情況下仍然選擇和她拼命,這看起來簡直像是被洗腦后的愚忠!但他們偏偏又那么真心,那種架勢讓人覺得即使沒有郁昭這個后盾,他們也可以為了維護郁昭而舍生忘死。

    奧維拉被震撼了,她本來就沒有和郁昭不死不休的必要,見狀她的戰(zhàn)意就弱了許多,郁昭察言觀色,縱觀全場,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奧維拉的轉(zhuǎn)變,她心中松了口氣。

    傀儡那邊需要大量的能量維系,她能不露怯就已經(jīng)算她家底雄厚,如果奧維拉有休戰(zhàn)的意思,那就再好不過了。

    就在郁昭準備好怎么接話好維護住奧維拉的面子的時候,她忽然發(fā)現(xiàn)奧維拉的表情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凝滯。

    那抹神色出現(xiàn)得很快,消失得更快,沒有其他任何人發(fā)現(xiàn),連郁昭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下一刻,奧維拉發(fā)出大笑。

    “明明是你們的錯,卻要這樣糾纏不休,這就是純凈之神的處事之道嗎?既然你們這樣咄咄逼人,那我如果不奉陪到底,傳出去還讓我怎么在廢土上混?”

    她的話合情合理,但郁昭感到了一股偌大的違和。

    她一直都在關(guān)注奧維拉,剛才她分明已經(jīng)沒表露出休戰(zhàn)的意圖,又怎么會在轉(zhuǎn)瞬間決定戰(zhàn)到不死不休?

    郁昭腦中飛快地劃過一道什么,仿佛有一絲不屬于她的情緒流淌過去,在那一瞬間她感到出離的憤怒,想要讓奧維拉馬上跪倒在她的腳下表示臣服……郁昭一驚,治療能力在自己體內(nèi)轉(zhuǎn)了一圈,那絲異樣就很快消失了。

    郁昭看向在戰(zhàn)斗的其他人,除了她之外沒人認為奧維拉這話有什么毛病,人人都殺紅了眼,人和獸的血飆濺在這片土地,血腥的氣息更加助長殺意。

    郁昭沉思片刻,直接在宋錚心中說話:“下來。”

    在這種混亂的戰(zhàn)場上,再大的聲音都無法傳遞到飛在上空的宋錚耳朵里,她直接用上心靈系能力,宋錚第一時間接收到消息,他很快脫身飛下來。

    “老師!”

    郁昭熟練地攀上他的脖子,“帶我去奧維拉那里。”

    這話一出,周圍的三個人全都一驚。

    “快點!”郁昭沒有時間解釋。

    宋錚發(fā)熱的大腦和慣性讓他下意識地把郁昭抱起來,他飛快地看了另外兩人一眼,在郁昭的催促下騰空而起,郁昭張開手掌,兩人周身罩上一層無形的空氣墻,所有沖他們飛來的異化獸全都噼里啪啦地撞上去,跌落下天空。

    宋錚飛行的速度極快,幾乎轉(zhuǎn)眼間就來到奧維拉面前,奧維拉不退反笑。

    “對,就應該這樣,這是屬于我們兩個的戰(zhàn)斗,讓這些管閑事的雜魚打擾了這么長時間,現(xiàn)在也該開始正戲了是不是?”

    她說著翻身跨上蝙蝠,蝙蝠翅膀張開,拔地而起。

    “郁昭,跟我過來,我們找個地方打個痛快!”

    “跟上去。”郁昭說。

    宋錚毫不猶豫地緊隨其后。

    郁昭緊盯著前方奧維拉的身影,她的估計沒有錯,這是針對她的,奧維拉想要把她引到什么地方,去了才知道這后面的人想要干什么。

    看著前行的路線,宋錚不安地出聲:“老師,再往前就是……”

    “死亡裂谷。”郁昭接上他的話。

    她也看出來了,奧維拉在故意把她往死亡裂谷引,幾十年前文明聯(lián)盟宣布死亡裂谷有四大支配者之一的百目貓存在,將這里升級為特級污染區(qū),徹底成為人類禁地,但是這里磁場奇怪,地形特殊,人很容易誤入到里面,保水小鎮(zhèn)也是因此而建立,有一批能憑經(jīng)驗帶路的人專門靠給人帶路繞過死亡裂谷而生活。

    后來白色巨塔反過來利用死亡裂谷的優(yōu)勢,把這里改裝成了第一道關(guān)隘,因為所有要走這條路的人必定會前往保水小鎮(zhèn),也將受到白色巨塔的審查。

    郁昭之前把保水小鎮(zhèn)定為和方霽的見面地點,就是想找個向?qū)П苊庹`入。

    宋錚沉默下來,呼吸反而平穩(wěn)起來。既然郁昭已經(jīng)知道情況,那就全都交給她來決定就好了,他只需要聽從命令。

    就在宋錚做好決定跟進死亡裂谷的時候,郁昭開口:“你能趕上她嗎?”

    “能。”宋錚說。

    “攔到她面前。”郁昭說。

    宋錚聽令,身后透明的翅膀從四對擴張到六對,他驀然升空加速,一個迅猛的俯沖,他懸停到大蝙蝠的前方。

    郁昭已經(jīng)架起了空氣墻,奧維拉卻眼神一凝,停住了。

    兩人在幾百米的高空對視,郁昭仔細地觀察著奧維拉的眼睛,如果受到了心靈系能力的操控,人一定會有所顯示,但奧維拉一切正常,她對郁昭高高挑起眉梢。

    “還沒到地方,就這么迫不及待嗎?”

    “奧維拉,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郁昭緊盯著她面罩上面的眼睛。

    奧維拉輕笑一聲,眼神又冷冽下來,“現(xiàn)在你身邊只有一個提線木偶,還這么肯定能贏過我嗎?和你的能力齊名的不該是你的智慧,應該是你的傲慢。”

    “冷靜一下,奧維拉。”心靈系能力不能疊加使用,否則很容易不小心把人變成傻子,郁昭只能用平和的語氣循循善誘,“你想一想,我們真的有必要戰(zhàn)斗到這種地步嗎?你向我挑戰(zhàn)了,我們雙方各有損失,你已經(jīng)向廢土證明了自己的勇猛和負責,剩下來的我們可以坐下來聊聊,而不用一定要殺死對方,對不對?”

    “殺死你?只要我還沒瘋,我就不會這么想。”奧維拉沒有絲毫動搖,“但是坐下來聊聊也不必了,傭兵有傭兵的解決方式,只要還沒讓我流血,我們就沒有和談的可能。”

    “仔細回憶一下,奧維拉,你剛才已經(jīng)不想戰(zhàn)斗了,現(xiàn)在你的想法,或者說你的情緒不是你自己的,你被操控了。”郁昭說,“心靈系的影響只要有足夠堅強的意志就能擺脫,你一定比他更強大,試著擺脫他!”

    宋錚面無表情的臉上露出驚駭?shù)谋砬椤?br />
    精神操控?什么人能悄無聲息地影響另一個七級心靈系?

    奧維拉的眉毛劇烈地抖動了一下,她似乎要發(fā)怒了,但怒火從眼睛里噴涌出來,又像倒流的水流,被她猛然間收回。

    她眼中浮現(xiàn)出掙扎的神色,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見的東西作斗爭,郁昭示意宋錚上前,然后讓他把她放到奧維拉的蝙蝠上。

    即使宋錚對郁昭千依百順,此時都忍不住焦急地發(fā)出反對,“這太危險了老師!”

    “沒事的。”郁昭用不容辯駁的口吻,“放我下去。”

    宋錚臉上的掙扎比奧維拉還要劇烈,這時奧維拉大叫一聲,痛苦地抱住了頭。

    郁昭一個眼神看過來,宋錚僵了僵,還是小心地把她放到了蝙蝠上,他蜂前肢齊出,渾身肌肉繃緊,準備隨時抱起郁昭就跑。

    然而郁昭沒有被排斥,也沒有受到攻擊,她順利地落到蝙蝠上,踩著粗硬的毛發(fā)向奧維拉靠近。

    “奧維拉。”

    郁昭試探地把手放在奧維拉頭上,奧維拉沒有排斥她。

    “我在幫你。”郁昭柔聲說,“如果你信我,就放松自己的精神。”

    奧維拉顫抖地喘息,郁昭將治療能力探入她的體內(nèi),她的能力對心靈系能力幫助很小,但人的意識誕生于軀體,她修復著她的大腦和身體,讓她擁有抗爭的本錢。

    這時郁昭和奧維拉的聯(lián)絡器都震動起來,兩人誰都沒有理會,幾分鐘之后奧維拉的呼吸逐漸平穩(wěn),她抬起頭復雜地郁昭一眼,郁昭對她點點頭,就在蝙蝠上拿出聯(lián)絡器。

    奧維拉呆了呆,帶著點難以形容的微妙感也跟著拿出了聯(lián)絡器,兩人快速查看了一下消息,幾乎在同時猛然抬頭。

    從彼此眼中的驚愕來看,他們得知的是同一件事。

    奧維拉一把摘下金屬面罩,露出線條深邃凌厲的下顎,她的臉看上去很年輕,比實際年齡要小得多,光看臉的話配上這身裝扮,讓她像是個叛逆高中生,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一直戴著面罩。

    “你也知道了,是嗎?”這個消息太過驚悚,奧維拉忍不住向在場的另一人求證,“他們真的……”

    郁昭目光沉沉地望著她。

    “白色巨塔淪陷了。”她說,“他們自稱【深空沉寂者】的信徒,在昨天晚上伴著紅月降臨,控制了白色巨塔剩下的人,把這片土地歸為深空神所有。”

    奧維拉臉色蒼白地看著她,“那些人,就是之前烏蒙說的新神,是嗎?”

    即使她再不愿意,也只能看到郁昭點下了肯定的頭顱。

    “戰(zhàn)役的號角正式吹響了。”郁昭說。

    第174章 黑白天平64

    “戰(zhàn)爭?”奧維拉有些不愿意相信地重復一遍這個詞,“你知道他們要做什么嗎?”

    “他們把曾經(jīng)要對藍天城做的事,換成了白色巨塔。”郁昭說,“你不明白他們要做什么嗎?”

    奧維拉抿抿唇,她的身材很成熟,甚至十分火辣,但要是光看她的臉,很難不把她當一個少年看待。

    這張少年容貌流露出犀利的厭惡,“之前因為有你在,即使他們出動了支配者也沒能達成目標,現(xiàn)在他們趁著白色巨塔虛弱,就趁機占領(lǐng)了他們?如果啟示黎明知道他們辛辛苦苦給別人做了嫁衣,不知道會是什么表情。”

    想到和白色巨塔落個同樣下場,已經(jīng)基本變成廢墟的黎明圣殿,郁昭眼底淌過一絲復雜的神色。

    奧維拉看起來很煩躁,語氣也暴躁起來,“所以對我做手腳的也是他們的人?這幫人究竟想干什么?”

    “想必,應該是。”不知道郁昭想到了什么,臉色陰沉下來。

    “別讓我知道那個人是誰。”奧維拉陰森森地說,她看了一眼郁昭,眼神變得復雜,“剛才,謝謝你。”

    郁昭點頭,毫不客氣地應下這個感謝,奧維拉一愣,臉色反而有些柔和了。

    “這個人情我記下了,之前你炸我的斗獸場,我就不計較了,你拐走我三個團長,也就那么樣吧。”奧維拉灑脫地說,“反正大頭都是聯(lián)盟出錢,他們知道是你炸的之后屁都不敢放一個,怎么會找你麻煩?這些事都是我自己找你的,你要和我算賬的話也行。……你要和我算賬嗎?”

    郁昭在低著頭飛快地回消息,另一只手示意宋錚靠近,“我要去百色巨塔,你自便吧。”

    “你還要去白色巨塔?”奧維拉臉色變了,“如果他們真的要發(fā)動戰(zhàn)爭,那現(xiàn)在那里已經(jīng)是敵營了!就算你們個個都是好手,直接去敵人的老巢耀武揚威是不是有點張揚?”

    郁昭忙著回消息,一時沒有說話。

    奧維拉眼中閃過一絲堅定,“我不能讓你去。”

    郁昭抬起頭看她。

    “無論如何,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任何事都可以往后放。”奧維拉嚴肅地說,“白色巨塔淪陷,謝維爾肯定會向聯(lián)盟求救,他們會有行動。”

    “看來你還沒得到消息。”郁昭用平靜的口吻說,“包括海曼謝維爾在內(nèi),自由聚落留在白色巨塔的六個議員都一起被抓了,他們已經(jīng)殺了一個,目前不知道是誰。這些議員每一個都手握私軍,一旦讓他們洗腦成狂信徒,他們的實力會驟然暴漲。”

    “什么?”

    不只是奧維拉,剛過來的宋錚也聽到了她的話。即使是除了郁昭之外萬事都不在乎的宋錚,也臉色微變,明白這意味著什么。

    僅次于文明聯(lián)盟的第二大基地的軍備能量,如果一下子倒向敵人,后果不堪設想。

    “但你不是戰(zhàn)斗人員,就算現(xiàn)在去了能做什么?只會讓你自己也陷入危險!”奧維拉還在勸說,“白色巨塔有三個七級駐守,能讓他們?nèi)紲S陷,不知道是不是出現(xiàn)了新的支配者,你先去綠洲之眼,從長計議吧。”

    郁昭仰起頭,他們在幾百米的高空上,比任何人距離太陽都近,金色的陽光均勻地灑在郁昭臉上,那張本來就夠好看的臉流露出令人不敢直視的光華。

    “我必須要去。”她好像在這一瞬間考慮了很多,但只是留下這么一句話。

    說著她讓宋錚將她抱起來,向他們來時的方向飛去,奧維拉愣了下,突然想起來,之前和郁昭在一起的那群人里,有一個人好像是海曼謝維爾的兒子。

    奧維拉目光幽深地看著他們的背影,手摸著身下蝙蝠粗硬的毛,低聲交代了幾句什么。

    郁昭在之前的戰(zhàn)場上落下,異化獸已經(jīng)退去,只留下硝煙和血腥的味道彰顯著之前發(fā)生了什么,大家都圍著塔倫,塔倫在郁昭離開的時候傷了一條腿。

    “郁昭!”

    看到郁昭回來,大家都露出放心的笑容。

    “郁昭姐姐,你和奧維拉會長達成協(xié)議了嗎?那些異化獸一下子全都退走了。”金碧絲開心地說。

    郁昭目光在塔倫臉上停頓一下,作為唯一的重傷員,塔倫跟個沒事人一樣,除了站不起來,臉上還掛著燦爛的笑容,對郁昭揮了揮手。

    看起來他還沒得到白色巨塔的消息。

    郁昭又看向一旁,溫梓然正單膝跪在塔倫身邊,滿臉擔憂地看著他,察覺到郁昭的目光,她對郁昭露出個詢問的眼神。

    “郁昭,奧維拉去了哪里?”高阢問。

    方霽也說:“之前她戰(zhàn)斗的意志那么堅決,就這么放棄了嗎?我們?nèi)齻……她也放過了?”

    蘇星辰一直沒有說話,他也參與了戰(zhàn)斗,但畢竟身份敏感,他站得離他們都遠一些,那只唯一剩下的眼睛關(guān)注著這邊。

    郁昭撥開圍著她的人,徑直走到塔倫和溫梓然面前,兩人臉上露出如出一轍的疑惑,塔倫以為郁昭要給他治腿了,討好又配合地把長長的腿伸了出來。

    “白色巨塔淪陷了。”郁昭一口氣把最糟的消息說出來,兩人好像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包括謝維爾議長在內(nèi),六名議員全部被捕,目前一人犧牲,”她看了眼兩人的臉色,“不知道是誰。”

    有兩秒鐘,塔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兩秒鐘后他原地暴起,好像忘記了自己的腿受了傷,跳起來就像往外沖,他站都站不起來,剛爬起來就向前栽倒,溫梓然一把拉住他,大聲呵斥:“你冷靜一點!”

    “我怎么冷靜?那是我爸爸!”塔倫大吼,他肩膀一扭掙脫開溫梓然,突然像反應過來什么,拖著傷腿抓住郁昭的斗篷衣角,“郁昭閣下,求您幫我治療一下。”

    “塔倫!”

    郁昭擺擺手示意沒事,她蹲下身,用力握住塔倫的肩膀,“看著我。”

    塔倫散亂的目光下意思地定在郁昭的臉上。

    “我現(xiàn)在就幫你治好腿,然后我和你一起去。”郁昭說,“我會盡量幫你救你父親,但你要聽我的話,明白嗎?”

    塔倫的眼珠因為震驚而震顫,其他人也一臉驚愕。

    “郁昭,這太危險了!”高阢第一個表示反對,并在這一刻和奧維拉的思維達成一致,“要救謝維爾議長,我們可以先去綠洲之眼,他們肯定已經(jīng)在準備這件事了。”

    “但塔倫一定會現(xiàn)在就去。”郁昭露出一種眼神,每次她露出這種眼神,熟悉她的人就知道,任何人都無法讓她改變決定了。

    “……郁昭閣下。”塔倫反而冷靜下來,“您不必和我一起去,白塔淪陷到這個地步,攻陷那里的人一定十分強大,我會聯(lián)絡末日之刃和文明聯(lián)盟……”

    “不用多說了,我不只是為了你。”郁昭順手把他的腿治好后站起身,高阢擔憂地望著她,但沒人再敢出言勸她。

    “但是我們需要交通工具。”方霽打圓場地說,“還需要一個向?qū)В駝t我們一定會迷路進死亡裂谷里。”

    “去保水鎮(zhèn)。”郁昭說。

    幾人互相看看,都知道不能在這種時候忤逆郁昭,連塔倫都因為郁昭的決定而不那么急躁,他們整合了一下,剛要出發(fā),高阢突然抬起頭,金碧絲小聲說:“那不是奧維拉的大鳥么?”

    幾只奧維拉的同款蝙蝠飛過來,并準確地降落在他們面前,為首的一只口里還叼著一塊布。

    宋錚上前取下來交給郁昭,上面寫著【向?qū)г诒K饶銈儭俊?br />
    “是奧維拉。”郁昭收起這塊布,眾人看向這幾只之前給他們造成大麻煩的蝙蝠,心情都有些復雜。

    只是單獨離開了一會,奧維拉就已經(jīng)化敵為友,甚至愿意主動為他們提供幫助,和郁昭待得久了,好像都要對這種事見怪不怪了。

    沒人能拒絕郁昭,沒有人。

    沒再多耽誤時間,雖然郁昭說了其他人都沒有必要去,但除了之前就被宋錚安排逃走的齊生和老耿之外,所有人都毫不猶豫地跟著爬上了蝙蝠,即使要面對的是神秘恐怖的侵略者,他們只有這么寥寥幾人,但是看著為首的蝙蝠上郁昭穩(wěn)穩(wěn)的背影,每個人的心里就像扎根了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樹,似乎哪怕前面是邪神本尊都沒什么可怕的。

    方霽和蘇星辰同在一只蝙蝠上,他看著前方,“如果有人說有一天我會和你站在同一邊,那我一定覺得那人瘋了。”

    蘇星辰在看著郁昭的后背,“不需要認同我,也不用覺得我是棄惡從良,我只是想活命罷了。”

    這個世界上只有郁昭能救他,只有郁昭愿意救他,在看清這一點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其他選擇了。

    方霽嘴角輕扯,語氣溫文爾雅,“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你的順從最好不要是假裝的,否則你會面對你無法想象的后果。”

    蘇星辰眸光怪異地看他一眼,“我知道我蘇星辰是個惡人,但是沒想到,原來在你心里我還是個蠢人?”

    “你不是當然最好。”方霽說,“三姓家奴總是讓人不太放心,不是嗎?”

    蘇星辰抿起唇角。

    后面發(fā)生的對話郁昭聽不到,他們在保水小鎮(zhèn)接上了奧維拉安排好的向?qū)В姿䴗S陷的消息還沒有傳到這里,大家議論紛紛的是大張旗鼓的奧維拉和反叛的幾大騎士團長,全然不知也許下一刻厄運就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當那些人開始向外擴張,第一個遭殃的就會是保水小鎮(zhèn)。

    保水小鎮(zhèn)和白塔的直線距離并不長,奈何中間隔著一個死亡裂谷,在支配者的威懾下,人和異化獸都不敢從空中飛過,他們繞了一段距離,看見白塔的塌了一半的塔尖時,已經(jīng)接近黃昏。

    “要到了。”高阢和郁昭在同一只蝙蝠上,做好了戰(zhàn)斗的準備。

    現(xiàn)在沒人知道白色巨塔是個什么情況,他們是這里淪陷后第一批接近的人,塔倫的呼吸粗重起來,如果他這時候分出幾分注意在身邊的溫梓然,就會發(fā)現(xiàn)她神態(tài)眼神都有些微妙,像是期待已久的事情終于要發(fā)生了,又或者做好了某種糟糕的準備。

    她目光落在前方郁昭的背上,又看向遠方的白塔,唇邊掠過一絲怪異的弧度。

    接近白塔的范圍,濃重的血腥味令所有人皺起眉頭,蝙蝠降下飛行高度,夕陽將一切鍍上一層血色的光暈,看著下方的景象,每個人都陷入了沉默。

    尸橫遍野已經(jīng)不足以形容眼前的場景,這就像一場屠殺,又像是一場浩大的獻祭,無數(shù)人命堆在這里,連風聲都仿佛帶著哀嚎。

    令人難以置信,昨天晚上在這片土地上究竟發(fā)生了怎樣的慘劇。

    塔倫的眼睛紅了,他幾乎在蝙蝠背上站了起來,郁昭神色冷酷,進入范圍后也不曾減弱速度,好像就要這么帶著他們直接沖進白塔,然而在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所有的蝙蝠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

    所有人沉默地看著前方,幾秒鐘的沉寂后,塔倫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

    “不——”

    在他們面前,白塔剩下那一半塔頂外的墻壁上,用繩子吊著一排人。

    被吊在最中間的,是一個銀色卷發(fā)的男人,他們?nèi)嫉椭^,如果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會讓人以為他們已經(jīng)死了。

    郁昭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高阢以為她是在為這些人的殘忍手段憤怒,將手搭在她的肩上。

    所有人都憤怒至極,但都沒有吭聲,等待著郁昭的命令。

    “塔倫,還記得我的話嗎?”郁昭的聲音很冷。

    塔倫迫不及待地說:“當然。”

    “抓住溫梓然。”郁昭說。

    第175章 黑白天平65

    所有人都在驚懼憤怒的籠罩之下,郁昭的命令足夠簡潔明了,但是每個人都沒能反應過來。

    負責執(zhí)行命令的塔倫早就已經(jīng)做好了沖出去救人的準備,他下意識都要沖出去了,大腦將命令的含義拆解出來,他在蝙蝠上探出半個身子,猛然停在了起跳之前。

    他瞳孔震顫,帶著不可置信的驚愕一點點地回過頭來,看向身旁的溫梓然。

    所有人都轉(zhuǎn)過頭來,有的人在看郁昭,有的人在看溫梓然,每個人的表情都很懵。

    在眾目睽睽之中,溫梓然臉上流露著恰到好處的驚愕:“郁昭,你要做什么?”

    郁昭神色有些漠然:“到了這個時候,就不用再偽裝了。你千方百計不想讓我過來,甚至不惜去控制奧維拉,但我還是來了,想必你已經(jīng)做好準備了?有什么用來對付我的,都拿出來吧。”

    沒有人吭聲,塔倫緊緊地盯著溫梓然,這是他第一次對郁昭的命令產(chǎn)生猶豫,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渴盼是郁昭的判斷出錯了。

    溫梓然是誰?自由聚落謝維爾議長的私軍首領(lǐng),所有勢力共同默認的議長接班人,她為人溫柔,具有人文情懷,多次沖在戰(zhàn)斗的最前線出生入死,和郁昭不算情懷深厚,但彼此認同。曾經(jīng)在塔倫的父親謝維爾議長都想放棄他時候,她不惜下跪向郁昭請求讓她救他。

    這件事后來被塔倫知道了,他什么都沒有多說,只是用力握著溫梓然的手,叫了聲姐姐。

    塔倫曾經(jīng)說溫梓然只是看著他長大的人,但是在他的心里,溫梓然就是他的親生姐姐,哪怕他和父親心生齟齬離開了自由聚落,他也從來沒把溫梓然當成過外人,在一定程度上,溫梓然對他來說甚至比親生父親還要親近。

    但是現(xiàn)在,他看著溫梓然臉上露出慣常的溫柔笑意,突然感受到一股滲入骨髓的毛骨悚然。

    “你說話啊。”塔倫輕聲說,“姐姐。”

    “郁昭,你會不會弄錯了?”高阢小聲問,“突然做出這種指控很嚴重的,就算溫隊長脾氣再好也會生氣。”

    郁昭說:“我們現(xiàn)在就在淪陷之地的上空,你猜為什么一直沒有人出現(xiàn)攻擊我們?”

    高阢一愣,大家也終于反應過來。

    剛才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溫梓然身上,這會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淪陷的白塔寂靜得可怕,除了到處都是的尸體,沒有見到一個活人,只有議員們在白塔頂上被掛成一排,作為挑釁和宣揚勝利的旗幟。

    塔倫突然大吼一聲:“你說話啊!”

    聲音在空曠的天地傳出很遠。

    溫梓然輕輕抬手,除了塔倫之外所有人都警惕起來,而溫梓然只是捋了捋自己耳旁的發(fā)絲。

    “果然,對奧維拉出手還是太冒進了,就算我能控制住她,你距離她太近了,也能看出異常。”溫梓然嘆笑道。

    這無異于是承認了郁昭的猜測,塔倫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他垂在身側(cè)的手指顫了下,眼珠一錯不錯地盯著她。

    溫梓然頓了下,轉(zhuǎn)頭看向他。

    她的眼神還是那么溫柔,看著他像在看親弟弟,卻讓他感到無比陌生。

    “我本來沒想讓你們過來的,我想殺的就只有郁昭而已。”溫梓然歉疚地說,“如果她和奧維拉就此進到死亡裂谷里,我會想辦法和你們分開,并避免讓你們這么早來到這里,偏偏郁昭她知道了,還非要帶你來送死。”

    塔倫好像木了。

    “你到底在說什么?”方霽不可思議地問。

    溫梓然沒有理他,高空上風聲獵獵,她又攏了下頭發(fā),轉(zhuǎn)頭看向郁昭。

    “你是怎么一下子就把目標定在我身上的,莫非你從更早就開始懷疑我了嗎?”

    郁昭冷冷地看著她,說:“我從來就沒有信任過你。”

    “……什么?”溫梓然露出驚愕的神色。

    “我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為了塔倫愿意下跪求你,勤勤懇懇,誰不說我一聲忠誠重情?即使這樣都沒能打動你嗎?”

    “你說你的能力是心靈歌者。”郁昭說,“但你不是。你從來都沒有說過實話。”

    這話一出,所有人又陷入震驚之中。

    “原來……如此啊。”溫梓然說,“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雖然看不出你的能力是什么,但我能看到每個人的能量流動方式。”郁昭說,“你和奈亞的能量流動截然不同。”

    “我們見第一面的時候?”溫梓然驚詫到笑出聲來,“我的天,我以為我天衣無縫,結(jié)果居然在第一面就留下了破綻?郁昭啊郁昭,你果然比我想象的還要……危險。”

    她已經(jīng)不再遮掩自己的殺意,只是語氣的改變,讓她的氣質(zhì)整個都變了。即使按照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好像是她被團團包圍,但她從容鎮(zhèn)定,看上去絲毫不擔心自己的處境。

    “我以為我已經(jīng)取得了你的信任,卻沒想到,你從一開始就把我踢出了可信任的范圍之外。”溫梓然說,“居然還有這種能力,是我失策了。”

    “你的確偽裝得很成功,非常成功,我?guī)状蜗胍獞岩赡悖瑓s都沒有證據(jù),除了我的直覺,我沒有能證明自己猜測的依據(jù)。”郁昭說,“但偏偏就是太完美了,你是謝維爾議長的私軍統(tǒng)領(lǐng),心靈系的心靈歌者,這個身份騙過了所有人,能在一個很容易暴露的地方把自己偽裝得完美無缺,這本身就需要很大的精力和決心,與之匹配的一定有一個目標。”

    透過呼嘯的風聲,郁昭直直地看著溫梓然的眼睛,“我一直在想,那個目標會是什么呢?讓你連最親近的人都隱瞞的目標。但我沒想到,你真的沒有心。”

    溫梓然大笑起來。

    她從來都是溫柔的,連戰(zhàn)斗和對峙時都顯得沉穩(wěn)優(yōu)雅,沒有人能把眼前這個放浪形骸的女人和溫梓然聯(lián)系起來。

    “既然從一開始就抱著目的,那淪陷于自己的虛情假意豈不是太蠢了嗎?郁昭,你那么聰明,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吧。”溫梓然停下笑,用那種非常自然的語氣說,“我從最開始接近海曼,就是為了這一天呀。”

    郁昭很清楚地看到,塔倫抖了一下。

    “看著你旁邊的塔倫。”郁昭說,“敢把你的話再重復一遍嗎?”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但這種測試沒有必要,我不是口是心非的人。”溫梓然眼睛眨都沒眨,也沒看塔倫,“我比較好奇,為什么你明知會有陷阱,卻還是帶著這些人義無反顧地過來?是過多的贊譽真讓你覺得自己天下無敵了,還是你也和我一樣,并沒有那么在乎這些人的命?”

    “你不會殺他們的。”郁昭面無表情地說,“你們正是缺人的時期吧,這些人全都是高級戰(zhàn)斗力,我把他們帶過來,你應該求之不得才對。”

    溫梓然愣了一下,“我真覺得你有點恐怖了。別告訴我你是特意來給我送人的,難道你也有加入我們的想法嗎?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也許要重新考慮我的計劃了,你這樣的人,但凡能做朋友和同盟,誰會舍得讓你死呢?”

    她突然話鋒一轉(zhuǎn)開始公然策反郁昭,讓眾人震驚了一下又震驚一下,紛紛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我是認真的,郁昭。”溫梓然說,“我們之間并沒有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我觀察了你很久,你無論是心性還是實力,都十分適合我們,只是你一直在針對我們,所以我才不得不忍痛將你除掉,只要愿意加入我們,那我們唯一的矛盾也沒有了,我會歡欣鼓舞你的到來。”

    “別開玩笑了!”

    出人意料的,第一個言反駁的居然是金碧絲,小姑娘臉蛋漲得通紅,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出于憤怒。

    “郁昭姐姐怎么會適合你們?她永遠都不會加入你們!”

    “哎呀,看來商人妹妹非常相信你呢,就像任何一個不明所以的群眾一樣。”溫梓然驚訝地看了金碧絲一眼,笑著對郁昭說,“那么,剛才你試圖讓我證明的東西,我也拋還給你。郁昭,你敢看著他們的眼睛,告訴他們你真的愛他們,在乎他們嗎?”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用這種問題侮辱郁昭?郁昭自從出現(xiàn)以來救過多少人,挽大廈于將傾?她憑什么敢讓郁昭證明這個?

    所有人都出離憤怒了,有人控制不住,低聲罵了句什么,溫梓然笑得越發(fā)溫柔。

    “你能欺騙別人,騙得過你自己嗎?”她輕飄飄地說,“你救他們,像是有人給你布置的任務,或者其他什么你不得不這么做的理由,你真的會因為那些被救回來的生命而感動嗎?當他們對你高呼仁慈的純凈之神,你沒有像渾身被尖刺扎一樣難受嗎?”

    空氣安靜下來,每個人都瞪著溫梓然,就像剛才剛聽見郁昭叫出她的名字那樣,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般震驚。

    她這是在說什么?

    通用語的每一個音節(jié)都認識,為什么連在一起成了讓人無法解讀的含義?

    有人忍不住看向郁昭,郁昭的目光落在溫梓然臉上,神色前所未有的冷漠。

    “郁昭姐姐?”金碧絲愕然地喚了一聲郁昭。

    “你連精神力高一些的心靈系都騙不過去,郁昭。”溫梓然給予其他人重磅一擊,“之前你身邊那個高靈感的小姑娘沒問過你什么嗎?你的憐憫和慈悲都那么高高在上,在你的眼里,你救人是因為你想救,還是你覺得只有你這個能力和資格,而不得不去救?”

    一片寂靜,只有呼嘯的風聲在嗚嗚地嚎。

    郁昭安靜地看著溫梓然,沒有被戳穿的羞惱或者不安,她只是這么望著她,又或者說她的眼中壓根沒有溫梓然,在這一刻,所有人都前所未有地清楚地感覺到郁昭身上那股游離的,和此世此間格格不入的氣質(zhì),她明明有著鮮明的喜怒哀樂,但她又那么像個高高在上的神明,好像她此時能伸手救人,下一刻就會毫不留戀地轉(zhuǎn)身離開,哪怕人間盡浮餓殍,哀嚎滿地,也換不來她一個憐憫的垂憐。

    她的眼中是空的。

    溫梓然令人不解和憤怒,但看著這樣的郁昭,每個人心中都浮現(xiàn)出難言的恐懼。郁昭的存在太讓人習慣和依賴,在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上神性的這一刻忽然讓人意識到,他們平時不正是近乎把郁昭當成了神嗎?

    這樣的郁昭一下子離所有人都遠很遠,好像會融化在夕陽與游云中間,讓人伸手也無法抓到。

    ——然后郁昭的胳膊就被人用力抓住了。

    “夠了。”高阢冷著臉,語氣無比堅定,“是怎么看待其他人的有那么重要嗎?無論郁昭怎么想,她救了人是事實,你吃樹上的果子還要去糾結(jié)樹上為什么要結(jié)果子嗎?別給臉不要臉了。從我遇到郁昭開始,她做的事始終如一,從來不像你一樣自相矛盾,你說她在假裝,如果她能一直裝下去,為什么就不是真的?別拿你狹隘的認知去看郁昭,你配嗎?”

    高阢的聲音很嘶啞,很不好聽,她一旦提高聲音,有時候都會讓人聽不清她在說什么,但她此時字字句句吐露得無比清晰,聲音沒有很大,卻振聾發(fā)聵。

    郁昭慢慢地看向高阢,高阢的人類假頭在對溫梓然怒目而視,真正的鳥頭卻轉(zhuǎn)過來飛快地對她眨了眨眼,然后捏一捏她的胳膊。

    “現(xiàn)在背叛人類,投奔邪神的人是你,別想拉郁昭下水。”高阢對溫梓然說,“我回答自己的問題,你不配。”

    “是我小瞧你了,郁昭。”溫梓然只是看著郁昭,好像在這里只有郁昭有資格和她對話,“看來我們的例子都可以證明,虛情假意的確可以換來真情,只要你給予的東西夠?qū)λ麄冇杏茫麄優(yōu)榱司S護自己所擁有的,會不遺余力地為你申辯。”

    “夠了。”

    溫梓然眼神一動,終于看向說話的塔倫。

    “不用再用你自己的認知去概括別人了,用虛情假意換來信任和忠誠很讓你驕傲,是不是?”塔倫輕聲說,“郁昭閣下是什么樣的人,我們這些蕓蕓大眾是什么樣的人,不敢當你們這些尊貴的深空神信徒來點評。”

    “你長大了,卻還是這么幼稚,塔倫。”溫梓然溫聲說,“深空神的信徒也是人,也是和你們根出同源的同胞,我所說的我們種族的每一個缺點,我們自己也有,坦然認識缺點,才能改正缺點,這也是我從小就教給你的道理,不是嗎?”

    塔倫不可思議地看著她,真的要懷疑自己的耳朵了,“你看看你們都做了什么?為了擴張信仰,在我們的土地上大肆洗腦,屠殺,甚至還……這么對待視你為女兒的人,你這是要改正缺點嗎?你這是承認我們都是你的同胞嗎?”

    “塔倫,到現(xiàn)在你還不明白嗎?當初周若煙可以為了自己的地位接受她認為的邪神的指示,你的父親為了自己的目的能夠犧牲你這個親生兒子,世人汲汲營營,都會敗給自己的欲望和私心,這個世界已經(jīng)救不回來了,這個種族的精神已經(jīng)塌了,想要救我們的同胞,只有接受更高維的物種的改造和救濟,那就是——神。”

    溫梓然的臉上浮現(xiàn)出冷酷和狂熱交織的神色,又充滿憐憫。

    “只有深空神才能給予我們想要的一切,力量,友愛,忠誠,在宇宙中的地位,否則我們憑什么加入宇宙殘酷的競爭法則?這一切都是深空神賜予我們,而不是那個一直占據(jù)祂的信仰資格的偽神。”

    “祂不是偽神。”

    間隔許久之后,郁昭終于開口,順利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祂是真正的黎明神。”就像高阢無比堅定地維護她一樣,她語氣平淡,卻充滿不容置疑的堅決,“溫梓然,你口口聲聲人類沒救,人類沒有資格參與宇宙競爭,可是如果沒有那個深空神,我們的星球何必要參加殘酷的競爭?這顆星球原本多么美麗,它綠樹成蔭,山河綿延,蔚藍的大海一望無際,它春天萬物生長,夏天繁盛芃茂,秋天涼爽云高,冬天白雪皚皚,它有一個愛萬物生靈像愛自己孩子一樣的神——這些你都不知道,因為你們沒有見過真正的黎明神,也沒有見過祂嘔心瀝血想要恢復原本模樣的世界有多美麗,你們沒有經(jīng)歷過,所以只能鼠目寸光。”

    眾人怔愣,不禁為郁昭所描繪的神和那個世界的美好而晃神,而這種徹底的否定和輕蔑讓溫梓然發(fā)出冷笑。

    “我知道你們這些正派人士是怎么說神的信徒的,但是你這種論調(diào)何嘗能確定不是被神哄騙?”溫梓然說,“祂描繪的那種世界,難道你就親眼見過嗎?”

    第176章 黑白天平66

    那樣美好的世界,難道你就親眼見過嗎?

    郁昭想要笑,酸澀的情緒不斷地涌上她的喉嚨,她何止是親眼見過那樣的世界,她曾經(jīng)在那里出生,在那里生長,她見過人與人之間最真摯的感情,感受過不用時刻擔心自己隨時會死的生活,她見過綠色的樹,彩色的花,藍色的海,和清澈的河,她怎么會不知道呢。

    這個世界上,只有她一個人見過了。

    然而郁昭只是淡淡地說:“都裝成自由聚落的私軍統(tǒng)領(lǐng)了,還沒受過教育,也沒讀過書么?這些在文明聯(lián)盟都有史書記載。”

    她記得沈一煜說過,他在書里看到過這些內(nèi)容。

    “文明聯(lián)盟?看來你真的被他們討好得很合心意,他們編出來的東西,你也真的奉為圭臬。”溫梓然完全不信,“你見過了蘇星辰,見過了奧維拉,居然還愿意相信他們給你精心塑造的美夢?你是真的被那些感情沖昏了頭腦,不愿意醒嗎?”

    如果此時有了解情況的聯(lián)盟人在場,比如沈一煜,想必絕對不會任由她這么大放厥詞,可惜在場的都是被聯(lián)盟除名的,無論方霽,高阢還是蘇星辰,哪怕想為聯(lián)盟說點什么,也完全不了解這些內(nèi)幕,只能對溫梓然怒目而視。

    郁昭閉了下眼睛,她沒有對這個問題過多糾纏,而是維持著仿佛和自己無關(guān)的冷漠,把問題導向回來,“不用扯這些了,事情到了這一步,讓我們彼此把事情都弄清楚吧,你想殺我,是因為我和你站在了不同的陣營?”

    溫梓然也沒有多糾結(jié)口舌之爭,干脆地點頭,“沒錯,我觀察了你很久,一開始并沒有對你下殺心,甚至我以為有機會拉攏你到我們這邊,直到現(xiàn)在,這個選擇我也仍然為你保留,只要你加入我,我們就會成為最有力的朋友。”

    “——但我覺得,你不會更換信仰了。”

    郁昭低低地笑了一聲,眼中卻沒有笑意。

    即使她和系統(tǒng)沒有淵源,她也不可能加入溫梓然,看樣子溫梓然現(xiàn)在還不知道精神力高的人可以作為邪神定位的錨點,否則她絕對不會想拉攏她或者殺死她了,而是會用盡一切手段把她控制在手中,

    但她遲早會知道的。

    郁昭沒有天真自大到認為自己今天能在這里把溫梓然殺死,她只是想把她在眾目睽睽之下揪出來,否則后面一旦海曼謝維爾身死,她就會成為名副其實的下一任議長,然后把自由聚落剩下的一半也拱手讓人,而在這一步之前,她代表自由聚落和文明聯(lián)盟相處,又不知道她會多做多少手腳。

    總而言之,現(xiàn)在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了。

    至于她會不會死在這里,其他人會不會死在這里?郁昭腦中冷漠地略過這些信息,好像從沒考慮過這些一樣。

    她的心態(tài)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她自己對此漠然視之。

    “之前烏蒙進攻藍天城那天,有人在基地里代表烏蒙和周若煙接洽,那個人就是你?”

    “是我。”溫梓然大方地承認。

    “你對周若煙的影響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早,你潛移默化地改變了周若煙,讓她做出真正的她不會做的選擇。”郁昭說。

    溫梓然只是笑了下。

    “在我離開藍天城之前,沈一明的情緒不對勁,也是你做的?”郁昭皺起眉,“你的真正能力,是和思維影響有關(guān)?應該不是直接控制,否則當事人不會表現(xiàn)出異常,會看起來更像是他們個人意愿做出的決定。”

    “那就是他們自己做出的決定,郁昭。”溫梓然溫柔地說,“目前還沒有能力能直接操控人的思維,我也沒有那么厲害。”

    郁昭盯著她看了幾秒,周若煙,沈一鳴,奧維拉在某一瞬間的異常全都在腦中反復播放,忽然她明白過來。

    “是和情緒有關(guān)。”她肯定地說,“你的能力,是影響情緒。”

    啪啪啪。

    溫梓然鼓起掌來。

    “你太聰明了,郁昭,你不能加入我們,我真的很遺憾。”她臉上的確很遺憾,“沒錯,我的能力是情緒影響,能夠放大和縮小其他人的某種情緒,甚至能轉(zhuǎn)移到其他人身上,這是個不那么傻瓜的能力對不對?使用起來得用點腦子,但很好用。”

    一切都明白了。

    對周若煙,溫梓然放大了她對聯(lián)盟的恨以及對守護的執(zhí)念,對奧維拉,她放大了她對丟臉的不甘和憤怒,而對沈一明……

    “你放大了沈一明的什么?”郁昭問。

    “那不重要了,你們不需要知道了。”溫梓然彬彬有禮地說,“因為你們都回不去了。”

    目前只有他們這幾個證人,只要把他們?nèi)細⒘耍瑴罔魅坏纳矸葸能繼續(xù)隱瞞下去。

    這心態(tài)很容易讓人猜到,眾人也沒有人天真到認為只要有郁昭在那就萬事無憂,嗅到大戰(zhàn)在即的氣息,每個人都嚴陣以待。

    溫梓然也不再啰嗦,她剛抬起手,塔倫就向她撲來,她沒有選擇硬接身體系的攻擊,而是腰肢一彎,整個人柔若無骨地從縫隙中滑出,直接躍下了蝙蝠。

    這可是幾百米的高空,塔倫沒猜到她這個路徑,瞳孔一縮,再出手去抓時就已經(jīng)脫了手,讓她跳了下去。

    她沒再隱藏自己,這一下氣息的暴露讓眾人都感知到她等級。

    七級!

    郁昭抬起頭,落下去的氣息沒有一直墜落下去,而是向上轉(zhuǎn)移,在幾聲壓抑驚呼中,溫梓然身上沒有裝置,也沒有翅膀,就那么懸空浮在了空中。

    “看來,不只是你一個人有一些特殊的保命技能,是不是?”溫梓然溫然淺笑著,她扎起來的黑發(fā)被風吹散,眼神悲憫而柔和,讓她看起來像降臨于世的慈悲觀音。

    她揮動手臂,下方出現(xiàn)聲音,眾人低頭看去,只見整個地面已經(jīng)被身穿星空藍衣物的人包圍,之前空無一人的塔頂也有人出現(xiàn),待看清塔頂最中間那個人后,塔倫尖銳地倒抽一口冷氣。

    “唐歸帆。”他咬著牙,字字句句含著恨意,“我說白塔怎么會淪陷得這么輕易,原來是你。”

    郁昭心中浮現(xiàn)出“果然如此”的念頭。

    唐歸帆,隸屬于自由聚落的支配者,他地位超然,和議事團是平等的合作關(guān)系,看來在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已經(jīng)倒向了溫梓然。

    算上之前的烏蒙,溫梓然這邊起碼有了兩個支配者,他們此次選擇白塔作為根據(jù)地,恐怕對旁邊那個百目貓也有些想法。

    “少主。”唐歸帆是個臉色蒼白,沒有頭發(fā)的中年人,他有一張頗為正氣的國字臉,說話的態(tài)度也一板一眼,“多年不見,沒想到在這種形勢下重逢。”

    塔倫已經(jīng)要瘋了,他的父親被吊在踏上生死未卜,被他視為親姐姐的溫梓然是策劃這一切的悲劇源頭,從小伯父般看著他長大的前輩如今也站在殘害父親和子民的對立面,這個容光斐然的年輕人一下子變得怒不可遏,又失去了所有的光輝,一頭璀璨的銀發(fā)枯萎下來。

    “罷了。”他慘笑一下,“就當是信錯了人。”

    “不用再掙扎了,正如之前烏蒙所說,新的時代已經(jīng)到來,這顆孱弱的星球即將得到強大神明的拯救,這是歷史的更迭,時代的車輪,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攔。”

    有支配者壓陣,任誰都會以為自己勝券在握,溫*梓然唇邊掛著奇異的微笑,居高臨下地注視著郁昭。

    “郁昭,我知道你很強,但作為人類,再強也是有上限的,你執(zhí)意前來送死,是你命該如此。束手就擒吧,作為欣賞你的人,我會給你一個痛快。”

    “是嗎?”郁昭說。

    所有人都向她靠近,面對這番場景,哪怕是對郁昭最深信不疑的高阢也咬緊了牙關(guān),對這場戰(zhàn)斗的前景不抱什么希望。

    “昭昭,有你在的話,我們能不受到支配者的位階威壓來著,是吧?”高阢壓低聲音,語速飛快,“自由聚落這個七級是身體系,沒有遠程控制的能力,一會我盡量拖住他,你快跑!”

    高阢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其他人更是如此,他們視死如歸,卻沒有一個人退縮。

    郁昭沒有說話,空氣極致壓縮的一秒鐘,她忽然眼珠一動,看向唐歸帆的身后。

    一個碩大的空間洞在瞬間開啟,沒有人想到會有人悄無聲息地在自己身后出現(xiàn),即使是支配者也一時怔然,而在頂尖高手不涉及位階壓制的戰(zhàn)斗中,不足一秒的怔愣也足以產(chǎn)生影響!

    “就是現(xiàn)在!”郁昭厲喝。

    有人纏住了唐歸帆,最大的威脅被牽制住,其他人也都看見了空間之門的開啟,對郁昭的命令駕輕就熟,所有人立刻動作,宋錚六翅齊出飛向天空牽制住溫梓然,塔倫蓄力已久奮力一躍,身形如獵豹般矯健優(yōu)美,雙手吊在了塔樓的邊緣!

    戰(zhàn)斗爆發(fā),空間門中出現(xiàn)的不止那高手一個,更多統(tǒng)一著裝的戰(zhàn)士從里面涌出,穿著所有人都熟悉的黑灰拼接的軍裝。

    滿天星軍隊。

    郁昭手指點上自己的額頭,曾經(jīng)在生死之戰(zhàn)中出現(xiàn)過的,連接住眾人的生命之線數(shù)以萬計地從她指尖溢出,金光粲然,那一刻她身后映著即將陷落的夕陽,通身被金光籠罩,宛如真身下凡的神佛,圣潔凜然,不容侵犯。

    看到這一幕,溫梓然驚呆了,她躲閃著宋錚的攻擊,第一次失去了從容溫柔,氣急敗壞地大吼:“這是怎么回事?顧玥是怎么出現(xiàn)的!”

    塔頂之上,籠罩住最多金光的身影在和唐歸帆交手,郁昭看了高阢一眼,高阢心領(lǐng)神會,她抱起郁昭猛然一躍,帶著郁昭來到塔頂之上。

    三人將唐歸帆包圍,顧玥百忙之中回頭凌厲地一掃郁昭。

    “動作快一點!”顧玥說,“郁昭,我們救不了白塔的其他人了,帶著幾個議員趕緊走!”

    兩人短暫地對視,顧玥眼神犀利,但隱隱帶著焦急,顯然事出緊急,她之前也沒和郁昭溝通好,現(xiàn)在擔心她軸勁上來,非要把唐歸帆和溫梓然干翻。

    雖然可以不受位階壓制,但越級戰(zhàn)斗哪有那么容易?唐歸帆是身體系的支配者,哪怕是顧玥,都無法在他身上留下幾個傷痕,郁昭還要同時支撐那么多人的生命,這么耗下去先退敗的肯定是他們。

    而且此時還尚不知道,溫梓然還有沒有其他底牌。

    懷著這樣的擔心,顧玥看到郁昭干脆地點頭,隨即她往后退去,在金光加持下,高阢也加入戰(zhàn)斗,和顧玥一起牽制住唐歸帆。

    眼見自己的位階壓制毫不管用,而兩個低等級的異化者居然真的能牽制住自己,唐歸帆臉上的驚愕就沒有消失過。

    “這就是治療師的威力嗎?”他喃喃,“如今算是領(lǐng)教到了。”

    “你為什么要投奔深空神?”郁昭突然開口,“你也認同溫梓然的理念嗎?”

    “我認同——深空神是最強大的。”唐歸帆在戰(zhàn)斗中向郁昭看來,“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治療師閣下,無論你描繪的那個世界是不是真的,它都已經(jīng)回不去了,我們唯一的路就是繼續(xù)走下去,靠深空神變得更強,這樣才有活下去的一線之機。”

    “是么?”郁昭輕聲說。

    這時塔倫,蘇星辰,方霽以及幾個滿天星戰(zhàn)士帶著昏迷不醒的幾個人爬上塔樓,顧玥立刻下令。

    “準備撤退!”

    空間門再次開啟,顧玥對高阢說:“快把郁昭拉進去,就現(xiàn)在!”

    她還是被郁昭的我行我素給搞怕了,哪怕郁昭都答應了她,她也還是不放心,高阢顯然也和她有同樣的擔心,她二話沒說轉(zhuǎn)身撲向郁昭,郁昭愣了愣,立刻說:“等一下,如果我離開了,就不能對抗位階壓制了。”

    高阢一停,顧玥已經(jīng)下令其他人撤離,塔倫抱著自己的父親,發(fā)紅的眼睛深深地看了郁昭一眼,跨進了空間門里,然后是其他人和滿天星軍隊。

    “先把金碧絲帶進去。”郁昭對高阢說,“她身手不好,很容易出危險。”

    高阢急聲說:“但是……”

    “這門不是單向的,你還能回來。”郁昭說。

    高阢眼睛一亮,也沒問郁昭是怎么知道的,干脆地調(diào)頭去找金碧絲。

    天色越來越暗,散發(fā)著紅光的月亮開始露出輪廓,這些身穿星空藍衣物的人實力大盛,郁昭很快看出來這紅月就是他們的力量來源,她的聲音也急促起來。

    “動作快點!”

    顧玥也越來越吃力,即使有郁昭兜底,她也傷痕累累,治愈速度遠遠趕不上受傷的速度,郁昭抿唇,乳白色的能量覆蓋住四肢,郁昭已經(jīng)顧不得隱瞞本體也會這種能力,就要上前幫助顧玥,其他人這時撤離完畢,郁昭已經(jīng)看到高阢要沖回來,下一秒顧玥霍然轉(zhuǎn)身,整個人朝她撲了過來。

    郁昭霎時明白,她不做反應地被顧玥抱進懷里,一頭栽進了空間門里。

    這頭暈目眩的感覺該死的熟悉,只是之前體驗這種感覺的都是傀儡,這次輪到她的本體了。

    空間門在她們身后關(guān)閉。

    看著他們消失,唐歸帆仰頭看向還浮在天上的溫梓然,溫梓然面無表情。

    “歸帆,既然已經(jīng)做了星空神的信徒,就要明確自己的立場,無論自由聚落還是文明聯(lián)盟,即使是塔倫,也都是我們敵人了。”溫梓然說,“如果下次你再這樣手下留情,那我將以神眷者的身份代神明降下神罰。”

    唐歸帆低下頭,“是,神眷者閣下。”

    而在另一邊,郁昭緩了一下短時間內(nèi)大量消耗能量的脫力感,看向靜坐在地上默默回復體力的顧玥。

    第177章 黑白天平67

    顧玥在流血,自從之前在藍天城戰(zhàn)斗之后,她已經(jīng)很久沒受過這么重的傷了,郁昭第一時間幫她止住了血,她看了郁昭一眼,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默契眼神。

    撤離的地點是之前顧玥就選好的,郁昭打量周圍,是一座廢棄的建筑內(nèi)部,把紅月的光芒隔絕于外,只是由于沒有光源,整個空間都籠罩著一層朦朧的幽光,看上去有點瘆人。

    然而很快,光源就在人群中亮起,滿天星們都有著豐富的廢土生存經(jīng)驗,這點小事用不著顧玥特意安排,他們安靜地在建筑里行走,把散發(fā)光源的裝置放在合適的位置,角度巧妙,一時間整個空間都恢復了視野。

    這么一看,讓郁昭愣住了。

    這座建筑歷經(jīng)風霜雨雪,也能看出來顯然不是廢土慣用的風格,龜裂發(fā)霉的木地板里延伸出形狀迥異植物,階梯狀的座位大面積地倒塌,金屬欄桿銹跡斑斑,天花板和墻壁保存得還算完好,除了小部分的坍塌,鋼梁裸露在外,有些坑洞能看出曾經(jīng)應該是裝燈的地方。

    而在他們所在的場地兩頭,兩個高大的金屬架扭曲變形,破破爛爛的球網(wǎng)還掛在上面,好像有人剛剛完成了一個漂亮的扣殺。

    這里赫然是一個室內(nèi)籃球場。

    廢土里沒有籃球這項運動,這座體育場,是在破碎之日前留下來的,它蒼涼破敗,空曠壓抑,在這一刻卻仿佛在郁昭眼中被補全,她站在這里,一時耳邊人聲鼎沸,有人在追逐和大笑,有人在為運動員的進球而歡呼。

    “昭昭……昭昭?”

    郁昭晃神地看向高阢,幾乎沒有認出她來,這種眼神把高阢嚇了一跳,她臉色一變,“昭昭,你怎么了?”

    郁昭是何其重要,高阢這一聲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郁昭搖搖頭,又再次看向周圍,她這次回到現(xiàn)實中再看這里,只覺得充斥在這里的滿天星如此違和。

    場地的邊緣還有隨意扔在那里的廢棄帳篷,也被微生物蠶食得不成樣子,但郁昭一眼就認出來那也不是廢土慣用的樣式。

    也是前文明的遺跡。

    郁昭有點難以接受,怎么會像到這個程度?這個世界的前文明和她自己的世界,相似到破敗成這個地步還是能讓她一眼認出來,宇宙中真有兩個平行世界幾乎完全相同嗎?

    高阢看著她,突然失語了。

    金碧絲小聲說:“郁昭姐姐,你的表情有點可怕……”

    連顧玥都起了身,“郁昭,有什么問題嗎?”

    郁昭還是搖頭,她現(xiàn)在喪失了所有說話的欲望,她轉(zhuǎn)身就走,大家面面相覷,高阢對其他人搖搖頭,自己跟了上去,其他人也想跟,被顧玥攔住。

    “這座建筑我們提前查看過,沒有危險,讓郁昭自己去吧。”她頓了一下,還是問,“她怎么了?剛見到她的時候我就覺得她不太對勁。”

    金碧絲和方霽也茫然地搖頭,蘇星辰對郁昭還不了解,更是說不出什么來。

    顧玥轉(zhuǎn)身坐回去休息,特意看了蘇星辰眼。

    ……

    郁昭沒有冒著危險跑出去,她只是走遠了一些,去看邊上的籃球架。

    她取出一只小手電,走在雜草叢生的邊緣,那些隔著欄桿的座椅離她很近,她能聞到鐵銹的味道。她仰起頭,看著籃球架上的籃筐。

    她聽到高阢就在身后跟著她,但高阢沒有出聲,還隔著幾步的距離,這時高阢輕聲問:“這個東西有危險嗎?”

    “沒有哦。”郁昭說。

    見郁昭愿意回應她,高阢有些開心,她往前走了幾步,“那你知道這是干什么用的嗎?以前滿天星發(fā)現(xiàn)了幾個和這里類似的地方,其他的里面不是這個東西。”

    “其他的還有什么?”

    “有的沒有鐵架子,有的有長得不一樣的鐵架子,位置也不一樣,在中間的位置,很長,上面也有這種線織的網(wǎng)。”

    那是排球場或者羽毛球場嗎?

    郁昭沒法確認,只是這么聽著,被強烈的不真實感所籠罩。

    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她覺得自己像一縷外來的孤魂,闖入了不屬于自己的世界,或者是這些外來者侵入了她自己的世界,他們才因此相遇,她突然分不開了。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郁昭聲音極低地喃喃。

    高阢說:“昭昭,你說什么?”

    “我說,這是一種娛樂游戲的設施,應該有一個球,然后把人分成兩隊,兩邊人追逐這顆球,只要把球投進這個籃筐,就能得分。”郁昭換回通用語。

    高阢打量了一下籃筐的高度,又看了看整個球場的大小,“那這個游戲,身體系肯定不能玩。”

    那得分也過于容易了。

    “本來就不該有什么身體系。”郁昭低聲說。

    她心中凝聚著越來越重的悵然,關(guān)于世界的困惑,不被理解的孤獨在這一刻全都洶涌而來。原來人類創(chuàng)造出的文明真的如此脆弱,只要無人傳承,只是斷代幾輪,曾經(jīng)所有人耳熟能詳?shù)臇|西就會消失了,不在了,無人知道了,也許籃球的存在不足以重要到讓人類在那場災變中花心思保存和傳承下去,所以此時她站在這里,沒有任何人能想象出她描繪的那個景象。

    就像他們無法想象出藍色的海和綠色的樹,就像他們無法想象出一個沒有污染和殺戮的世界。

    “昭昭……”高阢愣住了,她第一次膽怯起來,只能怔怔地看著郁昭。

    她看到一滴淚從郁昭的眼角滾落下來。

    “我,我說錯什么了嗎?”高阢驚慌地說,“都怪我,你知道我不會說話,你別難過,你別哭……”

    郁昭搖搖頭,她轉(zhuǎn)身走到欄桿處,仰頭看向倒塌壘疊的觀眾席。

    鋼鐵冰涼的觸感傳入掌心,把她從刺激里微微拉回。

    她靜靜地看著滿座空寂的觀眾席,等她轉(zhuǎn)回身來的時候,她的神色已經(jīng)恢復了平靜,就像異樣壓根沒有發(fā)生,她也沒有落下過那滴淚。

    “回去吧。”她說,“還有一堆傷員呢。”

    ……

    郁昭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任何異樣,她注意到其他人明里暗里的關(guān)注的眼神,但她沒有回應,她先看了一下顧玥的情況,然后去看塔倫的父親他們。

    顧玥已經(jīng)活動無礙,她跟了上來。

    “謝維爾議長的情況怎么樣?”她問。

    “脫水,脫力,受了點折磨,但沒威脅到生命。”郁昭回答她,也在回答眼巴巴看著他的塔倫,“我們來得很快,他們應該沒能來得及做什么。”

    塔倫臉色一喜,又很快陰郁下來。

    來到安全的環(huán)境,還救下了父親,那些在緊急情況下沒能反噬的情緒全都涌了上來,塔倫垂下眼,遮住里面刻骨的恨意。

    被最親近的人背叛,甚至得知從來沒有付出過真心,這種恨意在啃食著他,一念成佛一念入魔,他身上的能量波動不太穩(wěn)定。

    在給其他人都治療過后,郁昭把塔倫單獨叫了出來。

    他們就站在另一邊的籃球框下,郁昭在周圍轉(zhuǎn)了一圈,搬起一塊大一點的石頭,拋到塔倫懷里。

    塔倫一愣,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試試拋上去。”郁昭做了個投籃的姿勢,“用這個姿勢,把它拋進上面那個框里。”

    塔倫不明所以,但還是學著郁昭的姿勢擺出來,幾十斤重的大石頭在他手里輕若無物,輕輕一拋,石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落入到籃筐里。

    “好球!”郁昭歡呼雀躍地鼓掌。

    塔倫更加不明所以,但看著郁昭難得這么活潑的樣子,臉上還是露出一絲笑意。

    “這是什么游戲?這東西就是這么玩的嗎?”他抬頭看看籃球框,“向里面扔石頭?”

    “正常來說扔的是一種球,彈力很強,在地上一拍就能彈起來。”郁昭滿意地打量塔倫,“帥呆了,如果你出生在破碎之日之前,打籃球也能成為最亮眼的球星。”

    塔倫沒太聽懂她在說什么,但她那種欣賞的眼神看出來了,他精美如雕塑的臉有點僵硬著發(fā)紅,明明是從小就習慣受到的贊譽,他卻一時連手腳都忘記了怎么擺。

    這一來一回,那種要把他心臟啃食殆盡的恨意也稍淡了一些。

    “謝謝你,郁昭閣下。”塔倫當然明白郁昭不是在覬覦他的美色,“這種方法不像你會用的,但我心情好多了。對不起,在這種時候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

    郁昭也撿了一塊石頭,向籃球框里拋去,“你又不是機器人,不用以那種標準來要求自己。”

    這個時代沒有機器人,但塔倫根據(jù)這個組合詞的字面含義猜了出來,他苦笑一下。

    郁昭又撿起一塊石頭,她沒說話,也沒讓塔倫回去,塔倫不敢自己回去,出于私心,他也想和郁昭多待一會兒,別人都說郁昭瘋狂,但他總覺得在她身邊能感受到一種不同于這個時代的穩(wěn)定感。

    他回頭看去,人群離他們不遠又不是很近,燈光到這里暗淡些許,讓氣氛朦朧卻更加柔軟,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在夢境外面,離他遠去了,而身邊只有一個扔石頭的郁昭。

    塔倫心臟漏掉一拍,他驀然轉(zhuǎn)頭,那些壓在心底的情緒就這樣自然而然地以一種柔和的方式流露出來。

    “我到現(xiàn)在還是不敢相信。”他說,“我不明白……那么多年的相處,她殺掉的那些人,有多少是曾經(jīng)每天和她過招呼的,有多少甚至做過她的手下?我仔細地回憶她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神態(tài),說到死亡,她一丁點都不為他們難過。”

    “但是她明明教過我仁心禮義,告訴我上位者最需要的是憐憫。”塔倫臉上流露出清晰的痛苦,讓他俊美的臉變得扭曲,“人真的能演戲到這個地步嗎?”

    郁昭把手里的又一個石頭拋進籃球框,這次她磕到了后面的架子,石頭和金屬相撞,發(fā)出刺耳的叮咣。

    “她沒有在演戲。”郁昭說,“她曾經(jīng)教你的這些,是她的確曾經(jīng)這么認為的。”

    “我不相信!”

    沒控制住聲音,塔倫狼狽地移開眼神,“對不起,郁昭閣下,你說她把這個身份偽裝得完美無缺,在她被揭穿的那一刻起,她就徹底變了一個人,我認識的她,的確一直不是真正的她。”

    郁昭停下?lián)焓^的動作,轉(zhuǎn)身看向他。

    “她不會對我說謊,就像她能看穿我的情緒,我也能看出她是不是在說謊,面對我的時候,她很謹慎。”郁昭說,“塔倫,曾經(jīng)跪下來求我救你的那個她,就是真正的她,無論她那時候在做什么,她的確不希望你死。”

    塔倫怔愣當場,瞳孔震顫。

    “沒有人只有單純的一面,在為深空神做事的這個身份之后,她也在用一部分自己和你們相處,她否認了全部,但你可以相信自己的感覺,語言可以騙人,感覺不會。”郁昭說,“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不再恨她,塔倫,如果你對她只有全然的恨,你反而更容易受到她的操控,對你自己百害無一利。”

    “……我知道了。”塔倫低聲說。

    “正確地認識敵人,才能打倒敵人,聽說過一句話么?”郁昭把手中最后一顆石頭扔出去,“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

    石頭中空落框,沒碰到任何邊框。

    ……

    “聊完了?”顧玥看著坐到她身邊的郁昭,“你一天天的還真累,不只治療身體,還包心理醫(yī)生。”

    “只是偶爾,我受不了不穩(wěn)定的因素。”郁昭毫不客氣地從她手里拿過一個黑稞餅,“時間緊急,有什么情報趕緊交換。”

    第178章 黑白天平68

    “……你說什么,魏鳴野正式加入滿天星了?”郁昭啃餅的動作怔了怔。

    “他十七了,年齡是夠了,出來之前他主動來找我,我同意了。”顧玥說,“當時他離五級就差臨門一腳,現(xiàn)在說不定都突破五級了,做小隊長都委屈了他,但他還是年齡小,我先把他留在了藍天城,讓李文諾再幫我?guī)б粠А!?br />
    她說話的口吻,像極了家長出門前把自己家的孩子托付給了好姐妹。

    “我倒是不意外他的實力,但他居然真的會加入滿天星。”郁昭咽下嘴里的東西,想著這個無論發(fā)生在原劇情里的魏鳴野還是她認識的魏鳴野身上都十分奇妙的事。

    魏鳴野是吹過曠野的風,誰能把風拘束在一個固定的房間里?即使關(guān)上門窗,水泥澆筑,他也能找到任何一絲通向自由的縫隙,將自己投回曠野的懷抱。

    但是現(xiàn)在,那個魏鳴野居然主動打開了一扇名為規(guī)矩的牢籠,并主動鉆了進去。

    郁昭心里隱隱有一種猜測,但不太確定,她拿出聯(lián)絡器看了眼,上面依然沒有魏鳴野的消息,他沒有告訴她。

    “他還讓我先不把這件事告訴你呢,我猜他是因為我沒給他一個很高的職銜,他覺得告訴你丟臉。”顧玥臉上突兀地閃過一絲狡黠,“但我沒答應他。”

    “……”郁昭想了想顧玥冷著臉一言不發(fā),魏鳴野理所當然覺得這么嚴肅的人不說話就是答應了于是滿意地轉(zhuǎn)身就走的場面,噗地一下笑了出來。

    顧玥看了看她,“年輕人,還是這樣笑一下好看,自從我遇見你,就沒見你笑過幾次。”

    郁昭笑意微頓,她反應過來,顧玥原本也是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她的,只是顧玥察覺到她情緒有問題,所以故意提到魏鳴野,想讓她開心一點。

    “時間過得真快。”郁昭輕聲說,“他這就十七歲了。”

    她來到這個世界,也已經(jīng)一年了。

    “你也就比他大兩歲左右,不要老是用比他大一輩的語氣說他,都把自己說老了。”顧玥今天表現(xiàn)得很不一樣,話也多了些,“他就是知道你總是把他當小孩子看,才不愿意主動告訴你這些事,還憋著自己不給你發(fā)消息,就是不想讓你把他當成事事都依賴你的聒噪小孩。”

    “……”郁昭回過味來了,意味不明地瞥了顧玥一眼,“堂堂滿天星總軍長,什么時候也干起紅娘的活來了?”

    顧玥就像沒聽見這句打趣,自顧自地把自己的話說完,“他是還年輕,但已經(jīng)成年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你也很清楚,他表達得一直都很明確,這份赤誠和坦率……能勝過很大一部分人。”

    她的話微妙地停頓了一下,但郁昭沒多在意,她本來處于一股漠然狀態(tài)的大腦被一張艷麗張揚的容顏侵入進來,一下子將她從游離狀態(tài)拉回現(xiàn)實,她試圖清空思維,但居然沒能成功。

    那張臉的存在感太強烈了。

    郁昭沉默片刻,說:“才十七歲而已,他現(xiàn)在想要的,未必以后也想要。”

    “我聽魏鳴野說過,你好像對十八歲有什么執(zhí)念?”顧玥說,“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是郁昭,人是不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看的不是年齡,而是經(jīng)歷。魏鳴野幼年生在極樂之宴,后來獨自在廢土摸爬滾打地長大,他吃過的苦,經(jīng)歷過的事并不少,足夠他認識自己了,你可以不喜歡他,但要是以這種理由拒絕他,對他反而是一種侮辱。”

    郁昭手指一緊,她忽然意識到,原來魏鳴野不再主動和她聯(lián)系,是因為他感到了侮辱?

    怪不得……魏鳴野那么清高孤傲的性格,怎么受得了郁昭一次次用這種理由拒絕他。

    顧玥拍了拍她的肩。

    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和之前刻意上揚調(diào)笑的聲調(diào)不同,略帶沙啞的成熟嗓音帶著一股濃重的故事感。

    “年少真情,反而才是最珍貴的,尤其是歷經(jīng)磨難后還沒改變的真情,郁昭,你沒有向任何人伸手,是因為不想失去,但是如果你真的也感到孤單,就試試擁有吧。”

    郁昭轉(zhuǎn)頭看去,不知是否是錯覺,她隱約看見顧玥目光怔然,眼尾流露出一絲悵惘。

    “看來,你很喜歡他。”她聽不出情緒地說,就像她沒有被顧玥看出這么多東西。

    “我喜歡重視真情的人,魏鳴野是這樣,你也是。”顧玥說,“廢土里朝不保夕,明天會怎么樣,有時候沒有那么重要,你現(xiàn)在想做的事,對你才是最重要的。”

    ……

    后面兩人還交換了一些其他信息,現(xiàn)在沈一明是藍天城的代理城主,李文簡也因為當初郁昭留下的能量意識回歸,燕靜秋表現(xiàn)出了超乎尋常的政治素養(yǎng),已經(jīng)脫離滿天星,成為了沈一明的第一助理,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并且在后來方霽的堅持表達下,顧玥也知道了啟示黎明有一個地位不低的人在幫助他們。

    顧玥知道了,就代表文明聯(lián)盟知道了。

    郁昭那個傀儡的“高人”身份,算是正式在聯(lián)盟上了名冊。

    這件事郁昭已經(jīng)不怎么在意了,她還記得溫梓然給沈一明下的情緒影響,顧玥已經(jīng)告訴了李文諾和沈一明本人,雖然在不知道具體操作了什么的情況下,李文諾也不敢貿(mào)然對沈一明做什么,但沈一明本人不是蠢蛋,再加上身邊的人都有了防范,想必這件事也不會按照溫梓然原先計劃的那樣實現(xiàn)了。

    除了這些,顧玥還帶來一個十分重要的消息,大陸上有一種恐怖的東西出現(xiàn)了,目前具體信息不明,但它一出現(xiàn),就被聯(lián)盟的探測信號探索到,并發(fā)出了最高規(guī)格的爆鳴,顧玥之所以親自帶隊出任務,并及時響應了郁昭的求救信號,正是因為這個東西。

    她負責調(diào)查。

    郁昭一聽就知道那是什么了。當時她做好了傀儡和丹白楓同歸于盡的打算,讓沈一煜把本就不穩(wěn)的封印徹底炸開,她想象中最好的結(jié)果是那東西和丹白楓玉石俱焚,卻沒想到事情偏偏來到了她最不愿意見到的結(jié)果。

    她沒死,丹白楓就可能也沒死,那個東西就更不可能死。

    她已經(jīng)明白過來,蕭蓮之所以破格得到資格經(jīng)常出入圣殿,就是因為他的能力可以幫助丹白楓壓制那個東西,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丹白楓自己壓制不住它了,所以之前圣殿會出現(xiàn)連鎖反應,直接把他們卷進了封印那邊。

    郁昭緩慢地呼出口氣。

    “顧姐,那東西不是你能對付得了的,直接打報告回去。”她果斷地警告顧玥,“不要靠近,不要調(diào)查,我現(xiàn)在就去綠洲之眼,你跟我一起回去。”

    顧玥看向她,“你知道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聯(lián)盟……我是說大統(tǒng)領(lǐng)應該知道。”郁昭語氣里帶著氣,“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還讓你去調(diào)查,但要是你還想活命,就不要管這個命令了。”

    “它是支配者嗎?”顧玥問。

    “不是。”

    “那比支配者更危險?”

    “對。”郁昭斬釘截鐵地回答,“它比支配者更加危險,但聯(lián)盟應該,不,是一定有壓制它的辦法。”

    “我明白了。”顧玥平靜地說,“那我更得去執(zhí)行任務了。”

    “什么?”

    “聯(lián)盟的檢測儀器只能檢測到異化物能量很強的時候暴露的信號,并不能定位它們的位置。”顧玥說,“既然聯(lián)盟有壓制它的辦法,那我就需要去確定它的位置,每一個滿天星都會這么去做的,這是我們的職責,郁昭。”

    察覺到郁昭要出言反駁,顧玥最后一句話加重了語氣,然后又緩和下來。

    “這個任務聽起來更適合我去做了,如果連我都危險,那其他人更危險。”

    郁昭沉默地看著她。

    “你放心,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事情的危險程度,我就有所準備了。”顧玥還反過來安慰郁昭,并對她露出一抹微笑,“你放心,我會自己小心的,只探測位置,不正面硬碰。”

    郁昭無話可說,她憋了半天,擠出來一句,“你們這些一意孤行的大傻瓜。”

    “你也是這種傻瓜,郁昭。”顧玥心照不宣地說。

    這是顧玥自己的決定,郁昭會給予尊重。

    至于怎么去綠洲之眼,那太方便了,之前的空間門說明了一切。

    “沈一煜來消息之后,我順手就把他抓住了。”顧玥讓人把控制得嚴嚴實實,還斷了一條腿的那個異化者拎過來,正是之前一直在啟示黎明的那個。

    “郁昭,你要現(xiàn)在就去綠洲之眼嗎?”顧玥說,“按照他的速度,你大概兩天就能到了。”

    郁昭剛要說話,突然她聯(lián)絡器又震了一下,她拿出來看了一眼,說:“把他交給我吧,顧姐,明天我先讓他帶我去見個人。”

    顧玥露出了然,她把異化者交給郁昭,還貼心地配備了“使用人員”,她當然不知道郁昭比在場所有人都會使用這個家伙,但是郁昭這次離開就不打算再回來了,于是她裝模作樣地學了一下怎么掌控這個人,在第二天一早帶著自己一行人離開了,因為目的地是綠洲之眼,同時還帶上了救下來的幾個自由聯(lián)盟議員,他們現(xiàn)在還沒有醒。

    第二天中午,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就出現(xiàn)在了沈一煜和季亞影他們的船上,把正在甲板上望著海面的梅嚇得驚聲尖叫。

    “郁昭?”

    從駕駛艙里沖出來的兩個人驚喜過望,郁昭直接走向他們。

    “那個線人在哪里?帶我過去。”

    第179章 黑白天平69

    郁昭會十萬火急地趕到這里,自然是為了救這個廢了很多力氣才帶出來的線人,這幾天雖然事情很多,但她還是把每一條消息都認真看過,沈一煜的消息是用梅的聯(lián)絡器發(fā)過來的,她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傀儡現(xiàn)在還同樣在海上漂浮,她只有一個人,速度遠遠不及沈一煜的這艘,為了規(guī)避海里的危險,她連氣息都降到了最低,想到之前在圣殿里發(fā)生的一切,郁昭還是感到唏噓。

    這也是郁昭第一次以本體的身份見到這個線人,一進船艙就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他的傷勢之重,情態(tài)之慘,直接震驚了跟著郁昭進來的人。

    金碧絲一把捂住了嘴,沒讓自己尖叫出聲,宋錚和蘇星辰臉色也有些蒼白。

    即使不用醫(yī)生,但凡有點常識的人看那一眼,都該知道他已經(jīng)油盡燈枯,能堅持到現(xiàn)在簡直是一個奇跡了。

    “好強大的求生欲。”高阢喃喃。

    郁昭把*他們?nèi)稼s了出去,自己坐在床邊,握住了線人僅剩的那只手。

    ……

    等郁昭出來的時候,眾人全都聚集在甲板上,她往那邊走去,正聽到沈一煜在說話。

    “……一定會把他帶回聯(lián)盟,他的任務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以后他的生活會由聯(lián)盟負責,即使郁昭把他治好了,也不會再派他出去了,他的生活可以由他自己安排。”沈一煜停頓一下,也許是想到了啟示黎明如今的現(xiàn)狀,是不是還需要線人這種存在。

    他轉(zhuǎn)而問塔倫:“謝維爾議長他們怎么樣?”

    “有郁昭閣下在,當然沒什么問題了。”塔倫低聲說,他臉上的笑容比起從前少了幾分戲謔,多了疲憊和沉穩(wěn),“只是郁昭閣下說他們精神方面受了些折磨,等到了綠洲之眼讓高等級的心靈系異化者調(diào)理一下再讓他們醒來。”

    “也好。”沈一煜點點頭。

    忽然塔倫第一個抬起頭來,“郁昭閣下!”

    所有人同時抬頭,并站了起來,郁昭對他們擺擺手,自己也走過去隨便地盤腿坐下。

    在走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把在場的情形掃了個遍,除了幾個還在昏迷的議員,其他人都在這里,梅和金碧絲離別的人比較遠,梅單獨靠在船舷邊,金碧絲坐得靠近船艙,郁昭坐下來的位置靠近梅,她察覺到梅身體僵了僵。

    甫一見面她已經(jīng)看出梅的情況不太對勁,她花費那么多心血讓她重新找回活下去的力量,讓她變得強大沉穩(wěn),但她現(xiàn)在就像一只受驚的小鳥,稍微有一點聲音就會讓她驚恐,這種驚恐不像是害怕別人傷害自己,更像是拒絕對方打破一種脆弱的平衡,而她為了維持這種平衡就已經(jīng)費勁了全力。

    等郁昭坐下來,沈一煜擔心地問:“郁昭,怎么樣?”

    “和自由聚落那些人差不多的情況,但比他們情況嚴重多了。”郁昭說,“身體很快就能長回來,但我對心靈系的能力涉獵不多,這種情況我不敢貿(mào)然插手,等去綠洲之眼吧。”

    “也好。”沈一煜說,“等到了綠洲之眼,你可以去找白玫瑰的總軍長,樓玉靈閣下,他也是七級的心靈系異化者,并且比起偏向進攻型的李文諾閣下,他的能力更適合安撫。”

    郁昭驀然抬了下眼睫。

    在離開體育場的時候,顧玥單獨把郁昭叫到一旁,她連給自己的徒弟說媒都說得坦坦蕩蕩,英姿颯爽,那個時候卻顯得有些吞吐,好像有一點難以啟齒。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郁昭說:“我知道了。”

    顧玥一愣,“我還什么都沒說,你知道什么了?”

    “原來你還沒有說啊。”郁昭說,“我以為你已經(jīng)學會了腦電波傳音,正在讓我自己意會呢。”

    噗的一聲,顧玥被她逗樂了,臉上的不自然緩和下來。

    “郁昭,綠洲之眼的情況,和其他地方都不太一樣,那里形勢復雜,在外面人人都敬畏你的身份,在那里未必。”顧玥開了口,“我不能回去,沈一煜和沈一明也不在,你萬事都要多小心一點。”

    郁昭歪了下頭。

    “我知道你聰明,但是人的心思深起來,聰明人也會被淹死。”顧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即使是會游泳的人,也說不定會被淹死。”

    “我知道你在說什么。”郁昭說,“他們會用些什么方法來腐蝕我,我還有些好奇呢。”

    顧玥扯了下嘴角。

    她明白郁昭能懂她的意思,文明聯(lián)盟是廢土上歷史最久,最強大的基地,內(nèi)部勢力盤根錯節(jié),人心更是咫尺難料,郁昭去了那里,情況又和來藍天城時截然不同,她不是作為救世主從天而降,顧玥太清楚有些人是什么德行了。

    但她也只是點到為止,見她說完了這話還沒有放自己的離開的意思,郁昭沉默地看著她,意識到后面的話才是顧玥真正要說的內(nèi)容。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在綠洲之眼真的受到算計,無人可信,那你就去找一個人。”

    顧玥抬起眼,她眼中的神色很奇怪,不像是說起她信任的人,比如李文諾時的眼神,她有著清晰的掙扎,好像在質(zhì)疑自己是不是應該說這個話。

    但她還是張開口。

    “他叫樓玉靈,是白玫瑰的總軍長。”

    意識回到現(xiàn)在,這個名字同樣從沈一煜的口中提出來,郁昭就順勢多問了一句:“樓玉靈?”

    “也是廢土上名聲響亮的強者,在這個強者輩出的時代,樓玉靈閣下也能稱得上一聲驚才絕艷。”方霽的語氣有些向往,“在聯(lián)盟的時候我很敬佩他,他作為孱弱的心靈系,本來是很難成為四大軍團里主戰(zhàn)斗的白玫瑰的總軍長,但他硬憑著自己的手腕爬到了這個位置,其心性和毅力都令人敬佩。”

    “樓玉靈,他們說的那個笑面虎?”塔倫插話,“確實名聲響亮,無論自由聚落還是末日之刃,都沒人愿意去和他打交道,一聽要見的人是他,那些橫得二五八萬的家伙們都退避三舍,互相推脫。”

    “這么厲害。”郁昭順著說,“這算是好名聲,還是壞名聲?”

    “對聯(lián)盟來說,他當然是好名聲,雖然他人緣不太好,但他對聯(lián)盟的確是盡心盡力,立下過很大的功勞。”沈一煜突然想起來什么,“我聽父親說過,他好像和顧玥閣下認識,但是多年前好像發(fā)生過什么,后來就沒有什么聯(lián)系了。”

    “啊?”

    這件事讓眾人都很驚訝。

    “嗯。”沈一煜回憶著說,“當時我還太小了,甚至還沒有小明,父親有段時間很擔心,好像就是因為他們兩個,但是具體發(fā)生過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眾人面面相覷。

    這種大人物的密辛鮮少有人能聽到,沈一煜都不知道,其他從聯(lián)盟出來的人就更不知道了,只是覺得能讓兩個大佬鬧掰的事,一定是什么嚴重的大事。

    郁昭想起顧玥提到樓玉靈時欲言又止的眼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正要換下一個話題,角落里顫巍巍地舉起來一只胳膊。

    “那個……這件事我知道一點。”

    眾人目光齊刷刷地看過去,金碧絲露出小心的尬笑。

    “對啊,這小丫頭可是神奇的廢土幽靈商人,她不但買賣東西,也買賣情報啊。”塔倫恍然地笑出來,“沒想到連這種事你都知道?還是小瞧你了。”

    “也只是聽到過,我不保真啊,不保真。”金碧絲心虛地疊了好幾層甲,然后說,“當年,是他們兩個自己吵了一架。”

    “什么?”

    “據(jù)我所知他們兩個沒有什么深仇大恨,樓玉靈閣下在學校里和顧玥閣下他們是同學,樓玉靈閣下比顧玥閣下小幾年,他們甚至關(guān)系不錯。”金碧絲說,“那場爭吵應該發(fā)生在十六年之前,那時候樓玉靈閣下剛剛成為白玫瑰的總軍長——對,那時候他只有二十二歲,就成為了白玫瑰的總軍長,七級異化者,在郁昭姐姐出現(xiàn)之前,他是最年輕的七級保持者。”

    這些事很少有人知道,每個人都聽得聚精會神,郁昭眼里也流露出幾分驚訝。

    二十二歲的七級,靠自己的力量成為這個世界體系里實力地位雙頂級的位置,這個樓玉靈著實不簡單。

    她自己能這么早成為七級是因為有系統(tǒng)的幫忙,而樓玉靈確實實打?qū)嵖孔约号郎先サ摹?br />
    “就在他剛成為白玫瑰總軍長的那年,顧玥閣下和他鬧掰了。”金碧絲繼續(xù)說,“據(jù)說那場爭執(zhí)是顧玥閣下主動的——”

    “顧玥閣下主動的?”

    認識顧玥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議,顧玥是多么沉穩(wěn),自持,不為外物所動的堅定的戰(zhàn)士,她居然會主動和人爭吵?

    但是郁昭并不奇怪,聽描述如果樓玉靈真是心機深沉的笑面虎性格,那這樣的人才不會主動和人起爭執(zhí),反而是顧玥那種直爽的性格容易和這種人吵架。

    “然后呢?”郁昭問。

    “那場爭執(zhí)很嚴重,吵到驚動了大統(tǒng)領(lǐng),雖然那時候顧玥閣下還不是滿天星的總軍長,但也是七級了,大統(tǒng)領(lǐng)親自勸架,他們兩個才停下來的。”金碧絲又說出一個所有人都沒想到的密辛,“但是他們兩個應該沒有徹底和解,因為后來他們又吵了一架。”

    “又吵了一架?”這次連郁昭都忍不住了。

    “只是聽說,都是聽說。”金碧絲尷尬地笑笑,“據(jù)說第二場爭吵是發(fā)生在顧玥閣下成為滿天星總軍長的那天,那次之后,兩人就再也沒有說過話了,即使他們是舉足輕重的四大軍團總軍長,也刻意避免了和對方相見。”

    這實在是太令人意外了,眾人面面相覷。

    郁昭問:“知道他們爭吵的內(nèi)容嗎?”

    “這就只有他們兩個知道了。”金碧絲說,“其他人發(fā)現(xiàn)他們爭吵,是因為顧玥閣下氣到把房子掀了。”

    第180章 黑白天平70

    ……“哇哦……”

    這個說法讓眾人都很震驚,那個顧玥,這可是那個顧玥,居然也有年少輕狂到和人吵架吵到拆房子的時候。

    “關(guān)于那件事,我知道的也就這么多了。”金碧絲又把自己縮回角落里。

    關(guān)于樓玉靈的話題告一段落,大家對強者尤其是對顧玥心懷最近,沒有多八卦這兩人的事,方霽沉默了一會,忽然轉(zhuǎn)頭看向沈一煜。

    “所以,神眷者閣下確定是死了嗎?”

    這話一出,郁昭感到后面的梅抖了一下。

    “我也很希望她還能活著,但是以當時的情況,她能活下來的幾率太小了。”沈一煜低聲說,“除非那個東西大發(fā)善心沒有去攻擊她,這種幾率太小了。”

    方霽神色黯然,“之前我還不確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肯定,那個神眷者,就是當時救過我兩次的神秘人。”

    “我們幾個都是被她救出來的。”沈一煜說,“我回基地之后調(diào)查一下,看她是不是早年被派出來的線人。”

    方霽滿懷期待地點頭,郁昭一直在旁邊聽著,這時說:“那個被放出來的東西,顧姐現(xiàn)在負責調(diào)查它。”

    沈一煜一愣,隨即臉色大變:“什么?”

    “我告訴過她,那不是她能對付的東西,她會死,但你知道,她不會放棄自己的任務。”

    其他人面露不解,也不明白沈一煜為什么會臉色那么難看。

    高阢問:“所以那個東西,真的是個未知的支配者?啟示黎明豢養(yǎng)的支配者異化獸?”

    “……不。”沈一煜說,“我不止一次地直面過支配者,那個東西,它絕對不是支配者,它更加強大,只是氣息的泄露,就讓我難以抗拒從基因深處產(chǎn)生的恐懼。”

    說著他眼中泛起一絲恐懼,在場的人都算了解沈一煜,他連越幾級的戰(zhàn)斗都敢梗著脖子硬干,而現(xiàn)在他居然會對一個連面都沒見到的東西產(chǎn)生恐懼。

    眾人都有些沉默。

    郁昭說:“你要和我們一起回綠洲之眼么?”

    沈一煜停頓一下,他顯然聽出郁昭的言外之意,“之前是這么考慮的,有很多事情我想回去弄清楚。”

    他詢問地看著郁昭,在問現(xiàn)在應該有什么安排?

    郁昭放在膝蓋上的手指輕敲,“我們不能一起去綠洲之眼。”

    沈一煜眼神閃動一下。

    高阢急聲說:“但大少爺可以站在你這邊。”

    “我只是一個被放逐的成員,本質(zhì)上和你們沒有任何區(qū)別,手里沒有實權(quán),即使我用命去保護郁昭,在綠洲之眼也起不到什么作用。”沈一煜平靜地說,“郁昭,你希望我在外面接應你?”

    其他人露出恍然。

    “之前你父親沒有讓你知道的事,現(xiàn)在也未必會透露給你。”郁昭意有所指地說,“我不需要接應,你按照原先的計劃繼續(xù)吧,有些事也許不只在綠洲之眼有答案。”

    沈一煜臉上露出震驚,“你是說,父親早就知道那個東西的存在?”

    “我不知道。”郁昭直視他。

    沈一煜和她對視幾秒,慢慢地點下頭,“我知道了,我會按照計劃去極暗之海。”

    “極暗之海?”

    這話讓其他人又是一陣震驚,方霽直接站了起來,厲聲說:“不可以!”

    他完全是反射性行為,顯然他之前也這樣阻止過別人,反應過來之后他說:“抱歉,但那是須鯨塞壬的棲息地,任何人類過去都會有致命危險!”

    須鯨塞壬,異化獸四大支配者之一,掌管著廣闊的海洋區(qū)域,曾經(jīng)方霽和方霄的父母把塞壬的信息和定位發(fā)送回聯(lián)盟,然后雙雙殞命,這個消息是他們用命換回來的。

    知道這件事的人都用復雜的眼神看著方霽,方霽只是瞪著沈一煜。

    “我知道,方霽,不要緊張,我不會深入塞壬的領(lǐng)地。”沈一煜緩聲說,“但我必須要去。”

    “為什么?”方霽不解,語氣有些激烈,“滿天星一代一代地用命去探索未知的區(qū)域,不就是為了讓其他人不要涉足嗎?”

    “我有必須去的理由。”沈一煜說,“我之前聽到一個可靠消息,極暗海很可能是破碎之日之前,地貌還沒改變的時候一個很重要的前人類實驗室,那里是全世界最早開始研究邪神的實驗室,甚至可能取得了我們這個時代沒有的成果,畢竟那個時代的科學技術(shù)和我們現(xiàn)在不一樣,只是由于破碎之日的那場大爆炸被埋進了海里,所以我必須去一趟。”

    方霽臉色蒼白地愣住。

    “我必須要去。”沈一煜重復一遍這句話,語氣格外堅定,“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無路可退的地步了,紅月,深空神,新的異教徒,人類第二大基地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陷落,下一個會是誰?我們沒有時間權(quán)衡利弊了。”

    眾人沉默,看著沈一煜的目光夾雜著復雜的敬意。

    無論如何,愿意站出來做到這一步的人,都值得尊敬。

    “……那我和你去。”

    所有人抬起頭,看向說話的方霽。

    “不要拒絕我,拜托你。”方霽臉色依然蒼白,神態(tài)也堅定起來,“那是我父母犧牲的地方,如果那里有拯救我們世界的鑰匙,那沒有人比我更合適去接下這個任務。”

    沈一煜深深地看著他,然后看向郁昭。

    郁昭沒有看他們,她垂著眼,微微點點頭。

    “好。”沈一煜站起來,對他伸出一只手,“歡迎加入我們。”

    方霽臉上露出微笑,兩個男人的手掌重重地握在了一起。

    此時天色漸漸暗沉下來,現(xiàn)在每個人都知道不要在晚上暴露在月亮底下,眾人紛紛起身,準備回船艙里躲避,郁昭也站起身,往回走的時候聽到塔倫在低聲對沈一煜說話。

    “如果不是……我也想和你一起去。”

    “我明白。”沈一煜說,“現(xiàn)在自由聚落變成這個樣子,恐怕你得挑起大梁來了。”

    “也許我該對末日之刃遞交辭呈了。”塔倫苦笑。

    郁昭就聽到這里,她轉(zhuǎn)進賀松清的船艙,后面的聲音模糊不清起來。

    雖然她對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但賀松清現(xiàn)在的情況,她還是想要親自守在這里。她剛在床邊坐下來,船艙的門被再次打開,梅站在門口,看到郁昭時明顯地瑟縮一下。

    梅猶豫了一下,郁昭懷疑她是想調(diào)頭逃走,但她還是走了進來。

    “郁昭閣下。”她小心翼翼地行禮,口袋里裝著的啟示黎明的白面具不經(jīng)意地露出一個邊緣,她被嚇了一跳,忙不迭地想塞回去,驚恐地解釋,“我不是……”

    “我知道。”郁昭溫和地說,“你是聯(lián)盟的線人,是不是?不用害怕,過來坐。”

    梅松了口氣,她胡亂把面具塞回衣服里,局促地坐在郁昭身邊,目光盯著賀松清。

    賀松清的意識被郁昭按入了深層睡眠之中,否則斷肢生長的劇痛會讓他生生痛醒,而不會睡得這么安穩(wěn)。

    梅輕輕握住賀松清的手指,忍不住向郁昭確認,“他會醒的,是嗎?”

    “會的。”郁昭說,“這種傷對我來說沒有任何難度,這要感謝他自己,即使受到這種折磨,他也維持住了人類的意識沒有異變,否則神仙都救不了他。”

    “是啊,他那么忠誠勇敢,熬過了那么可怕的折磨。”梅低著頭。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她和郁昭的地位和關(guān)系那么遙遠,她本該連郁昭的鞋邊都碰不到,但是身在郁昭身邊,她居然感到了難以抗拒的熟悉和安心,少年自我保護而封閉起來的內(nèi)心嘩啦一聲裂開一道口子,她居然想要傾訴了。

    “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受折磨……”淚水一滴滴地落在交握的手指上,“那時候我真的恨她,無論我多么不想相信,我找了無數(shù)的理由為她開脫,可她一點暗示都沒有……她真的對我沒有一丁點信任。”

    郁昭在心里嘆了口氣。

    “我覺得她不是文明聯(lián)盟的線人。”梅絕望地說,“她有那么那么多的時間和我單獨待在一起,但她什么都沒有向我透露過。如果她認出我也是線人,為什么她什么都不告訴我呢?如果她不是線人,為什么又要救我呢?”

    郁昭沒法回答,只能沉默。

    “我從來沒有看懂她想要干什么。”梅低聲說,“如果她早一點告訴我,如果她能信任我……”

    “你是在怪她嗎?”郁昭突然說,“你怪她沒有給你信任?”

    梅就像被什么東西用力刺了一下,猛地轉(zhuǎn)頭看向郁昭,聲音尖銳:“怎么會!她救了我!救了那么多人!如果沒有她,我們?nèi)紩涝谑サ睿 ?br />
    “但你還是在怪她。”郁昭凝視著她。

    梅的瞳孔顫抖起來,她呼吸急促,然后突然小聲尖叫一聲,崩潰地抱住頭,哭了。

    “我,我不應該,但我好恨她……她怎么能這么做,什么都不讓我知道,卻又讓我承擔殺了她的痛苦……”梅抽噎著,一字一句地往外擠,“我都來不及告訴她,她就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愛她……”

    梅低著頭崩潰地哭泣,沒有看到郁昭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柔軟和心疼。

    郁昭伸出手,輕輕搭上梅的肩,梅轉(zhuǎn)頭撲進她懷里放聲痛哭。

    郁昭微微一僵,還是沒有把梅推開,她把梅攬在懷里,輕柔地撫摸她的背。

    “她想讓你變得強大,堅強。”郁昭輕聲說,“也許在一開始她就做好了死亡的準備,所以她不打算和任何人建立情感鏈接,這不是為你好,是為她自己好。”

    “人怎么能做到這種地步呢?”梅哭著說,“明知道可以相信的人就在身邊,卻還是要把一切都憋在心里,讓自己救過的人恨她也無所謂……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我一輩子都成長不到她那種地步,我做不到她那么強大。”

    “因為她有想做的事吧。”郁昭的目光有些悠遠,“就像沈一煜和方霽一樣,渴望活下去,渴望和同類交流,都是智慧生物最基礎的需求,但總有些事會高于這些基礎的需求,令人趨之若鶩。”

    “她想做的事……”梅喃喃,“她會想做什么呢?能在啟示黎明偽裝到神眷者的位置,她的愿望是讓啟示黎明毀滅嗎?”

    “這個世界上所有在反抗的人,反的都是同一個東西,啟示黎明也好,深空信徒也好,都是基于祂的存在誕生。”郁昭說,“我們的敵人只有深空神。”

    梅在郁昭的懷里睜開眼,淚眼朦朧中,有迷茫和堅定交錯的光一閃而過。

    第二天早上,郁昭要和沈一煜分別,帶著其他人通過空間門前往綠洲之眼,隊伍分開,要留在船上的就只剩下三個人,沈一煜,季亞影和方霽。

    空間門剛剛打開,梅突然跨到了沈一煜那邊。

    所有人都向梅看來,梅只是望著郁昭。

    “我要完成她的愿望。”梅說,“這是我欠她的。”

    郁昭說:“沒有任何人能保證你們會從極暗海活著回來,她會救下你的命,就不會要求你這么做。”

    “我知道,她只會讓自己進入最危險的地方。”這么多天來,梅臉上第一次露出笑容,映著初升的朝陽,像一株挺拔青嫩的小樹,“是我自己想去,我已經(jīng)決定好了。”

    “讓她和我去吧,郁昭。”沈一煜居然主動說,“她性格倔得很,當初就是這樣,說什么都要去做線人,勸不了她的。只要我活著,我就會盡量保護她。”

    “你們兩個誰保護誰還不一定呢。”季亞影默默吐槽。

    沈一煜看她一眼,坦然承認,“這可是能單獨殺死艾麗婭的人,確實說不定能保護我們幾個大人呢。”

    去做臥底是去她身邊做臥底,這危險程度能相提并論嗎?郁昭抿抿唇,但是看到梅燦亮堅定的眼睛,比起昨晚的茫然,她像是終于穿透露水和云層的小樹,找到了自己生長的方向。

    她還是松了口。

    一行人和四人揮別,轉(zhuǎn)頭踏入了空間門。

    雖然是在使用這個空間門異化者,但為了讓他發(fā)揮出更大的功用,滿天星一點都沒虧待他,好吃好喝的,除了斷掉的腿特意沒給治,他的狀態(tài)甚至比之前作為自由的黎明教徒的時候還要好。

    在三天中午,他們抵達了文明聯(lián)盟的東方基地,也是最大的主基地——綠洲之眼。

    由于郁昭身份特殊,再加上顧玥提前通報過,他們沒有從大門正式進入,當郁昭從空間門踏出來,直接就來到了綠洲之眼的腹地,最主要的行政區(qū)中最中心的塔樓建筑,守望塔。

    像是斗獸場和體育館一樣的階梯狀布局,也許是只有最位高權(quán)重的人在場,人數(shù)并不多,但聲音很大,在郁昭踏出來的瞬間滿庭寂靜,所有目光都朝她看來。

    郁昭淡淡地掃了眼現(xiàn)場,轉(zhuǎn)身讓開通道,讓其他人跟著進來。

    金碧絲緊跟著她,幾乎把自己躲在了她身后,似乎很害怕這種場面,高阢和蘇星辰渾身緊繃,蘇星辰的臉色僵硬得和高阢的假頭差不多,宋錚面無表情地站到郁昭身后,塔倫抱著自己的父親,倒是沒什么反應,幫忙護送幾個議員的滿天星隊員則有些局促。

    一行人沐浴在全世界身份地位最高的幾人的注視中,只有郁昭抬起眼,直勾勾地看向站在正中間的中年男人。

    男人面容英挺,眉眼和沈家兄弟有幾分相似,下半張臉的線條更加剛硬,顯出一種不容辯駁的強硬感,他也正注視著郁昭,短暫的幾秒鐘交鋒后,他主動上前一步。

    “郁昭閣下,我是文明聯(lián)盟的大統(tǒng)領(lǐng),沈安忠。你應該已經(jīng)認識我的兩個兒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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