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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自己的命數(shù) 總要親手改寫(二更……

    場面很混亂, 剛才薄夜為了平亂,用了集體瞬移的法術(shù)。

    這法術(shù)極耗靈力,要修為極高的人才做得到,

    然而一旦用出就無法撤回,就連薄夜自己也會一起瞬移走。

    然而就在法術(shù)生效的一瞬, 眾人正好看見裴朝朝的舉動, 皆是徹底安靜下來, 但然而還不等反應(yīng),法術(shù)就生效, 將他們一行人瞬移到另外的地方去了。

    場面一瞬就空了些。

    白辭沒在瞬移范圍內(nèi),

    他留在原地,看著裴朝朝, 思維慢慢恢復(fù)轉(zhuǎn)動, 有那么一瞬間,他感到了一點微妙的震撼。

    一個毫無靈根的瞎子,怎么能撼動歸元宗的水晶球呢?

    從那樣偏僻的村落里出來的人, 該是眼皮子淺, 毫無見識的,可她算計到水晶球, 算計到自己受傷, 算計得分毫不差。

    這種感覺超出預(yù)期, 白辭有點排斥。

    他看著裴朝朝,然后看見她微微側(cè)過頭來。

    她應(yīng)該是被傷到腿了,坐在地上站不起來,覆蓋著眼睛的白綢上也濺了血,但即使蒙著眼睛,白辭也能感知到, 她在“看”他,在催促他快點過去給她治傷。

    白辭下意識要滑動輪椅,下一秒,又驟然停住動作——

    她好像從始至終都篤信他會去給她治傷。

    就沒想過他會拒絕么?

    即使不像尋常村姑那樣蠢笨無知,但到底也是個毫無靈根的下等人不是嗎?

    這類人毫無價值,能拿出什么像樣的東西換他給她治傷?

    他根本沒必要被她牽著鼻子走。

    他想到這,動作停住。

    那一邊,裴朝朝又和他比口型:“快一點!

    白辭見狀,幾乎要?dú)庑α恕?br />
    他在原地沒動,瞇起眼睛看她,似乎隔著一層白綢和她對上目光,姿態(tài)居高臨下,微笑道:“為什么覺得我會來幫你呢?”

    又恢復(fù)了那副貴族慣有的虛偽口吻,虛偽又輕蔑。

    這話是傳音給她的,所以即使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裴朝朝也能聽見。

    裴朝朝聞言,抬抬手,用手背抹掉下巴上搖搖欲墜的血滴。

    她身上血越淌越多,臉色也越來越蒼白,然而被白辭這么一問,只是思索了一會,然后朝著他笑了下。

    白辭被她這笑晃了下眼。

    他眉頭皺起來。

    在他的預(yù)期里,她聽見他拒絕應(yīng)該感到很驚慌很意外,因為根本沒想過他會拒絕,所以這個時候應(yīng)該做出卑微的姿態(tài)哀求他。畢竟薄夜和瓊光君,她所能求助的人都瞬移走了,即使她看不見,但聽力敏銳,也該知道這里除了他暫時沒有別人能幫她。

    但她在笑什么?

    白辭覺得心口煩得慌。

    他挪開眼睛,不去看她,想要把輪椅調(diào)轉(zhuǎn)方向離開這。

    然而還不等他做這動作,

    下一秒,

    就看見裴朝朝攤開掌心,露出滿是裂紋但仍完好的神仙玉,緊接著,就看見她輕輕念了句什么——

    隨即,

    白辭突然感覺到心口一陣痙攣,

    他捂住嘴,無法抑制地劇烈咳嗽起來,而后感覺到血脈中升起一陣近乎于刀割的劇痛!

    修行之人的眾多靈脈中,隱藏著一根靈脈,叫做命線,命線斷則命數(shù)改,

    許多人可以借修行改運(yùn),但很難改命,因為命數(shù)皆由天定。

    白辭生來高貴,但命中有疾有災(zāi),命中疾無法治愈,命中災(zāi)無可避免,

    他天之驕子,無法接受這樣的命數(shù),研究醫(yī)術(shù)是為了將命數(shù)踩在腳底下,找洗髓草也是想把命數(shù)踩在腳底下,可不管做什么都是無果,命數(shù)從來沒有過變化,以至于反抗天命這些年已成了執(zhí)念。t?

    然而這一刻,

    他在劇烈的疼痛中,他驚愕地察覺到自己的命線顫動著,幾近斷裂!

    他驀地抬眼看向裴朝朝的方向。

    那一頭,

    裴朝朝似有所感,朝他比了個“過來”的手勢。

    這姿態(tài)像在召狗,按說是很刺眼的,但白辭破天荒地沒去注意這些。

    他眼里只看見她臉上的血跡。腦海中有短暫的空白。

    因為下巴上血漬被抹開,所以她整個人身上都帶了點驚心動魄的危險感,讓她看起來并不如平時那樣人畜無害,反而有點邪氣。

    她對白辭比口型:“用這個交換,白長老還不愿意過來幫我嗎?”

    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白辭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但意識到她只是用神仙玉借了他一點靈力,然后弄碎了上古神器殘片化成的水晶球,甚至只是念了句模糊不清的話,就能撼動他的命線。

    她的意思是,她想要切斷他的命線也很簡單。

    只要他過去,只要她想,她就能改變他的命數(shù)。

    白辭看著她,這一瞬頭皮幾乎都要炸開來。

    *

    另一邊,天界。

    隨著水晶球碎裂,其中靈力直沖輪回鏡,宛如從人間反向劈上來的悶雷,巨聲轟鳴不止,把昆侖鏡上震出蛛網(wǎng)般的裂紋,甚至將天際云層都撼動!

    腳下云層震顫,顛得不少神仙踉蹌起來,狼狽極了。

    司命神君用靈力護(hù)住鏡子,拔高聲調(diào):“結(jié)陣,護(hù)昆侖鏡!”

    神仙們被驚嚇得思緒卡頓,幾乎都失聲了,聽見司命的聲音,才緩過來,忙不迭照做,用法力護(hù)住鏡子。

    眾多神仙的靈力加持上去,才勉強(qiáng)抵住了從人間往上沖的那股靈力。

    然而昆侖鏡已經(jīng)碎了,裂紋依舊在擴(kuò)大。

    隔著鏡子上的裂紋,依舊能隱約拼湊出裴朝朝唇角笑意。

    司命神君臉色很難看。

    不對。

    這不對。

    她在人間這一世的命數(shù)是他親手寫下,他合該比她更清楚,她在人間這一世是個什么性格。

    這樣的場景,她不該笑的。

    司命眼皮一跳,心生疑竇,動念查看轉(zhuǎn)生陣,卻發(fā)現(xiàn)裴朝朝的封印并沒有松。

    轉(zhuǎn)生陣中存放著每一位歷劫神仙的封印,封的是神仙的記憶和法力,封印不松,法力和記憶絕不會恢復(fù)。

    昆侖鏡上裂紋越來越細(xì)密,

    司命凝神,手掌翻覆,一邊用靈力延緩昆侖鏡的碎裂速度,一邊分出點靈力往裴朝朝身上碾壓,往她根骨里橫沖直撞著,試探她。

    神仙修為很高,哪怕只是用一點靈力,都能輕輕松松碾死一位普通修士,更何況裴朝朝現(xiàn)在是凡人之軀。

    這樣的劇痛已經(jīng)是凡人無法忍受的了,

    如果她恢復(fù)了法力或者記憶,一定會下意識反制。

    那一邊。

    裴朝朝被這陣劇痛刺得大腦空白了一瞬,身體的本能讓她想念句仙咒緩解一下。

    她身體都在發(fā)抖,但并沒有去干預(yù)這疼痛,而是忍不住想笑。

    司命神君在天界的時候就對她敵意深厚,她和他幾百年不對盤,太了解他的行事風(fēng)格了,

    他行事手段百無禁忌,但很少這樣明目張膽試探,現(xiàn)在這樣就是急了。

    裴朝朝很少見司命這樣失態(tài)的行事風(fēng)格,

    她覺得好笑,但這時候又不好放聲大笑——

    司命現(xiàn)在這樣試探她,就是懷疑她已經(jīng)恢復(fù)記憶了,但她還不想這么快給他答案,就讓他再猜一猜好了。

    裴朝朝捏緊指尖忍笑,忍到指尖都發(fā)顫,和因痛而發(fā)抖的身體很是融洽。

    余光間看見白辭在往這邊來,她又抬了抬頭,比了個唇型催促白辭:“快點,很疼!

    白辭滑動輪椅的動作微頓,

    他不喜歡裴朝朝這樣的語氣,有種高高在上的感覺,仿佛她是什么高貴的神明,在任意俯瞰他命令他。

    她實在太知道怎么踩他底線,觸動他的怒氣,但就是這樣,他的底線好像被越踩越低,容忍度好像也越來越高。

    他想跳出去不和她糾纏時,她卻又動他命線,拿出對他而言最有誘惑力的東西,讓他甚至做不到轉(zhuǎn)身就走。

    白辭毫無對策。

    他手搭在輪椅的輪子上,捏緊了,青筋迸發(fā),但只頓了很短一瞬,然后終于屈服了似的,又滑動輪子,往她那方向過去。鬼使神差的,他甚至沒有高高在上地嘲諷她兩句。

    他到她身邊,垂下眼看著她,語氣隱含不耐:“哪里疼?”

    裴朝朝沒說話。

    但也沒等她沉默太久,白辭的不耐就按捺不住了。

    他手里憑空出現(xiàn)個小錦囊,隨即,輕輕一拋,將錦囊拋到她手邊的地面上:“里面有丹藥,治傷的。自己吃吧。”

    裴朝朝這時候也沒忘記裝瞎。

    她忍著疼,伸手在地上摸索了下,指尖碰到那藥囊,

    然而下一秒,她動作卻滯住一瞬,然后又挪開手,不著痕跡往旁邊探了探,像是觸摸空氣。

    與此同時,

    天界,司命猛然睜開眼,身上肌肉繃緊。

    旁邊有神仙注意到,問:“神君?怎么了?”

    司命神君聞言,薄唇微抿,臉色冷得快結(jié)霜了,但耳廓有點泛紅。

    他剛才放了一縷靈息在裴朝朝旁邊,監(jiān)視她的舉動,因為輪回鏡上裂紋在不停擴(kuò)張,不僅看不清裴朝朝的表情,也聽不清她說了什么話了。

    他的大部分靈力都用來護(hù)鏡子,靈息則不同,是神仙獨(dú)有的,更像是自己的一縷意識,放到她旁邊,能更清楚地知道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

    然而裴朝朝剛才伸手的那一下,就像是發(fā)現(xiàn)他了一樣,直接碰到他的那縷靈息,像是在他識海里輕輕撓了下。

    尋常來說,神仙只有對極其親近的人才會袒露靈息,更遑論觸碰是多么親密的舉動。

    但她很快又收回手,繼續(xù)摸索地上的藥囊,剛才那一下像無意的。

    司命緩和了下,靈息離她遠(yuǎn)了些。

    緊接著,

    就看見她把藥囊撿起來,抬手放回了白辭腿上。

    白辭看著那藥囊,扯了扯唇輕嘲道:“怎么,還要我親手給你治傷不成?”

    裴朝朝沒回答,反問:“你不好奇嗎?我剛才是怎么做到的!

    她在說撼動白辭命線的事。

    這事只有白辭和裴朝朝兩人知道,

    司命聽她這話,沒聽明白,但下意識感到不妙。

    他迅速吩咐旁邊眾神:“我用靈息盯著她,你們查她識海,務(wù)必弄清她剛才和白辭兩人之間做了什么!

    若換做平常,神仙們身上有天道禁錮,可以寫凡人的命簿,但卻無法直接干涉凡人,

    像現(xiàn)在司命這樣放靈息下去監(jiān)視、剛才他用靈力碾壓裴朝朝試探她是否恢復(fù)記憶、抑或是直接查凡人識海,這些都是無法做的,最多只能和以前一樣借著水晶球傳播一些信息。

    就連這也是因為水晶球是上古神器昆侖鏡散落在人間的殘片,兩樣?xùn)|西之間有鏈接。

    但現(xiàn)在水晶球和昆侖鏡都碎了,天地靈氣暫時倒流,神仙們身上的天道禁錮也暫時松了,才可以像這樣插手人間事。

    有些神仙明白過來司命的意思,

    知道他擔(dān)心裴朝朝恢復(fù)記憶,但不敢違背天道禁制,猶豫道:“神君,不至于吧,轉(zhuǎn)生陣?yán)锼姆庥∈钦5,她一個凡人,沒那么大本事!

    另外的神仙也勸——

    “就是啊神君,您太多慮了!

    “她就算在天界,法力尚在的時候,也不可能有法力撼動昆侖鏡。∵@可是上古神器,神君您現(xiàn)在和我們這么多人一起結(jié)陣,也才能護(hù)這鏡子不碎得那么快……大約剛才就是巧合吧!

    “神君,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護(hù)住鏡子,現(xiàn)在不該分太多靈力去她那里!

    “對,您看她的命簿還好端端的,應(yīng)該只是個意外……”

    然而這話一落,

    司命剛瞥了眼命簿,

    隨即,就用靈息觀察到裴朝朝朝著白辭攤開手掌。

    她掌心是那枚神仙玉,即使表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密密麻麻的裂紋,卻仍沒碎裂,倒也是很堅固的。

    她道:“碰它試試!

    白辭看她半晌,終于屈尊降貴垂手,似乎要從她掌心拿神仙玉。

    然而指尖剛落到玉上,

    裴朝朝突然合掌,把他的手指連同神仙玉一起夾在掌心。

    白辭臉色猛然陰沉。

    裴朝朝掌心都是血,溫?zé)嵊殖睗瘢粩n在她掌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不難受,但白辭心里很排斥。

    排斥這種不難受的感覺。

    他覺得自己該感到惡心的。

    他后知后覺,把手往外抽,一字一頓:“你手很臟。”

    裴朝朝撐起身,他半彎著身,距離很近,但就是這樣近的距離t?,她眼睛上覆著白綢,兩人無法對視,他臉上表情陰沉,但她佯裝未見,彎唇笑了,低聲道:“一起捏碎它吧,自己的命運(yùn)總要親手改不是?”

    語氣蠱惑。

    白辭喉結(jié)滾動了下,這一瞬也確實像被蠱住了。

    他的手比她的大很多,想要抽離是很簡單的事,如果他愿意的話,甚至可以反制她,反手把她的手腕攥在手里捏碎,但他的手卻沒有動了,任由她攏住他的手背。

    那一邊。

    司命用靈息觀察他們,聽見這話,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隨即就看見——

    裴朝朝微微側(cè)頭,往他靈息所在的方向看過來,彎唇若有若無笑了下。

    與此同時,

    裴朝朝手上一個用力!

    司命眼皮猛跳,不好的預(yù)感頓時像開了閘崩泄出來。

    而這廂,白辭手背被她攏著,感覺到不知從哪里來的強(qiáng)大靈力從她掌心涌出,透過他的手背,引導(dǎo)著他,往那神仙玉上狠狠擠壓——

    “咔嚓。”

    一聲脆響,神仙玉直接碎裂在掌中。

    與此同時,

    一股靈力從命簿之中炸開,無根之火似的突然開始燃燒!

    全場嘩然。

    神仙們本以為水晶球碎裂,靈力倒流,轟碎了昆侖鏡就已經(jīng)是千萬年難見的意外了,

    誰想得到不過是短短一會,命簿竟也被燒了!

    眾神手忙腳亂,趕緊用靈力去撲命簿上的火,

    然而只是在短短眨眼間,命簿就已經(jīng)燒得殘破不堪!

    有人上去翻裴朝朝的命簿,卻發(fā)現(xiàn)里面大部分寫好的內(nèi)容已經(jīng)被燒毀,而與裴朝朝命運(yùn)相連的一些人,包括幾位跟著她跳下輪回道的神君,他們寫好的命運(yùn)也一同被燒毀大半!

    而與此同時,

    昆侖鏡失去了眾神護(hù)法,發(fā)出“啪”的一聲,徹底碎了,

    上面畫面驟然消失,而天地間倒流的那股靈力,隨著昆侖鏡的碎裂,也倏然散去了。

    有神仙愣愣道:“難道她真的……”

    難道真的恢復(fù)記憶了?從一開始她就是故意算計,引著所有人走到這一步的?

    現(xiàn)在昆侖鏡碎了,而倒流的靈力也恢復(fù)了,天道禁制又穩(wěn)固回來了,神仙們甚至無法用靈息去人間監(jiān)視她,更遑論干預(yù)人間事!

    但怎么可能呢?轉(zhuǎn)生陣?yán)锼姆庥∈钦5模?br />
    神仙們面面相覷,沒人看見那邊司命神君的臉色已經(jīng)難看到了極點。

    *

    另一邊。

    神仙玉的碎片在掌心炸開,帶來尖銳劇痛,把白辭掌中皮肉刺穿!

    與此同時。

    血脈中那股劇痛再次涌來,變本加厲,宛若剜骨割肉!

    白辭瞳孔收縮,他下意識攥住裴朝朝的手,似乎抓了什么救命稻草在手中。

    他手中不停淌血,和裴朝朝手里的血跡相融。

    現(xiàn)在他們的手一樣臟了。

    疼痛讓他大腦空白,他只感覺自己的命線在這一刻轟然崩斷,而眼前再無別人,只能看見裴朝朝的臉。

    眼下命線崩斷,令人痛不欲生,

    但全身其余靈脈卻似乎也在這一刻一同戰(zhàn)栗起來,血液無聲沸騰,似乎有電流從后背躥過,帶來強(qiáng)烈的悸動感。

    第22章 她身上 出現(xiàn)別人的痕跡

    白辭是再標(biāo)準(zhǔn)不過的世家子弟。

    世家子弟大多矜貴倨傲, 生來就在云端,高高在上地俯瞰世間一切,萬事萬物難入眼, 通常也無法容忍自己身邊出現(xiàn)任何低等的人事物。

    就像無法容忍昂貴干凈的衣袖上沾到地里臟污的泥點,一旦沾上了, 就想盡辦法想要抹除。

    他對裴朝朝的刻薄也并非全然是因為厭惡, 更多的則是無法容忍,

    無法容忍像她這樣從偏僻村落里走出來的、毫無根骨的凡人對他蹬鼻子上臉。

    一如他對于自己的命數(shù),

    除了命數(shù)中的疾病和災(zāi)禍, 他最無法容忍的是——

    他有個弟弟,兩人血脈相連,命線相通。

    世人皆知白家白辭, 但極少有人知道白辭有個親生弟弟, 叫白策。

    白策很邪性。

    當(dāng)年白夫人懷白策時屢屢被妖邪附體,而那時的白策不過是個未出世的胚胎,連手腳都沒長出來, 卻將那些妖邪當(dāng)作養(yǎng)料, 吸食它們的修為和靈力。

    白夫人懷他不過三月,肚子就已有臨盆婦人那樣大了, 懷胎未滿半年時的某天晚上, 白策自己撕開白夫人的肚子, 爬了出來。

    那夜白家人只聽見白夫人凄厲的尖叫,

    等趕到白夫人房中時,就只看見白夫人干癟得像人干一般、被開膛皮肚的尸體,

    而嬰孩模樣的白策則乖乖坐在白夫人尸體旁,身上沾著白夫人的血,不哭不鬧, 烏溜溜的大眼睛含著笑,令人毛骨悚然。

    白家人對這邪性的孩子諱莫如深,甚至曾多次試著殺掉白策,但每次都沒能成功,

    白策長大后,甚至生出了一副妖骨。

    白辭和他血脈相連,兩人時常有共感,甚至有時能感知到對方的念頭和情緒。

    比如白策開心時,白辭也會感覺到愉悅,甚至難以分清這究竟是誰的情緒。

    命線相通,則是他的命數(shù)被白策的妖力侵蝕,導(dǎo)致雙腿殘廢,病痛不斷。

    這樣的邪物卻要侵占他的心緒和命運(yùn),

    白辭無法容忍。

    體內(nèi)命線崩斷帶來的劇痛很清晰,和掌心的尖銳刺痛混雜在一起,

    白辭攥著裴朝朝的指尖,但說不上來出于什么心,或許是和白策的命線不再相通,他竟從疼痛中感知出一點愉悅來。

    裴朝朝指尖被他攥得有點發(fā)麻,看了眼白辭,見他沒松手的意思。

    她覺得有趣,一時間倒沒將手指抽出來,微笑出聲:“白長老!

    聽見她的聲音,白辭眼睫顫動了下,隨即才掀起眼皮看她。

    他眼尾薄薄的,泛著些紅,目光被淚意氤氳得有點迷蒙,應(yīng)該是還沒從身體的感官中緩過來,不像平時那樣高高在上,反倒有種奇異的色.氣感。

    他靜聲沒說話,似乎在等裴朝朝繼續(xù)說。

    于是裴朝朝低了低頭,引導(dǎo)他看向兩人的手。

    她道:“您現(xiàn)在抓著不放,是不嫌我手臟了么?”

    入目是一片鮮血淋漓,

    他的手骨骼分明些,捏著她細(xì)白指尖,指縫間被血液填滿,有種親密無間感。

    ……他怎么會無意識時主動攥住像她這樣的下等人的手!

    好多血。

    好臟。

    白辭手掌僵硬了一瞬,

    下一秒,他陡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做什么,猛地要把手收回去,然而剛有點細(xì)微的動作,神仙玉碎片就往掌中刺得更深,他眉頭因此皺了下。

    然而不等他繼續(xù)動作,

    那一邊,裴朝朝就先有了動作。

    她微微一用力,把手指從他掌心抽出來,語氣和煦柔軟:“但您捏得我手指有點麻。”

    白辭掌心倏然一空,然而卻開始無法控制地?zé)┰昶饋,像是有兩個念頭開始撕打,

    一個念頭是:算她識相,知道自己把手收回去。

    另一個念頭是:平時不是很蹬鼻子上臉嗎?這時候又有自知之明了?他還沒叫她抽走。

    他甚至感到掌心很空,應(yīng)該握著些什么,像瘋魔了一樣,他竟生出幾分命令她把手送回他掌中的心思。

    真的瘋了吧。

    白辭說服自己,

    他現(xiàn)在仍想抓住她的手,只是因為剛才劇痛之際,他攥著她的手指,這讓他產(chǎn)生了安穩(wěn)感和愉悅感。

    可是不一定要是她的手,當(dāng)時換做握住任何東西,都會產(chǎn)生一樣的感覺,像安慰劑一樣。

    他貪戀的是那種安穩(wěn)感和愉悅感,并不是她。

    可是她的手很柔軟,不像她這個人一樣討人厭。

    白辭指尖按壓掌心傷口,想要用痛感強(qiáng)迫自己壓下這些瘋魔的念頭。

    但下一秒,

    不等他按下這些想法,他就看見裴朝朝彎下腰,伸手往地上摸索,似乎在找之前掉到地上的藥囊。

    白辭思緒一頓:“找藥囊?”

    裴朝朝聞言,莞爾道:“當(dāng)然。這是我?guī)湍鷶嗝換來的報酬!

    無人監(jiān)視,現(xiàn)在她提起命線的事也毫不遮掩避諱了,全然不像個毫無見識的村姑。

    疑點太多了,疑問也太多,

    白辭很想問她是怎么知道他想改命線、是從哪里知道命線這些東西的,但最終卻鬼使神差道:“把手給我!。

    沒有問關(guān)于命線的事。

    掌心的空虛見縫插針,身體像是有了自主意識,說出本不該從他高傲的唇中吐出的話。

    裴朝朝一頓:“嗯?”

    這位世家子向來高高在上,和她這樣的下等人多說一句話都嫌棄得不行,覺得臟了耳朵,被她碰一下都會拿著手帕擦拭,怎么這會兒還主動要她遞手過去了?

    裴朝朝感到很有趣,把注意力轉(zhuǎn)回他臉上,仔細(xì)觀察他的表情。

    這位世家子身上沾t?血,卻不顯得狼狽,依舊矜貴。

    他正微垂著眼,也在看她,但那副向來高貴的表情好像有些扭曲,似乎在克制什么。

    哦。

    裴朝朝思緒一轉(zhuǎn),就大約猜到他為什么會這樣——

    人若是在做緊張的、刺激的,任何導(dǎo)致心跳加速的事情時碰見另一個人,總會把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諸如心跳等等,歸因在另一個身上,而非事情本身。

    剛才斷命線時,疼痛足夠真切,而他因達(dá)成夙愿所產(chǎn)生的愉悅、滿足,都會被下意識歸在她身上。

    即使他腦子里知道,讓他愉悅滿足的是斷命線這件事,但他的身體還是會認(rèn)為,這份愉悅是她帶給他的。

    那樣的滿足感和愉悅感會令人上癮,而他的身體會不受控地渴望她。

    有意思。

    裴朝朝壞心地問:“把手給您做什么?”

    白辭有點不耐煩:“不是交換嗎?說了幫你治傷,我不食言!

    裴朝朝逗狗似的,抬起手要遞給他。

    然而手落到他手前時,又立刻收回去了點:“不是已經(jīng)給我藥了嗎?”

    白辭眼皮一跳,幾乎氣笑了,語氣也尖銳起來,帶點輕蔑:“不識好賴的東西,我的醫(yī)術(shù)——”

    話音未落。

    下一秒。

    手掌一滿。

    白辭余下的話卡在喉嚨口,好像怒氣也猝然終止。

    垂下眼,就看見裴朝朝把手放在了他掌中,好像剛才那副收手的姿態(tài)是虛晃一槍。

    還不等反應(yīng),

    就見裴朝朝甜甜笑了下,然后聽見她說:“是像您說的這樣嗎?”

    白辭手指痙攣了下。

    裴朝朝是個很惡劣的人,一直以來以玩弄人心為樂,有時候會在不該攤牌的時候打直球。

    她沒給這位驕矜的世家子反應(yīng)時間,直接將他的心思剖白:“我還以為長老只是想尋個由頭攥我的手,像剛才那樣!

    *

    另一邊。

    群體瞬移的法術(shù)生效后,法術(shù)范圍內(nèi)的人不過眨眼間就已不在原來的地方,

    瓊光君視線在周圍掃了一圈。

    周圍場景陌生,不再混亂,因為江獨(dú)受自己招式反噬暈了過去,所以沒再發(fā)生打斗。

    但瓊光君的思維仍有一瞬的滯澀,眼前似乎還殘存著剛才水晶球炸開時那瞬的場景。

    身體像進(jìn)入某種自動運(yùn)行的模式。

    他臉色還是冷的,動作卻很果斷,又運(yùn)靈力要再施個瞬移術(shù)回去。

    然而還不等法術(shù)生效,

    就聽見身后傳來薄夜溫和的聲音:“等等!

    瓊光君手指僵了一下,然后若無其事地繼續(xù)施法。

    他和薄夜師徒這些年,對薄夜一直是極為尊敬的,即使性格寡淡話也很少,但從平日行為也能看出幾分敬重。

    這還是頭一回他對薄夜的話置若罔聞。

    但緊接著,

    就感覺到一陣不輕不重的威壓壓下來。

    隨即,瞬移的法術(shù)就被薄夜強(qiáng)行終止。

    瓊光君終于轉(zhuǎn)頭看向薄夜,他運(yùn)轉(zhuǎn)靈力,直接開始反抗薄夜的禁錮。

    兩人之間的氣氛竟有點劍拔弩張感,

    好像有尖銳的怒氣沉默著刺向薄夜,無聲卻無法忽視。

    薄夜很平和,但這不代表他不強(qiáng)勢,

    只不過他就連強(qiáng)硬起來也是不疾不徐的,宛若白雪微風(fēng),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

    就像此刻,他感知到瓊光君的怒氣和不滿,但依舊以溫和的姿態(tài)壓制瓊光君,語氣平靜:“現(xiàn)在去找她也沒有用。”

    他徐徐解釋:“你是得仙緣者,也碰過水晶球。還記得當(dāng)時的場面嗎?”

    季慎之當(dāng)年觸碰水晶球后,水晶球雖沒碎,但那些靈力也逆行沖擊著他。

    他那時有一種瀕死感,好像靈魂都要被抽離,甚至連身體都無法動彈。

    是后來薄夜在他身上結(jié)了師徒印,他才恢復(fù)正常。

    師徒印是師徒之間結(jié)了靈契的證明,在徒弟承受致命危機(jī)時,師父會替代徒弟承受一部分。

    當(dāng)日薄夜和季慎之結(jié)師徒印之前,歸元宗其他長老也嘗試過這招,但都無果。

    至今也無人知道為什么只有薄夜的師徒印對他有效。

    現(xiàn)在水晶球碎裂,但無論如何,那道靈力也確實沖擊著裴朝朝,

    她或許也和他當(dāng)年一樣,正體驗著那種瀕死感。

    瓊光君想起當(dāng)時的場景,眼眸低垂著:“你和她——”

    你和她要結(jié)師徒契?

    ……是的。

    瓊光君后知后覺想起來薄夜口中“可愛的孩子”。

    薄夜今天來看測靈根,本身就是為她來的,師徒靈契本來就是要結(jié)的。

    他捏了下指尖,嘴唇動了動,想問薄夜和裴朝朝是什么時候認(rèn)識的,

    但看見薄夜身側(cè)那道護(hù)身符,心里又有了答案。

    鬧翻那天,

    隔著樹叢看見她身邊的人影,還有她對著空氣說的那句回禮。

    瓊光君最終什么話都沒問出來。

    他突然感到荒謬。

    她泰然自若地當(dāng)著他的面,把他送的東西當(dāng)垃圾扔出去,實則卻是把他的心意轉(zhuǎn)手贈給一個隱身的人。

    這樣追溯回去,那天她突然尖叫發(fā)瘋,也是故意的,不過是因為他和江獨(dú)當(dāng)時都在逼問她,她一碗水端不平,所以借此來打斷那個話題罷了。

    他向來敏銳,這時候,她行為之中種種被略過的異樣都再次浮現(xiàn)出來,把她人畜無害的、天真柔軟的面具撕開一角裂痕,終于露出她性格里的一點底色。

    他哪里還能看不出她是一直在裝,一直戴著面具。

    她嘴里怕是都沒幾句真話。

    好!

    真是好得很,裴朝朝!

    那護(hù)身符被薄夜的衣角遮蓋住,瓊光君目光就落在薄夜的衣角處。

    戾氣在心里成倍增長,他幾乎要發(fā)笑,也不知道具體該笑什么。

    大概是他的目光實在怨毒,

    薄夜手指輕動,把那護(hù)身符摘下來,無奈笑道:“這護(hù)身符——”

    他頓了頓,語氣包容:“她還是個孩子,雖頑劣些,但心思不壞。不要同她置氣。”

    瓊光君眼睫顫了顫,良久笑了聲,意味不明道:“頑劣?看來師尊很了解她。”

    他向來冷淡,很少有這樣尖銳刻薄的姿態(tài)。

    薄夜道:“無妨,帶回來好好教養(yǎng)就是了。總歸她碰了水晶球,被里面的靈力壓著,我就算為救人也要與她結(jié)師徒印,沒有見死不救的道!

    薄夜確實不會看著旁人在自己面前受苦。

    某種意義上,今天這個情況,當(dāng)事人換做是別人,薄夜也會結(jié)師徒印。

    但對裴朝朝就只是不想見死不救嗎?

    瓊光君眼梢微抬,沒說話。

    他以前不會這樣陰暗極端,想法幾近于病態(tài),可是近來這樣尖酸的念頭時時纏繞他,他竟意外地發(fā)現(xiàn),或許自己骨子里就是扭曲又病態(tài)的。

    只是表面上那層冷硬的冰不曾被鑿開,甚至連他自己都沒窺見過其下陰冷的暗流。

    那一邊,

    薄夜又詢問他的意見,語氣溫和:“你若是生她氣,不想看見她,我就單獨(dú)教養(yǎng)她,不讓你與她碰面就是了!

    瓊光君眼皮一跳。

    他心里的毒汁要拼命壓制住才不會溢出來,酸溜溜地想,憑什么?

    薄夜提起她的時候憑什么用這樣親昵的語氣?

    怎么都是他認(rèn)識她更早,是他把她帶回的歸元宗。

    他才應(yīng)該是她最親近的人,現(xiàn)在見不見面,哪里輪得到薄夜說呢?

    這想法如同藤蔓,在心底瘋長出陰暗的枝條。

    瓊光君掀了掀眼皮子,表情克制得很好,恢復(fù)了平時冰冷寡淡的模樣:“師尊多慮了,我不會和她置氣!

    他道:“她體質(zhì)孱弱,恐怕等不了太久!

    她體質(zhì)孱弱,被這樣強(qiáng)烈的靈力摧折太久,是真的會死。

    他不知道為什么看破她的虛假面具后還會擔(dān)心她的死活,但心口像是被人攥著,酸澀酸澀地疼,混合著那些陰暗情緒,讓人難以辨別出具體感受。

    于是他只能忽略這情緒,心里告訴自己,只是怕她死了,他沒法報復(fù)回去。

    要救她,要她活著,日后才能和她清清楚楚算一算她蒙騙他這筆帳。

    他垂眼掩去眼底暗色,不動聲色催促薄夜:“結(jié)印吧!

    *

    那廂薄夜和瓊光君準(zhǔn)備給裴朝朝結(jié)師徒印,

    這廂裴朝朝卻根本沒被所謂的靈力壓到瀕死。

    她對此早有準(zhǔn)備,把水晶球中靈力帶來的部分傷害轉(zhuǎn)嫁到自己留在天界的那縷靈息上,又和那縷靈息切斷了鏈接,所以到現(xiàn)在依舊行動自如,除了受了些傷之外,沒再受到別的影響。

    這一邊,

    她和白辭打直球,直接把他心里那點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念頭說出來,白辭向來高傲,這時候整個人就像應(yīng)激了一樣。

    他瞬間變了臉色,要把手收回來。

    結(jié)果裴朝朝臉上微笑的表情沒變,姿t?勢也沒變,又道:“開玩笑的。我當(dāng)然知道長老是為了不食言才要親手幫我治傷。剛才的玩笑長老不會當(dāng)真吧?”

    她收放自如,好像真的只是開了個小玩笑,說了些無心的玩笑話。

    這個時候如果白辭再收手,反應(yīng)過激,則會顯得他像是真有那個意思。

    白辭額角青筋猛跳,最終慪氣似的沒收回手,捏著她的指尖給她輸靈力療傷,低聲罵:“不知好歹的東西。”

    他察覺到她體內(nèi)依舊沒有靈根,之前一閃而過的疑點這時候才又回到腦中。

    他聲音因病有些飄渺,居高臨下地提問:“你一個毫無靈根的凡人,如何改了我的命線的?”

    能切斷白辭的命線,是因為神仙玉里有一縷白辭的靈力,被逆行的天地靈氣送到天界。

    命簿只掌管凡人命局,但這縷靈力到了天界,被命簿感知到,則把他的身份混淆成神仙,所以他的命簿自動銷毀,他屬于凡人的命線就斷了。

    這些東西沒必要和白辭解釋,

    裴朝朝裝傻,把手往外扯,虛弱道:“長老您醫(yī)術(shù)真的好嗎,為什么說幫我治傷,我現(xiàn)在還是很疼!

    白辭眼睛瞇了瞇:“不愿意說?”

    他扯扯唇,倒沒有逼問,但又盤問道:“那是怎么知道我想斷命線的?”

    裴朝朝知道白辭想斷命線,是因為她能從自己的命簿中感應(yīng)到她情劫的大致信息。

    她這一世命數(shù)中有三道情劫,

    三個都是當(dāng)時隨著她跳輪回道的神君,除了瓊光君外,白策也是她的情劫之一。

    當(dāng)時追殺她的人太多,所以她不知道白策是天上哪位神君,但感應(yīng)到他在人間身份是白辭的親弟弟,和白辭命線相通,卻經(jīng)常被白辭凌虐。

    通過這些信息,足以推斷出白辭厭惡白策,

    以白辭這性格,怎么可能不想切斷命線?

    她和幾位情劫的命數(shù)都有交集,現(xiàn)在斷了白辭的命線,白策的命數(shù)也隨之改變,這則導(dǎo)致了連鎖反應(yīng),讓她和另外幾位情劫的命數(shù)全部亂套,最后互相影響、惡性循環(huán)。

    沒猜錯的話,她的命簿估計都整本燒掉了,其他和她相關(guān)的人,命簿應(yīng)該也有不同程度的損毀。

    裴朝朝想到這,心情還不錯,手指抵著唇笑了下。

    她依舊沒回答白辭,反客為主地又開始偷換概念:“仔細(xì)想想,是我受了這么重的傷幫長老您得償所愿!

    裴朝朝最初只是打算碰一碰水晶球,引靈氣逆流,讓昆侖鏡出一點小故障;后來拿了神仙玉和白辭的靈力,才能讓昆侖鏡壞得更徹底,像現(xiàn)在這樣直接炸開,還攪亂了所有人既定的命數(shù)。

    雖然出發(fā)點不是為了幫白辭,但最終確實也幫到他了,那哪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道?

    那一邊白辭聞言,冷笑反問:“是嗎?”

    裴朝朝無辜道:“嗯,不然我一個毫無靈根的凡人碰這個水晶球,圖什么呢?”

    白辭眼皮跳了下,等她繼續(xù)說,這女人的臉皮和城墻一樣厚,他倒要看看她還能說出什么話來。

    他安靜地盯著她,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耐心出奇地好,以前碰見這種情況早就轉(zhuǎn)身走了。

    裴朝朝繼續(xù)說:“這樣想的話,其實長老給我治傷是應(yīng)該的。您現(xiàn)在只是在做本就該做的事,又如何能算是和我交換呢?”

    現(xiàn)在事情鬧得有點大,天界那邊也不能善了。

    之前天界人無法察覺轉(zhuǎn)生陣?yán)锼庥〉漠惓,也是因為她提早切斷了和自己靈息的鏈接,把靈息覆回了封印上,偽造出封印沒動的假象。

    但現(xiàn)在司命肯定已經(jīng)猜出她恢復(fù)記憶了,正想辦法補(bǔ)救。

    她得先下手為強(qiáng),把司命能制裁她的路都堵死,但這樣的話,還需要從白辭那拿點東西。

    她微笑道:“或許您該給我些別的東西!

    白辭沒被她這番偷換概念的說辭帶進(jìn)去,他譏笑:“貪得無厭。”

    裴朝朝莞爾:“我們下等人是這樣的!

    她根本不在意白辭會不會被這番說辭帶進(jìn)去,她本身就沒想著要把他繞進(jìn)去,于是也沒再補(bǔ)什么話,靜靜等他接話。

    她知道他會答應(yīng),劇痛來臨下意識攥住她的手時,他就已經(jīng)輸了。

    那一邊,

    白辭審視她半晌,覺得她這副模樣真是面目可憎,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卻說著貪婪的話。

    他心里唾棄著,又覺得下等人應(yīng)這樣,即使一張臉再無辜,骨子里的劣根性也無法遮掩,骨縫里透露出來的低賤氣味就足夠令人作嘔。

    白辭指尖輕輕在膝蓋上叩了叩,

    他想,這樣的下等人,言而無信是常態(tài),之前要他給她治傷,現(xiàn)在又出爾反爾,向他要別的。

    那以后呢?應(yīng)該也還會得寸進(jìn)尺,找他要更多更多。

    這次答應(yīng)她,或許就會被她纏上。

    這樣的人殺了是最干凈的。

    可是——

    腦子條分明地分析著利弊,選好了最簡單的道路,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態(tài),

    最終他出聲問:“要什么?”

    她還能要什么?

    法器?錢財?靈丹妙藥?

    罷了。無非是這些東西,對他來說不值一提。

    他這邊想著,

    那邊,裴朝朝道:“您雖是客卿,但也能收徒弟吧?那就收我為徒吧!

    這話一落,

    白辭怔了一瞬。

    他沒料想到她會提這么個要求,一時間覺得荒謬極了,甚至以為聽錯了:“什么?”

    裴朝朝沒重復(fù),笑了笑,繼續(xù)道:“不需要您教我什么,只是結(jié)一道師徒印!

    白辭和白策血脈相連,

    她和白辭結(jié)師徒契,在某種意義上代表他和白策有了關(guān)聯(lián),天道有神仙無法插手凡間事的禁制,司命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只有鎖定她的氣息,單獨(dú)給她設(shè)障礙。

    但她若和白策的氣息在凡間產(chǎn)生一點點混淆,司命就暫時無法分清她和白策,也無法做出任何只針對她的措施。

    裴朝朝把手腕伸到白辭面前,低聲道:“除此之外我沒有別的想要的了。”

    她抓準(zhǔn)了他的性格,故意用激將法:“沒有別的東西給我,就算長老欠我個人情。長老不答應(yīng),是想要一直欠著我嗎?”

    白辭臉色有點陰沉。

    他沒有被她這邏輯繞進(jìn)去,從她的話里跳出去看,他完全可以直接殺了她一了百了,不去管什么欠不欠的。

    但他這時候卻下意識地把殺人滅口這選項拋在腦后,只譏笑道:“是嗎?和你結(jié)印就算兩清?”

    裴朝朝點頭。

    她這樣的人,貪得無厭,是不會和他兩清的。

    她會纏著他,以后提更多更過分的要求。

    白辭這樣告訴自己,但還是抬了抬手指,指腹按在她手腕上。

    這樣低賤的人他平日是連碰都不會碰的,更不可能收徒,

    白辭說服自己,

    他只是想證明自己是對的,驗證一下她確實不會只滿足于此,以后還會得寸進(jìn)尺。

    等她真的得寸進(jìn)尺的時候,他再殺了她也不遲。

    白辭頓了頓,然后開始念結(jié)印咒。

    然而結(jié)契的靈力剛要輸進(jìn)她身體,

    突然間,就感覺到一股強(qiáng)烈的阻力。

    兩股靈力僵持住,

    另一股靈力似乎也要灌注進(jìn)她的筋脈,

    在她手腕上,隱隱約約即將要結(jié)出一個圖案,還沒結(jié)成,但能看出——

    是屬于別人和她的師徒印。

    第23章 勉為其難 冷臉,但當(dāng)備胎

    此時的天界, 氛圍壓抑得可怕。

    天道有禁制,神仙原不能插手凡間事,就連命簿都不能隨心所欲地編寫。

    然而為了把裴朝朝人間這一世做成命劫, 讓她無法活著回到天界,司命悖逆天道, 用了禁術(shù)編寫她和幾位神君的命簿。現(xiàn)在和她相關(guān)的命簿全都損毀, 禁術(shù)反噬, 侵蝕司命的修為。

    劇痛凌遲神經(jīng),司命不想讓人看出自己太多異樣, 于是竭力攥緊了手指,臉上表情變化不大,只是原本就不好的臉色變得更不好了。

    他長相偏鋒利些, 眉眼輪廓深邃, 俊逸卻有種令人不敢逼視的狠辣感,生怕多看他一眼就被他滅口,他現(xiàn)在臉色不好, 周圍神仙也只當(dāng)他是心情不好, 沒人看出他在忍受劇痛。

    唯有臉上一點細(xì)微的汗珠,給他眉眼間增添了潮濕氣, 氤氳出一點模糊的脆弱感。

    他不出聲, 周圍也沒人敢出聲。

    他們現(xiàn)在在昆侖鏡旁, 這里其實人數(shù)不多,都是權(quán)力不小的神仙神女——

    天界神仙無數(shù),但低品階的仙人沒有權(quán)力靠近昆侖鏡,若要看昆侖鏡上的畫面,只能靠靈息轉(zhuǎn)播,自己在自己的居所看。

    不是所有人都會時時關(guān)注裴朝朝的情況, 但昆侖鏡碎裂的動靜實在太t?大,轟動了整個仙界。

    司命深呼吸,又用靈息覆蓋整個天界,看其他仙人們都說了什么。

    就聽見四面八方仙人們零零碎碎的議論聲——

    “她這是恢復(fù)記憶了嗎?”

    “說實話,如果這些真是她引導(dǎo)的,我其實有點對她改觀了!

    “我也是……如果這一切都是她算計好的,那朝露真的好聰明,感覺她有點迷人了……”

    “沒人說她臉上沾血的時候很漂亮嗎?我心跳都停了一下!

    “感覺她也不是那么該死,在人間當(dāng)了這么久瞎子已經(jīng)夠可憐了……”

    “我說你們別太愛了,她可是出了名的喜歡玩弄別人感情。”

    “其實,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別人上趕著給她玩弄?”

    司命聽見這些話,眼皮猛跳了下。

    他指尖都痙攣了下,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氣的,一揮袖子,召回靈息。

    周圍神仙見狀,試圖寬慰:“神君,其實就算她想起來也不會怎么樣,她在人間勾搭的那些人都不好惹,等發(fā)現(xiàn)她真面目,肯定會瘋狂報復(fù)她!她現(xiàn)在就是個凡人,無力反抗,下場和命簿上寫的差不到哪去,說不定比神君您原本寫的還慘呢!

    司命越聽這些話越覺得刺耳,忍無可忍:“滾!”

    他閉了閉眼,抬手按了下太陽穴,語氣森冷:“都下去修昆侖鏡,修不好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褫奪神位,我親自剔你們神骨。”

    眾神一哆嗦,趕忙閉嘴下去了。

    等人都離開了,司命才掩著唇咳出一口血來。

    周圍云彩翻騰幾息,霧氣似乎變濃了點,下一瞬,似乎有聲音從天外傳來,是個蒼老威嚴(yán)的男人聲音:“息燭,可確定她恢復(fù)記憶了?”

    息燭是司命的名。

    司命是老天帝的幼子,隨老天帝姓趙,在眾神之間也是身份極高者,尋常鮮有人敢喚他姓名。

    他聽見這聲音,神情一凜,朝著不遠(yuǎn)處垂首:“父君!

    他被反噬得厲害,傷有些重,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但莫名的,他總想起剛才放靈息下界時,裴朝朝側(cè)目,正對著他靈息露出的那抹笑。

    他篤定她是想起來了,往日在天界他與她就不對盤,她憋壞時就是這樣笑,純粹又危險,揉雜成一種十分復(fù)雜的氣質(zhì)。

    司命難得在回答老天帝時走神一瞬,心中冷笑,想怪不得她能欠那一屁股情債。

    有時候確實像蠱惑人的邪神。

    他頓了下,出聲:“……還沒有確切的證據(jù)證明她恢復(fù)記憶了!

    老天帝語氣含笑,但令人不寒而栗,好像笑意里藏了什么帶毒的東西:“不談證據(jù),那依你對她的了解呢?”

    趙息燭眼睫微動,聲音沙啞:“父君說笑了,我不了解她。”

    老天帝似乎只是試探一句,聞言道:“是嗎?罷了,人間事難以插手,你修命簿也好,親自下凡盯著她也好,總之不管什么手段,從她身上把天鐵那些東西取回來,也別讓她活著回來!

    ……親自下凡盯著她?

    趙息燭思緒微頓,但很快回過神:“父君放心,若修不好命簿,我自當(dāng)親自下凡!

    老天帝贊許:“息燭,別讓我失望!

    *

    裴朝朝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和白辭結(jié)師徒印,然而還不等白辭的靈力注入經(jīng)脈,就感覺白辭動作滯了下。

    隨即,

    就聽見白辭冷笑了聲:“有意思嗎?”

    白辭語氣變得更疏離淡漠,聽起來像有點生氣了,但這人常年端著世家子的架子,生起氣來最多是掉頭就走,或者說些尖銳的話譏諷人,不會像江獨(dú)那樣,一生氣就暴跳如雷,有種要?dú)⒘怂腥诵箲嵉臍鈩荨?br />
    裴朝朝聞言,先是愣了下,隨即順著他目光,才看見自己手腕上另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不屬于她和白辭的師徒印——

    是誰還要和她結(jié)師徒靈契?

    這完全在意料之外,她懵了一下,但很快就猜出是薄夜。

    歸元宗只有長老級別的人物有資格和弟子結(jié)師徒靈契。

    她來歸元宗沒幾天,也沒接觸過什么人,很簡單就能猜出是薄夜。

    因為先前就推測過薄夜是歸元宗的長老,現(xiàn)在篤定了,她倒也不覺得很驚訝。

    與此同時,她明白過來白辭剛才說那話的意思是——

    他覺得她在故意戲耍他,一邊和別人說好了結(jié)師徒契,一邊又要求和他結(jié)師徒契。

    裴朝朝明白他意思,但依舊維持著自己的瞎子人設(shè),佯裝對一切毫無覺察,疑惑道:“怎么突然停下來?”

    畢竟瞎子是不會看見那印記的。

    白辭聞言頓了下,譏諷道:“你說呢?”

    裴朝朝遲疑:“因為你后悔了?”

    白辭聽笑了。

    因為原本要和她結(jié)印,所以他指尖按在她手腕上輸靈力。

    現(xiàn)在心里郁氣翻滾,倒是破天荒沒和往常一樣轉(zhuǎn)頭就走,他手指甚至還壓在她腕間,指尖用了點力氣,在那若隱若現(xiàn)的師徒印處重重碾了下。

    動作碾過脈搏,他指尖的神經(jīng)似乎跟著她脈搏跳了兩下,帶來一種奇異的感覺。

    白辭把她那一小片皮膚按紅,一雙漂亮的眼睛盯著她,看見她皺了皺眉。

    應(yīng)該是被按疼了。

    但她還是把手伸在那里,由著他重重按壓。

    不知怎么的,這模樣有些乖覺,不像平時那樣蹬鼻子上臉的討人厭。

    白辭心里那些郁氣莫名其妙散了點,但語氣還是一樣高高在上:“我做決定,從來不反悔!

    他聲音因久病而有些飄渺,語氣慢條斯,但能聽出些諷刺的味道,像敲打她:“所以我停下來是你的原因,究竟為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嗎?”

    他體溫低,指尖是微微發(fā)涼的。

    裴朝朝感受他體溫,感覺很有意思,這人心里不高興,但也沒有掉頭就走。

    甚至手還按在她手腕,雖停了傳送靈力,卻沒撤回之前輸給她結(jié)印的靈力。

    也因此,薄夜那道師徒印遲遲結(jié)不起來。

    裴朝朝也覺得白辭沒有反悔的意思,要是反悔,早就撤回靈力,任由她和薄夜結(jié)師徒印了。

    她視線上移,看見白辭的表情。

    他下巴微微抬著,還是那副矜貴姿態(tài),只不過眼睛盯著她,眼神深黯復(fù)雜。

    裴朝朝蜷了下手指:“我——”

    她說到這,頓了下,看見白辭目光閃爍了下。

    她猜白辭現(xiàn)在都快矛盾死了。

    一邊生氣她和別人的師徒印,一邊又覺得她或許真不知情;一邊想扭頭就走,一邊又尚存希望,等她再否認(rèn)一遍,再做出一副不知道的模樣,和他解釋,然后他就可以勉為其難原諒她,再繼續(xù)和她結(jié)印。

    不管怎么樣,他沒有不想結(jié)印的意思。

    這位世家子平時高傲驕矜,絕不做任何自降身份的事,是個寧可不要也不當(dāng)備選的性格。

    這時候又不覺得折辱身份了?

    裴朝朝有點想笑。

    她忍了忍,把手抽出來,另一只手搭上去,撫摸那印記,偏不和他解釋:“好像能感覺到有另一股靈力在這里。所以你停下來,是因為另一股靈力嗎?”

    白辭沒料到她會來這一句,哽了下。

    裴朝朝佯裝迷茫,火上澆油:“好像是另一個人想和我結(jié)師徒……”

    白辭忍無可忍,寒聲打斷她:“所以你想怎么樣?”

    他問她想怎么樣,可是自己卻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樣了。

    看她這反應(yīng),她應(yīng)該是真的不知道那師徒印的事——這本來是他想看到的,但真的看到了,好像又覺得更煩躁了。

    如果這時候裴朝朝知道他的想法,肯定會慢吞吞笑著說:因為你想讓我選你。

    那邊廂,

    白辭扯唇繼續(xù)道:“想和他結(jié)師徒。俊

    真是瘋了。

    剛才就不該答應(yīng)她,自降身段,浪費(fèi)時間,和一個下等人在這做無意義的事情。

    他深呼吸了下,閉了閉眼,抬手按壓眉骨。

    這時候,裴朝朝出聲道:“不是!

    白辭動作一頓,又掀起眼皮看她,眼尾薄紅流轉(zhuǎn):“那想怎么?”

    他這一眼帶了點不耐,但很矛盾地,又有點期待或者威脅的意思。

    他似乎在等她選擇他,等她親口說要和他結(jié)師徒印。

    裴朝朝對旁人的情緒很敏感,猜人想法也很準(zhǔn),八九不離十。

    她能注意到白辭神色中的這點微妙,或許白辭自己都注意不到,她自然也能猜到他期待她怎么回答t?。

    她點頭,豐潤的唇輕輕動了下,就要說話。

    白辭呼吸跟著下意識放輕了點。

    然而下一秒,

    卻見裴朝朝按了下那師徒印,念了句歸元宗弟子召喚師尊的通用咒語。

    現(xiàn)在兩股結(jié)師徒靈契的靈力膠在她身上,這句咒語自然是同時召喚白辭和薄夜。

    白辭本就在她身邊,無需召喚,但血脈中感應(yīng)到這她的召喚,心臟無法抑制地悸動,血脈牽扯,羈絆相連,這是一種極為陌生的感覺。

    他抬眼看她,然而與此同時,就見眼前明光大盛,一陣大雪彌漫的溫和氣味先至。

    隔著明光,

    就見那一邊的裴朝朝舔舔唇,微笑出聲:“想看看另一位要收我為徒的人!

    第24章 現(xiàn)在只能 競爭上崗了!

    裴朝朝確實想看看那另一位結(jié)師徒印的人, 但話只說了前半句,引導(dǎo)性很強(qiáng),容易讓人覺得她很好奇那人是誰。

    然而實際上, 她早已經(jīng)猜到那人是薄夜,余下后半句沒說出口的是——

    我想看看你們兩個, 究竟誰的師徒印對我更有用。

    既然現(xiàn)在有得選, 當(dāng)然要挑個助益最大的。

    這時候。

    明光散盡, 薄夜的身形也顯現(xiàn)出來。

    此時裴朝朝和白辭已經(jīng)拉開了點距離,薄夜朝著裴朝朝, 于是第一眼就看見她。

    她手臂微抬著,手腕上的皮膚發(fā)紅,很顯眼, 像被人用力摩挲過, 上面的師徒印若隱若現(xiàn),說明還沒結(jié)印成功。

    沒成功,但已經(jīng)會念召喚師尊的通用咒語了。

    ……很聰明。

    她身上臉上還沾著半干涸的血跡, 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有點狼狽,看得讓人心軟。

    薄夜目光不自覺變得更柔和, 她根骨不好, 但的確是個很聰明討喜的孩子, 他收她為徒,之后會好好教養(yǎng),她便不會再有像現(xiàn)在這樣狼狽的時候了。

    他動了動唇,要和她說話。

    然而這時,

    白辭慢條斯出聲:“閣下還真是——”

    他說到這,頓了下, 似乎在斟酌合適的詞形容薄夜。

    他在薄夜身后,雖沒看見薄夜的臉,但看見薄夜的白發(fā)就認(rèn)出他來了。

    那一邊,薄夜聽見他出聲,回過身來,姿態(tài)溫和平靜。

    白辭和他對上目光,扯了扯唇角,補(bǔ)完下半句:“陰魂不散!

    陰魂不散并不是什么好詞。

    白辭平時端著虛偽的貴族架子,與人交談時,至少表面挑不出差池,就算嘲諷人,話也說得十分隱晦含蓄,拐彎抹角的。很少有這種譏諷感明晃晃外露的時候。

    “是嗎?”薄夜語氣實在平和,似乎根本沒把他的譏諷放在眼里,溫聲問:“白長老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

    白辭說完這話,也意識到自己剛才有些失控,但這詞用來形容薄夜不是正合適嗎?

    裴朝朝要把洗髓草給他,薄夜過來橫插一腳;

    裴朝朝要和他結(jié)師徒契,結(jié)果薄夜又來橫插一腳。

    更何況,

    從裴朝朝剛才無辜的表現(xiàn)來看,她也根本不知道薄夜會和她結(jié)師徒印。

    他才是被她選擇的那個。

    名正言順的師父。

    這念頭飛快劃過心間,帶起淺淺一點漣漪,白辭情緒復(fù)雜,有種說不出的煩躁,但又有種隱秘的竊喜感。

    他好整以暇和薄夜對視,又恢復(fù)那副虛偽的貴族姿態(tài),微笑回話:“不然怎么和我搶弟子呢?”

    他控制靈力與先前灌注進(jìn)裴朝朝體內(nèi)的法力共振起來,

    緊接著,她手腕上也出現(xiàn)和白辭之間的師徒印,隱隱約約的,還沒結(jié)成。

    白辭看那印記,漂亮的眉眼舒展了些,似笑非笑:“我?guī)退瘟藗,她親口要求我再收她為徒。”

    這話說完,

    薄夜側(cè)目看裴朝朝。

    他視線落在她身上,發(fā)現(xiàn)她身上的傷口確實都已經(jīng)愈合了,皮肉細(xì)膩平整,就好像從來沒受過傷一樣。

    只是身上血跡頗多,還沒干涸,看起來顯得駭人而已。

    他依舊溫和,好像和平時沒什么不同,但又隱隱約約多了種莫名的壓迫感,問裴朝朝:“白長老說得對嗎?你親口要求他收你為徒?”

    話題被措不及防引回來,裴朝朝指尖一抖。

    隨即,她微微歪頭,很是迷茫:“啊?”

    沒有正面回應(yīng)。

    現(xiàn)在還沒看見這兩人誰能帶給她更多,她也根本沒打算正面回應(yīng)。

    她情緒調(diào)整得很快,掐著自己的手,指尖在上面小幅度摩挲,像是剛回過神來:“說什么?”

    薄夜對事物觀察細(xì)致入微,注意到她心不在焉。

    見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他沒再追問之前那問題,操控一縷微風(fēng)拖起她的手。

    兩人沒有直接接觸,但勝似直接接觸。

    那風(fēng)輕輕拽住她手腕,隱隱有種不可抗拒的強(qiáng)勢感,卻又很溫和,引著她的手伸到他面前。

    她的手骨肉勻稱,像細(xì)膩瑩潤的玉石,沾了血也不影響美感,薄夜垂眼看著,關(guān)切問:“手怎么了,不舒服嗎?”

    裴朝朝搖頭,但隨即又點了點頭。

    她繼續(xù)搓手上血跡:“感覺手粘粘的,不太舒服!

    意思是手不疼,只是沾了血不舒服,所以在擦手。

    但她兩只手都是血跡,反倒越擦越臟。

    薄夜忍不住彎唇,這次親手攥住她手腕,制止她的動作:“這樣擦不干凈。”

    裴朝朝動了頓了下。

    薄夜微微彎身,雪白的衣袖垂墜下來,他拉住衣袖擦拭她手腕,動作很小心,一點也不介意干凈昂貴的衣料沾上她的血跡。

    他垂著眼,姿態(tài)平和溫柔,像是個體貼的長輩,正幫關(guān)系親昵的小孩子擦手。

    他活了幾百年,太久了,連自己都忘記自己今夕是何年歲,更忽略了裴朝朝雖是小輩,卻也已經(jīng)十六歲有余,已經(jīng)及笄,該有些許男女之防。

    十六年對他來說太短了,彈指一揮,他照拂裴朝朝,親手幫她擦手,與平日親手侍弄花草時是一樣的。

    那一邊,

    白辭看這幕格外不順眼,

    他咳了聲,抬了下下巴,臉上沒什么表情:“我的徒弟是眼盲,不是手腳殘廢,擦個手還是會的,不勞閣下費(fèi)心了!

    這話是對薄夜說的。

    語氣依舊是那種帶著高高在上味道的虛偽禮貌,挑不出錯處,又帶著強(qiáng)烈的攻擊性。

    薄夜聞言,還沒回應(yīng),裴朝朝就動了動。

    她把手往回抽,低聲道:“對,我會自己擦的!

    她話音剛落,

    薄夜卻加強(qiáng)了手上的力道,不至于弄疼她,也讓她無法抽離。

    像是一層溫柔的禁錮,他依舊仔細(xì)幫她擦拭著,話題拐回原點:“你要認(rèn)白長老當(dāng)師父嗎?”

    裴朝朝發(fā)現(xiàn)薄夜其實是有點控制欲和強(qiáng)勢在身上的,

    但他做事情實在是周到體貼,很難讓人產(chǎn)生惡感,于是也很難發(fā)覺他骨子里的強(qiáng)勢。

    但實際上,他不會讓任何人悖逆自己的意思。

    就像現(xiàn)在這樣。

    他想收她為徒,控制欲在骨子里,他無法接受計劃好的事情脫離掌控。

    白辭現(xiàn)在也想收她為徒。

    白辭倒未必是真的完全不嫌棄裴朝朝,若換做平時無人和他爭搶,他可能就保持著高傲,大不了不要她這個徒弟。

    但世家子的高傲融在骨血里,他此時一定要和薄夜?fàn)幧弦粻,他可以主動不要裴朝朝這個徒弟,但裴朝朝不能不選他當(dāng)師父。

    裴朝朝快速分析,

    心想現(xiàn)在正好是個好機(jī)會,讓他們兩個為了爭搶她,把能擺出來的籌碼都擺上牌桌上任她選擇。

    她沒繼續(xù)抽手,任由薄夜替她仔細(xì)擦拭,囁嚅道:“可是——”

    她頓了頓,引導(dǎo)他說出自己的身份:“我都不知道你是誰,如何能結(jié)師徒契呢?”

    這話也不像拒絕,似乎還留了余地。

    白辭不滿這回應(yīng),也不滿她不抽開手的舉動,胸口氣不順,心口有些悶疼。

    他捂著心口咳嗽兩聲,冷笑:“說起來,我也從未見過閣下。難不成是什么次級客卿,實在收不到弟子,才把主意打到別人徒弟身上來?”

    歸元宗里,長老也分三六九等,有許多毫無實權(quán)的客卿長老,在歸元宗是很少露面的。

    即使在收徒時,也很少有弟子們選他們?yōu)閹煛?br />
    白辭醫(yī)術(shù)冠絕天下,身份高貴,雖是客卿,但在歸元宗也是等級極高的長老。

    薄夜手微頓。

    他溫和笑道:“太清山,薄夜。”

    歸元宗中有一峰,靈氣充裕,叫太清山。

    太清山的名字放在整個修真界都是如雷貫耳,這山上只有兩人,這兩人乃是師徒,修為強(qiáng)橫。

    敢用太清山做前綴的人,除了季慎之,也就只有——

    太清道君!

    天下第一,修為難測的太清道君!

    白辭原本準(zhǔn)備好的說辭卡在喉嚨里,語言有一瞬空白。

    他捏緊輪椅把手,下意識看向裴朝朝,又劇烈咳嗽起來。

    那一邊,

    裴朝朝暗暗t?回憶了下,發(fā)覺薄夜是瓊光君的師父。

    她腦子轉(zhuǎn)得快,下一秒又把利害關(guān)系出來:

    如果要修行,肯定要跟著薄夜,

    但她目的不在修行,而在要早日突破劫數(shù),回到天界。

    與她來說,現(xiàn)在最要緊的兩件事,第一件是剖了瓊光君的心,或是得到瓊光君的情根。第二件則是和白辭結(jié)師徒印,混淆她和白策的氣息,讓司命無法先手制裁她。

    她掂量了下,又問:“跟著你們——所學(xué)有什么不同嗎?”

    她偏頭,朝向白辭的方向:“你會什么?”

    白辭頭一回被問這些,心想這人還真是一如既往地不識抬舉。

    他能答應(yīng)她結(jié)師徒印,已經(jīng)是破天荒了,現(xiàn)在竟然還盤問起來了。

    他喉嚨口都有點腥甜血?dú),手上青筋盤繞,半晌閉了閉眼,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醫(yī)術(shù),白氏禁術(shù)!

    白氏能成為修真界大世家,也是因為所修之術(shù)神秘強(qiáng)悍,包括白辭和白策能夠血脈相同,互相感受情緒和想法,也是白氏禁術(shù)帶來的附加效果。

    如果不和白辭結(jié)師徒印,學(xué)會了白氏禁術(shù),她也能混淆和別人的氣息,讓司命無法制衡她。

    如果薄夜會白氏禁術(shù),她就選薄夜,不僅能混淆氣息,還能接近瓊光君,一舉兩得。

    她舔舔唇,問薄夜:“你呢?也能教我白氏禁術(shù)嗎?”

    薄夜忍俊不禁:“白氏禁術(shù)?”

    裴朝朝點頭。

    那一邊,白辭聽見她這話,差點被氣笑。

    原本以為她只是好奇,所以才出聲回答,結(jié)果現(xiàn)在她還挑起來了?

    他和薄夜誰教的更多更廣,更符合她心意,她就選誰是嗎?

    她怎么敢!還反過頭來挑選他了!

    她什么身份,也配把他當(dāng)商品挑嗎?!

    他冷冷看著裴朝朝,額角青筋跳動,眼尾薄紅更甚,臉色氣得蒼白。

    骨子里的高傲這一刻無法再壓制,他動了動唇,想讓她樂意跟著薄夜就跟著,他本身也沒多稀罕收她這徒弟,是她求著她那人情要挾他,他才勉為其難答應(yīng)。

    然后還沒措辭完,

    就見那一邊,

    薄夜溫和回答她:“白氏禁術(shù)我自然不會,但我所會的,都會教給你!

    哦。不會啊。

    那沒事了。

    裴朝朝暗暗想道。

    即使跟著薄夜,能有更多機(jī)會接觸瓊光君,但剖心很難,

    得到完全的情根更不是一朝一夕多相處幾次就能達(dá)成的。

    更要緊的,

    是她不能在這期間,被司命進(jìn)一步制裁。

    所以她現(xiàn)在更應(yīng)該做的是選擇白辭,因為就算選了白辭,瓊光君也會主動來找她。

    她垂下頭,下一秒,

    微微用力,趁著薄夜沒桎梏她手腕,一下就把手從他掌中抽出來了。

    她遺憾道:“我還是想跟白長老,即使他教得不如你多,但我總覺得我與他緣分更深。”

    這話聲音輕,卻宛如石頭砸進(jìn)湖面,驟然碎開一池碧波!

    白辭一頓,驀地盯住她,是有些難以置信。

    他與薄夜,常人都會選薄夜。

    但她——

    白辭荒唐得想笑,心想這村姑果然有眼無珠,是個沒眼界的,放著天下第一不要,反倒來選他。

    但這念頭劃過,帶起漣漪,他無知無覺中,卻沒有那種鄙夷的感覺了。

    復(fù)雜的情緒瞬時間翻涌而來,竟有種荒唐的受寵若驚感,白辭覺得自己不該因為她選自己而雀躍,

    但心跳的頻率卻慢不下來,他扯扯唇,端著好整以暇的姿態(tài)提問:“是嗎?想好了?”

    裴朝朝點頭。

    白辭又慢條斯問:“哪怕他能比我教你更多更好的東西?”

    高傲的世家子什么時候問過這樣謙卑的問題。

    裴朝朝覺得好笑,抬眼看,發(fā)現(xiàn)白辭姿態(tài)依舊矜貴傲慢,但眼睛看著她,眼睛里是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星點期待,和小心翼翼。

    這個人,

    血液里淌著不可一世的高傲自負(fù),但骨子里裝的卻是自卑。

    極端自負(fù),也極端自卑。

    她覺得有趣,倒沒有直接回答這話。

    她從袖袋里抽出一張手帕,對著薄夜莞爾:“謝謝你幫我擦手,但我?guī)煾刚f得對,其實我可以自己擦干凈!

    手帕是初見白辭時為了膈應(yīng)他故意拿的,那時候白辭氣了個半死,心里想的是她這樣的下等人哪里配碰他用過的東西。

    然而這時候。

    白辭認(rèn)出這手帕,只是輕輕抬了抬眼梢。

    他看著她,見她只是拿出這手帕,卻遲遲沒有用它擦手:“不是會自己擦嗎?擦干凈,我和你結(jié)印!

    裴朝朝躊躇:“……手帕很貴!

    白辭有些不耐:“臟了就扔!

    他頓了頓,見裴朝朝不動,于是抬起手,把那手帕扯過來,在她手上用力擦了幾下:“不過是不值錢的東西,弄臟了再給你就是了,往后你要多少有多少。”

    他語氣帶點高傲和譏諷,卻沒有攻擊性,把她手擦干凈后,指尖搭在她手腕上,繼續(xù)結(jié)印。

    然而隨著他的靈力往身體里灌,裴朝朝的臉色快速變得更加蒼白。

    白辭閉著眼,沒有注意到,但她沒出聲,似乎不想打斷。

    那一邊,

    薄夜卻動了動,擋開了白辭的手。

    結(jié)契不得不再一次中止。

    白辭指尖用來結(jié)印的靈力未收,他掀起眼皮,頗為不悅地看向薄夜。

    薄夜側(cè)目看了下裴朝朝,語氣平和地陳述:“她不舒服。”

    白辭聞言,這才注意到她臉色蒼白得不像樣。

    但她不舒服,她自己會說,什么時候又輪到薄夜來說了?

    他以為自己算裴朝朝什么人?

    白辭心里有微妙不悅:“下次不舒服就自己和我說,我和你才是師徒。”

    他語氣不太好,又問:“哪不舒服?”

    裴朝朝確實很不舒服,渾身上下都痛,有種異物進(jìn)入血脈,快要爆體而亡的感覺。

    但她需要這師徒印,所以可以忍著這痛:“沒不舒服,咱們繼續(xù)……”

    她話音未落。

    薄夜指尖搭上她另只手的手腕,感受她的脈搏。

    他像是沒聽見她剛才的話,繼續(xù)道:“現(xiàn)在你身上應(yīng)該很疼,不要再繼續(xù)和他結(jié)印,不然——”

    他語氣依舊溫和,但身上那種壓迫性的強(qiáng)勢感又籠罩上來,好像走進(jìn)藤蔓叢生的陷阱里,被藤蔓溫柔地越纏越緊。這樣柔和的強(qiáng)勢,讓人在還沒察覺到桎梏感之前,就已經(jīng)被溫柔地絞殺。

    裴朝朝有種不太妙的感覺,她打斷道:“我說了,我沒事的!

    為了避免節(jié)外生枝,她語氣強(qiáng)硬了些,也再一次用力把手從薄夜掌中抽出,又轉(zhuǎn)頭攤開手掌,接住白辭的靈力繼續(xù)結(jié)印,想速戰(zhàn)速決。

    然而下一秒,

    她感到一陣暈眩,還沒來得及出聲,整個人身體就頓時失去力氣,

    雙腿像爛泥一樣軟下來,差點摔倒在地上。

    白辭伸手要拽住她,然而坐在輪椅上,到底不良于行,那邊薄先一步抬手,拖在她腰間,把人給接住了。

    薄夜用靈力把白辭擋在一步遠(yuǎn)之外,然后對裴朝朝嘆了口氣,無奈笑道:“倒是個急性子,不等我說完就繼續(xù)結(jié)印!

    他按住她的手腕,垂眼道:“白氏禁術(shù)會反噬身體,你和他結(jié)印那一刻,就會被他身上的禁咒反噬。你身體羸弱,現(xiàn)在與他結(jié)印,會爆體而亡!

    裴朝朝深吸一口氣。

    她自然知道會被反噬,但她又不是真的凡人,她有辦法!

    她強(qiáng)撐著力氣要站起來,掙脫薄夜的桎梏,然而薄夜卻按住她,讓她在他懷中無法動彈。

    他動作很溫柔,很細(xì)致,像對一個脆弱的孩子,一株初生的嫩苗。

    但裴朝朝那種不詳?shù)念A(yù)感卻愈發(fā)強(qiáng)烈了。

    她此時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薄夜的強(qiáng)勢,那種溫柔絞殺的感覺讓她喘不過氣,她眼神變得有些閃躲,急切出聲:“我不會爆體而亡的,我是怕——”

    薄夜手指抵在她唇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別害怕。”

    裴朝朝被按住唇,頭一次有種快要崩潰的感覺。

    而此時,

    薄夜在她手腕間又點了點。

    下一秒,體內(nèi)的劇痛驟然消散,屬于白辭結(jié)師徒印的靈力也驟然消失了!

    緊接著,就感覺到薄夜的靈力緩緩注入經(jīng)脈,直接結(jié)出了屬于她和薄夜的師徒!

    措不及防,裴朝朝猛然睜大眼睛,她盯著薄夜,感到荒謬——

    薄夜和她結(jié)師徒印了!

    她竭力想要扭頭看白辭,然而她實在沒力氣了。

    那一邊,白辭怒火攻心,直接動靈力要把裴朝朝搶回自己這邊。

    然而薄夜輕描淡寫抬手擋了下。

    隨即,他垂眼看裴朝朝,輕聲道:“這里不適合休息養(yǎng)傷,我先帶你回太清山!

    裴朝朝計劃直接被破壞,難得地失態(tài),

    她身體沒力氣,被薄夜按著也動不了,只有胸口因呼吸而劇烈起伏。

    薄夜注意到這點,溫聲解釋:“別生氣。如果聽我說完話,沒t?再繼續(xù)和他結(jié)印,就不至于像現(xiàn)在這樣了!

    他身上氣息平和安靜,像冬日白雪,

    語氣包容,溫柔得像初春雪水,循循善誘,像在教導(dǎo)心愛的小孩:“只有和我結(jié)印能救你。我在幫你,朝朝!

    裴朝朝的頭皮幾乎要炸開來了。

    她有一瞬想到幽山帝君,那種難言的被支配感鋪天蓋地襲上來。

    她有種感覺,

    薄夜與幽山帝君一樣偏執(zhí),病態(tài),甚至做起事來也壓著一股隱晦瘋勁。

    他說的話,他自己或許都信了,但她一個字也不信——

    比起結(jié)印是救她的唯一方式,他或許更想要教養(yǎng)她,支配她,操控她。

    她活了這樣久,很少有這樣被動的時候。

    計劃被擾亂,驚怒是真的,但她不會被情緒困住太久,大腦又開始快速地運(yùn)轉(zhuǎn)起來,思索備選方案。

    而事情脫離掌控,她無法抑制地感到趣味。

    身體因此開始輕輕發(fā)抖戰(zhàn)栗。

    那一邊。

    薄夜垂眼,注視她手腕上的師徒印,心里隱約升起一種隱秘的滿足感。

    隨即,他突然有點想知道她現(xiàn)在的表情。

    她的眼睛被綢布蒙住,看不見全臉,無法精準(zhǔn)地感知到她的情緒。

    她身體輕輕發(fā)抖,和剛才沒什么不同,但他卻總隱隱覺得,她剛才在生氣,現(xiàn)在未必。

    他把手放到她覆目白綢上。

    但并沒有將那綢布拿下來,指尖頓了下,他無奈地笑了下,掌心展開,隔著綢布,溫和地覆蓋在她眼睛上。

    下一秒。

    裴朝朝聽見他輕聲念了句安神咒。

    然后他在她耳邊道——

    “好好休息!

    第25章 是誰 在被控制

    安神咒的效果太好, 裴朝朝意識迅速模糊,隨即做起夢來。

    或許因為近日總想起幽山帝君,她罕見地夢見剛化人形時, 在幽山的某天——

    “朝朝,”有人溫聲和她說話, 語氣關(guān)切卻帶點隱秘笑意:“嚇到了?”

    剛化形的少女掀起眼皮, 看見身邊俊美溫雅的男人。

    是幽山帝君。

    幽山隸屬天界, 但地處天界和魔界之間,是隔絕兩界的界山。

    這里天色昏黑, 靈植枯敗,沒有白天,只有無盡的黃昏和夜色, 透著一股壓抑感。

    幽山帝君剛殺了個魔, 身上被濺了大量血跡,他穿著黑衣,所以衣服上血痕不明顯, 但手上、臉上的血跡很鮮明, 卻不顯得他陰沉肅殺。

    血跡和身上大面積的暗色,反而讓他那種沉穩(wěn)平和的氣質(zhì)更為突出。

    裴朝朝那時剛化形不久, 對情緒的敏.感度不強(qiáng), 也猜不到幽山帝君的意思, 所以實話實說:“沒有!

    “以前我還是一滴露水的時候,每天都會看見你這樣,”她指了指不遠(yuǎn)處,又用手勢比劃:“有些魔族踏足幽山,您像這樣一揮劍,他們就全都皮開肉綻, 濺得滿地都是血。”

    “原來你還記得,”幽山帝君垂眼看她,下巴點了點旁邊那個魔的尸體,溫和問她:“既然知道我會誅殺踏足幽山的魔,朝朝為何還要把這魔請來幽山?”

    “您又不是所有魔都?xì),他對我很好,沒有惡意的,我只是叫他過來和我玩,沒想到您會殺他,”裴朝朝睜大眼睛,抬頭問:“您的意思是我害死了他?”

    幽山帝君對上她的眼睛,忍不住抬抬手,用手指蹭了下她臉:“怎么會這樣想?”

    指尖血液蹭到她臉畔,他聲音輕柔,像哄小孩:“你沒有害他,也沒有做錯任何事。他會死是因為他該死。”

    因為親近了不該親近的人,所以該死——

    那滴露水得了幽山帝君的神力才化作人形,是幽山帝君親手教導(dǎo),花了無數(shù)心思和時間教養(yǎng)出的、最得意最珍愛的寶貝。

    所有覬覦她的,試圖親近她的,都該死。

    而這位該死的魔,

    因為身上流著魔的血液,所以死得名正言順。

    裴朝朝那時候心思更簡單,猜不明白他心思:“那您剛才為什么那樣問?”

    幽山帝君說:“你明明知道他是魔,只要來幽山就有可能喪命。朝朝,我很好奇,你和他這樣親近,他——”

    裴朝朝打斷他:“我和他親近,是因為他的眼睛很好看!

    “比您給我煉的眼睛還好看,”她指了指自己眼睛,又看向地上那魔的尸體:“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好看的眼睛,您能把他的眼睛挖出來給我嗎?”

    幽山帝君一頓,隨即無奈笑了,點頭應(yīng)允,似乎絲毫沒察覺出這孩子有多殘忍。

    裴朝朝得到他應(yīng)允,又問:“我剛才是不是打斷您了?您想說什么來著?”

    幽山帝君說:“沒什么,想問他死了你不傷心嗎。后來發(fā)現(xiàn),你好像確實不傷心。”

    裴朝朝莞爾道:“我只是一滴露水,身上六根都是您給我煉制出來的,現(xiàn)在還差一顆心。沒有心,我怎么傷心?”

    她偏頭反問:“您什么時候為我煉一顆心?”

    裴朝朝本體是露水,沒有六根,化作人形時,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見,嘴巴也無法言語。

    她身上能視物的眼、能聽聲的耳、能說話的嘴,都是后來幽山帝君花費(fèi)無數(shù)精力,尋找天地間無數(shù)至寶為她煉制出來的。

    只缺一顆鮮活的、會跳動的心臟。

    她胸腔里現(xiàn)在那顆心,是死的,不會跳,和石頭一樣。

    她按了按心口,然后覺得這石頭心有點發(fā)沉,頭一回壓得她呼吸有點困難,意識和視線都有點模糊。

    于是她用力睜大眼睛,

    下一瞬,

    她視線再一次變清晰,入眼的不是昏黑枯敗的幽山,而是——

    天青色幔帳,白色衣擺。

    視線再往遠(yuǎn),一個男人坐在床邊,白衣白發(fā),平靜漂亮,像寂寂蒼山白雪。

    是薄夜。

    裴朝朝覆在眼睛的白綢已經(jīng)被拿掉了。

    她睜開眼,雖說眼睛沒有神采,卻能看出她醒來了。

    薄夜見她捂著心口,關(guān)切道:“心口不舒服?”

    裴朝朝思緒漸漸回籠,乍一清醒,還有種不真實感。

    幽山帝君是黑發(fā),瞳色也很黑,喜歡穿深色衣服,因為素日殺伐太重,只有穿深色衣服,血跡沾上去才不明顯,不至于嚇著旁人。薄夜則一直是干干凈凈,白衣裳,白頭發(fā),連瞳孔和唇色都很淺,看起來和雪一樣干凈。

    但就是這樣截然相反的兩個形象,給人帶來的感覺怎么會這么像?

    裴朝朝思緒飄了下,盯著薄夜沒出聲。

    見她不說話,

    薄夜手又搭上她手腕,似乎想用靈力探一下她身體狀態(tài)。

    然而手指剛剛搭上去,下一秒,裴朝朝反扣住他的手。

    動作有點措不及防。

    薄夜頓了下,但沒掙脫,他有點意外:“怎么了?”

    裴朝朝依舊沒出聲。

    她盯著薄夜,心里突然滑過個念頭——

    薄夜是不是幽山帝君?

    這說起來很荒唐,幽山帝君是凌駕于天地萬物之上的真神,而薄夜雖身份神秘、實力強(qiáng)悍,但到底也還是個凡人,甚至都沒有渡劫成仙。

    凡人要修行成仙已是難事,而仙和神之間更是如隔天塹。

    幽山帝君隕落了,怎么可能變成個凡人呢?

    但裴朝朝一向很敢想。

    哪怕是毫無可能的事情,她只要能想到,都不介意找機(jī)會試探一番。

    這一邊,裴朝朝正思忖著。

    那一邊,薄夜看她長久不說話,無奈嘆了口氣。

    他一只手落在膝蓋上,任由她反扣著,沒有動;

    然而另一只手卻動了。

    他微微傾身向前,那只是手落在她頭頂,哄小孩似的:“別生氣。”

    裴朝朝不知道他為什么說這話,偏了偏頭:“嗯?”

    薄夜幫她順了順頭發(fā)。

    她發(fā)絲柔軟,穿過指縫,像觸碰一匹微涼的綢緞,他沒忍住捏住她發(fā)絲摩挲了下:“我不是有意阻撓你和白長老結(jié)師徒印,只是當(dāng)時情況太緊急了。如果你還想跟著他,等我?guī)湍惆鸯`根調(diào)養(yǎng)好,你再和他結(jié)師徒印,好嗎?”

    哦。

    原來還在說師徒印的事。

    裴朝朝早已經(jīng)不生氣了,但沒和薄夜解釋。

    她不露聲色打量四周環(huán)境。

    這是一間臥室,屋中的床、桌等家具都用料講究,是用孕養(yǎng)靈力的木材和石料打造的,然而屋中整體陳設(shè)卻很簡潔,空間寬敞,桌椅的棱角都被磨成圓形,像是專門為眼盲之人而布置的,不至于磕碰到或是被絆倒。

    屋里裝潢顏色也很淺,一眼看過來,就給人一種女子寢居的感覺。

    是用了心思,也花了時間,專門為她準(zhǔn)備的房間。

    就這還說不想阻撓她和白辭結(jié)師徒?

    他肯定早就想要收她為徒弟了。

    他控制欲很強(qiáng),有如實質(zhì),她可以清晰感覺到。

    他不會讓事情的發(fā)展背離預(yù)期,一早就想收她為弟子教養(yǎng),那不管怎么樣,結(jié)局一定也是他收她為徒。

    如果到時候她真要再去t?找白辭結(jié)印,薄夜又要拿什么手段絆住她?

    裴朝朝覺得有趣,指了指自己手腕,順著他的話出聲:“那我和你的師徒印如何去掉?”

    這話一落,

    薄夜捏著她發(fā)絲的手指滯了下。

    他彎了彎唇,但眼里沒什么笑意,沒有回答如何去掉他與她的師徒印,語氣依舊溫柔:“不急,等我?guī)湍惆迅侵厮芎谩?br />
    裴朝朝追問:“那要多久?一定要等完全重塑好才行嗎?”

    這話是有些咄咄逼人的,但語氣又很柔軟,讓人分不清到底是盼著快點重塑靈根后好和白辭結(jié)師徒印,還是純粹對這些問題感到好奇。

    薄夜意味不明:“看來你很喜歡白長老!

    他語氣放輕,又開始有一搭沒一搭替她發(fā)絲:“可是不把根骨重塑完,和他結(jié)師徒契你會疼,白氏禁術(shù)依舊會反噬你。朝朝,還記得剛才的感覺嗎?”

    他說到這。

    撥弄她頭發(fā)的手又停住了。

    原本他一直在給她輸靈力,方才幾次言語交鋒間都不曾停過,這一刻也短暫停下。

    與此同時。

    沒了他源源不斷輸送的靈力,

    骨子里的疼痛瞬間又漫上來,順著背脊躥遍四肢百骸,連那顆不會跳動的心,似乎都因為突如其來的劇痛產(chǎn)生咚咚狂跳的錯覺,讓人難以喘息!

    裴朝朝感到頭皮都在發(fā)緊,連眼睛里都生性地溢出淚珠。

    可是除了這劇痛外,

    則是一種近乎病態(tài)的興奮感洶涌襲來。

    她有一瞬甚至能感覺到體內(nèi)的血液流速加快,連帶著身體在發(fā)抖,指尖在發(fā)麻。

    她掀起眼皮,“看”向薄夜。

    自從恢復(fù)記憶后,她靠著仙咒視物,畫面直接出現(xiàn)在腦海里,并不靠眼睛去看。

    眼睛依舊是看不見的,無神的,但這時候,黑白分明的鳳眼蓄滿水光,讓人有想要馴化的念頭,又忍不住心軟。

    薄夜不像真的傷害她,又想讓她長一點點記性,跟著白辭未必是什么好的選擇。

    但到底是個孩子,年紀(jì)尚小,才十六歲,還懵懵懂懂,不算太懂事。

    即使是教導(dǎo),也該該慢慢來,懲罰的教導(dǎo)方式該點到為止。

    他喉結(jié)輕輕滾動了下,目光更溫和,再一次開始給她輸靈力。

    同時,他抬起手,落在她眼睛上,似乎要幫她把眼淚擦掉:“剛才……”

    他想要解釋剛才停止輸入靈力的緣由,

    然而不等話說完,

    下一秒,就見裴朝朝突然抬頭!

    緊接著,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蹭過她唇畔,隨即措不及防一陣尖銳痛感襲上來——

    她張開嘴,咬住了他的手。

    用了十足的力道,齒尖陷進(jìn)皮肉里。

    薄夜話在喉嚨口卡。骸俺?”

    裴朝朝仍舊咬著他的手,身體顫抖著,趁他說話間,又伸手抱住他的腰。

    這一回。

    薄夜的腰身繃緊了,僵硬極了。

    他沒有抽開手,這時候,兩人姿勢就變得很親昵,她環(huán)著他,咬著他。

    薄夜溫柔的聲線變低了點,再一次喚她:“朝朝?”

    他另一只手頓了半晌,隨即慢慢伸到她后背,姿勢僵硬,動作卻很輕柔地一下下拍她背脊:“是不是疼?下一次不會——”

    這話還沒說完。

    裴朝朝咬著他手的力道突然松了點,含糊道:“好疼。”

    她可憐兮兮說:“和白長老結(jié)師徒印會一直這么疼嗎?那我喜歡你一些,我……不和他結(jié)印了!

    有些突然。

    但很純粹,很孩子氣,說變就變,

    因為疼,所以可以快速放棄和白辭結(jié)師徒契。

    也或許是不夠喜歡白辭,不夠堅定地認(rèn)定白辭。

    薄夜視線更溫和,呼吸都放輕,輕柔地拍著她的背脊:“好!

    他聲音也放得很低,溫和誘哄:“我會好好教導(dǎo)你!

    裴朝朝低著頭,也不知道聽沒聽進(jìn)去。

    但她咬人的力道更輕了,頭往旁邊側(cè),慢慢松了嘴。

    薄夜正要把手抽回去,

    然而還沒來得及動,裴朝朝就又垂下頭,輕輕舔了舔他手上的咬痕。

    她咬得用力,他漂亮的手上出現(xiàn)了很深的咬痕,滲著血。

    她這一下舔掉滲出的血絲。

    奇異地,刺痛,帶著微妙癢意,順著傷口,那癢意淌進(jìn)血脈里。

    薄夜錯愕地望著她:“朝朝,你……”

    他難得詞窮了,半晌沒有說完這句話。

    裴朝朝仰起頭,唇角有血:“對不起,剛才太疼了,沒忍住咬到你。弄疼你了嗎?”

    薄夜沉默許久,微笑道:“有一點!

    裴朝朝舔掉唇角的血。

    血腥味帶點甜,吞進(jìn)喉嚨口,她安安靜靜等了一會,卻沒感覺身體有任何感覺——

    她的修為,肉身,六根都由幽山帝君親手塑造,吞下他的血,她的身體會有感覺。

    如若幽山帝君有轉(zhuǎn)世,不管是成了人還是妖魔,她對他的血都該有感應(yīng)。

    但沒有。

    薄夜不是幽山帝君。

    結(jié)果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裴朝朝借著這機(jī)會試探,得到結(jié)果,卻也沒見好就收。

    她又彎下脖子,親了親薄夜手上的傷口。

    隨即,又感覺到薄夜身體僵住,呼吸變急促了點。

    下一秒。

    薄夜手指微動,輕輕掐住她的下巴,制止她的動作:“朝朝?”

    裴朝朝仰起臉,語氣困惑:“怎么了?”

    她還環(huán)著他的腰,手收緊了些,將距離拉得更加親密無間:“聽說這樣會讓你不那么痛。我是做錯什么了嗎?”

    薄夜動了動唇,沒說出話來。

    裴朝朝年紀(jì)小,對他來說,還是個孩子,是個頑劣可愛的小女孩。

    他可以替她順頭發(fā),在她疼痛時輕輕撫摸她的背脊,都是長輩對小輩做的,合的事情。

    薄夜對于年齡的概念太模糊了。

    但是親吻這樣的事情,他也感到太親昵。

    長輩確實可以親吻喜愛的小輩,可是放在此時,又有種超出長輩小輩之間的微妙親昵。

    他垂下眼,開始仔仔細(xì)細(xì)看著她,

    從她光潔的額頭,看到她的睫毛,鼻尖,豐潤的唇。

    像這樣年紀(jì)的孩子……

    應(yīng)該是還需要人教導(dǎo)的,但又對世間萬物有了一點淺顯的解和認(rèn)知,有一點點懂事了。

    他這邊正想著,

    又聽見裴朝朝悶在他脖頸間,低聲說:“我年紀(jì)小,有許多事情不懂!

    她好像開始啜泣,小心翼翼:“師尊,我是不是又冒犯到你,讓你不高興了?如果這是不該做的事,那我……”

    她說到這,頓了下。

    那一邊。

    薄夜聽見她這些話,腦中剛建立起的,這樣年齡的孩子應(yīng)該有點懂事了的概念,再一次被全盤推翻崩塌——

    可是她不一樣。

    她出身荒村,從小就沒有父母管教,因為眼盲,也不曾讀書習(xí)字。

    她不懂。

    她不懂是很正常的。

    薄夜喉結(jié)輕輕滾動了下,目光愈發(fā)柔和下來,

    他垂下眼,正對上她仰起的臉。

    她正要說話,一顆虎牙尖尖上還有血絲,

    鬼使神差的,他抬手輕輕掐住她下巴,力度溫和,卻又強(qiáng)勢地不讓她合上嘴。

    “沒有。”他指尖探入她齒間,一點點蹭去她虎牙尖尖上的血跡:“沒有冒犯我,朝朝。”

    裴朝朝不喜歡被人控制,也不會讓自己被擺在被操控的位置。

    她更喜歡操控別人。

    可她對人的操控從來都是悄無聲息,從情緒,到行為,一點點滲透式地操控。

    她問薄夜:“那我以后還能這樣嗎?你剛才掐著我下巴,看起來不想讓我繼續(xù)。我很害怕,以為我做錯事了!

    薄夜任由她抱著。

    不知道從某一刻開始,早已經(jīng)由她牽著思維走了。

    他任由她抱著,聲音也輕了,嘆了口氣:“你沒有做錯事。以后……也當(dāng)然可以這樣。你年紀(jì)小,任何事都做得的!

    第26章 她利用我說明她需要我 你又算什么?……

    兩人位置悄無聲息調(diào)換, 主導(dǎo)權(quán)回到裴朝朝手上。

    但她見好就收,沒再有什么別的動作。

    薄夜還一下一下,輕輕拍著她的背脊, 像安撫,輕聲說話哄她。

    裴朝朝則安靜蜷在他懷里, 聽見他說話, 也沒回話。

    過了會, 她垂了垂眼,做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

    薄夜輕拍她背脊的動作頓了下, 低聲問:“困了嗎?”

    裴朝朝不置可否:“疼!

    薄夜有些意外:“疼?”

    她身體還在被白氏禁咒反噬,剛才斷了給她療傷的靈力,確實會讓她感到痛苦。

    但他很快就又繼續(xù)給她輸靈力了, 按不該疼。

    他想起她頑劣那面, 垂眼看她。

    她眼皮拉攏著,眼睫顫動,眉頭微微皺起來, 臉色蒼白到有點透明。

    不像說著好玩, 像是真疼。

    看起來很脆弱。

    他手落在她背上,用靈力查探她體內(nèi)筋脈, 但并沒有發(fā)覺什么異常。

    不該疼的。

    薄夜語氣關(guān)切:“哪里疼?”

    哪里都不疼。

    裴朝朝心說。

    她這么說只是想支t?開他。

    所以她嘴上虛弱道:“是我舊疾犯了, 藥……咳, 我吃了藥,或者安靜睡一覺就會好!

    身體上的疾病并不能靠輸靈力醫(yī)治,需要對癥用藥。

    薄夜不會給人看病,要問她什么舊疾,然而還不等問出聲,就見裴朝朝眼睛閉上了——

    不像睡過去, 反倒更像是暈過去。

    薄夜頓了下。

    他難得地有些無措,怕她是暈過去了,想喚醒她,但看見她閉上眼后逐漸舒展開的眉頭,想到她說安靜睡一覺就好,又怕喚醒她,讓她繼續(xù)承受舊疾的折磨——

    她剛才那話說得熟練篤定,好像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

    是經(jīng)常在被舊疾折磨,疼痛難忍時,靠著昏睡一覺捱過去嗎?

    薄夜呼吸放慢,

    動作停滯半晌,最終把手挪到她肩頭,把她身體平放在床上。

    他不會給人看病,但還是用靈力再次檢查她身體大概狀態(tài),確認(rèn)她會醒過來:“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想和白長老結(jié)師徒印的嗎?他醫(yī)術(shù)很好,或許能醫(yī)治你的舊疾!

    床上的人安靜躺著,沒有回應(yīng)。

    好在薄夜也不需要她回應(yīng)。

    他幫她蓋好被子,又低聲對她說:“沒關(guān)系!

    他往她手里塞了一張符紙,里面灌注滿他的靈力,在他不在時,會代替他往她身體里輸靈力,讓她不至于被白氏禁術(shù)的反噬折磨。

    他語氣仍像哄孩子,輕聲承諾:“師尊也會想辦法治好你!

    ——這樣的話,

    她或許就不再想和白辭結(jié)師徒印了。

    薄夜再一次看向她手腕上的師徒印。

    是屬于他的印記。

    一種更為隱秘的滿足感從心底滿溢出來 ,帶來一種身體上的愉悅感,連指尖都感到有些發(fā)麻。

    薄夜呼吸變得急促了一點,目光卻更為柔和。

    他會好好教養(yǎng)她,而她也只會有他一個師父。

    *

    薄夜出去了。

    裴朝朝猜他是想辦法打聽她的舊疾,幫她找藥去了。

    她閉著眼,等薄夜離開了一陣子,才偷偷睜開眼。

    四周安靜下來,心也才跟著靜下來,可以準(zhǔn)確判斷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

    她現(xiàn)在的處境很差。

    昆侖鏡碎裂,命簿損毀,天界沒法子再直接給她使絆子,但她的一縷靈息還留在天界,即使她切斷了和靈息之間的鏈接,但司命依舊能通過轉(zhuǎn)生陣追溯到這縷靈息。

    靈息是神仙獨(dú)有的,相當(dāng)于靈魂的一部分,或是意識的一部分。

    司命只要把那縷靈息拘回轉(zhuǎn)生陣?yán),再次封印,她或許就會再次失去記憶。

    如果再失去一次記憶,就不一定還能有翻盤的機(jī)會了。

    原本想和白辭結(jié)印,是打著主意,想沾點他弟弟白策的氣息。

    白策是跟著她跳輪回道的神仙,

    裴朝朝不知道他在天界時是哪位神君,但若是血脈中沾染他的氣息,司命拘她靈息時,就會從靈息的鏈接中同時感應(yīng)到她和白策的氣息。

    她了解司命。

    這人手段陰損,百無禁忌,但也很有分寸,如果分不清她和白策,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但現(xiàn)在這條路走不通了。

    就好像逃生到一半,發(fā)現(xiàn)前路被堵死,而暗藏在四周的刀鋒已經(jīng)露出冷光,冷冰冰貼上人的脖頸,只差一點就能切斷命脈,斷絕所有生機(jī)。

    危險到令人戰(zhàn)栗。

    裴朝朝能感覺到自己血液的流速都在變快,

    那種強(qiáng)烈的戰(zhàn)栗感像過電一樣滑過背脊,她頭皮都跟著發(fā)麻。

    她不覺得害怕,從來都不會覺得害怕,反倒感到興奮。

    手心符紙微微發(fā)熱,源源不斷的靈力從符紙傳導(dǎo)進(jìn)手心,壓制住白氏禁咒反噬帶來的痛意。

    她站起身,在房間里慢吞吞走了兩圈,然后垂眼看著掌心的符紙,突然福至心靈——

    她得出門一趟。

    她想到一個辦法,可以再博一博。

    她攥緊符紙往外走。

    然而剛靠近房門,下一秒,就被一陣靈力彈回來。

    面前就像是有一堵透明的墻擋在那,不讓她出去,而旁邊的窗戶也是一樣——

    薄夜把這房間所有的出路都封死了!

    裴朝朝無聲罵了句臟話。

    *

    薄夜從裴朝朝的房間出來,但并沒有走太遠(yuǎn)。

    房間外是一座庭院,

    薄夜看見季慎之在不遠(yuǎn)處。

    他頓了頓,隨即就見季慎之轉(zhuǎn)頭看過來。

    季慎之微微頷首:“師尊!

    算是行禮,禮數(shù)是周全的,但語氣冷淡,一如既往。

    薄夜習(xí)慣他這樣,也輕輕點頭。

    “正好。有些事情想問你!彼f:“是你把朝朝帶回來的,路上可有見她犯過什么舊疾?”

    瓊光君一頓:“舊疾?”

    瓊光君沒見過她犯什么舊疾,但想起從那荒村到歸元宗的路上,她和他提起過她有心疾。

    那時候她還說喜歡他。

    喜歡。

    這詞在腦中繞了一圈,瓊光君竟感到荒謬可笑——

    她嘴巴里有幾句真話?

    喜歡是假的,誰能知道心疾是不是假的?

    他有些不滿。

    也說不出這不滿是因何而起,攜了點惱怒和空虛,于是他視線越過薄夜,往前面的寢居瞥了下。

    但也就是這一瞥,那種不滿足的感覺愈發(fā)強(qiáng)烈,似乎迫切想要看見什么,但是什么也沒看見。

    那一邊。

    薄夜說:“嗯。她身體不太舒服,說是舊疾犯了!

    他嘆口氣,有點無奈:“或者你聽她提起過有什么舊疾嗎?身體疾病還是要對癥下藥才行。”

    身體不舒服?

    瓊光君聽見這話,沉默了半晌,然后才冷淡出聲:“可能是心疾。”

    薄夜想起她醒來時捂著心臟的樣子。

    他嗯了聲,想了幾味治療心疾的靈草。

    那些藥在藥山上還沒成熟,或許可以用靈力催一催熟。

    薄夜這樣想著,才后知后覺注意到現(xiàn)在的時間已經(jīng)接近傍晚了。

    往日這個時候,季慎之會在太清山下練劍,十年如一日,雷打不動。

    于是他微笑問季慎之:“今天怎么在這?”

    季慎之沒回答。

    他表情還是冷淡,沒什么變化,但破天荒反問:“師尊又怎么在這?”

    薄夜察覺到他的變化,但卻沒提及。

    他只是溫和回答:“剛把朝朝接回來,她身體不舒服,就陪了她一會!

    這時候,

    兩人面對面站著,距離不遠(yuǎn)也不近。

    瓊光君第二次聽見薄夜這樣親昵地稱呼她。

    那種不滿又加倍遞增。

    他終于意味不明出聲重復(fù):“朝朝?”

    瓊光君覺得自己變得很奇怪。

    分明不管對大事小事都不管不問,分明是寡言的人,但這時候話卻好像多了起來。

    他窺見自己骨子里陰冷粘稠的惡意,而自從窺見那份惡意,就好像再也剎不住車,任由那片暗色漫過他的人格,將他整個人逐漸也染成陰暗的樣子。

    心里的毒汁幾乎都要淌出來了,想說刻薄又惡毒的話,但眼前人是師尊,他壓不住惡毒的念頭,卻又想將那些惡毒粉飾得更太平一點,于是語氣變得陰冷而古怪:“師尊這樣叫,顯得好像和她很親昵!

    我都沒這樣叫過她。

    她好歹騙過我,說過喜歡我,證明她需要我,需要利用我,而你又算什么?

    她不在意你,也不需要你,所以連這份師徒緣分都是你強(qiáng)求來的。

    薄夜臉上笑意變淡了點:“畢竟我和她是師徒!

    他眼睛顏色很淡,這樣看著人的時候顯得很平靜,說的話像縱容:“你與她不同,你是很獨(dú)立,很堅強(qiáng)懂事的孩子,只需要我教你修行。朝朝不一樣,她從小無人教導(dǎo),不太懂事……”

    薄夜說到這,語氣變得更溫和:“所以需要我教導(dǎo)的地方更多!

    他看著瓊光君陳述:“我與她親昵些,是所當(dāng)然的!

    瓊光君扯了扯唇。

    下一秒,他意識到自己在……笑?

    有點皮笑肉不笑。

    但確實是在做出笑這個表情,這個動作。

    瓊光君更深切地意識到,他真的變得很奇怪。

    心里那種煩躁分明是在聽見薄夜這話后瘋狂增長,有怨毒的念頭,但想法越怨毒,越是扯唇裝笑,想要掩蓋。

    但他不排斥這樣的變化。

    他沒有繃起臉來,而是任由這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留在唇角,想要開口反駁些什么,說些什么。

    反駁什么呢?

    反駁她會和薄夜變得親昵。

    說些什么呢?

    說她這人沒有心,永遠(yuǎn)也不會和誰變得親昵。她只是裝得很好,把人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讓人誤以為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

    但下一秒。

    還不等他出聲,就看見薄夜微微抬了下手。

    衣袖隨動作往上滑,露出薄夜的手——

    他手白晰漂亮,像玉石雕出的藝術(shù)品,然而虎口處有齒痕,滲出血絲來,能看出被很用力地咬過。

    而那咬痕上面,還有一點點淡紅的印子,像是被人輕輕吮.吻出來的。

    瓊光君呼吸一滯。

    薄夜用手指蹭了下那齒痕,溫和笑:t?“你看,她心里是把我當(dāng)師尊的。疼的時候知道要咬我,咬完后又怕我疼。她不懂事,所以——”

    這話沒說完就頓住。

    瓊光君卻覺得不需要聽完了。

    他只感覺到腦海中轟的一聲。

    而耳邊,模模糊糊聽見薄夜道:“已經(jīng)足夠親昵了。”

    她不是不懂事。

    她懂,她就是故意的,和誰都可以說喜歡,和誰都可以親昵。

    但唯獨(dú)不是他,她現(xiàn)在連騙都不愿意騙他!

    重新對她建立起的認(rèn)知沒有被推翻,而對于她惡劣的認(rèn)知則更為鮮明,像是被用火烤過的鋼印烙進(jìn)血液里,燒得心底那股火氣奔騰上來,燒得他頭都有點發(fā)暈。

    可是血液卻冷下來,凍得他思緒又無比清醒冷靜,覺得自己該離開這里。

    但是下一秒。

    他聽見遠(yuǎn)處有點輕微的聲響。

    他循聲望去,就看見薄夜身后,隔著回廊的寢房里,裴朝朝正“看”著他。

    她沒覆目,因為眼盲,眼神很空洞,

    但就是給人感覺,她在看他。

    瓊光君不知道她是怎么察覺到他朝她看過去的。

    但確確實實,

    在他目光落在她臉上的那刻,

    她又抬起手,輕輕扣了扣窗欞,比口型道:“幫幫我,帶我出去——”

    她說:“只有你能幫我了!

    第27章 直到本能順從她 直到成為她最忠誠的仆……

    瓊光君眼皮猛地跳了下。

    她臉上表情太自然, 和他說這話時還有點依賴的味道,像是只能依靠他。

    他盯住她,有一會沒做反應(yīng), 心里那種煩躁感沒有因為她表露出來的依賴而消減,反而像是在火上澆了一把油, 那股火氣越燒越烈。

    他目光沉了沉, 給她傳音:“只有我能幫你?”

    語氣聽不出情緒, 和他這人帶給旁人的感覺一樣,冷冰冰的。

    他平時和人說話時大多是這樣的語氣, 話也不多,以前唯獨(dú)對裴朝朝還算例外。

    然而現(xiàn)在情況倒又反過來了。

    剛才和薄夜說話時,破天荒地多說了許多話, 對裴朝朝又破天荒地冷淡下來。

    裴朝朝剛才在窗邊, 隱隱約約聽見他和薄夜說話,

    她擅長感知人情緒,當(dāng)即察覺到瓊光君的變化。

    不知道瓊光君為什么對她態(tài)度突然翻轉(zhuǎn), 但裴朝朝能猜個大概, 要么是被她拒絕得太狠生出恨意來了,要么就是發(fā)現(xiàn)她并不喜歡他, 之前都是在騙他。

    她喜歡出乎意料的事, 對上瓊光君的眼睛, 感到有些興奮,但臉上表情沒變,還是慣有的那副無辜模樣,沖他點了點頭。

    那一邊。

    瓊光君沉默著,沒有回應(yīng)她。

    于是空氣也很安靜,冷冰冰的壓迫感好似以他為圓心彌散開來。

    裴朝朝感覺到這陣壓力, 又加了把火,委委屈屈說:“屋子里的門窗都設(shè)了結(jié)界,他關(guān)著我,我出不去。”

    瓊光君開了和她互相傳音的通道,他們在薄夜眼皮子底下交談,薄夜也聽不見。

    她站在窗后,隔著薄夜,和瓊光君對視。她明明眼盲,但向她看去時,依舊給人一種鮮活漂亮的感覺。

    然后她再一次向他求助:“只有你能幫我了!

    聲線柔軟,語氣真誠。

    瓊光君聞言,太陽穴也跳了下——

    她怎么還能擺出這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向他求助?

    是因為還不知道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她的真面目了嗎?

    她欺騙他,玩弄他,現(xiàn)在還能擺出沒事人的樣子,這怎么能被允許?

    那股獨(dú)獨(dú)在面對她時才有的傷害欲被勾出來了些,想要用刻薄的態(tài)度撕碎她這假面,要叫她和他一樣難堪,才能平復(fù)一點心里的火氣。

    他看著她說:“可是裴姑娘——”

    他說到這,頓了下。

    裴朝朝偏了偏頭:“嗯?”

    瓊光君慢條斯問:“我為什么要幫你?”

    他這話一落,

    就看見裴朝朝像是愣住了,表情都凝固住了,有種驚愕無措的感覺,好像從沒想過他會這樣回應(yīng)。

    委屈巴巴的,很可憐,鼻尖都微微泛紅。

    瓊光君本能地心軟了下,但破壞欲被滿足,又令他矛盾地感到愉悅,

    骨子里陰暗的那角被開了口子,被看見,于是就收不回來了,他扯了扯唇:“裴姑娘,你先是騙我說喜歡我,到后來連騙都不騙了,是因為靠著我進(jìn)了歸元宗,我沒利用價值了嗎?”

    他很少說這樣多的話,語氣半嘲諷半控訴,尖銳得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她什么樣的回答:“現(xiàn)在又釣著江獨(dú)和他親近,怎么,他身上對你有什么價值是我沒有的?”

    話說得不能更明白了,把藏著的東西,把她的偽裝全都赤裸裸撕開,說得明明白白。

    他一邊說,一邊留意她的表情,

    就看見她用力咬著唇,身體都輕輕發(fā)起抖來——

    是要哭了?

    感到很難堪嗎?

    那騙他的時候,把他當(dāng)傻子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用完他就扔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也會難堪?

    瓊光君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下,但沒有再出聲寬慰她。

    那一邊,

    裴朝朝把指尖掐得泛白,興奮得頭皮發(fā)麻。

    她需要瓊光君的情根,條件有限,沒法直接把他的心挖出來,只能玩一玩攻略游戲。

    但她早就覺得他那樣重規(guī)矩,冷冰冰又寡言的樣子太無趣,她對他提不起太多興趣。

    直到現(xiàn)在,她才覺得開始有趣起來。

    她用力克制住那種興奮感,身體輕輕發(fā)抖,咬著嘴唇才沒讓自己笑出來。

    直到齒尖把嘴唇咬出血,她才松口,聲音低低的:“季仙長,你……”

    她說到這,就又頓住了,沒接著往下說,似乎在組織語言。

    瓊光君注意著她的表情,看她這樣,忍不住去猜她要說什么。

    他看見她把自己的嘴唇咬破,那點血跡很顯眼,鮮紅色像烈火一樣,灼燒他視線。

    他突然有點眼暈,像真的被燙到了一樣,指尖都開始發(fā)燙,呼吸也變得更沉更急——

    是對她的破壞欲在作祟嗎?

    逼得她咬破了唇舌,流出的血,讓他感到自己的血液都在灼燒沸騰,他感到滿足而愉悅,甚至想要湊上前去,舔舐掉那點血跡。

    但到底沒這樣做。

    他挪開視線:“有話就直接說!

    要對他道歉嗎?還是全盤否認(rèn),裝傻再騙騙他?

    瓊光君沒察覺到自己這會兒在緊張,像等一個最終答案。

    而她沒有立刻接話。

    很安靜,安靜到時間好像被無限拉長,有些難熬。

    瓊光君掐了下掌心,又忍不住把目光挪回她身上。

    然而這一抬眼,就見——

    她彎著唇角,眼睛也彎起來,正無聲笑著!

    明明是毫無攻擊性的長相,但沒蒙眼,那雙略略狹長的鳳眼就讓她整張臉變得生動瑰麗起來,不像蒙著眼時那種人畜無害的氣質(zhì),但放在這張臉上也是意外地和諧,這樣笑著,漂亮到有幾分侵略性。

    瓊光君腦海里有根弦好像驟然崩斷了,思緒跟著空白了一瞬。

    她突然笑什么?

    下一秒。

    就聽見她說:“你沒想過嗎?”

    瓊光君感覺有些錯亂,甚至有點暈眩,像是又回到被動地位:“什么……?”

    與此同時。

    薄夜察覺到他的異常,問:“怎么了?”

    他語氣關(guān)切溫和:“怎么一直看著朝朝房間?”

    瓊光君聽見薄夜問話,回過神。

    思緒再一次清晰起來——

    她太會說話,太會操控人心,現(xiàn)在這樣說話不過是想反客為主,而他之前還在期待她的道歉,期待她的解釋,全是笑話。

    瓊光君心里那股怨憎又叫囂著冒出來,恨她這樣會偽裝,恨自己被她牽著鼻子走,像條狗一樣。

    他把視線收回來,壓住這股氣惱,要回答薄夜的話。

    然而就在此時,

    又聽見裴朝朝笑著傳音給他:“你沒想過嗎?為什么我騙別人卻不騙你了?”

    她聲調(diào)拉得很慢很長:“獨(dú)獨(dú)不騙你,難道不是你更特殊嗎?”

    不是認(rèn)錯,不是道歉,也不是死不承認(rèn)繼續(xù)裝無辜。

    是從未設(shè)想過的反應(yīng)……就這樣所當(dāng)然地反問他——

    還是以這樣模糊曖昧的語氣。

    又是這樣模糊曖昧的語氣!

    瓊光君恨透她這語氣,太有引導(dǎo)性,

    但如果剖開她的心口看一看,興許會發(fā)現(xiàn)她沒有真心,說的話也全是假的,四兩撥千斤,讓她在所有狀況中永遠(yuǎn)永遠(yuǎn)游刃有余。

    他不會再被她蠱惑,也不會相信她了。

    瓊光君這樣想著,但還是不受控地又看向她:“是嗎?”

    他一字一頓:“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對你來說有什么特殊之處。裴姑娘,撒謊前不如打一打腹稿,說些更令人信服的東西。”

    這話話音一如既往冷硬,但好像在這層冷硬堅冰之下,有些別的情緒被壓制著。

    快要憋瘋了吧?

    說t?這些話,無非是想聽見她進(jìn)一步向他解釋,他為什么特殊。

    裴朝朝彎了彎唇,卻沒有再往下說。

    也就是這時候,

    那一邊,薄夜見瓊光君不答話,于是回過頭來。

    他前面有樹枝遮擋,算是個視覺死角,需要往旁邊挪一挪步才能看見裴朝朝。

    她還站在窗后,腳步都沒挪半點,就像是還不知道薄夜已經(jīng)回頭,快要看見她了。

    而薄夜也沒停頓,

    他抬手,指尖搭上花枝,手腕稍稍用力,要將那花枝移開。

    與此同時,

    瓊光君眼皮一跳,快速出聲叫住薄夜:“師尊!

    薄夜一頓,手上力道一松,于是花枝又回到原位,擋住視線。

    他看向瓊光君:“怎么了?”

    瓊光君很少說假話,他垂下眼睫:“沒有。剛才在想她心疾的事,出神了!

    薄夜一哂:“是嗎?”

    他語氣溫和:“你很關(guān)心朝朝,我還以為你會生她的氣。”

    瓊光君下意識不喜歡薄夜這語氣。

    這樣熟稔親昵,好像薄夜和她才是最親密的,而他季慎之他是外人。

    分明……分明——

    她剛才才說過,他或許是特殊的那個。

    瓊光君心煩意亂,壓下諸多念頭,平靜道:“既然她心疾犯了,不如去找些醫(yī)治心疾的靈草!

    他從前不說謊,但現(xiàn)在說起來卻無比順口自然:“她身體羸弱,等不了太多,師尊先去藥山看看治心疾的靈草,我也去別處找一找!

    裴朝朝的身體確實算不上好,薄夜也覺得要早些醫(yī)治才好。

    他也沒繼續(xù)耽擱,和瓊光君告別就往藥山去了。

    等薄夜走遠(yuǎn),

    瓊光君再抬眼,就看見裴朝朝依舊站在窗后。

    她這時候就沒再和他傳音了,出聲說:“我以為你不會幫我了!

    瓊光君目光有些陰沉,語氣還是冷硬:“你要我?guī)湍愠鋈,但這結(jié)界還好好在這,我?guī)湍闶裁戳??br />
    他想說他沒有幫她,可這種話不過是自我說服,自我催眠。

    越是這樣越是欲蓋彌彰,可能他自己都快要崩潰,智告訴他不要幫她,再也不要相信她,但還是不由自主順?biāo)馑肌?br />
    裴朝朝撐著腦袋,饒有興味欣賞瓊光君這幅瀕臨被逼瘋的樣子,不介意說些漂亮話:“你幫我支開他了!

    她在笑:“這不算在幫我嗎?”

    她姿態(tài)很放松。

    其實剛才薄夜將將要回頭時她就是這幅姿態(tài)了,好像根本沒擔(dān)心過薄夜會回頭看見她。

    也不知道是料定他會幫她,還是覺得即使薄夜回頭了,她也有辦法讓薄夜放她出去。

    瓊光君不想繼續(xù)剖析她,

    他按下思緒,扯了扯唇:“是嗎?”

    他語氣難得帶上點諷刺:“說你騙都懶得騙我,你就說獨(dú)獨(dú)不騙我,我特殊。說沒有幫你,你說我支開他也算幫了你。裴姑娘,真是和你說什么話你都能圓,你倒是說說你支開他有什么用?別總?cè)鲂┙?jīng)不起推敲的謊,我不會信。”

    瓊光君很少說這么多的話,

    裴朝朝感覺到他這話里怨氣深重——

    平時不聲不響的人爆發(fā)起來,說話倒是比誰都刁鉆,比白辭還要刻薄。

    她說:“我支開他,是因為想向你解釋。”

    瓊光君不冷不熱:“解釋什么?”

    裴朝朝抬起手,指尖往前探,

    瓊光君現(xiàn)在站在窗前,但她觸碰不到,伸手只摸到窗前無形的結(jié)界:“我的確在騙江獨(dú),對薄夜和白辭也不真誠,但獨(dú)獨(dú)沒有再騙你,是因為你特殊。仙長,這話不是說謊敷衍,所以經(jīng)得起推敲。”

    因為一直在觸碰結(jié)界,

    她的手心被結(jié)界的靈力弄得通紅。

    像她這樣沒靈力的人,一直把皮膚貼在結(jié)界上,也是會受傷的。

    她打感情牌:“被欺騙才是痛苦的,活在虛幻的假象里,認(rèn)識虛假的我——可為什么我獨(dú)獨(dú)放過你呢?”

    這幾乎是直白示愛了。

    瓊光君一句話都沒說,

    目光落到她通紅的手心時,沉默著過了很久,抬了下手,把她面前那結(jié)界給打碎了。

    他沉聲道:“到此為止。”

    不知道是在說幫她這件事,還是說他們的關(guān)系。

    他說完后,又恢復(fù)平時冷冰冰的樣子,微微一頷首,要和她告辭。

    然而下一秒,就被她扯住袖子。

    他垂下眼看她,還沒來得及說話,

    她的手就移到她衣襟,

    隨即,手指攥住他衣襟,狠狠用力往下一扯,帶著他整個人不得不屈下身來。

    他比她高出很多,現(xiàn)在被這樣一扯,兩人就距離很近,

    隔著窗戶,他屈身低頭,而她仰著頭。

    下一秒。

    她微微抬頭,在他唇畔落下很輕的一吻:“你好像沒明白我的意思。”

    她幾乎是碾著他的唇在說話,

    聲音含含糊糊:“現(xiàn)在明白了嗎?”

    這話落在耳邊,瓊光君心跳得劇烈,一時間所有情緒都遠(yuǎn)了,

    他想說,不,他其實之前就聽明白她的意思,她在討好,在示愛,在表露心跡,就像初次見面時那樣,

    可是她太會騙人了,他不信。

    直到這時候,

    溫?zé)嵊|感落在唇間,像將她剛才那話的尾音無限拉長,在腦中炸開煙火,帶起電流,順著尾椎躥過全身,令人戰(zhàn)栗。

    思維已經(jīng)混亂,無法去精準(zhǔn)分析該不該相信,他驚愕看著她。

    與此同時。

    裴朝朝手貼在他心口,像感受他心跳:“那再幫我一個忙?梢詥幔俊

    幫了她一次,就會幫她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本能順從她,成為她忠誠的仆人。

    瓊光君聲音都低啞好幾度,他本能地垂下頭,在她唇間又落下幾個細(xì)碎的吻,瞳孔因為愉悅而微微擴(kuò)大:“要出去?”

    裴朝朝搖頭:“現(xiàn)在不想出去了!

    她原本想出去,是因為和白辭結(jié)師徒印的路走不通,想到了別的法子——

    她正被白氏禁術(shù)反噬,而白氏祖上和一神獸結(jié)過契約,白氏禁術(shù)就是神獸傳授給白氏的;

    作為交換,白氏需要供奉那神獸。

    然而能和人有交易的神獸,身上都帶邪性,不僅需要供奉,同時也需要鎮(zhèn)壓。

    裴朝朝看過命簿,知道白氏和歸元宗關(guān)系不淺,那神獸就被鎮(zhèn)壓在歸元宗里。

    她想出去,是因為被反噬時,她能感應(yīng)到神獸的位置。

    只要拿到神獸的金丹,就可以徹底將自己的氣息掩蓋住。

    那時候,司命就算拘住她留在天界的那縷靈息,也做不了什么了。

    但她現(xiàn)在改主意了。

    她找到了一個,更直接,更簡單的辦法。

    她對瓊光君真誠道:“我想讓你進(jìn)屋里來!

    她的聲音是很輕柔的,但是落在瓊光君耳朵里卻嘈雜極了,混合著心跳的鼓噪,敲打在耳膜,好像讓每一根血管都跟著震顫起來,震耳欲聾。

    他覺得有點吵,突如其來的沖擊撕扯著他,甚至沒功夫再去想她令人厭煩的那些男人,因為現(xiàn)在她在親吻他。

    更甚至于,腦海里警報響了又響,警告他她是個撒謊精,是個騙子,是不是親吻他只是為了讓他幫忙。

    他都沒功夫去想了。

    而只有強(qiáng)烈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愉悅沖擊靈魂,

    近乎是本能地,他走進(jìn)她房間里,將她整個人擁進(jìn)懷里,他把下巴抵在她頭頂,剛要和她說話,問一問她想要他怎么幫她,

    下一秒——

    一陣劇痛就刺進(jìn)心口。

    尖銳的痛意迅速再次喚醒他,

    他垂眼看下去,

    就看見裴朝朝拿著匕首,深深刺穿他心口。

    血液噴濺到她臉上,

    她抬起臉,笑得漂亮:“我想要仙長的心臟,仙長……不如幫人幫到底!

    第28章 你捅我 你心里有我

    此時, 天界。

    神仙們正修補(bǔ)輪回鏡,幾位品階高的神仙一言不發(fā),顯然還沒從剛才的震撼里回過神來。

    然而沒過一會, 就聽見轉(zhuǎn)生陣處傳來“咔嚓”一聲——

    只有轉(zhuǎn)生陣中的封印意外松動時,才會傳出這種聲音。

    神仙們錯愕地朝轉(zhuǎn)生陣看去, 就見轉(zhuǎn)生陣?yán)? 瓊光君的封印再一次松動了。

    空氣中有短暫的安靜。

    緊接著,

    爆發(fā)出一陣議論聲:

    “怎么回事?瓊光君的封印怎么松了?”

    “要么是歷劫要失敗了,要么是歷劫要成功了!

    轉(zhuǎn)生陣的封印只會在歷劫的神仙要元神歸位時自然松動。

    神仙歷劫失敗或成功都會回到天界, 歷劫成功則修為大增,歷劫失敗最多也只是重傷。

    唯有裴朝朝例外,神仙們對她的惡意太過深重, 結(jié)成了煞, 壓在她的元神上,不停削弱她的元神,直到脆弱到她連下凡歷劫失敗都承受不住。

    “意思是他殺了裴朝朝?取回了天鐵?”

    “不會吧?瓊光君對她不像有殺心啊。”

    “說不定發(fā)現(xiàn)她真面目, 恨上她了, 就要?dú)⒌羲久窬,您說是吧?”t?

    有神仙討好似的和司命搭話, 心說司命和裴朝朝不對盤, 不想讓裴朝朝活著回來, 現(xiàn)在肯定心情不錯。

    然而這話說完,卻看見司命皺了下眉。

    司命語氣喜怒難辨:“剛才還擺了我一道,哪這么容易死?”

    那神仙琢磨了下又寬慰:“她到底還是凡身,就算真恢復(fù)記憶了,法力也沒恢復(fù)啊,瓊光君捏死她和捏死一只螞蟻一樣!

    這話說得在,

    但司命聽在耳朵里,思緒卻沒忍住飄了下——

    她歷劫失敗就魂飛魄散,就像破曉時分朝露會被日光蒸發(fā),再也不會出現(xiàn)。

    他沒出聲。

    旁邊又有神仙小聲道:“那現(xiàn)在昆侖鏡是不是都不用著急修了?因為不用再監(jiān)視她,只等瓊光君元神歸位就行。”

    司命聽見這話,抬了抬眉,隨即抬起手,用靈力鏈接到瓊光君的封印——

    神仙們不能動轉(zhuǎn)生陣?yán)锏姆庥,但?dāng)封印松動時,用靈力鏈接上去,則可以看見歷劫的神仙那的畫面。

    旁邊神仙們疑惑道:“神君?”

    司命掐了下指尖,皮笑肉不笑:“看看!

    周圍神仙聞言,心說司命神君這是想看一看裴朝朝的慘樣,享受下勝利的愉悅感?

    但他現(xiàn)在這表情看著也沒多愉悅啊。

    靈力很快鏈接上去,一段畫面憑空浮現(xiàn),

    神仙們抬眼看過去,然而下一秒,就看見——

    本該歷劫成功,親手?jǐn)囁榕岢昶堑沫偣饩F(xiàn)在卻被裴朝朝一把匕首捅穿心口!

    司命掐著的指尖不自覺松了下,但眉頭皺起來,眸色晦暗盯著畫面,一言不發(fā)。

    而神仙們表情也瞬間變得一言難盡:?!

    這不可能!

    另一邊。

    瓊光君措不及防被一刀捅進(jìn)心口,一瞬之間甚至有點站不穩(wěn)。

    他常年鍛煉,身材精壯,胸口肌肉繃緊時很硬,

    裴朝朝用了很大力氣把匕首往他心口懟,而他身體脫力,措不及防間,竟直接被她摜倒在地上。

    因為慣性,裴朝朝也跟著往前跌去。

    她摔在他身上,又撐住身體爬起來——

    一只手握著匕首,另一只手撐在他肩頭。

    她跨.坐在他腰.腹間,以一種高高在上、迫人臣服的姿態(tài)。

    兩人現(xiàn)在距離很近,姿勢也十分親昵,但血淌了一地板,實在不怎么旖旎。

    瓊光君垂眼看著胸前匕首,血液順著刀鋒流,紅得刺眼,

    而那只握著刀的手骨肉勻稱,白晰漂亮,本該干干凈凈,但現(xiàn)在,黏噠噠濕漉漉的血也在地往她指縫間淌。

    胸口劇痛,但看見她的手被自己的血跡染臟,瓊光君又有種難以言說的快.感順著尾椎往上爬,甚至很輕地喘息了一聲。

    他思維仍運(yùn)轉(zhuǎn)著,知道她在往自己心口捅刀,但情緒又空白一片,以至于他怔怔然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被她跨.坐著壓在身.下,也沒有掙扎,只微微掀起眼皮看著她。

    他目光有點失焦,不似平時那樣冰冷,反而有種水霧迷蒙感。

    過了半晌,才輕輕抬起手,抓住她手腕,但也沒用力:“……為什么?”

    被她捅一刀子,他的第一反應(yīng)竟不是勃然大怒,而是像這樣茫然。

    天界的神仙們見狀,幾乎被震撼沖昏了頭——

    “這這這……瓊光君怎么回事啊?!”

    “可能太震驚了沒反應(yīng)過來,他只要不躺在這任她捅就不會死,稍微運(yùn)轉(zhuǎn)點靈力就能反殺她。”

    “肯定的。等他反應(yīng)過來,裴朝朝估計就完蛋了”

    那一邊。

    裴朝朝看見他的反應(yīng),沒想到他第一句話竟是問她為什么,也感到很新奇,大發(fā)慈悲回答:“因為你賤啊,仙長!

    她輕輕拍了拍瓊光君的臉,垂首在他耳邊呢喃:“都已經(jīng)知道我說喜歡你全是騙你的,但還是舔著臉貼上來,臉上做出恨我的樣子,嘴上說著不再相信我,但心里巴不得我多看你兩眼,多和你解釋兩句吧?”

    她語氣溫柔極了,彎著唇角笑,卻說著侮辱人的話,摧毀他的人格:“最可笑的是,被我騙了這么多次,這次你居然還是信了,親一下,解釋一句就輕而易舉上鉤,上趕著來被我捅刀子,你不是賤是什么?”

    她幾乎是不留情面地直白剖析他,

    瓊光君握著她手腕的手驟然用力,鉗制住她。

    可是他的手在細(xì)微發(fā)抖,語氣艱澀:“我不是!

    裴朝朝說:“不是嗎?”

    她動作卻沒停,被他鉗制住,就更用力地把刀子往他皮肉深處捅,甚至手腕旋轉(zhuǎn),讓刀刃也在他皮肉里轉(zhuǎn)動,攪弄出黏膩聲響:“那是什么?你喜歡我,所以即使知道我本性惡劣,知道我在騙你,還是心甘情愿上套?”

    這話一落,

    瓊光君瞳孔驟縮,好似被雷電劈過耳畔,心里那些困惑一下像是被驅(qū)散——

    原來他對她的諸般情緒,名為喜歡。

    胸口痛感似要將他整個人撕裂,他大腦清醒又混沌,盯著她問:“那你剛才那些話,也是在騙我?”

    剛才花窗之下,近乎是直白示愛的那些話,還有那個蜻蜓點水的吻——她主動的。

    其實明明知道答案,但還是堅持要問出來,堅持要得到一個明確的回答。

    裴朝朝卻沒有回答,只是居高臨下,似笑非笑“看”著他。

    她是盲人,眼睛該是看不見的,只是眼珠子對著他,

    但瓊光君卻覺得耳根要燒起來了,他又問:“朝朝,你哪句話是真的?”

    裴朝朝道:“我需要你的心臟!

    瓊光君嘴里血?dú)庑忍穑骸鞍研呐K給你的話,我會死!

    裴朝朝歪了歪頭,語氣疑惑,人畜無害:“你喜歡我,卻不愿意為我去死嗎?”

    瓊光君目光散了散,似乎又茫然起來,

    隨即,他又盯著她,聲音有點飄忽:“可是朝朝,我的確知道你是個什么樣的人。就算我為你死了,你還是會勾三搭四,沒有江獨(dú),也有師尊,也有白辭,不是嗎?”

    他摩挲著她的手腕,問她:“我死后你勾三搭四怎么辦?”

    他說到這,突然笑起來,緊接著驟然翻身,他這一下力道很大,于是反客為主,直接把裴朝朝半壓.到.身.下,然后抓著她的手,一邊帶著她更用力地捅自己心口,一邊垂下頭去:“要用這樣的力道多捅幾次,或許才能殺得了我。朝朝,我沒有什么好辦法,我真的很喜歡你,愿意為你死,但我死了,也想帶你和我一起。”

    說到這,他輕輕在裴朝朝額頭上親了下,

    緊接著,把自己的一縷元神放入她的靈府中,強(qiáng)行和她結(jié)下了同生共死的咒術(shù)!

    下一秒,

    裴朝朝感同身受,胸口亦有被刀戳刺之感,

    她承受不住,竟是一口血咳了出來。

    與此同時,

    天界眾神瞪大雙眼,沒人能想到事情會是這么個走向,一時間竟都沉默了——

    不是?

    這怎么回事?!

    這昆侖鏡才碎了多久,他們才多久沒看下界的事,瓊光君怎么成這樣了?!

    半晌才有人驚愕道:“瓊光君瘋了?!”

    還有人道:“該說不說,雖然我本人很尊重瓊光君,但他這樣好像瘋狗啊……我居然有點憐愛朝露了……”

    還有些聲音道:“如果朝露的凡身死了,她的靈魂就寂滅了,但是瓊光君的凡身死了,他元神會回歸天界,但瓊光君現(xiàn)在下的這同生共死的咒術(shù)是結(jié)在神魂上的,意思是朝露如果現(xiàn)在死,瓊光君的神魂也會跟著一起灰飛煙滅,回不到天界的!瘋子!”

    那一邊,

    裴朝朝被心口的劇痛弄懵了一瞬,嘗到嘴里的血腥味才回過神來。

    瓊光君骨子里是陰暗且瘋狂的,她多多少少剖析出來一些,但從來沒想過他能這么瘋!

    她輕輕喘氣,卻絲毫不懼,反而變得更興奮。

    嘴里血腥氣濃重,她試圖把血咽回去,可因為實在太多,吞咽不及,甚至堵住喉嚨,所以仍有不少血順著嘴角淌下來。

    瓊光君原本只是輕輕親吻她額頭,

    看見她血液順著唇角淌落到脖頸,他輕輕抬手扳住她下顎,大拇指指腹摩挲著,將從她唇角溢出的那些血跡抹開,然后又將手指送到自己唇間——

    他親吻指尖的血跡,垂著眼,似乎把那些血跡舔舐干凈,然后彎唇笑起來:“我很早就想這樣了,但怕嚇到你!

    他很少笑,乍然輕笑起來,就有種冰原初融的柔和,

    但手上身上都沾著血,目光幾近沉淪虔誠,看起來就有種令人背后發(fā)寒的病態(tài)。

    他喜歡她沾血的樣子,想要讓她破碎,再拆吃入腹。

    隱藏在骨子里的破壞欲被滿足,他眼睛都微微瞇起來,渾身燙得驚人,可又得寸進(jìn)尺地感到不滿足,想要從她身上得到更多更多。

    于是他又垂下頭去,親.吻.她.脖頸和下巴上的血跡t?,聲音模糊:“朝朝,只有和我一起死,你才不會再勾三搭四。”

    脖子上的血跡被吻去,卻并未變得和之前一樣白凈無暇,而是被碾出了淺紅的、被舔\吻過的痕跡。

    有點癢。裴朝朝沒忍住笑出來,

    那種痛意和癢意混雜在一起,是很奇妙的干凈,她抬手按住他后腦,指尖抓住他頭發(fā),卻沒有把他拽起來,好似無聲默許他的行為。

    因為距離實在太近,連神魂都結(jié)了同生共死,

    所以仙界人和瓊光君的轉(zhuǎn)生陣產(chǎn)生鏈接時,裴朝朝也間接和他們產(chǎn)生了鏈接。

    她聽見仙界人說話,笑意擴(kuò)大,輕聲回應(yīng)瓊光君:“和你一起死?”

    她頓了頓,推開他,緊接著又動了手——

    她把刀從心口拔了出來。

    是因為不愿意和瓊光君一起死嗎?

    仙界人見狀,松了口氣。

    這事情的發(fā)展太瘋癲,神仙們都顧不上針對裴朝朝,一個個木著臉,心想朝露還算是個正常人,就猜到她會是這反應(yīng)。

    而瓊光君眉眼陰翳了些,

    黏稠的,陰暗的情緒漫上眉眼。

    他正要有動作,然而下一秒,就見裴朝朝再一次用力把匕首捅進(jìn)他心口!

    痛意反復(fù)加劇的瞬間,

    他聽見裴朝朝說:“一起死聽起來也不錯。”

    她想成神,想突破這劫數(shù)回天界,從來不是因為怕死。

    甚至于她其實對死亡和活著都不太在意,她只是不喜歡被別人掌控命運(yùn)的感覺。

    即使要死,也得是她自己想去死,她的生死只能掌握在自己手里。

    而且突破劫數(shù)這事,她覺得有趣。

    看見神仙們驚訝的表情有趣,讓事情脫離他們預(yù)想的發(fā)展有趣。

    但現(xiàn)在,

    她覺得帶著瓊光君一起神魂俱滅也是件有趣的事。

    原本叫瓊光君進(jìn)來,其實也并沒想著真能剖出他的心,因為他們武力差距太大,她捅他一刀,能順利剖出他心的概率不大,但她不介意試試。

    就算剖不出,她這樣擅長操控情緒,也能將瓊光君的人格摧毀一些,讓他變得更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跪著將他的愛再奉上一點,她就離得到他情根近一些。

    不管怎樣都不虧。

    但她骨子里其實比任何人都瘋,找見更有趣的事,也不介意玩一玩,哪怕以生命為代價。

    裴朝朝來了興趣,又更用力,學(xué)著瓊光君剛才帶著她時那樣,又要把刀子往他心口送得更深,

    然而這時候,

    瓊光君突然壓住她手腕,

    他幾乎是強(qiáng)硬地反過身把她推到墻邊,寬闊染血的胸膛像一堵墻一樣將她困于方寸,然后垂下頭親吻她,聲音沙啞得不像樣:“你愿意和我一起死!

    像要把她一點一點吞吃進(jìn)腹一樣極具侵略性,但卻跪在地上,像想要獨(dú)占神明的信徒,抱著幾分虔誠,一邊跪著吻她一邊癡迷笑:“朝朝,你心里有我,不然怎么會愿意和我一起死?”

    裴朝朝唇角的血跡被他吞吃干凈,又感覺到唇角被他輕輕吮咬,

    并不難受,

    但她還是抬了抬手——

    “啪!”

    下一秒,

    她一巴掌扇過去,將瓊光君扇得側(cè)過頭去,

    在瓊光君還沒反應(yīng)過來時,她手指收攏,拽住他頭發(fā),直起身來居高臨下逼視他,語氣依舊輕柔:“我是愿意和你一起死,但似乎沒有允許你親我!

    與此同時,

    天界眾神看著這幕,這一刻,腦海里的弦,也啪的一聲崩斷了。

    有神仙轉(zhuǎn)眼看司命:“神君,這……”

    司命臉色陰沉,雙目都隱約有點微微泛紅了,他盯著裴朝朝半晌,突然轉(zhuǎn)頭對著手下神仙們道:“都看著干什么?還不去追溯朝露的靈息,找到她靈息然后拘起來?難不成要看著瓊光君和她同生共死嗎?”

    司命和裴朝朝幾百年不對盤,對她還算了解,現(xiàn)在已然確定她已經(jīng)恢復(fù)記憶,她跳輪回道時一定留了一縷靈息在天界。

    拘了裴朝朝的靈息,則能鏈接到她的神魂,

    即使她和瓊光君有同生共死咒,也能強(qiáng)硬控制住她的神魂,不讓這咒術(shù)生效。

    他這聲音還算是心平氣和,但神仙們心里犯嘀咕,總覺得這措辭有些微妙,分明該說不能看著瓊光君和裴朝朝同歸于盡,但司命卻用了同生共死這詞,總給人一種要棒打鴛鴦的味道。

    然而下一秒,

    司命一振袖,緊接著,一道金光從掌心劈過轉(zhuǎn)生陣,把面前一根天柱劈得稀碎。

    神仙們嚇得四散離開,心說瓊光君瘋了,怎么司命也隱隱約約像是要瘋了的樣子?!

    *

    另一邊,

    瓊光君被裴朝朝扇了一巴掌,拽住頭發(fā),

    他人生頭一回被壓制至此,連骨子里高高在上的傲氣都被踩在腳底踐踏,但他卻生不出生氣的心思。

    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現(xiàn)在和瘋子無異,

    可偏偏滴血的胸口無比甜蜜,連那劇痛都變成快感。

    他并不懼怕死亡,但此刻卻頭一回開始貪生。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他認(rèn)為她勾三搭四的時候愿意為她去死,要帶著她一起去死,

    但發(fā)覺她愿意和他一起死,他又貪戀起那種狂喜的甜蜜感。

    此刻他拔掉刀,令那匕首咣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他卻沒有出聲,攥住她的手腕,垂眼看著——

    這樣纖細(xì)的手腕,

    他一只手就可以將她兩只手腕一起攥住,攥過她頭頂,讓她再也做不出扇打他的動作。

    他體型比她高大太多,到時候她會哭嗎?

    他卻依舊跪在地上,眼睫微微抖動,只是輕輕親吻她因為扇他巴掌而變紅的掌心,順著指節(jié)一根根啄吻下來,動作有點兇狠,然后將自己的半顆心交給她:“你剛才說想要我的心!

    修士交出半顆心,只要出于自愿,就只需在靈魂中承受一遍剖心的痛苦,卻是無需真正將刀插入心口剖出血淋淋的半顆心來。

    這半顆心像半顆金丹的形狀,甚至看起來也不血腥,就是情根的模樣。

    半條情根。

    落入裴朝朝掌中,她柔聲問:“另一半呢?”

    瓊光君很想親吻她,但只是用力咬了下她指尖:“我會給你的。”

    他享受她對他有所需,有所求的樣子,

    他對她依舊有價值,有價值則代表著,他也能用這價值吊著她,換得她的青眼,等他真正得到想要的,哪怕剖了整顆心去死又怎么樣呢?

    他沒有將這話說出來,而是在她指尖留下齒痕。

    他的臣服甚至都帶著侵略性,像沒被完全馴服的狼犬,垂涎主人的骨頭,卻不敢直接撲上去撕咬,要等待著主人最脆弱的時候,再連皮帶骨吞進(jìn)肚子里。

    裴朝朝捏著那半條情根,倒沒繼續(xù)追問,

    沒能同歸于盡,現(xiàn)在就無非是要繼續(xù)執(zhí)行之前得到瓊光君情根的計劃,這樣馴服瘋?cè)倪^程也很有趣,

    指尖濕癢叫她感覺更加興奮,如有火焰燎過背脊,令血液流動的聲音都如此清晰,

    她呼吸變重了點,一只腳踩在他肩上,染了血,裙擺因動作向上滑了些,

    她扯住他頭發(fā),正要說話,

    下一秒,

    卻聽見一陣推門聲。

    薄夜站在門外,一身雪白,連同頭發(fā)也雪白無暇,像高山之巔最安靜的積雪,和屋子里的血腥氣格格不入。

    他眉眼微皺,聲音平和得有點嚇人:“你們在干什么?”

    第29章 她這樣單純 一定是外面的男狐貍精勾引……

    裴朝朝手還攥著瓊光君的頭發(fā), 一只腿曲起來,腳尖踩在瓊光君肩頭,

    她頓了下, 腳尖微微用力,想把瓊光君蹬開。

    然而下一秒,

    瓊光君卻抓住她腳踝:“朝朝!

    朝朝這兩個字很親昵, 在舌尖滾過一圈, 余味都帶著隱秘的甜味,

    瓊光君有些解為什么薄夜要這樣稱呼她了, 因為這樣叫她,真的會給人一種他們很親昵的幻覺,

    現(xiàn)在姿勢也親昵, 他有點咄咄逼人, 就把這親密姿態(tài)展示在薄夜眼皮下面:“別這么急著和我撇清關(guān)系。”

    裴朝朝聞言,眨了下眼。

    她眼睛是看不見的,眼中并無神彩, 目光虛泛, 但通過仙咒,依舊可以觀察周圍狀況。

    就見薄夜這時候也側(cè)目看向瓊光君。

    薄夜臉上表情沒有太大的波動, 只是眉頭微微皺著, 顯露出一些困惑來:“撇清關(guān)系?”

    很奇怪。

    他平時總給人一種積雪般溫厚平和的感覺, 但現(xiàn)在在這里,他眉眼依舊是那副漂亮端莊的模樣,雖仍讓人聯(lián)想到皚皚白雪,但帶給人的感覺卻不像是積雪般柔和包容,反倒更像是往手里抓了捧雪似的,很寒涼。

    他聲音不輕不重:“什么關(guān)系?”

    瓊光君張了張嘴。

    他原本想直接反問薄夜, 讓薄夜看一看他與t?裴朝朝這樣親昵的姿勢,她唇角還有他留下的一點咬痕,能是什么關(guān)系?

    然而還不等出聲,就感覺裴朝朝的腳沒再繼續(xù)用力了,好像沒有要繼續(xù)蹬開他的意思。

    瓊光君箍著她腳踝的手指抖了抖,方才被她扇過巴掌的側(cè)臉還有些發(fā)燙。

    她不允許他未經(jīng)允許擅自親吻她,但卻愿意被她抓著腳踝,將這樣親密的姿勢置于薄夜眼皮子底下,就像是明晃晃向薄夜承認(rèn)他們關(guān)系非比尋常。

    瓊光君呼吸變沉了些,剛才那些怨念一下就變成受寵若驚。

    手上血跡把她腳踝抹花,他又得寸進(jìn)尺,想聽她說得再明白些:“朝朝,你說我們現(xiàn)在是什么關(guān)系?”

    他問完話,

    然而一秒,兩秒,三秒……

    裴朝朝卻沒再回答了,她垂著眼睫,臉上也沒什么特別的表情。

    太安靜了。

    瓊光君從來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這樣多思,性格里的觀察入微用來觀察她每一個細(xì)微表情,然后又開始疑心她生氣了。

    他盯著她,眼底陰暗粘稠的占有欲幾乎要壓制不住,最后索性垂下眼,輕輕親吻了下她的腳尖:“我沒有逼問你,是師尊這樣問,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別有壓力,我沒有別的意思!

    這話一落,

    這一邊裴朝朝還沒說話,

    那一邊,薄夜眉頭就皺得更深了,一振袖,隨即一道靈力迫使瓊光君松了手。

    緊接著,

    薄夜脫下罩袍,蓋在裴朝朝腿上,遮住她露出來的腳踝和小腿。

    他蹲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唇角咬痕上:“朝朝,師尊在這里,什么都不用害怕。”

    他眼珠子琉璃似的,澄凈溫和,抬起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fā),然后用指尖輕輕按壓她嘴角的咬痕,力道不輕不重,像在安撫小孩子:“告訴師尊怎么回事!

    裴朝朝聽這語氣就能猜出薄夜是以為她是受害者。

    站在薄夜的視角看她,

    她現(xiàn)在這幅姿態(tài),一定是瓊光君對她做了不好的事情,

    就算他眼里的她有點頑劣,但到底只是個毫無修為的盲女,還正犯著心疾,現(xiàn)在低著頭嚇得連話都不敢說。

    裴朝朝突然上來點惡趣味。

    她做事一直沒什么章法,興趣為大,很難推測她的行為邏輯,

    她露出個微笑。然后對薄夜道:“就是師尊看見的那樣,我剛在在和季師兄……”

    她頓了頓,然后才繼續(xù)道:“接.吻。”

    其實不算接吻,瓊光君要親吻她卻被扇了一巴掌,但她偏偏挑了曖昧的話說。

    充滿欲念和曖昧氣息的兩個字由她這樣坦蕩直白說出來,沖擊力堪比天雷滾落,

    分明聲音柔軟,但在所有人耳邊帶來一陣轟鳴!

    瓊光君看著她,向來冷漠深黑的眼睛里露出驚訝,粘稠的愛意有如實質(zhì):“朝朝?”

    與此同時,

    薄夜壓在她唇角的指尖驟然用力,幾乎要把她唇角再按出個紅痕來:“什么?”

    那一邊。

    天界人鏈接瓊光君的神魂,看見這一幕,也是都怔了一會。

    隨即,才有神仙道——

    “這……”

    “看不懂了,怎么突然來這一句啊!薄夜明明就是把她當(dāng)孩子才對她寬容,現(xiàn)在這么弄,以后薄夜估計不會多照顧她了!

    “已經(jīng)不想看瓊光君發(fā)瘋了,只有我一個人期待薄夜的反應(yīng)嗎??”

    “應(yīng)該很震驚吧,意識到她不是孩子了,然后收回對她所有的憐憫和優(yōu)待?”

    裴朝朝和瓊光君體內(nèi)還連接著同生共死的咒術(shù),

    她因此聽見神仙們的議論,于是也頗有興致地觀察薄夜,想知道他的反應(yīng)。

    屋子里安靜了一瞬間,像被凍住了。

    然而薄夜手勁實在是有點大,按得裴朝朝嘴巴有點疼。

    于是她率先偏了偏頭,打破了結(jié)冰的氣氛。

    下一秒,

    薄夜像是反應(yīng)過來,他手指放輕力道,但沒收回去,聲音溫和得嚇人:“朝朝,別開玩笑。”

    這就是明擺著表示不信她剛才說的那話了。

    天界眾神幾乎都要聽笑了,看著裴朝朝嘴角咬痕,心說這可太荒謬了——

    薄夜只是活得歲月太長,對年齡的概念不太清晰了,但不代表他不知道男女之別。

    然而現(xiàn)在她嘴角痕跡清晰到無可辯駁,這您怎么能不信呢?

    與此同時。

    裴朝朝嘆了口氣,道:“沒開玩笑!

    她指了指自己唇角的痕跡:“您都看見了,不是嗎?”

    她又把這痕跡拎出來,明晃晃擺在薄夜眼前,逼著他停止自欺欺人。

    薄夜垂著眼,像是在思索,

    然后過了半晌,他手指動起來,在她唇畔擦拭,力道由輕到重,語氣依舊平和包容:“朝朝,你年紀(jì)小,并不懂這動作的含義,不怪你。只是以后,不要再——”

    他說到這,話音頓了下。

    虎口上,她留下的齒痕還鮮明,他沒有用治愈術(shù),而是莫名由這痕跡留在這。

    她年紀(jì)小,不懂事,所以會咬他的手,像懵懂漂亮的幼獸一樣舔舐他傷口。

    他會像長輩一樣,慢慢引導(dǎo)她,包容她,所以她可以繼續(xù)對他做這樣親昵的舉動,

    但別人不一樣。

    薄夜思忖了一下,原本要叫她莫要再和旁人做親昵之舉,

    但這時候,又改了措辭,溫柔說:“不要再對除師尊以外的人這樣。”

    他幾乎是誘哄道:“……聽話,師尊不會害你。”

    這話一落,

    天界眾人幾乎是瞠目結(jié)舌了!

    有神仙望著薄夜,覺得他平靜的面目下藏著點瘋癲感,幾乎都有點詭異了!

    有多詭異呢?

    有點像話本子里發(fā)現(xiàn)妻子紅杏出墻的丈夫,證據(jù)都擺在眼前了,還選擇自我欺騙,不僅如此,還反過來幫妻子找由:她紅杏出墻一定是外面不要臉的男狐貍精勾引她,她這樣單純,她能怎么辦?她也很無辜啊!

    那神仙瞬間感到有點一言難盡,轉(zhuǎn)眼看向司命:“神君,您覺不覺得這位太清道君不對勁?怎么比起師徒,給我的感覺更像……”

    這話沒說完。

    司命的臉色都快滴出墨汁了,打斷道:“都閉嘴!”

    他太陽穴突突地跳,心里覺得荒唐極了——

    她到底有多會玩弄人心,在天界的時候是,下凡了還是這樣,永遠(yuǎn)被簇?fù)恚肋h(yuǎn)把周圍的人勾走魂魄當(dāng)條狗一樣玩弄!

    簡直……浪.蕩!

    司命在心里惡狠狠道,卻仍有種怒火中燒的感覺,也不知道這火氣究竟從何而起,眼睛死死盯著她,幾乎要滴出血來。

    這時候,人間。

    瓊光君聽見薄夜那些話,出聲道:“師尊說笑了,難道我就會害她不成?”

    雖不像以前那樣惜字如金,但他聲音還是又恢復(fù)了平時的冷漠,還帶了點微妙的火藥味。

    “更何況,她懂不懂這些動作的含義,師尊您說了也不算吧?”和薄夜這樣說完,他才又看向裴朝朝,語氣放緩:“是嗎,朝朝!

    問題一出,

    薄夜也看向裴朝朝。

    她抬著頭,臉上表情真誠純粹,動了動唇似乎就要回答。

    薄夜卻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像是即將要從她嘴里聽見個令人不滿的答案,有些心神不寧,血液都泛冷。

    薄夜很少有這樣的感覺,甚至沒等細(xì)想,就已經(jīng)先低聲呵斥:“夠了!”

    他語氣不再溫和,轉(zhuǎn)眼看著季慎之:“朝朝年紀(jì)還小,什么也不懂,我會好好教導(dǎo)她。但在此之前,你作為師兄,不該再誤導(dǎo)她!

    小小的寢居里,火藥味幾乎要溢出來了。

    裴朝朝興致盎然,捏了捏手里的一半情根,隨即主動打破了這平衡——

    她一閃身,躲到薄夜身后,拽住薄夜的袖子,很聽話的樣子:“我都聽師尊的!

    這話一出,

    瓊光君驀地轉(zhuǎn)頭。

    他盯住她,心口的傷開始劇烈疼痛起來,向來黑沉如冰的眼睛里寫滿不敢置信:“朝朝?”

    她的一個動作、一句話就能輕而易舉左右他的情緒,

    他有種被背叛的怒火中燒感,又感到受傷,分明上一秒她還愿意和他一起死,愿意在薄夜眼皮子底下與他做出親密姿態(tài)!

    平時寡言冷漠的模樣變成偏執(zhí)瘋魔,他質(zhì)問道:“你聽他的做什么,我給了你半顆心,我以為——”

    裴朝朝躲在薄夜身后,把那半顆心放在手心把玩。

    她舔舔唇,笑起來時有淺淺的梨渦,低聲道:“半顆心換我一半的愛,把整顆心都給我,我才能把所有的目光和愛意都交換給你啊!

    這話是逼著他交出另外半顆心,幾乎稱得上是惡毒了。

    然而季慎之卻感覺一股電流,隨著尾椎爬上頭皮,渾身上下連骨頭里都在蒸騰著熱意。

    他聽明白了裴朝朝t?的意思,知道她想要他的心,也知道失去另外半顆心會死去,但他現(xiàn)在幾乎被裴朝朝馴化成一條聽話的,毫無人格的瘋狗,只會按照主人的意思行事。

    如果說剛才,她提出要他一整顆心,他會疑心,怕為她而死后她會勾三搭四,所以想帶著她一起死。

    再后來,他聽說她愿意和他一起死,感到極端的甜蜜,又貪戀起來,開始貪生。

    可或許他就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瘋狗的心意就是能變得這么快——

    因為她又給了他一些甜頭,在薄夜面前承認(rèn)和他接吻。

    他不得不暈乎乎地想:

    只要為了她去死,她就能只看著他,只選擇他了嗎?

    被她選擇過就再難接受她不選擇他,轉(zhuǎn)而去選擇別人了。

    就像現(xiàn)在這樣,她選擇薄夜,躲在薄夜身后。就算這樣做是逼迫他交出另外半顆心,他也接受不了。

    瓊光君被蠱惑似的,想要解開同生共死的咒術(shù),然后把另外半顆心獻(xiàn)給她。

    他抬了抬手,要去拉她手腕。

    與此同時,天界。

    司命看見這幕,瞳孔驟縮,

    他意識到瓊光君要做什么,再顧不得什么天規(guī),一抬手,將所有靈力輸入轉(zhuǎn)生陣,試圖摧毀瓊光君的封。

    周圍神仙大駭:“神君!您這是做什么?”

    轉(zhuǎn)生陣的封印很強(qiáng),司命要?dú)Х庥,自己也元(dú)獯髠骸斑能做什么?破開封印,讓瓊光君恢復(fù)記憶!”

    有神仙勸阻:“這犯了天條,您也會遭到天道反噬,更何況就算毀去封印,瓊光君也不會立刻恢復(fù)記憶,只會一點一點慢慢想起來!”

    司命咳了口血,沒停下動作:“不然要任由他瘋下去把整顆心都剖給裴朝朝嗎?”

    他的靈力化作天火,焚燒著他的指尖,也一并焚燒那道封印,

    一點點淡藍(lán)色的靈力從封印里飄散出來,遁入空氣,落入凡間,回到瓊光君的神魂里。

    此刻,

    瓊光君的手指剛觸碰上裴朝朝的手腕,

    緊接著,

    腦海中驟然混沌起來,有無數(shù)模糊的畫面飛速掠過,他抓不住這些畫面,只知道那些畫面翻來覆去,是個臉上沾血的少女站在云端,一雙鳳眼笑得漂亮,說:“要拿回天鐵?它已認(rèn)我為主,神君若想拿回天鐵,只能碎了我神魂,將它從我魂魄里剖出來!”

    一陣熟悉的破壞欲涌上心頭,

    瓊光君頭痛欲裂,運(yùn)靈力壓制,同時猛然睜開眼,

    下一秒,就對上裴朝朝的眼睛——

    一雙漂亮的鳳眼,和腦中那畫面里的,一模一樣。

    已經(jīng)沒功夫再去辨認(rèn)眼前人,

    靈魂震顫著,腦中的幻象和眼前的畫面重疊,他分不清!

    只有身體里本能的殺意噴薄欲出,他控制不住,走火入魔似的,手反扣住裴朝朝的手腕,就本能要運(yùn)靈力剖開她的神魂!

    薄夜見狀,

    急忙抬手,也運(yùn)靈力將他推開,

    然而瓊光君就像失去智一樣,又是一招打過來!

    薄夜怕傷到裴朝朝,出招把瓊光君推到屋外,兩人打得激烈,但薄夜作為師尊,倒沒有主動用過攻擊的招式,一直在被動防御。

    屋子里瞬間空下來。

    屋外打斗聲繁雜,裴朝朝聽著聲,也知道司命狗急跳墻,開始破壞瓊光君的封印了。

    瓊光君會慢慢恢復(fù)記憶,過不了幾天就會全部想起來,她時間不多。

    她試圖把情根融進(jìn)身體,卻發(fā)現(xiàn)這情根根本無法融入,反倒是靈魂之中,天鐵感受到瓊光君情根的氣息,蠢蠢欲動,似乎要撞破她的靈魂和血肉飛出來

    天鐵本來就是瓊光君的東西,即使她滴血讓天鐵認(rèn)主,但天鐵感受到瓊光君的氣息,還是會想要和瓊光君的氣息相融。

    以前在天界,她還有神力,能壓制住天鐵,

    但現(xiàn)在凡人之軀是無法壓制住的,就算融了情根,情根也會在她身體里和天鐵融合,直接吞噬掉她的魂魄。

    這感覺像刀絞一樣,實在不太好受。

    裴朝朝感覺喉嚨口都泛起陣血腥味來,她捏著手指深呼吸,要把情根裝進(jìn)袖袋。

    然而一摸袖口,就摸到薄夜給的那張用來壓制白氏禁術(shù)反噬的符箓——

    對了。

    白氏在歸元宗半壓制半供奉了一只神獸。

    只要拿到神獸的內(nèi)丹,不僅能掩藏自己的氣息,還能讓神力壓制住天鐵,安全將情根融入身體。

    裴朝朝心念一動,趁著外面兩人打斗,從后門走了出去。

    屋外的結(jié)界已經(jīng)破開,依靠禁咒的反噬,裴朝朝可以感覺到那神獸的大概位置。

    于是她朝著那方向過去。

    沒多久。

    她來到一處山谷,這就是之前水晶球所在的山谷,只不過現(xiàn)在水晶球已經(jīng)碎了,整個山谷看起來就有點狼藉。再往前走,就是一處狹窄逼仄的山道——

    這就是觸碰水晶球前,她遇見白辭的地方。

    所以那時候白辭從這里出來,是去看那神獸了?

    裴朝朝心里思忖著,側(cè)身擠進(jìn)山道里。

    越往里走,連天色都黑壓壓的一片,有種下一秒就要壓在人頭頂?shù)母杏X,壓抑極了。

    四周沒有靈力滋養(yǎng),寸草不生,只有堅硬的、連綿不斷的巖石。

    她循著禁咒反噬的感應(yīng)往里走,

    在這里,時間好像都變得虛無起來,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來到一處古怪的地宮前。

    說是地宮也不貼切,

    這地方半隱在低下,很簡陋,卻又配有石門,石門上也刻滿經(jīng)文,都是鎮(zhèn)壓妖邪的。

    裴朝朝感覺到反噬變重了。

    這意味著,里面應(yīng)該就是那白氏一族供奉的神獸。

    她捏緊薄夜給的符紙,深吸一口氣,然后用力推開石門。

    “吱呀”一聲。

    石門打開一條縫隙,

    昏暗的光線透過縫,滲入不見天日的地宮,

    借著光。

    裴朝朝看見地宮盡頭,無數(shù)的鎖鏈蜿蜒而下,鎖住了一個——

    滿身血污的漂亮少年。

    第30章 我撿到一條狗 想要養(yǎng)起來

    裴朝朝在門口駐足, 觀察這地宮。

    這地宮并不大,與其說是地宮,不如說是個囚籠, 地方不夠開闊,一眼就能望到頭。

    這里除了那少年就再無其他活物, 更遑論神獸了。

    那少年渾身浴血, 周圍的地上也淌著半干涸的血跡。

    他奄奄一息, 看起來受了很重的傷——

    一般來說,神獸可以化作人形, 但是在重傷的狀態(tài)下無法維持人形。

    這少年重傷之下還是人形,說明他或許本就是人,而非神獸。

    但若他是人, 那么那神獸去哪了?

    裴朝朝確信自己沒來錯地方, 自從她踏足這里,身體里白氏禁術(shù)的反噬就前所未有地強(qiáng)烈。

    她捏了捏指尖,

    思緒快速運(yùn)轉(zhuǎn), 她想到一個可能性, 覺得有趣,于是邁步上前。

    她走到那少年身邊。

    行走間有輕微腳步聲, 但那少年像昏過去了, 并未對這腳步聲做出什么反應(yīng)。

    他側(cè)身倒地, 從這角度看去,就只能看出他五官輪廓漂亮立體。

    但裴朝朝猜這少年是白策,想要將他的臉看得清楚些——

    白策是她跳輪回道那天,追殺她的其中一位神君。

    她不知道白策在天上對應(yīng)的是哪一位神君,但神仙歷劫長相和在天界時一樣,她只要看見臉就能認(rèn)出來。

    換言之, 只要這張臉?biāo)J(rèn)識,

    她就能確認(rèn)他的身份,確認(rèn)他是白策,驗證她的猜想。

    她不想用手去碰他滿身血跡,于是抬起腳,準(zhǔn)備將他身體踹正。

    然而還沒等踹上去,就感覺腳腕被一只手給攥住。

    力道不大,但體溫很高,

    掌心溫度透過羅襪傳到皮膚,給人一種連血液都被煮沸升溫的錯覺。

    有點措不及防。

    裴朝朝卻沒被嚇到,她腳依舊懸空踩著,沒收回來。

    緊接著,又聽那少年低聲道:“……別踢我。”

    他說這話時尾音略有上揚(yáng),聽起來少年氣十足。

    但因為太虛弱,所以聽起來有點有氣無力的,甚至還有點嬌嬌的。

    裴朝朝依舊沒有動。

    她也沒出聲,只是微微低頭看向那少年。

    因為被鎖鏈禁錮,他只能小幅度動彈,即使撐起一點身體,但依舊要仰視她。

    但即使他現(xiàn)在抬著頭,臉上依舊血污錯落,只顯露出優(yōu)越輪廓,讓人難以看清具體長相。

    得把他的臉弄干凈。

    裴朝朝心想。

    這時候。

    那少年又問:“你是誰?”

    裴朝朝穿著歸元宗的弟子袍服,只能知道她是歸元宗弟子,卻很難判斷出她的具體身份。

    甚至也很難從她身上感覺到什么靈力波動,不知是修為高到了能隱藏氣息的程度,還是修為太低,根本沒有靈力。

    少年拿不準(zhǔn)她身份,于是安靜地仰頭看她,等著她回答。

    裴朝朝彎了彎唇:“你又是誰?”

    她這話一落,也不等他回答,腳上t?驟然一用力,直接掙開他的手踩了下去——

    她不需要他的回答,因為她可以自己找到答案。

    下一秒,

    腳尖直接踩落在他側(cè)臉。

    她出來得急,連鞋都沒有穿,襪子很厚,是好幾層軟緞子,走在路上也不覺得難受。

    所以即使踩下來的力道又急又重,但有了羅襪的緩沖,真正落在臉上時也沒那么重了,更像按壓的力道,

    疼倒不疼,就是壓迫意味十足,有種強(qiáng)烈的被羞辱感。

    少年愣了下,想要掙扎,不料她卻踩得更用力,禁錮著他不讓動彈。

    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折辱他!

    少年眼睛睜大了些,眼底閃過一絲陰翳,他捏緊手指,連牙尖都開始泛癢,有種想要咬穿她腳腕上動脈,讓她當(dāng)場血濺而亡的沖動。

    然而身上的禁錮實在太多,

    他動彈不得,只能垂下眼,深吸一口氣道:“你、我……”

    然而這話沒說完,裴朝朝腳就又動了。

    她動作有點像拿腳踩著一塊軟布擦地板,抹過他下巴,滑過鼻尖,有點粗暴,讓他無法再開口說話,只得把余下的話憋在嘴里。

    須臾,干凈柔軟的襪底抹去他臉上血污。

    裴朝朝這才俯身觀察他。

    他頭發(fā)有些自然卷,眉骨偏高,鼻梁也高,但因為一雙桃花眼,還有微微翹起的唇,所以整體長相并不顯得過于硬朗,反倒有種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人間的氣質(zhì),天真里揉雜了點微妙的成熟。

    這是一張相當(dāng)好看的臉,也確實相當(dāng)熟悉——

    天界的白少君。

    跳輪回道那日追殺她的神君之一。

    白少君在天界時,雖為神君,卻是九尾狐一族。

    狐貍雖算妖的一種,但九尾是上古神脈,乃天生真神,掌管天上地下所有的妖獸、神獸。

    白策是族中幼子,卻修為了得,掌族中大權(quán),是名副其實的妖尊,又因是真神之身,天界人都尊稱他一聲少君,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裴朝朝看清這張臉,已然確認(rèn)眼前人的身份:在天上時是白少君,隨她跳下輪回道后,在人間的身份是白辭的弟弟白策。

    她收回腳,緩慢蹲下身,真誠道:“抱歉,我眼盲看不見,剛才以為遇見了什么會說人話的妖獸,這才踩下來。沒踩疼你吧?”

    “沒關(guān)系,”白策聞言,扯出個笑意來,語氣也很真誠:“不過……你看不見?”

    他似乎有些好奇:“那你又是如何發(fā)覺我不是妖獸的?”

    裴朝朝道:“踩下去的時候,感覺到了人的五官!

    白策摸了摸自己鼻尖,他一動,身上的鎖鏈就發(fā)出嘩啦啦的清脆聲響:“原來是這樣。對了,你為什么會在這?”

    他等著裴朝朝回答。

    然而裴朝朝卻沒說話,伸手抓住那鎖鏈用力一拽,把白策拽來自己身前。

    還不等他反應(yīng),

    她抬手抓住他的下巴,然后微微湊上前去,在他唇間落下很輕很輕一吻。

    這親吻猝不及防,

    白策怔了下,耳朵發(fā)燙,下意識想要推開她,

    然而裴朝朝那吻很輕,一觸即分,還不等他推開,她就先和他拉開了距離。

    白策大腦都亂了:“你……你——”

    裴朝朝沒他,按了按唇角。

    從確認(rèn)他是白策的那刻起,她就知道多半無法在這找到那神獸了——

    按命簿里原定的走向,她被抓到歸元宗當(dāng)藥人后,得瓊光君搭救,對他一見鐘情,卻因為長期被江獨(dú)取血,染上魔氣,測靈根時眾目睽睽下被測出身有妖邪氣。

    瓊光君公事公辦追殺她,她逃去妖魔的轄域,遇見了白策。

    白策救下她,將她帶回白家后,說對她日久生情,向她求親。

    她則被白策的真誠感動,哪怕心里仍有瓊光君,卻依舊和白策成了親。

    然而成親后才知道白策這人表面真誠,實則心狠手辣,和她成親只是看中她的身體,想當(dāng)爐鼎用——

    他孩童時斬殺了一只妖獸,吞下其內(nèi)丹,可那內(nèi)丹無法與身體相容,化作一縷煞氣在他體內(nèi)流竄,時常將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裴朝朝體質(zhì)特殊,血肉入藥能活死人肉白骨,白策與她親吻歡愉,只為將那煞氣渡入她體內(nèi),用她的血肉將那煞氣蘊(yùn)養(yǎng)煉化成靈藥。

    最后白策剖開她的丹田,生生挖出靈藥,

    而她被屢次背叛,心魔難以壓制,成了魔,前往魔族,卻在魔族撞上了第三道情劫。

    確認(rèn)了眼前少年就是白策,加上現(xiàn)在身上的白氏禁術(shù)反噬強(qiáng)烈,能直接推測出他孩童時斬殺的那只妖獸就是白氏供奉的神獸。

    他本為妖尊,對神獸有血脈壓制,殺起來不費(fèi)勁,但現(xiàn)在是凡身,神獸的內(nèi)丹確實無法和他相融。

    裴朝朝安靜回憶著命簿中的內(nèi)容。

    這時候。

    白策又開口了:“你親我做什么?”

    他像命簿里寫的那樣善于偽裝,即使剛才懵了一瞬,但平靜得很快,語氣聽起來像在問一件很平常的事。

    她親吻白策,就是想看看那煞氣能不能像命簿中寫的那樣,靠親吻這類的親密行為渡過來。

    即使命簿已毀,但已發(fā)生過的事不會再變。

    她的體質(zhì)特殊,煞氣并不會像折磨白策那樣折磨她,而眼下,丹田中果然吸收到一點極為微弱的神力。

    裴朝朝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不打算和白策解釋這些,于是只是抬手撫他眉眼,似乎在感知他的長相,莞爾道:“因為你很漂亮。被鎖在這很可惜,你想讓我?guī)愠鋈幔俊?br />
    漂亮這個詞用來形容白策,很合適。

    可是話從她嘴里說出來,卻并不像夸贊,反倒隱約給人一種她在賞玩寵物的錯覺。

    她沒有蒙眼,所以那雙沒聚焦的眼睛對著他,分明看不見,卻給人一種已經(jīng)仔仔細(xì)細(xì)看了個清楚的感覺,那種凝視的感覺化作實質(zhì),像藤蔓一樣溫柔地纏繞上來,讓人渾身戰(zhàn)栗發(fā)麻。

    白策呼吸急了些,剛才唇角那很輕的觸感像揮之不去,

    他很低聲地喘了口氣,盯著她看了半天:“帶我出去?”

    他原本一直試探她的身和來這里的目的,就是想讓她帶他出去。

    白辭趁著他被煞氣侵體時將他鎖在此處,他掙脫不開,一直被這里的符咒鎮(zhèn)壓著,身體也無法恢復(fù)。

    等他出去了,他定然要白辭生不如死。

    白策想到這里,目光危險些,又看向裴朝朝。

    沒想到還不等他開口,她就主動提出這事。

    她甚至沒問起他的身份,也沒想過他為什么被困在這滿是符咒的地宮里——

    只是因為他長得漂亮就要帶他出去?

    又瞎又蠢,色迷心竅。

    白策在心里給她下了定論,但很快就掩去眼底的譏諷和危險,主動拉住裴朝朝的手,讓她撫摸自己的臉:“真的可以帶我出去嗎?”

    他做出委屈的表情:“只要幫我解開鎖鏈就好了。”

    困住他的鎖鏈只是普通鎖鏈,但上面篆刻了符咒,他掙脫不開,她卻可以幫他解開。

    白策擅長示弱,說話時尾音微微上揚(yáng),帶了點不經(jīng)意的引誘:“你愿意帶我出去,我會好好報答你的。”

    等他出去,

    第一個就殺了這又瞎又蠢的女人。

    白策想著,卻面色期待地看著她,等她幫自己。

    然而裴朝朝卻遲遲沒有去解那鏈子。

    白策等了一會,有些沉不住氣,壓著滿肚子壞水撒嬌:“阿姐?”

    他話音剛落,

    裴朝朝的腰牌突然閃過一道靈光,開始發(fā)燙。

    她頓了頓,沒有回白策的話,而是先拿起腰牌。

    就見是薄夜在給她傳音:【朝朝?】

    想來是和瓊光君打完,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

    按照薄夜的掌控欲,或許下一秒就該找過來了。

    裴朝朝卻不慌張,給薄夜發(fā)過去一條消息:【師尊過來接我之前,可否幫我收拾一間暗室出來?】

    那一邊。

    薄夜看見師尊這兩個字,唇角浮上很輕的笑意:【怎么想到要暗室?】

    裴朝朝看了眼白策。

    那一邊,白策還期期艾艾看著她。

    裴朝朝彎了彎唇,給薄夜回消息,字字句句訴求清晰:【我撿到一條狗,想要養(yǎng)起來!

    她補(bǔ)充道:【它不太乖,還是關(guān)起來、鎖起來為妙。】

    把白策帶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圈禁起來,直到渡完那些煞氣為止。

    這怎么不算帶他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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