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一會。
江獨順著腰牌感應到的位置,找到裴朝朝的住處。
他踹開門,就看見裴朝朝坐在床邊——
這屋子裝潢簡陋,只有桌子和床,甚至沒有椅子。
裴朝朝身上裹著被單,指尖一下下在腰牌上輕點,似乎在數時間,
手指被玉色腰牌襯得纖白漂亮,像珍貴的瓷器,與周圍陳舊簡陋的環境格格不入,卻又有種異樣的恬靜美感。
聽見動靜,她莞爾道:“來得好快,還沒到一刻鐘。”
口吻似有夸贊,又像誘哄,
有點像在夸一條聽話的狗。
江獨隱約覺得這語氣不對勁,但沒細想。
看見裴朝朝全須全尾,他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緊接著,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沒好氣道:“你這也沒缺胳膊少腿啊,沒事你叫我來干什么?逗我玩?”
話音一落,
就見裴朝朝微微偏頭。
江獨覺得自己已經有點了解裴朝朝,見她這樣,就覺得她肯定在現編叫他來的理由。
江獨心說你最好編點好聽的。
他脾氣差,她如果下一句說不出什么好聽的話,他真的會生氣——
雖然現在已經在生氣了。
他盯住裴朝朝,心里漫無目的地推測她下一句會說什么。
然而下一秒,就聽見她真誠道:“冷。”
江獨愣了兩秒:“啊?”
裴朝朝解釋道:“叫你來是因為我很冷。”
沒編那些亂七八糟的瞎話,反而是直接說了實話,一時間倒是讓江獨有點無措。
“……冷?”他頓了下,難以置信:“就為了這么點小事叫我過來?”
裴朝朝嘆氣:“怎么能是小事呢。”
她語氣可憐兮兮:“我一沒有修為,二沒有衣物御寒,在這種溫度下呆太久會凍死的。”
江獨都快聽笑了:“凍死?誰要你非要留在歸元宗?來之前你怎么不想想?這么高的山,沒點修為能呆在這嗎?”
意識到裴朝朝毫無修為,他這才注意到她身體在微微發抖,嘲諷道:“為了季慎之命都不要了,笑死。”
裴朝朝敷衍他:“嗯嗯。”
江獨見她這反應,卻莫名有點不快,感覺自己并不想聽見這答案。
真為了季慎之連命都不要了?
也不反駁他一句?
他心情不妙:“那你叫我過來干嘛,給你取暖?”
其實裴朝朝的困境很好解決,
她甚至不需要往身上加衣服,只要他給她輸一點靈力,她身體就能快速回溫,并且在接下來幾天里都不會覺得寒冷。
裴朝朝不置可否,甚至沒說話。
她只是往手里哈了口氣。
江獨卻暴躁起來,十分不耐煩地抬起手,掌心直接攥住她手指。
就感覺到她手的溫度很冷,像冰一樣。
他的不爽幾乎要寫在臉上:“怎么,被我說中了,真是叫我來幫你取暖的?你為了季慎之來的,這時候怎么不叫他來,反而想起我了?”
他繼續冷嘲:“我看你腦子是凍壞了,也不想想我們兩個什么關系。你之前捅我一刀我還記得呢,我巴不得你凍死。”
這話就有點欲蓋彌彰的味道了。
裴朝朝若有所思。
在弄到瓊光君的情根之前,她還要在凡間呆上一陣子。
她不介意順手把江獨調.教成一條聽話又有用的狗——
此前她甚至都沒想要馴服他,他卻已經在變得聽話了。
她太知道怎么操控別人的情感了。
于是此時,她也不惱,反而笑意溫和,語氣略顯困惑:“是啊,為什么我不找季仙長,反而第一念頭是先找你呢。”
這話像反問,話中卻刻意留白很多,
給足了別人想象空間的同時,又仿佛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
江獨看著她,心跳在這剎那莫名有些失衡。
他別過眼去,喉結小幅度滾動一下,哼笑道:“我哪知道。”
裴朝朝說:“好冷。”
江獨指尖按在她手背,語氣略顯暴躁:“冷就少說兩句。”
他指尖聚起一點靈力,將靈力往她身體里送。
語氣雖不好,但動作很和緩。
裴朝朝是毫無修行根基的凡人,如果靈力輸得太急,會導致她承受不住爆體而亡,
所以即使只用給她輸送一點靈力,也需要慢慢地送。
隨著靈力一點點匯入身體,流入經脈,
裴朝朝已經凍得發僵的身體慢慢能感受到溫度了。
最先感受到熱意的是手背,因為被手背被江獨的指尖按著。
他體溫偏高,肌膚互相挨著,很親密,溫度也順勢傳遞。
兩人間有片刻的安靜。
這時候,
裴朝朝低笑著點破:“你這樣,我都不知道你是想我死,還是不想我死了。”
她話音一落,江獨好像才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么。
輸靈力的動作一頓,下一秒,他幾乎是立刻要把手收回來:“我當然是想——”
然而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裴朝朝就反扣住他的手,兩人手指相扣,姿勢比剛才還要親密。
她不等江獨說完話,先出聲道:“我很開心。”
江獨的話和情緒都被打斷,只能順著她的話,干巴巴問:“開心什么?”
裴朝朝道:“很開心你來找我了,還不計前嫌,給我輸靈力。”
她直接給他戴高帽:“這次是你救了我,就像那天晚上季仙長把我從村里帶走一樣。”
先是拆穿他,惹得他惱羞成怒,等負面情緒到極致時,又立馬給他一顆甜棗。
江獨這時候確實有點愣住了。
所有的情緒在這一瞬,好像產生了某種質變。
他頓了下,有點說不出現在的感覺,別扭嗤笑:“這就把季慎之和我相提并論了?那我看你這一見鐘情也不值幾個錢。”
裴朝朝不置可否。
她微微仰頭,主動和他拉近距離,語氣親昵蠱惑:“嗯,你和他一樣救了我,我要怎么感謝你才好呢。”
兩人手還相扣著,距離又突然拉近,好像只要再低一低頭,就能碰到她的鼻尖。
江獨無法抑制,心跳得有點厲害。
他頓了頓,想要說話。
然而就在這時,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隨著那腳步聲漸行漸近,有道人聲也傳進來:“裴姑娘?”
這是季慎之的聲音。
屋門還沒關,能看見他已經進了院子,馬上要走到屋子門口了。
雖然裴朝朝和江獨這會兒正好在季慎之的視覺死角,但現在再叫江獨離開已經來不及了。
屋子里裝潢簡陋,也沒地方能藏人。
裴朝朝反應很快,抓著江獨的那只手一用力,直接把人往后一推。
她本來就坐在床邊,于是這下就直接把江獨推到了床上。
她另只手把床幔一拉,掩住江獨身影。
與此同時,季慎之也走到屋門口。
裴朝朝身子坐直,左手還抓著江獨。
于是現在的姿勢就是她左手背在身后,連帶著左邊一小半身體和肩膀都被床幔遮住。
她就著這姿勢,將頭扭向門口,裝瞎:“是季仙長嗎?仙長怎么來找我了?”
她語氣是慣有的溫和帶笑,
但從她臉上無法窺見高興或者驚喜的表情。
季慎之抿了下唇:“給你拿護身符。”
他目光落在她臉上,言簡意賅:“采藥時帶著,可避免摔倒。”
裴朝朝聞言,莞爾笑道:“啊,那多謝仙長,放在桌上就好。”
她把他細微的表情收入眼底,卻像根本沒察覺到他的失落——
感情么,不就是要用一些不安來激化嗎。
她確實向他表明心意了,但可沒想著要靠真誠換瓊光君的感情。
表明心意之后的忽冷忽熱才是重頭。
會讓瓊光君在不安中不停揣摩她的心思,揣測她究竟還喜不喜歡他。
這才能將他逼瘋,將他徹底操控。
她溫和笑著:“仙長還有什么事嗎?”
這話就有點冷淡了。
床帳后的江獨聽見,無聲嗤笑,心說他就知道。
她這種人,就算是真對季慎之一見鐘情,那這一見鐘情也根本不值幾個錢。
對季慎之另眼相待,不過就是因為季慎之救了她。
現在他也幫了她一回,
她對季慎之可不就沒那么熱絡了嗎。
江獨心情莫名有點好,他捏了下裴朝朝的手指。
而此時,
前面的季慎之聽見這話,
那股心口捂得慌的感覺直接到達頂峰。
季慎之原本要把符放在桌上,但現在動作微微一頓。
他手指捏緊,淡聲問:“不是看不見?”
裴朝朝:“嗯?”
季慎之淡聲解釋:“放桌上能找到嗎?”
他音色冷冽,倒是聽不出情緒來,低聲說:“我拿給你。”
裴朝朝笑了下:“好啊。”
季慎之聽她應聲,于是走到她面前。
他把符遞給她。
裴朝朝見狀,準備雙手接符,背在身后被江獨捏著的手也在往外抽。
江獨感覺到她的動作,又有點不悅——
憑什么每次就讓季慎之當好人?
不就是幾張護身符?誰沒有啊?
他直接攥緊了裴朝朝的手,不讓她抽走,
然后他也掏出幾張護身符,塞進裴朝朝手里。
裴朝朝措不及防抓了一手護身符。
她眉梢輕輕抬了下,倒是沒有再把手往外抽了,只用右手去接瓊光君給的符。
兩人的手指有短暫地一剎接觸,她指尖冰冷的溫度也有一瞬掠過他。
是飛快飛快的一下,蝴蝶振翅一樣,給人一種抓不住的錯覺。
瓊光君卻有一瞬想抓住那只蝴蝶。
于是他也的確這樣做了。
他輕輕按住她的手指。
黑眸落在她臉上,半晌,他淡聲問:“你很冷?”
裴朝朝真誠道:“有一點。”
瓊光君捏著她指尖的手微微用力。
再一次破天荒地管起閑事,他問:“要輸靈力給你嗎?”
話是這樣問。
但指尖已經凝起一簇靈力,緩慢輸進她身體里。
與此同時,
床帳后的江獨也抓住裴朝朝的手。
他再次給她輸起靈力來,動作緩慢,不至于讓靈力傷到她,卻又帶著點較勁的味道。
雖說只要靈力緩慢送進身體,就算多輸送一點也不會傷到身體。
但裴朝朝暫時不需要這么多靈力。
她想了想,覺得也把瓊光君冷得差不多了,于是準備給他一點回應。
她直接把手從江獨那抽出來,對瓊光君道:“那就多謝……唔!”
她話沒說完,
后面的江獨很不高興地扯了她一下。
他在等她拒絕季慎之,結果等來她一句多謝,等來她要把手從他這抽走。
意思她要選季慎之?
他火冒三丈,直接要把裴朝朝扯離季慎之。
動作有點大,裴朝朝的身形一下沒穩住,跟著往后仰了一下。
她很快穩住身體。
而此時,
瓊光君似乎也感覺到裴朝朝身體里有另一股靈力。
兩股靈力都不想傷到裴朝朝,卻有點較勁似的,暗中相纏。
瓊光君黑瞳驟然沉了下。
他盯住裴朝朝:“怎么了?”
裴朝朝敷衍道:“沒坐穩。”
這話太敷衍了。
瓊光君視線在床帳上掃了下:“從剛才開始你就坐在這,姿勢也很奇怪。”
瓊光君倒是沒想過她身后會藏人。
他只是想,她藏在身后的手里是拿著靈石或者靈玉嗎?
是別人送她的?
誰送的?
他無法自控地揣測。
瓊光君周身氣壓本就低,現在像是堅硬又完整的冰面裂了道縫隙,寒氣幾乎要冒出來了。
黑眸注視著她,顯得有點咄咄逼人:“你身后是有什么東西嗎?”
裴朝朝其實有點懶怠,并不喜歡費盡心思編織謊言。
眼下敷衍被拆穿,
她呼吸難得急促了點,倒是沒想再費心思編瞎話。
她甚至有點興奮,覺得這場面有點意思。
于是下一秒,
她兩只手同時用力,驟然從兩人手中抽出,
然后撥開床帳——
遮擋物消失。
緊接著,
措不及防,瓊光君和江獨直接對上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