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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你摸一摸我 我心跳都弱了

    昏昏沉沉中, 瓊光君又夢見她。

    這一次夢里不再是模糊剪影,似乎有什么記憶在復蘇,于是她的臉變得清晰, 鼻梁小巧,嘴唇豐潤, 若只看下半張臉, 給人一種人畜無害的感覺。但她的眼形偏長些, 眼尾微微上揚,有些邪氣, 將她周身人畜無害的氣質打碎,漂亮得很有侵略性。

    他知道她是裴朝朝。

    幽山的朝t?露仙子。

    她手里拿著的嫁衣是他為她準備的,知道她不想別人知道她要與他成親, 他甚至沒有請織女, 一針一線地去學習如何繡一件嫁衣,將自己的手扎得鮮血淋漓,衣服上綴的明珠也是他親手挑選。

    然而她只是拿起來看了一眼, 然后笑盈盈把它拋回來:“神君客氣了, 這衣服您還是自己留著吧,我來這兒是為了天鐵!

    衣服被她棄如敝履, 像他這個人一樣, 她從未放在心上。

    他沉默地將衣服撿起來, 沒有說這嫁衣是他親手準備的,只是看著她淡聲說:“朝露,你我先前商議好的。天鐵作為聘禮,會在成婚后——”

    話音未落,她直接出招攻擊:“是商議過。但我這人更喜歡簡單點的方式,是想著若實在沒別的法子得到天鐵, 再與你成婚。”

    她雖為仙,但修為比許多神都要高,與他不相上下,纏斗一番后趁他不查搶走天鐵。

    然后她笑得漂亮,拿著天鐵:“可現在我已拿到天鐵了,這親還結來做什么?”

    她要走。

    他怕她拿走天鐵就再也不會找他了,想強留她,布下一道結界:“你要食言?”

    然而她又毫不留情擊碎結界,踏云而去,只留下一聲笑:“是你不夠強,打不過我!

    結界破碎,神力反噬,心脈帶起一陣劇痛。

    那痛意逐漸加劇,再加劇,好像真成了噬骨之痛。

    他想要追她,但他動不了,伸出手永遠觸碰不到她,最終只能低聲下氣求她:“你不能這樣,你不能!

    他幾乎是哀求:“你不能。”

    聲音模模糊糊從喉嚨口溢出。

    薄夜側目看他,見他閉著眼,眼睫不停顫動,就算昏過去也很不安穩——

    剛才季慎之走火入魔,修為突然猛增,薄夜和他纏斗許久才將他制服,但他本身就已經傷得很重,加上又打斗許久,身體已是強弩之末,即使薄一直顧念著沒傷他,他仍是昏迷了過去。

    薄夜把人安置好,又發現裴朝朝不在太清山了,他給她傳訊,確認她安全,才放心下來,又分出心神給季慎之傳靈力療傷,看著他身上的傷口愈合了一些,才嘆了口氣,

    到底是親手帶大的徒弟,即使最近有些走極端,甚至走火入魔到幾乎要生出心魔的地步,薄夜依舊感到憐憫。

    見他像在做什么噩夢,薄夜輕輕抬手,虛點在他額間,想要給他下一道安神術。

    然而還不等施術,

    下一秒,

    就聽見季慎之模模糊糊,聲帶哀求:“不能不要我,朝朝!

    薄夜手猝然一頓。

    他指尖不自主地蜷了下,平靜且低聲問:“她為何不能不要你?”

    瓊光君眼睫動了動。

    ——因為吃干抹凈了,就不能不認。

    ——因為……

    ——對了。她不想讓人知道我與她親密至此,即使私下如何親昵,做盡了混賬事,可人前永遠要裝作不熟。甚至連商議婚約,她也不想叫人知道。

    ——如果我比她強,是不是她就無法再拋下我?

    瓊光君思緒混亂,夢境現實錯落,回憶與現世亦分不清楚,在夢里,所有的東西都糊成一團,也不知究竟有沒有聽見薄夜這問題,他眼睫顫動著,沒再繼續夢囈了,卻流露出一種罕見的脆弱情態,像是那噩夢還在繼續。

    薄夜坐在床前,半晌等不到他說話,

    他面色平靜,但心里有種難言的焦躁,半晌,終于動了下手指。

    這法術名叫窺夢,

    薄夜好奇心淡泊,為人溫和有禮,知曉分寸,也從不會窺探人隱私,所以幾乎不用這樣的法術。

    他念訣時有些生澀,指尖凝出一道靈光,落進瓊光君額間。

    隨即,

    一個畫面出現在他腦海中——

    衣衫散落一地,重重帷幔中被褥凌亂,季慎之將裴朝朝圈在懷里,只露出她的一截細白手腕,搭在他肩上隨著動作一起起伏,連指尖都是淡淡紅痕,像被人一點點含/著/吻過。

    那只手手指微彎,也將男人結實的肩背抓出一道道血痕。

    薄夜猛地睜開眼。

    他收了窺夢,罕見地有些動怒——

    季慎之怎么敢?

    引誘朝朝和他親吻不說,夢里竟還敢肖想這些!

    朝朝還那樣懵懂,他怎么敢?!

    薄夜只當這些畫面是夢境。

    他胸口上下起伏,指尖都有些發顫,他閉了閉眼,手指再一次點在瓊光君額間,

    這一回不是窺夢,而是帶了點懲戒意味的安神術,強壓下瓊光君的意念,讓他忘記夢里這些不該肖想的畫面。

    等用完安神術,

    他才重新拿起腰牌,就看見裴朝朝回復過來的消息:

    【我撿到一條狗,想要養起來。】

    【它不太乖,還是關起來,鎖起來為妙。】

    薄夜落在腰牌上的手指一頓。

    將她這話在心里過了一遍,卻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怪異感。

    大約是被季慎之這孽徒氣得太狠了。

    薄夜按了下額頭,將情緒平復下來。

    隨后才輕輕點了點腰牌,傳音問她:“是什么樣的狗?”

    他頓了頓,又往腰牌里注入一股靈力,向她發去一個視訊。

    腰牌作為宗中弟子長老們互相聯系的媒介,

    除了互相傳文字、語音訊息之外,還有一種可視訊息,即使身處不同空間,也可以互相看見彼此那里的實時畫面。

    另一邊。

    裴朝朝收到視訊,捏著腰牌的手頓了下。

    白策一直等她幫他解開鐵鏈,但她答應得好好的,之后就一直用腰牌和人傳消息,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雖然她看不見。

    和人腰牌傳訊,哪怕傳的是文字訊息,也不需要用眼睛看,別人發給她的東西會直接浮現在她腦海里,她若要給別人傳文字訊息,也只需要心里專注默念想發的消息,文字就會自己出現在腰牌上。

    可她連頭都沒再往他這里偏一下。

    白策起初篤定得很,覺得這又蠢又瞎的女人會立刻幫他解開鎖鏈,放他出去。

    然而隨著她沉默的時間越久,他的篤定就愈發減少,開始拿不準她的意思。

    是改主意了嗎?

    為什么他提出解鎖鏈以后,她就和別人傳訊息去了?

    難道腰牌另一端那人和她說了什么?

    這時候,

    裴朝朝終于往他這邊偏了偏頭,似乎“看”了他一眼,

    然而還不等白策提起的心落回去,她就又垂頭看向腰牌。

    白策咬了咬牙。

    裴朝朝手指觸碰腰牌,心想:

    白策還在這,這么大一個人,薄夜控制欲強到可怕,看見白策不知道又要干什么。

    她還要從白策身上渡煞氣過來,把白策帶回去后有的是辦法瞞著薄夜,現在不打算讓薄夜在這里再給她節外生枝。

    她心里計劃著,正要拒絕這則視訊。

    然而就在此時,

    白策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終于忍不住貼近她,

    他揣摩著她的喜好,做出少年的天真模樣,手假作不經意,輕輕勾了下她的手背:“阿姐,誰在給你傳視訊?”

    平心而論,白策的演技是很好的,

    他要裝出少年的爽朗天真,的確裝得很像,加上他這張臉的確有強烈的少年氣,所以讓人很難分出真假,

    像一只開朗又會撒嬌的小狗。

    但裴朝朝可以。

    她早就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性格,并且她的偽裝比他還要爐火純青些,在她面前,他那些偽裝就顯得有些拙劣了。

    她卻沒有拆穿他,看他繼續裝,她也佯裝疑惑道:“問這個干什么?”

    白策手指往旁邊挪了下,指尖捏住腰牌:“沒有,就是看你一直在和那個人傳訊,都把我忘到一邊去了!

    他聲調有點委屈,像可憐小狗:“這個鐵鏈真的很冷,硌得我傷口也很疼。”

    他一邊說,

    一邊拉住裴朝朝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前胸:“我被綁在這里,心跳都弱了。”

    少年雖狼狽虛弱,但身上肌肉線條卻很飽滿,胸肩都寬闊極了,腰又很窄,光看著就很硬朗有力,就連做出這樣刻意的姿態勾.引人,也不顯得油膩。

    他嘆口氣:“和你傳視訊的是很重要的人嗎?如果是的話,那我再忍忍,我還能再忍一下下,不會死掉的……”

    裴朝朝覺得有趣。

    她微微一笑,道:“不重要,先幫你比較重要!

    但即使話這樣說,她依舊沒做任何動作,想看看白策接下來還能干出什么來。

    那一邊,

    白策聽她說了不重要,就等著她把玉牌扔到一邊,或是拒絕那則視訊,給他解開鎖鏈。

    他面色期期艾艾,但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手捏成拳頭,青筋都迸發出來。

    等這女人把他的鏈子一解開,他恢復半成功力就能解決她,現在這樣服軟只是一時的,都是給她的買命錢!

    白策這樣想著,

    然而卻遲遲不見她動作。

    他胸t?口起伏了下,按住思緒,又擠出個笑意來:“對了,阿姐,我想起你看不見。”

    他低聲說:“因為你的眼睛實在太漂亮了,我看著你的眼睛,總忽略你是盲人這件事!

    說到這。

    他手上一個用力,將腰牌從她手中拿過來,笑道:“是不是因為看不見,怕點錯,所以這么久一直沒有拒絕他的視訊?”

    他興高采烈道:“我看得見,我幫你拒絕。余生我就是阿姐的眼睛!

    嗯,余生。

    因為她的余生也就剩那么一盞茶時間了。

    白策漫不經心地想著,嘴角真心實意地彎了彎,垂眼看著腰牌,手指在上面點了點,要幫她拒絕視訊邀請。

    與此同時。

    薄夜看裴朝朝長久沒有回應,他輕輕皺了下眉。

    為什么一直不回應?

    ……她想要帶回來一條什么樣的狗?是那條狗太兇,傷害她了嗎?

    薄夜垂下眼,不再等她接受邀請,催動靈力強行接通了視訊。

    第32章 此時此刻 他好像真的變成一條狗

    地宮的門早已關上, 只剩下一道小小縫隙,從外面透進來的天光實在寥寥,

    所以即使腰牌上浮現出的小小水幕將裴朝朝身影框定在其中, 卻也很難看得太清楚。

    眼下她那邊畫面晃動,好像這才將腰牌拿到手里。

    須臾, 畫面里才出現她的正臉和上半身。

    周圍實在太黑, 暗色朦朧了她臉上所有線條和細節, 這樣看著她,看不出具體表情, 而她的膚色是目之所及最大的色塊——

    溫潤瑩白,像昂貴的玉器與瓷,擠占視線。

    讓人腦海中無端浮現起瓊光君夢境中那些錯亂畫面。

    薄夜頓了下, 然后微微挪開眼, 聲音一如既往溫和:“朝朝。”

    裴朝朝應聲:“嗯?”

    她適時露出困惑的表情,姿態無辜而茫然,似乎不知道他強制接視訊是找她有什么事。

    然而視訊畫面之外, 她一只手用力按住白策的脖頸, 把他整個人按在地上,不讓他出現在畫面中。

    薄夜平時是一副平靜溫和的模樣, 但露出偏執那面時, 行為是最難以預料的, 像個定時炸彈。

    裴朝朝喜歡意料之外的事,也喜歡挑戰,但不代表分不清事情輕重緩急,眼下這情況,沒必要自找麻煩。

    她此時此刻不打算讓薄夜看見白策,于是按住白策的手更加用力。

    掌心柔軟, 正貼在喉結處,但這力道讓他幾乎有點喘不過氣來,只能張開嘴輕輕地、急促地喘息。

    白策被鐵鏈鎖住,修為被壓制,人也虛弱,這時候也根本掙脫不開她,只能被她這樣鉗制。

    太狼狽了,他想。

    他有點惱羞成怒,耳朵都開始發燙,他咬著牙狠狠盯著裴朝朝,幾乎要裝不下去了。

    然而那一邊,

    裴朝朝像是全然沒感覺到他的惱怒,她問薄夜:“師尊怎么突然傳視訊過來?”

    薄夜像在哄孩子,語氣很溫柔:“很擔心你!

    他微笑道:“你剛才說撿到一條很兇的狗,之后就不回復了。我以為那條狗——”

    話音未落。

    裴朝朝那邊突然傳來一陣鎖鏈碰撞聲響,嘩啦啦的,清脆到有點兒尖銳了。

    薄夜話音被這聲響打斷,他略帶困惑地看向裴朝朝。

    然而腰牌水幕的畫面有限,看不見她身旁的光景,只能看見裴朝朝向著發出聲音那處微微側頭。

    她這時候的姿勢就是正臉面對著旁邊的白策了。

    無神的眼睛對著他,像是看見他了,白策胸口起伏著問她:“什么狗?”

    喉嚨被她壓著,只能發出氣音,語氣聲音委屈兮兮的。

    裴朝朝覺得好笑,都氣成這樣了還不忘裝可憐,知道她眼盲,不知道她能借仙咒視物,所以表情收斂得不太夠,眼底有些危險感沒藏住,像蟄伏著卻隨時要伺機而動咬斷她脖子的狼狗。

    她像看猴戲一樣,看著他神色變了又變,卻沒回答他。

    那一邊,

    薄夜看她將臉轉向一邊,突然有些后悔沒直接去找她,而是在這里和她傳視訊。

    他看不清她,也不知道她所處什么環境,周圍有什么。但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想要看見。

    他安安靜靜地看了她一會,然后才出聲:“出什么事了,朝朝?”

    裴朝朝這才出聲,語帶笑意:“沒事的師尊。剛才那條狗動了一下,鎖在它身上的鏈子響了。”

    這話是清清楚楚地說出來的,

    她聲音清脆,每一個字如同珠玉濺落,語氣輕柔,卻重重地砸在白策耳膜——

    撿到一條狗。

    撿到一條很兇的狗……

    居然是在說他嗎?!

    他愣了下,隨即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眼睛紅紅的,像是快被氣哭了,這回不是裝可憐,而是真可憐:“我、不、是、狗!”

    裴朝朝手還覆在他脖頸處,

    感覺到他身體微微發顫,知道是氣得發抖,她彎了彎唇,用無辜的姿態比口型問:“你不是嗎?”

    那是什么?狐貍?

    白策在天界時是妖尊九尾,是為真神,

    然而下凡歷劫后,血脈里的狐族氣息不會消失,凡身則會生出一副妖骨,半人半狐。

    可是狐貍和狗又有什么區別呢?都要被她關起來,鎖起來,馴化到聽話為止。

    裴朝朝漫不經心地想著,按在他脖子上的手松了些。

    白策看見她這口型,氣得胸腔起伏,又察覺到她手松開了,就落在他在唇邊,于是裝也裝不下去了,張口就要咬上她的指尖!

    然而還不等咬上去,裴朝朝就先將手抽開,

    白策咬了個空,隨即就感覺到她輕輕撓了一下他下巴和脖頸的交界處,帶來一陣過電般的戰栗感。

    那感覺又癢又麻,順著尾椎向上爬升,連頭皮都發麻,腦子里都空白了一瞬。

    他沒忍住發出一聲喘.息,然而不等出聲,就被裴朝朝捂住了嘴——

    她太知道怎樣讓他舒服了。

    曾經在天界時,她只要這樣摸一摸他,他就連話都不會說了。

    狐貍都是這樣,在最歡愉的時候會藏不住耳朵和尾巴,甚至變成獸類的形態,哪怕白策凡身是半妖也不例外。

    那一邊,

    白策被捂住嘴,茫然了一瞬,呼吸急促了許多,甚至沒注意到自己的耳朵尖尖已經冒出來,是狐貍耳朵,而身后蓬松的狐貍尾巴也冒出來,正無意識地搖晃,更甚至于,獸化了一半的身體無比誠實,本能地揚起脖頸,想要她再摸一摸。

    直到裴朝朝松開手,

    他抬起眼,看見她唇角揚起的那一點戲謔的弧度,才驟然反應過來——

    她這漫不經心的姿態就像在狎弄一個玩物,

    而他正是那個玩物,甚至剛才還擺出邀請她繼續來玩弄的姿態!

    他怎么能像這樣自甘下.賤,倒真像一條發/情的野狗了!

    白策覺得自己好狼狽,他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他知道自己的尾巴和耳朵都出來了,他看著她的眼睛,無比慶幸她是個盲人,看不見自己的耳朵和不由自主晃來晃去的尾巴。

    這女人眼瞎,或許也不聰明,他不擔心她發現自己半妖的身份,

    但……

    自己現在這搖尾巴的樣子簡直太下.賤了!

    白策甚至有點生氣了,搞不清是自我怨憎還是對她怨憎,他用力拽住自己尾巴,想要把晃動的幅度按下去。

    此時。

    腰牌另一端,薄夜聽裴朝朝說聲響是鎖鏈發出來的,

    他看著她,溫煦問:“是么?朝朝可否讓我看一看那一條狗?”

    這話一出,

    白策又猛地看向裴朝朝。

    他是半妖這件事,是白氏的秘密,除白家外,沒有人知道此事。他是半妖這事如果被外人知道了,恐怕對白氏也不利。

    他不怕她知道他是半妖,是因為她眼瞎,也不聰明的樣子,甚至修為也不太強,他有把握掙脫開這鐵鏈就弄死她。

    但腰牌那端的人明顯是歸元宗長老輩的人物,如果讓他們看見他這樣……

    平心而論,白辭對他刻薄,幾乎是變著法子暗地里凌虐搓磨他,但除了白辭外,白家其余人對他不算差,白策不想因自己的身份影響到白氏。

    白策恨裴朝朝恨得牙癢,但這時候又不得不服軟了,

    他的優點就是能裝,能演,識時務,這時候就深吸一口氣,掩去臉上的怒氣,閉口不提她說他是狗的事,用氣音同她小聲說:“阿姐,不要給他看……唔!”

    話還沒說完,

    那一邊,裴朝朝就直接抓住他的尾巴!

    她另一只拿腰牌的手跟著挪動了點,于是薄夜能從畫面里看見一條雪白蓬松的狐貍尾巴。

    她對薄夜莞爾道:“看見了嗎?”

    薄夜一頓。

    她的手也很漂亮,骨肉勻稱,這時候又彎起來,輕輕揉弄那狐貍尾巴,指尖泛粉,就好像那狐貍的尾巴在逐漸變熱,將她皮肉灼紅。

    薄夜又想起瓊光君夢里那畫面。

    他不著痕跡地皺了下眉,然后閉t?了閉眼,破天荒地給自己念了句清心咒。

    然而卻仍舊好像有什么東西堵住喉嚨,讓他感到干渴,他順手拿起旁邊茶盞,卻沒喝水:“朝朝!

    裴朝朝應聲:“嗯?”

    薄夜指尖摩挲杯緣,看了她一會,才平和又溫柔地說道:“這應當是狐貍,不是狗!

    裴朝朝歪了歪頭,隨即才抿唇笑:“狐貍?”

    她隨口解釋,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揉弄那條狐貍尾巴:“我眼睛看不見,還以為是條狗!

    起初是她的手在動,

    后來,就變成狐貍尾巴不由自主地搖動起來。

    薄夜看著她的手,過了一會才又道:“朝朝!

    裴朝朝:“嗯?”

    薄夜頓了頓:“不要摸狐貍的尾巴!

    他像長輩給孩子傳授知識一樣,口吻溫柔,白色的頭發和剔透平靜的眼睛顯得他像冬日溫厚無暇的積雪,干凈凜然,不帶一星半點的色氣,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是——

    “它會發.情!

    那一邊,

    白策被攥著尾巴,渾身是汗,結實的小臂上青筋搏動。

    在薄夜話落的一瞬,

    他感到自己的尾巴又被狠狠掐了一下,

    于是所有思緒像在這一刻被腦中炸開的煙花驅散,為了抑制住聲音,他本能地咬住嘴唇,卻弄臟了褲子,而身體虛弱又經不起接二連三的刺激,直接昏了過去。

    *

    再醒來的時候,白策發現自己在一間暗室里。

    這里沒有窗戶,卻掛滿燈燭,所以很亮堂。

    視線再往下,他發現自己被鐵鏈鎖起來,四肢變成白色毛茸茸的爪子。

    他現在是狐貍的形態。

    他先變回人形,身上的鐵鏈原本鎖在四肢上,是按照狐貍四肢的大小來捆綁的,現在變回人形,那鎖鏈一下就變得很緊,箍在結實的小臂和大腿上,幾乎要被他撐變形,

    擠壓的痛感讓頭腦也變得清醒。

    白策這時候才后知后覺回憶起剛才發生的事——

    他深吸一口氣,牙齒幾乎要咬碎掉。

    這里空無一人,他不再掩飾,抬手去試圖拽斷那鎖鏈,發出叮鈴桄榔的響聲。

    這聲音一響起來,

    緊接著,

    暗室的門就被打開了。

    白策抬起眼,就看見裴朝朝站在外面。

    她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了,是歸元宗的弟子袍服,那抹白色穿在她身上不顯清冷,反而干凈柔和,而她那雙略微細長上挑的眼睛也覆上了白色綢布,攻擊性被完完全全遮掩起來,只露出下半張臉,人畜無害。

    誰知道這人畜無害的皮囊之下,是淌著毒汁的骨血與肉!

    白策視線銳利地盯著她。

    那一邊,

    裴朝朝關上門,走到他身邊。

    她聲音柔軟:“醒了?”

    白策掐了下指尖。

    他很會審時度勢,不會在狀況不明朗的時候主動出擊,尤其是現在還被鎖著手腳,壓制著法力。

    雖然覺得裴朝朝不足為懼,但她的師尊就未必了,至少要搞清楚現在的狀況再制定計劃。

    他壓下心里震怒,像看死人一樣看著她,語氣卻還算平靜,開始套話:“你是把我變成狐貍的樣子,然后帶回來的?”

    裴朝朝彎了彎唇,夸贊:“你很聰明!

    她知道他身體虛弱,經不起太多刺激,才故意將他刺激到暈厥,化作狐貍的形態,然后才拎著他的后脖頸,把他帶回太清山。

    薄夜想要仔細看一看這只狐貍,卻被她找由搪塞過去了。

    裴朝朝也不介意和他說實話:“我和我師尊說要帶一條狗回來,關起來,鎖在暗室里!

    這暗室很隱蔽,雖在她院子里,但如果薄夜不告訴她位置,她是萬萬不會注意到的。

    她想到這,又慢條斯笑:“這暗室是師尊幫我準備的,如果他知道你是個人,恐怕都不會允許我把你帶回來了,更不會乖乖幫我準備暗室。”

    聲音一如既往柔和,結合她那張人畜無害的臉,有一種天真感。

    分明是囚禁,卻說得這樣自然,就有了一種天真惡毒的感覺。

    白策快氣笑了,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情緒,用疑惑的口吻道:“那你打算瞞著你師父,就這樣把我關在這?”

    他引誘道:“如果他發現了怎么辦?你摸到我的尾巴,應該也知道我是半妖了。這地方可是歸元宗,是絕對的正派,如果發現你窩藏妖邪,會連累你的!

    他動了動,牽起她的手,引著她摸上自己的臉,讓她的指尖在自己輪廓上描摹。

    他放低聲音:“如果你帶我回來是因為看我長得漂亮,等你放我出去后,我可以找同樣漂亮的,干凈的仙門子弟送給你。好不好?”

    話音一落。

    裴朝朝突然收緊手指,掐了下他的臉,逼近他問:“如果不僅僅是因為你漂亮呢?”

    白策吃痛,嘶了一聲:“嗯?”

    裴朝朝很誠實,直接說實話:“因為我需要你體內那一縷煞氣!

    她手指挪到他唇上,輕輕笑著問:“親吻或者雙/修就可以渡給我吧?給我渡一半,我就放你出去!

    這一連串話像巨錘一樣,直接將白策砸懵了——

    怎么可能?

    她怎么知道他體內的煞氣?

    她和白辭相識嗎?白辭告訴她的?

    不可能!

    這猜想一出現,白策又立刻否定——

    白辭這人高傲又不可一世,因為自己是個癱子,他自我厭憎,也平等地厭憎所有身負殘疾之人,怎么可能看得起一個瞎子?

    更何況她可能還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是白策。

    她眼瞎,看不見他,并且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他的名字和身份。是白辭把他關在那地宮,也只有白辭知道他在那里,除非白辭告訴她,否則她沒途徑知道他的身份。

    再退一萬步說,就算她知道他身份,也知道煞氣的事,就算都是白辭告訴她的。

    可是又怎么會知道渡氣的方法?

    但無論如何那煞氣不可能渡給她,一丁點就算了,一半絕不可能。

    他花了這么多年,尋找讓那股氣和自己融合的法子,就是為了讓那煞氣全部融進骨血。

    眼見著她要垂頭親下來,

    他心臟跳得愈發快,耳朵發紅,卻別開頭,狠狠咬了下她的手指:“不行!

    這聲音含糊,語氣平緩,但咬人的力度暴露出真實情緒,直接將她的手指咬出一道痕跡。

    白策想要咬斷她的手指,

    但咬下去的時候,卻又不由自主地放輕了力道,只是將她的手指咬破了皮,甚至沒出血。

    他受到蠱惑似的,又輕輕舔了下。

    那一邊。

    裴朝朝吃痛,直接抽出手指,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白策直接被打得偏過頭,悶哼了聲。

    就聽見她問:“誰允許你咬我?”

    白策被甩了一巴掌,倒是真的更生氣了。

    他上來一股火氣,盯住她手上的痕跡,語氣泄露出一點尖銳,笑道:“別生氣……不是說我是狗嗎?狗就是要咬人的!

    裴朝朝手指上泛著尖銳痛感,她笑了下:“我沒有生氣。”

    她不生氣,就他生氣,這未免太狼狽。

    白策壓著情緒,讓自己看起來游刃有余,顯得沒那么狼狽:“不生氣,那阿姐打我做什么?”

    他這話尾音微微上提,有一股天真少年氣,像爽朗小狗,這是他最擅長的偽裝方向。

    裴朝朝挪動步子,從旁邊的暗格里拿出一個止咬器。

    這玩意又叫口籠,是她讓薄夜給她準備的,以前在村子里,誰家養了愛咬人的獵犬,就會把這東西套在獵犬嘴上,防止狗子亂咬。

    白策見狀,身體微微僵了下。

    下一秒,

    臉上傳來一陣涼意,耳朵邊上是輕輕的“咔噠”一聲。

    裴朝朝把止咬器扣在他臉上:“打你當然是因為,我把你當一條狗。”

    她露出人畜無害的表情,笑道:“我是從荒村里出來的。以前我們村子里的獵戶馴狗,有兩種法子!

    她掰著手指:“第一種,是針對比他們更兇悍的惡犬。對待這樣的狗,因為實力懸殊,稍有不慎就會被它們撲咬導致喪命,所以馴養起來要徐徐圖之,哄一哄,再無聲引導它們去盡狗的義務!

    “你是第二種,”她頓了頓,又對白策說:“已經被困在這里,失去威脅性的狗。”

    她笑起來,又賞了他一巴掌:“因為沒有威脅性,我可以輕而易舉禁錮你,控制你。所以偶爾撕咬主人也沒關系,只要打到聽話就好!

    她將話說得直白而輕蔑,

    白策感到一陣屈辱,他抬頭盯著她,卻覺得在她的話音中,自己此時此刻好像真的變成一條狗——

    他想撲上去撕咬她。

    這時候。

    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朝朝?”

    是薄夜的聲音,很溫柔:“怎么聽見里面有這么大動靜,我可以進來嗎?”

    這聲音一落,暗室里靜了一下。

    白策之前在傳視訊時聽過薄夜的聲音,已經認t?識了。

    他看著裴朝朝,先發出一聲笑,靠坐在墻邊仰了仰頭,分明是極富少年氣的一張臉,此時卻因為止咬器顯得有些兇勁,他小聲說:“怎么辦,阿姐!

    他道:“你師父來了。他進來如果發現我不是一只真的狐貍,怎么辦?”

    裴朝朝漫不經心問:“是個好問題,你再變狐貍試試看?”

    白策低聲說話:“不行啊,阿姐。你剛才那樣冒犯我,我為什么要幫你?但阿姐,我脾氣很好。你現在放了我,我會用隱身術出去,剛才那些屈辱我都不記仇,以后也不會報復你。如何?”

    他半蠱惑半威脅,冰冷的嘴套貼在她皮膚上:“如果你不放了我,就讓你師父進來看看,你到底打算背著他養一只什么。”

    裴朝朝聞言,似乎思索了一會:“你真的不記仇?”

    白策看著她這樣,唇角略帶嘲諷地彎了彎:“當然!

    當然記仇。

    他會立刻馬上,把她碎尸萬段,如同她口中第一種惡犬一樣,撲咬她,咬碎她的喉嚨和脖頸。

    他心里想著,嘴上語氣卻更真誠:“我只會感謝阿姐放我出去。”

    裴朝朝聞言,嘆了口氣,站了起來。

    白策緊緊盯著她,心說這是要給他解鎖鏈了?

    他眼尾牽出來點嘲諷,覺得好笑,既然這樣害怕她師尊,何苦又把他帶回來呢?

    帶他回來的時候她就該想到會有這一刻,他只要變回人形威脅她,她除了放了他,沒有別的路可選。

    畢竟,是她自己不敢讓她師父知道的。不是嗎?

    而他桎梏在這里,卻依舊能猜到她的想法,能借此這樣操控她——

    他有種得勝的快感。

    于是他抬了抬頭,看著她,緩慢朝她伸出手:“可以先……”

    可以先解我胳膊上的。

    他要說這話。然而話沒說完,

    就看見裴朝朝邁步走到門口,她輕輕將門打開,露出薄夜身影——

    白衣白發的男人,像山巔漂亮凜然的雪,安靜,卻高不可攀。

    男人看著裴朝朝,笑意溫和,然而抬眼往暗室里看過來,正看見被鎖住的白策。

    男人愣了下。

    白策話音也倏然頓住,他瞳孔因為驚訝而收縮,余下的話全都卡在嗓子里。

    她怎么敢?!

    這時候,滿室寂靜。

    只聽見裴朝朝語氣柔軟:“師尊當然可以進來呀!

    第33章 師尊 什么都會答應你

    她居然真的敢。

    這是白策腦海里劃過的第一個念頭, 甚至就連這幅四肢被鎖住、被扣著口籠的模樣被人看見的羞憤感都跟著滯后了。

    他幾乎是有點驚愕了——

    她不是瞞著她師尊嗎?

    現在打開暗室門,大大方方讓她師尊看,她想過怎么收場嗎?

    他這一邊正想著, 就看見前邊的裴朝朝轉過頭來了。

    她甚至沒有朝他比口型,竟直接出了聲, 也不怕被薄夜聽見:“我不太喜歡被威脅……”

    她話說到這, 頓了下。

    但她臉上表情無比自然, 甚至還帶點漫不經心的笑意,與其說是不怕被薄夜聽見 , 更不如說是她不在意薄夜會聽見。

    ……說不在意,也不貼切。

    白策這一瞬,腦海里飛快地跳出個念頭來,

    她這是一種俯瞰的姿態, 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樣。

    神明會懼怕一粒塵土嗎?

    不會。

    所以她像神明一樣,俯瞰著他與薄夜,沒有把他們的反應放在心上, 是因為她知道這些影響不到她, 即使出現意料之外的情況,可她也自信能將這些小意外處好。

    她的身軀殘缺脆弱, 可或許她的靈魂完整有力。

    白策盯著她, 思緒就這樣滯了很短的一瞬, 隨后戛然而止。

    他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么,于是身軀倏地僵住了。

    那股剛才被拋之腦后的羞憤感如潮水一般變本加厲地涌上來,甚至還帶了點惱羞成怒的味道。

    他側了下身子——

    哪門子的不在意?要是真不在意她師尊的反應,怎么會把他變成狐貍后才帶回來?

    他為剛那一瞬失神間對她的神化感到抵觸,心說她說不定就是強撐罷了,賭她師尊進來的時候, 他會不會先變回狐貍!

    他偏不變回去,他倒要看看她今天怎么收場!

    他這樣想著,又要說話,然而口籠扣在臉上,限制住張嘴的幅度,只能發出氣音,剛才扣上口籠后和她說話時,就像說悄悄話一樣。

    他煩躁地抬了抬手,試圖摘掉那止咬器,引得身上的鐵鏈叮鈴鈴一陣響。

    那一邊,

    裴朝朝沒繼續看他,又繼續和薄夜說:“這狐貍剛才咬我,還一直狂吠,我就給它戴了口籠!

    這話是解釋她剛才那句不喜歡被威脅。

    薄夜的目光只有最初時在白策身上停了一下,隨后就一直在裴朝朝身上,但沒有落點,像在走神。

    這時候聽見她說話,他才輕輕眨了下眼,隨即掩去走神的情緒,變回平時平和安靜的模樣,溫和笑道:“朝朝,我很高興你愿意把這件事告訴我。”

    他垂下眼,看見她指節上的咬痕,

    隨即用了治愈的咒術,看她傷口飛速愈合,然后又牽起她的手,拿著帕子一遍一遍擦拭她那根指頭。

    與此同時,他澄澈的眼睛看著她,卻因為瞳色太淺,略略有些無機質的冷感:“給他戴口籠的時候,朝朝有感覺到哪里不對勁嗎?”

    他垂下身來,影子覆蓋住她的,這時候兩人靠得很近。

    裴朝朝看著他的眼睛,即使他和平時沒什么變化,但她知道他在試探。

    薄夜這個人溫和而偏執,他像安靜包容的雪,然而將手伸進這厚重積雪里,則會發現冰寒刺骨。

    這片雪原之下藏著的究竟是不是臟污濕潤的沼澤,是否會強制拉人陷落再加以吞噬,這都被一片白雪覆蓋著,不得而知。

    而這樣的人就連懷疑都粉飾得很溫和,像長輩對小輩的關心,

    但實際上都快要被自己骨子里的控制欲折磨瘋了吧?

    明明懷疑她帶回白策時就知道白策是人,卻又恐懼著,怕她真的回答他一句“是的,我知道他是人”,怕她打碎他給她構建起來的虛幻形象,怕她真的失控。

    裴朝朝聽見他把呼吸放得很輕。

    她猜到他恐懼的點,等了一會,才惡意道:“是有吧,好像是有些不對勁。”

    她手在空中虛虛劃過:“他的毛發摸起來有點像人的頭發!

    薄夜瘋狂擦拭她手指的動作頓了下。

    他捏了捏她的指尖,視線從白策身上一帶而過,明明白策還是人身,但他微笑道:“可能這只狐貍的毛有些長了!

    這話一落。

    就好像有一只手撥開最后一點迷霧,把薄夜的輪廓更清晰地展現在她眼前。

    裴朝朝像是透過皮囊將他看得清楚。

    強烈的控制欲讓他想把一切都抓在手心,而對于一切的失控,他都感到恐懼。

    所以他給她構建起一個無辜天真的孩子的形象。

    他回避著恐懼,所以又在她每一次做出打破這形象的事情時,為她找補,修繕那個形象,

    所以哪怕他仍然持有懷疑,但粉飾這份太平,不再去測試她知不知道白策是人……甚至阻止她去挑明白策是人的可能性。

    因為這樣,她就仍是他天真的孩子,而他仍是高高在上掌控著一切的太清道君。

    有點兒自欺欺人的意思,又帶了點溫和無聲的傲慢。

    裴朝朝將白策帶回來時,就在賭這件事。

    她賭只要最開始帶回白策時他是狐貍的形態,之后哪怕他化作人形讓薄夜看見,薄夜也不會再像強行和她結師徒印一樣,明面上再做出什么破壞她計劃的事。

    為了維系溫和的長輩形象,還有粉飾出來的秩序感,哪怕仍心存懷疑,他也不會明面再做什么。

    現在她確認了這一點,就像是提起了那根控制人偶的線。

    她像自己口中的獵戶,馴養綜合實力遠勝過她的惡犬,向來是用徐徐圖之的手法,在無聲無息間一點點操控對方。

    于是她微笑著和薄夜說:“是嗎?”

    “是不是其實他個狐貍精,只是我撿到他時恰好是原形,但現在又化成人形了?”她搖搖頭:“要不我再去摸一摸,看看是不是狐貍!

    她話音剛落,

    薄夜就道:“朝朝。你自己親手帶回來的狐貍,怎么還懷疑上了?”

    他溫聲道:“它的確是狐貍!

    這話一落。

    那一邊白策幾乎是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

    他太陽穴跳了幾下,幾t?乎要氣笑了——

    她怎么能就這樣三言兩語,就操控著那男人為她睜眼說瞎話?!

    這時候,

    裴朝朝再一次回頭。

    她彎了彎唇,朝著他笑,又對著他比口型:“看見了嗎?對于更強的犬類,我不會直接上手打的。”

    她一字一頓無聲道:“會像這樣慢慢來。你看他聽話嗎?”

    分明這話無聲,

    白策卻覺得耳朵里轟隆作響,他像是突然發狂了,開始瘋狂撕扯那止咬器,被口籠限制住,喉嚨里卻發出一些簡單音節。

    裴朝朝蒙著眼睛,像看不見他發瘋。

    她只是做出要走到他身邊的姿態,和薄夜道:“總感覺聽見他在說話。師尊,他真的是狐貍嗎?”

    那一邊,

    薄夜拉住她,順手往白策身上施了個禁言咒。

    于是周圍一瞬之間安靜下來。

    白策發不出聲音,胸腔劇烈起伏著,看著他們。

    就見薄夜輕輕揉了揉裴朝朝的耳廓:“聽錯了,朝朝!

    他頓了頓,道:“不過這狐貍確實很狂躁。他剛才咬傷你的手,即使戴了口籠,或許也還會抓傷你……還是不要過去為好!

    裴朝朝歪了歪頭:“那師尊可否幫我準備些鞭子這類的?”

    薄夜喉結動了下:“為何?”

    裴朝朝說:“我以前在村里的時候,聽獵戶提起過馴犬之道。”

    她微笑道:“我想狐貍也能當狗馴吧?像這樣不聽話的,就鞭打到聽話,我親自馴,會把他馴好的。”

    薄夜頓了頓,

    視線又落在白策身上,這一回,正對上白策的目光。

    白策的目光有些危險,沒有半點偽裝,帶著一股子戾氣,像一條打不服的狗。

    薄夜的目光卻是平和的,平和到有一點兒冰冷了,很難看出情緒,卻讓人下意識感覺到壓力。

    空氣里有一時的寂靜。

    裴朝朝催促的聲音響起來:“師尊?可以嗎?”

    她垂下眼,佯裝失落:“你不想答應我嗎?我還以為你什么都會答應我!

    這話一落。

    薄夜的視線挪回來,目光放得更柔和。

    他又施一道咒術,這一回直接把白策變回了狐貍的模樣,而嘴上語氣溫柔,像哄孩子一樣:“當然!

    “師尊什么都會答應你。”他幫她了頭發,指尖一點點撫過她柔順的發絲,向她做出承諾,看著她的目光專注到近乎貪婪偏執:“所以千萬不要讓師尊發現朝朝在騙我,不然……”

    這話幾乎是笑著說的,溫和極了,聲音輕到幾乎要聽不見。

    薄夜像溫柔平靜的雪,他的手是微涼的,就連吐息也是冷的,最后一個音節落在耳邊,裴朝朝錯覺自己的耳畔被冷血的蛇舔/舐著。

    好像被冷血動物窺視著。

    那一邊。

    薄夜頓了下,溫和嘆氣:“罷了!

    他沒有繼續往下說。

    裴朝朝感受著耳廓邊如雪般微冷的氣息,像軟體冷血的蛇纏過她脖頸。

    她不甚在意地垂著眼睛,幫他補完了余下半句話——

    不然,

    會被拉入這茫茫積雪之下,萬劫不復的深淵。

    *

    薄夜承諾給裴朝朝找馴獸的工具,但到底不想她和白策有太多接觸,

    于是又請來馭獸宗弟子——

    歸元宗中鎮著一處秘境,名叫重明境,每十年一開,據傳里面有上古神器的殘片,能封印一切,也能解一切封印。

    重明境并不屬于歸元宗,所以所有宗門在重明境開之前都能來歸元宗。

    這幾天秘境將開,已經有大大小小的宗門陸續到達歸元宗,馭獸宗就是其中之一。

    薄夜請馭獸宗弟子幫忙“馴化”白策,說是怕那狐貍傷到裴朝朝。

    他自己倒是沒怎么出現,表現出了十足的分寸感,依舊扮演著一個溫和有禮的長輩。

    裴朝朝對此倒是沒什么異議。

    她的目的只是去渡那些煞氣,這條狗咬人不肯就范,那就打到他沒力氣反抗。

    她把白策打服,和別人把白策打服沒什么區別。

    這一天,

    馭獸宗的人走后,裴朝朝打開暗室的門。

    白策還是狐貍的形態,已經暈過去,有些奄奄一息的樣子,比在地宮里她第一次見他時還要慘。

    雪白的皮毛被血染紅了,有些傷開始潰爛,上面被敷了藥粉,看起來很凄慘。

    裴朝朝突然覺得有趣。

    按照命簿里原定的走向,白策把她當爐鼎,給她渡煞氣,到底還騙一騙她的感情,讓她心甘情愿。

    到了她這里,她就直接打到他無力反抗。

    她走過去,蹲在他身邊,所當然地想——

    或許按照原走向走下去,她被剖開丹田,比他現在還疼呢。

    她想到這,又彎了彎唇,惡劣地戳了下他的傷口。

    那一邊,

    白策被這刺痛喚醒,一睜眼,就看見裴朝朝。

    少女背后的門開著,光從那兒漏進來,把她的發絲都鍍上一層光。

    白策被打得痛苦至極,但又死不了,這時候被痛感喚醒,腦子還模模糊糊的,他想到在地宮里第一回見到她的時候,

    那時候也是,

    光從她身后漏進來,顯得她像來救贖他的神明。

    但這位神明把他關起來,

    然后更加殘忍地抽打他,妄圖要……馴化他。

    白策腦子瞬間清醒了。

    那股怨恨感和怒氣漫上來,他再也裝不了什么天真爽朗,他想撲上去撕咬她,

    但是實在是沒有力氣,最后只能有氣無力地呲了呲牙。

    裴朝朝看見他這幅樣子,抬手去取掉他的止咬器。

    她念了句仙咒,將白策恢復人形——

    少年人眼睛很亮,里面流淌著怨恨的情緒,卻很漂亮。

    身體是肩寬腰窄的,這時候,腰腹上的衣服都破爛了,上邊鞭傷錯落,傷痕累累,但依舊有種殘缺的漂亮。

    裴朝朝指尖拈了拈血,溫熱的,她有點興奮,把手指抵在他牙尖,溫和笑道:“不裝了?還有力氣朝我呲牙?”

    白策確實不裝了。

    他立刻咬了下她的指尖,冷笑:“你不就是想把我打到服軟?”

    裴朝朝不置可否。

    其實他這動作有點虛張聲勢,他甚至都沒力氣咬破她的皮肉,她沒覺得疼,所以沒將手抽走,也沒有像上次一樣打他而光,而是任由他咬著。

    那一邊,白策繼續道:“還要繼續打我是嗎?”

    他太虛弱了,說話都斷斷續續,像一條奄奄一息的惡犬。

    他可不會屈服。

    這些天受的罪,他會全都還給她。

    他喘.息著,近乎惡劣地想到時候要如何報復她,身上的血跡黏膩,現在眼睛閉上,等著她抽打下來,語氣卻帶了點嘲諷:“那阿姐你就繼續打,看看什么時候能將我打服。”

    話音一落。

    就感覺到裴朝朝的手落在他身上。

    然而卻不是帶著凌虐意味的抽打。

    她手上拿著一方濕帕,緩慢擦拭他身上臟污的地方。

    她動作溫和,擦拭過的地方清爽舒適。

    白策呼吸一頓。

    然后聽見她問——

    “臟狗。想不想沐。俊

    第34章 我不想和臟東西 雙/修

    被關在這里的這些天里, 只要暗室的門打開,只要聽見人說話的聲音,接下來毫無意外地就是一頓鞭打。

    白策甚至會條件反射地在聽見人聲時繃緊身體。

    尤其是聽見裴朝朝的聲音——

    他身上的肌肉已經緊繃到極致, 預料到危險,像蓄勢待發的弓箭。

    然而預期中的毒打并未落下來。

    她用沾濕的帕子幫他擦拭身體, 問他想不想沐浴。

    他想沐浴。

    他還算喜凈, 很難容忍自己現在骯臟狼狽的樣子。

    這幾天他被迫化作狐貍的原形, 進暗室的所有人都能用臟兮兮的鞋底踩他兩腳,

    他身上全是臟污, 還有未干的血跡和半干不干的血痂,因為長久沒有清,發出難聞的氣味, 身上黏膩膩的, 仿佛整個人被浸在充滿血腥味的泥沼里。

    很惡心。

    他動了動手指。

    就連做這樣微小的動作,都能感覺到那種黏膩膩的血肉黏連感,他扯了扯唇:“你有那么好心?”

    聲音已經啞得不像樣子了, 但或許因為他慣于偽裝出一副天真爽朗的少年模樣, 即使現在他語氣里的仇怨沒遮掩,卻依舊有一種少年氣息, 尾音微微上揚起來, 明明是譏諷, 愣是說出一種調笑的味道。

    裴朝朝不置可否:“我聽說狐貍都很愛干凈!

    她說到這,帕子正好擦到他的傷口,于是猛地一用力,狠狠擦過那傷處,將有點愈合的傷口扯得皮開肉綻,又是一股血涌出來。

    血浸透帕子, 沾到她指尖,于是她扔了帕子,搓搓指尖的血t?跡:“這么臟,你接受得了嗎?”

    白策痛得悶哼了聲,他盯住她。

    她今天依舊蒙著眼,遮住眼睛后顯得純凈無害,像是真的熱心想幫他擦洗一番。

    但他知道她不會這么好心,她骨子里淌著毒汁,誰知道究竟打的什么算盤?

    說不定就是想進來看一看他狼狽的樣子,他的怨恨和反抗反而會喂養她的興致,讓她更興奮。

    他看不得她興奮。

    想到這里,他壓下那股怨氣,身體徹底躺平,彎了彎唇,又偽裝回那副少年爽朗模樣,將身體放松下來:“阿姐說得對,我受不了。”

    他頓了下,又將聲音放得更柔軟了點,又帶上點引誘的味道:“既然阿姐良心大發,不如直接把我帶出這暗室去沐?你在這兒用帕子擦,手多累啊,出去了我還能自己洗。”

    一直被關在這里,被馭獸宗那群人毒打,身上的傷斷無恢復的可能,甚至連出去的都遙遙無期。

    他只是傷得重,修為被鐵鏈上的咒術壓制住,并不是真的弱小到可以任人欺凌。

    只要出了這暗室,伺機而動,說不定還有機會。

    白策和白辭不一樣,雖為親兄弟,但白辭自尊心比天都高,比命都重,傲慢得不行;

    白策則更識時務,精于偽裝,不到窮途末路的時候,他都可以咽下怨恨裝出無害又無辜的樣子,將自己的自尊踩在腳底下,把恨意往肚子里吞,直到局勢反轉,再報仇也不晚。

    那一邊,

    裴朝朝聞言,思忖了片刻,隨即彎了彎唇,莞爾道:“好!

    白策初見她時覺得她又傻又瞎,內心的不屑幾乎溢出來,直到被她帶回來囚.禁,

    她只是短短兩句話就讓她師尊不得不吃下暗虧,當著她的面粉飾太平,看著他是人卻承認他是狐貍。

    那時候白策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她不傻,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聰明——

    即便不聰明,她的膽子也足夠大,足夠有魄力,敢去賭這一把。

    這時候聽見她這樣回答,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卻覺得有點看不明白。

    他眸色變了變,又用輕松的語氣問:“你帶我出去就不怕我跑了?”

    某種意義上,她和他極度相似,都善于偽裝。

    白策下意識排斥她這樣的,覺得看不清楚,而那份未知又讓他矛盾地生出一點想要看清楚的心思。

    他幾乎是本能地盯住她,觀察她的表情,剖析她的表情,放輕了呼吸等她回答。

    然而還沒等到她回答,就見她站起身來。

    她走到墻邊,解開鎖鏈的一段捏在手里,然后微微偏頭,下一秒,手上一用力,扯了一把鐵鏈子!

    鎖鏈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白策被她扯得不得不手腳并用往前爬了點,膝蓋上的傷口皮肉翻卷起來,在地上蜿蜒出一道血痕。

    他嘶了聲,喘著氣笑:“阿姐,輕點啊!

    而那一邊,

    裴朝朝根本沒搭他。她就這樣牽著鏈子往前走,絲毫不管白策的死活,

    她牽著他出了暗室,這暗室有個通道直通她臥房,于是她像牽狗一樣將白策牽到臥房的浴池里。

    她臥房的偏房里是個浴室,薄夜在這處用靈力開鑿了浴池,很寬敞,里面的水是從靈泉中引來的。

    裴朝朝這時候才轉過頭去,回答他之前那問題:“你被我牽著,卻爬過來都吃力,我有什么好擔心的?”

    她笑起來,將鏈子那段扔到他面前:“你就是現在撿了這鏈子,也沒力氣跑出去。”

    這近乎是羞辱了。

    白策呼吸急了一點,瞳孔略略放大,

    他錯覺自己這一刻真成了她的狗,幾乎是想要飛撲上去,用嘴叼住她扔下來的那鏈子。

    鏈子一端所在他身上,另一端之前在她手里,現在只要接住這一端,他就某種程度上擁有了自由。

    他心說她不笨,也很大膽,但是否有些低估他,竟然真的敢讓他拿到鏈子這端。

    只要掙脫這束縛,他也是她口中那種惡犬,

    他萌生出一點兒沖動來,

    想要看她后悔的樣子,被他撕咬著喉嚨,后悔不該扔鏈子出來。

    白策按下用嘴去叼的沖動,抬起手去夠地上那一截鎖鏈。

    與此同時,

    裴朝朝看著他,等他的手快要碰到鏈子了,于是伸出腳猛地一踹——

    “咚”的一聲。

    白策被她踹進浴池里。

    他嗆了口水,掙扎著抬起頭,卻看見水霧朦朧間,她也走下來。

    白策愣了下,下意識別開眼。

    那一邊。

    裴朝朝走過來,壓住他的頭發,把他的頭按進水里,聲音隔著水傳進他耳中:“帶你沐浴不是我良心大發。”

    她拎著他的頭發把他扯出來,然后把人按在浴池墻邊。

    他被迫仰著頭,露出線條流暢的脖頸,喉結因為呼吸不暢而上下滾動,她按上去,笑道:“我說過了,要把煞氣從你體內渡過來。你會咬人,而且親吻這方式渡得太慢了,雙/修會好一點!

    她道:“但你身上太臟了,我不想和臟東西雙/修!

    她語氣雖困惑苦惱,卻好像在說一件普通煩惱,像是不知道今天要穿哪件衣服。

    然而說出來的話卻——

    白策驀地垂眼看她:“……雙/修?”

    刻意偽裝出來的自然神態再一次崩塌,大腦轟鳴,沒有想到這樣親昵與私密的事情她說做就能做。

    他甚至根本沒有預設過,她會用強制雙修的方式來渡煞氣的可能性。

    他這一刻是真的漫上了點無措來,積壓許久的憤怒又過了一會才漸漸回到身體里。

    他往后靠了靠,皺起眉,捏著她的肩要把她推開,

    然而她的手卻往下攥住他,用親昵的口吻笑著說:“好//賤。”

    她語氣輕柔,緩慢坐下去,像是在夸獎一樣,然而說的話卻是羞辱的,讓人無地自容:“這樣都能發///情。”

    白策頭皮倏地炸開了。

    那些謀算也跟著一同被炸成齏粉,拋到腦后去了。

    他眼睛蒙上霧氣,喉嚨只能發出一點悶悶的、無序的喘///息聲,和浴池里波動的水聲碎在了一起。

    *

    另一邊。

    白辭正和人說話,突然感覺到一陣怪異的感覺爬過背脊,他難以形容,卻忍不住連手指都在顫栗。

    他呼吸重了一點,好似體內的血液都在這一刻被加溫滾沸,話音也一道頓住。

    旁邊人見他話音頓住,疑惑道:“白長老?”

    白辭掐住指尖,強行壓制住那陣感覺——

    該死!

    白策到底在干什么?

    他心里忍不住咒罵,胸腔起伏起來,身體繃不住,又開始劇烈咳嗽,一點淚意把眼尾染紅,像桃花被暴雨沾濕,水光瀲滟。

    和白策纏在一起的命數雖已解開,

    但兄弟血脈之間的共感依舊存在,他心臟跳得愈發快,抬了抬下巴,端著高高在上當然姿態沖旁邊人笑笑,禮儀虛偽而漫不經心:“我今日還有別的事,先走一步。”

    他感應了下白策的位置,卻發現他已經不在地宮,而在太清山。

    白辭皺了下眉眼,又朝著太清山去了。

    *

    與此同時。

    浴池里水聲雜亂,而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那腳步聲停在浴池前的屏風處,而水聲卻依舊未停。

    瓊光君在屏風前駐足。

    屏風厚實不透光,瞧不見浴池那端的具體情形,周圍水霧繚繞,水聲雜亂,

    他聽著耳畔聲響,卻總覺得有些微妙的不安。

    他因重傷休養了好幾天,這幾天迷迷糊糊總是做夢,夢見一些零碎的碎片,都是和裴朝朝的。

    但是夢醒來,有些片段能記住,有些卻像被人刻意施法抹去了。

    心口的傷還未痊愈,依舊隱隱作痛。

    他盯著屏風,想到她在另一端,心里溢出點甜蜜,想要把余下半顆心獻給她。

    但他又本能感到一些怨恨,那怨恨從靈魂里溢出來,提醒著他,像是即使把心臟獻給她,也得不到想要的。

    他按了下心口,努力忽略掉這感覺。

    這時候,

    屏風那一頭出了聲,裴朝朝的聲音浮在凌亂水聲中,像是被熱氣氤氳得朦朧,有些聽不清:“季師兄?”

    她不知道什么時候對他改了稱呼。

    以前是季仙長,客客氣氣,帶了七八分疏離感。

    現在叫師兄。

    這稱呼往耳尖劃過,顯得親昵而熟稔。

    瓊光君喉頭滾動了下,垂下眼睫,聲調放柔和:“我敲門你沒有應,外面有血痕蜿蜒進來!

    他怕她出了什么事。

    他破門闖進來,聽見水聲,看見地上的血跡,又順著血跡走過來。

    按說他不該t?繼續站在這里,聽見她聲音他就該離開,然而這時候聽見她聲音,心底那種陰暗貪婪的欲望似乎隨著這蒸騰水霧一起沸騰起來,他駐足在這,“聲音怎么這樣輕,受傷了嗎?”

    他并不知道屏風后還有旁人,而那些血是白策的。

    他盯著屏風,等她回答,之前那句親昵的師兄給了他錯覺,好似兩人真的就這樣親昵,他抬手碰了碰虛空中的水汽,指尖緩慢地在空中勾勒著,似乎想要畫出她的模樣,妄圖從她嘴里聽見更親昵的回答。

    然而下一秒。

    那一端,裴朝朝的聲音又傳過來:“我受不受傷和仙長有什么關系?”

    她聲音有些微喘,帶點顫,融在蒸騰水汽里,但說的話卻像當頭一棒:“滾出去!

    稱呼又換回來了。

    瓊光君一頓,有些說不出的微妙茫然,

    好像所有的掌控權都在她手里,她想親昵就親昵,想讓他滾就讓他滾。

    這種感覺很熟悉,心底的警報幾乎震耳欲聾了,腦中又浮現出些記憶碎片——

    “但我這人更喜歡簡單點的方式,是想著若實在沒別的法子得到天鐵,再與你成婚。”

    “可現在我已拿到天鐵了,這親還結來做什么?”

    不對。

    不對。

    瓊光君知道自己不該對她這句話有這樣大的反應,他本來就不該出現在這里,

    但是他手指間似乎漫上刺痛,心臟也開始痛,那種被拋棄被背棄的痛感前所未有強烈!

    好像又要走火入魔,

    他幾乎要壓不住指尖的顫抖,呼吸都急促,于是迅速施了靈力往自己心口一點,強迫自己恢復平靜!

    真的不對。

    一定是有什么。

    他和她之間,一定是曾經有過什么。

    至少,

    至少他應該搞清楚。

    潛意識中的警報在不停拉響,他深呼吸,跟隨本能,從夢境碎片出挑出一段來。

    腳步依舊停在原地,他試探出聲:“朝露!

    那一邊。

    裴朝朝聽見這聲音,動作驟然頓住。

    瓊光君想起來了?若非想起來,怎么會叫她在天界的名號?

    她難得有些驚訝,知道他會想起來,但沒想到會這么快。

    那股對于失控事物的興奮感又一次漫上來。

    裴朝朝指尖緊了緊,狠狠掐了白策的狐貍耳朵一下——

    白策的狐貍尾巴和耳朵早就因刺激而冒出來。被她這樣一掐,耳朵抖了抖,落在她腰側的手也略略用力,雖仍舊虛弱,卻也措不及防將她向下按了下。

    水聲又亂。

    他幾乎要將她燙化灼傷,裴朝朝沒忍住“唔”了聲,混著一點兒屬于少年人的低沉喘息,在水聲中聽不真切。

    瓊光君瞳孔卻驟然一縮。

    他聲音愈發冷了:“還有誰在那?”

    第35章 哪里來的狐貍精 在這里挑撥離間!……

    裴朝朝在白策出聲的這一刻, 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換做以前,她或許連敷衍都懶得敷衍,但現在瓊光君記憶恢復, 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事態已經足夠失控,

    縱然她享受這種未知感, 但也該有個度, 畢竟現在瓊光君好端端站在這, 沒有發瘋,她反倒生不出和他再同歸于盡的沖動, 而且情根也拿到了一半,只差拿到另一半。既然如此,就不該讓事情失控的程度繼續加碼。

    白策的聲音全都被捂進她掌中,

    于是四周又恢復安靜, 好像剛才那點少年人的喘息聲是錯覺。

    裴朝朝故意略過瓊光君剛才的問題,只應他那聲朝露:“你叫我什么?”

    瓊光君一頓。

    這聲朝露說出口的瞬間,他想過她會緊張否認, 或是大方承認, 但沒想到她會這樣平淡地反問一句。

    一種焦躁感突然爬上背脊,他下意識蜷了下手指, 迫切地想要看一看她現在是什么表情。

    那一邊。

    白策被捂住口鼻。

    裴朝朝在他耳邊輕聲警告:“別出聲!

    白策有些呼吸不暢, 眼里蓄起淚光, 看起來有點嬌嬌的。

    他隔著水汽看她。

    她衣服雖被浸濕,卻依舊好好穿在身上,若不仔細看,只讓人覺得她淋了水,而非在這里和他做這樣混亂又瘋狂的事。

    眼下他衣不蔽體,身上鞭痕錯落, 胸膛上還有她的掐痕和巴掌印,狐貍耳朵和尾巴也露出來,無法自控地發著顫,狼狽又下賤。

    白策陡然生出點不是滋味來,憑什么明明做著最為親密無間的事,她卻并不沉溺其中,和他對比強烈,

    他不入她眼,甚至連存在都要被她隱藏起來。

    心底對她堆積的仇怨加碼,把胸腔都燒出一股酸澀感來,他本就不是善茬,習慣偽裝,也習慣伺機而動,逮著機會就報仇泄憤,用尖銳的犬齒反咬,于是趁著她沒防備,他這個低位者以下犯上得頂撞起這高位者來。

    霎時間,池子里水聲大亂,連帶著縛在他身上的鎖鏈都一起嘩啦啦響起來!

    她不讓他出聲,要裝作還若無其事地分出心思來應付別人,他偏要發出動靜!

    屏風后面那個男人是誰?她師兄?

    她那師兄知道他和她這樣親密嗎?

    這還不夠,

    他又抬起下巴,掙開她的手,直接張口要咬她的脖子,他想在那兒留下咬痕,皮肉翻卷,如同她烙印他一樣,讓所有人都看見,讓她無法再裝作若無其事!

    他這樣當真像一條失控的野狗了。

    裴朝朝被撞得呼吸不穩,腿都軟下來,但手上卯足了力氣,直接反手抓住他頭發,將他腦袋按進水里。

    窒息感瞬間襲來,

    渾身感官在這一刻像是被放大了一萬倍,大腦因缺氧而空白,而眼前漆黑,于是按在她腰側的手不自覺掐得更緊,像溺水之人緊緊抓握住救命稻草,就是這樣瀕死的一瞬間,那些怨恨和不滿似乎都跟著被一起被抒發出來,是滾燙的,一起烙印進她身體里。

    動作間倒是沒有人說話,但是動靜卻很大。

    那一邊,

    瓊光君聽見聲響,眼皮猛地跳了下,剛被強壓下去的疑慮再一次被推高到了無法壓制的程度,他陡然提劍,“轟”的一聲劈開屏風——

    木屑四散,

    露出后面偌大的浴池,以及一池水霧中的裴朝朝。

    她衣衫全部被水浸濕,但還好端端穿在身上,然而她手抓著個少年的頭發,那少年則是衣衫不整,他長得很漂亮,狐耳狐尾,身上拴著鏈子,鞭痕錯落,但結實硬朗的肌肉線條下隱約能見青筋搏動,分明被凌虐,卻透露出一點兒微妙的饜足感來。

    他們剛才……在干什么?!

    瓊光君一瞬間感到心口疼,好似有一把火將傷處燎出酸澀痛感,

    他眼睛幾乎都被燒紅了,每一根神經都在失控的邊緣,幾乎想要沖上去直接把白策殺了!

    然而提劍那瞬,

    他想起來每一次在裴朝朝面前和人打起來,最后的結果都是她先走開,由他和別人打。

    是不是其實她很厭煩他和別人在她面前打起來?

    他不想再讓她厭煩,更何況他在裝作恢復記憶試探她,不該這樣。

    他捏緊了劍,壓制住那股殺意,寒聲問白策:“你是誰?”

    哪里來的狐貍精!

    這一邊。

    裴朝朝沒想到瓊光君會直接劈碎屏風,有點兒抓奸的意思,這種場面倒不是頭一回遇上,但確確實實是第一次被被動抓奸——

    以往她都是主動把事情推上明面,這還是第一回有意遮掩。

    挺新奇。

    她沒有被抓包的慌張感,聽見瓊光君問話,稍怔了一瞬,饒有興味地朝著白策的方向扭頭。

    手還抓在他頭發上,她松了松力道,挪到他脖頸處按住,笑道:“聽見了嗎?他問你是誰!

    這無異于羞辱了,

    白策耳廓發燙,轉眼看瓊光君。

    他睚眥必報,對裴朝朝仇怨很深,但被她壓制著發泄不出來,現在對上瓊光君幾乎要殺人的目光,那仇怨一下就轉嫁了,他雖不是善茬卻精于偽裝,很簡單就表現出乖順的模樣,故意用下巴蹭裴朝朝的手,垂著眼睛露出一副可憐的樣子,佯裝親昵,開始挑撥:“阿姐說說看,我該說我是什么身份合適?我都聽你的!

    他像直接把自己歸類成了裴朝朝的所有物。

    瓊光君聽出語氣中的親昵,攥劍的手驟然收緊了。

    白策又微微偏頭,露出自己脖頸上的吻痕,朝著瓊光君笑。

    兩人暗潮涌動,裴朝朝看著白策,突然覺得挺有意思——

    明明覺得被她這樣對待是一種屈辱,恨她恨得要死,巴不得一恢復修為就反撲上來咬死她,但這時候為了膈應瓊光君,也不在意把屈辱的事情擺上明面t?。

    明面上是服軟,實際上抓著瓊光君的痛點撕扯,哪怕兩敗俱傷也得咬下來敵人一塊肉。

    有點像她。

    裴朝朝想著,唇角彎了彎,手稍稍挪動位置,從他脖頸落到側臉。

    她用手背輕輕蹭了蹭他臉,狎弄似的,對瓊光君道:“他是……”

    她話音微頓。

    瓊光君瞬間轉眼緊緊盯住她,等她回答。

    裴朝朝感覺到他有點緊張,似乎害怕從她嘴里聽見什么親昵的字眼。

    她話鋒一轉,安撫瓊光君:“別在意。只是我撿到的一條狗!

    這話一出。

    瓊光君攥緊的手微微松了點。

    白策則無意識地用臉去貼裴朝朝的手。

    他難得走神,即使早就知道她把他當成狗來對待,但為什么聽見她在別的男人面前用這樣不痛不癢的語氣說出來,他會覺得有點不滿?

    他剛想再追問一遍瓊光君算她的什么人,

    然而還不等問出來,那一邊,瓊光君就操控靈力,隔空扇了白策一耳光,不讓他繼續用臉去貼裴朝朝的手!

    下賤!

    他道:“是嗎?既然是外面撿來的狗,那還是離遠一點比較好!

    他走近浴池,依舊是那副冰寒不近人情的表情,好似剛才扇白策那一巴掌不是妒火中燒,而是情之中。他微微彎下身,這才回答裴朝朝最初的那個問題:“我剛才叫你朝露。”

    裴朝朝這回沒裝傻:“嗯?”

    瓊光君朝她伸出手:“我拉你起來。”

    裴朝朝歪了歪頭,沒動作。

    瓊光君手指蜷了下,又解釋:“有些話問你,總不能蹲在這里問!

    裴朝朝這才伸出手來,絲毫沒管旁邊被扇得被偏過頭去的白策。

    那一邊,

    白策被扇得耳朵都在轟鳴,一點血從嘴角溢出來,見到裴朝朝根本沒分半點心思給他,之前那點不滿和酸澀就陡然填滿胸腔,反正不管怎么樣都無法撼動她那漫不經心的表情,他裝還是不裝、他真面目到底如何、是否蠱惑她又重要嗎?

    因為不管怎么樣她都不會在意,不會被他哄騙到,像神明俯瞰螻蟻。

    白策索性不裝了,直接拍開瓊光君的手。

    他很虛弱,力氣也不大,但那種危險與嘲諷的氣勢卻很足:“我就算是狗也是她的狗,不是你的狗。你算什么東西,輪得到你打我嗎?”

    瓊光君沒想到他會來這樣一下。

    他頓了頓,隨后被他這話激起火氣來,直接扯住他身上的鏈子。

    這一下拉近距離,白策身上的痕跡更加清晰,瓊光君越看越妒火中燒,又不敢再舞去裴朝朝面前,最后直接施靈力強抹去白策身上那些痕跡,她的咬痕,抓痕,甚至于她打出來的鞭痕!

    這并非治愈的咒術,而像是要剮掉白策一層皮,帶著憤恨,幾乎要把白策的靈魂都撕扯碎裂!

    兩人暗流洶涌,沒發出太大動靜,但有點暗搓搓你死我活的意思。

    都很懂事地沒有波及裴朝朝,于是她看了一會兒,才慢條斯起了身,去臥房換了套衣服。

    換衣服時,她突然感應到白辭的氣息近了——

    她和白辭曾結過一半的師徒印,雖然因為薄夜插手,最終未曾成契,所以她依然對白辭的動向能有隱約感應。

    至于體內白氏禁術的反噬,大約是因為和白策雙修過,所以那反噬消失了,取而代之丹田處愈發充裕溫暖的神力。

    神獸的內丹融入身體,之于白策的凡身是煞氣,之于她是神力。

    倒很奇怪。

    她現在也是凡軀,這些煞氣匯入體內成為神力,真的僅僅是因為命簿上所寫的,她體質特殊,體內的血仍是仙露神血嗎?可白策現在血脈里也仍有屬于神的氣息。

    裴朝朝思忖著,手落在丹田處,好似隱約有了些頭緒,

    但這時候,感應到白辭的距離越來越近,她不得不掐斷思緒。

    不知道白辭是不是來找白策的,

    但她還需要從白策身上渡神力,暫時不能讓白辭把人帶走。

    ……還是繼續關起來為好。

    *

    再回到浴室的時候,瓊光君和白策已經明晃晃打起來了。

    或許說打起來也不貼切,

    是瓊光君從暗搓搓對白策下手、表面不顯,變成了明著對白策下死手。

    白策太虛弱了,沒什么反抗的力氣,

    他被搓磨得有些暈眩,喘不過氣卻仍舊笑著,整個人看起來又嬌又癲狂:“你敢真殺了我嗎?她都說了我是她的狗,你殺了我,她會怎么想你?”

    瓊光君眼睛幾乎都紅了,指節用力得咔噠作響,似乎被這句話激得也要瘋了,一下就抬手掐住白策脖頸,

    或許是因為實在太用力,白策被摜到浴池邊角,頭撞到尖銳處,瞬間皮開肉綻,血從額頭上流下來,一瞬間有種玉器破損感,但漂亮的玉器即使碎成殘片了也還是漂亮,只是實在太凄慘。

    裴朝朝不能讓白策死了,

    她走過去,從后面抓住瓊光君的手腕:“可以了。”

    她聲音還是柔和的。

    瓊光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么?”

    他轉眼看見她,手上力道不自主松了松。

    裴朝朝這時候直接一根根掰開他手指:“你再這樣,他真要死了。”

    她把瓊光君的手推開,然后抬手卡住白策的下頜,迫使他抬起頭面對她,另一只手輕輕翻開他頭發,去查看他的傷口——

    還好。

    只是一個不算大的口子,血流得多,就顯得駭人了,

    甚至糊住眉眼、視線,睜眼看去,本就模糊的視線又蒙上一層血霧。

    白策在強烈的缺氧后,乍然吸入空氣,

    他猛烈咳嗽起來,下意識抓住裴朝朝的手,視線在她臉上看了又看。

    或許是意識太模糊,已經到了瀕死的地步,到了神智不清的程度;又或許是她屢次在他瀕死時撞入視線,而瀕死時刻看見的人總會讓人誤以為是救贖。他已經無暇去思考她是否會給他帶來更多的痛苦和恥辱,這一刻,他的所有注意力只能停留在她臉上,茫然地接上她剛才的話:“我要死了?”

    裴朝朝抹掉順著他眼睫流下的血跡:“不會。”

    白策溫順地閉上眼,迷迷糊糊問:“為什么不會?”

    裴朝朝誠實回答:“我暫時還不會讓你死!

    她語氣一如既往柔和:“你變成狐貍,我帶你回去!

    白策這時候也不像隨時等著反撲的野狗了,更像落水的小狗,他像是回憶了一下狐貍怎么變,然后茫然地搖了搖濕漉漉的尾巴,變成一只狐貍。下一秒,就被裴朝朝拎進懷里。

    她把他抱回暗室里。

    那一邊。

    瓊光君跟著裴朝朝來到暗室。

    自己剛才失控的樣子,是不是又惹她討厭了。

    他有些懊惱沒控制住情緒,但那狐貍精滿身痕跡把自己歸結成她所有物的樣子實在是太下賤了,甚至于耀武揚威,說他不敢殺了他,而她也真的阻止他對那狐貍精下殺手。

    瓊光君壓抑住對狐貍精繼續下手的沖動。

    即使骨子里瘋癲陰暗,但他至少不能再繼續在她面前露出這丑陋模樣,于是故作淡然道:“狐貍精為妖,留在身邊做什么?如果只是想玩一玩——”

    裴朝朝打斷他,敷衍笑:“也至少得等我玩膩才會不要他吧?”

    瓊光君注視她:“那玩膩之前呢?”

    裴朝朝說:“自然是保他活著,繼續關在這里!

    她說著話,還揉弄白策的耳朵。

    這里黑暗無光,血腥味濃郁,卻有一種別樣的安全感,

    因為模模糊糊腦中閃回畫面,好像只要在這樣的瀕死時黑暗處睜眼,就能看見……她。

    鏈子依舊鎖在脖頸上,白策感覺到冷冰冰的。

    可是她的手在他耳朵尖尖上撫摸,

    是溫熱的,動作也好溫柔。

    已經不太清醒,不太智了,腦中亂成一團漿糊,思維都無法運轉了,

    他只能感覺到自己好似開始有些貪戀她,貪戀她的撫摸,氣味,和溫度。

    他快要失去意識,耳畔模模糊糊聽見她的話,他昏昏沉沉中想:

    不玩膩他,就不會讓他走嗎?

    他支撐不住了,終于閉上眼。

    意識的最后是這樣一個念頭——

    她只要不玩膩,他就會一直被關在在這里,暗無天日又怎么樣呢?只要睜開眼,就能看見她。

    那一邊,

    裴朝朝看見白策昏過去,又探了探他的呼吸,發現他死不了,就又轉頭對瓊光君道:“不是要和我說話嗎?”

    “不過既然你都想起來了,我實在想不到你還有什么要和我說的,”她適時做出困后的表情,下凡以來頭一回喚他名號,慢條斯的:“瓊光君!

    瓊光君只記得那些零碎的回憶碎片。

    對于t?裴朝朝說他都想起來了的話,他不置可否,裝得淡然,面上沒有特別的表情,垂著眼,聲音也淡淡的:“天鐵的事情,你沒有想和我說的嗎?”

    裴朝朝笑起來。

    畢竟當初在天上時,瓊光君追殺她就是為了天鐵,下凡也是為了達成最后剖碎她神魂,拿回天鐵飛升回天的結局。

    知道他恢復記憶時她有一瞬詫異,但知道他恢復記憶就會想起拿天鐵的事,所以現在聽他提起天鐵,倒不覺得意外。

    她不輕不重道:“你想要的話我可以還給你!

    瓊光君注視著她,想起那件嫁衣,他輕輕按壓指尖,淡聲:“如果婚約履行,它依舊給你做聘。”

    裴朝朝回憶了下,想起當年的情況,

    她搶走天鐵,扔了嫁衣,和他說她已經拿到了天鐵就無需再結親了,要怪就怪他不夠強,打不過她。

    她頭發還濕,接住發梢落下的水滴:“這婚約早就作廢了吧,而且天鐵也還在我這!

    瓊光君說:“可是我現在比你強,”

    他手指落在她覆目的緞子上:“朝露,現在我可以隨時殺掉你,何況取回天鐵呢。”

    裴朝朝覺得很有趣。

    她篤定他現在不會殺她,于是抬起脖子,是有恃無恐的傲慢姿態,和記憶碎片中的朝露仙子重合,比現在那股人畜無害氣息里多了幾分惡劣邪氣:“那你殺。”

    她脖頸線條流暢,很漂亮,

    現在這樣的姿態,把脆弱處暴露在外,像引頸就戮的天鵝。

    瓊光君呼吸重了一點,不由自主用力扯去她覆目的白緞子,兩人因這力道被拉近,連氣息都相纏。

    他手往下,虛虛落在她脖頸上。

    他對自己和她之間的過往實在記不清楚,她看起來卻像記得,他夢里面,分明對她愛到卑微乞求,可是為什么胸口恨意灼燒得那樣清晰?

    離得太近了,他控制不住地想要親吻她,可是他裝出恢復記憶的樣子,卻不知道自己那段記憶的最后對她究竟是什么態度。也會像一條狗一樣不能親吻她嗎,親一下,就會被扇一巴掌?

    他喉結滾動了下,手背上青筋跳動,沒有下一步動作。

    那一邊。

    裴朝朝任由他手落在脖頸間,脖子上脈搏搏動似乎和他手心的融合一處,

    她笑意愈發大了,輕聲提醒:“手放在這要掐死我嗎?如果要的話,得再用點力。”

    這話一落。

    瓊光君眼睫抖了下,

    他手猝然收緊,卻是捏住了她的衣襟,指尖把衣料揉出褶皺。

    他沉默著,空氣中的弦被無限拉緊,又過半晌,他又猛地松了力道,指尖一道靈力落在她衣領,卻只是把發梢滴下來的水漬烘干。

    隨后,

    他直起身,神色淡淡:“還沒到要你死的時候。”

    他語氣帶了點嘲諷,仔細聽,有些刻意的味道:“既然如今毫無靈根,就別穿著濕衣服,免得還沒到該死的時候就把自己病死!

    裴朝朝也直起身,她了衣襟。

    衣服和頭發都被一并烘干了,她指尖落在衣料上,突然感覺瓊光君好像還沒恢復記憶——

    在天界時,瓊光君被她拋棄后,有一段時間沒有再糾纏。直到后來知道她用天鐵在做什么,他整個人就開始發瘋,幾乎是瘋魔般地要拿回天鐵,還要廢她修為,他曾也是她的狗,但因愛生恨,生出心魔,

    如果她抬起脖子站在他面前,他或許會掐住她的脖子親吻她,又或許會掐斷她的脖子,

    但他或許不會對她心軟,像這樣,手已經落在她脖頸上,最終卻只是烘干她的頭發和衣衫,怕她因此著涼。

    她問:“你知道要怎么拿回天鐵嗎?”

    瓊光君沒說話,有點兒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裴朝朝說:“今日重明境應該開了吧?聽師尊說各個宗門只有最厲害的幾位弟子輩能進去,他不參與不干預,但會和幾位長老在外面通過水鏡監察里面的情況!

    瓊光君:“……你想說什么?”

    按照命簿中的走向,瓊光君會在她經歷完最后一道情劫后,一劍刺死她,攪散她的魂魄,拿回天鐵。

    瓊光君沒看過命簿,或許不知道,但她知道,他用來攪散她魂魄的劍并非普通的劍,而是重明境中的神器,分明是一把殺器,卻名曰從善,只因為它斬世間萬物肉身,卻不碎萬物魂魄。

    她覺得他并未恢復記憶,但司命已經解開他的封印,他恢復記憶也都是遲早的事。

    現在去試探他究竟有沒有恢復記憶,沒意義。

    但她現在有一個猜測。

    將白策那煞氣渡進丹田里成了神力后,身體就有種奇怪卻難以言說的感覺,就好像魂魄變得強大,甚至會叫她生出一種她有兩縷魂魄的錯覺。

    她難以形容,卻覺得需要去一趟重明境——

    從善只斬肉身,不碎魂魄,為什么偏偏能攪散她的魂魄?

    只是因為神仙們憎惡她,煞氣壓住她魂魄,導致她的魂魄格外虛弱嗎?

    不應當。

    她需要拿到從善。

    她思忖著,又問瓊光君:“你身上應該有能進重明境的令牌吧?”

    重明境里靈力混亂,若要進去,必須要佩戴特定的令牌。

    瓊光君領悟到她的意思。

    他手掌攤開,一道微光落下,隨即一道令牌出現在掌心:“你想進去?”

    裴朝朝承認得很大方,認真點了點頭。

    她依舊在裝瞎,也不管瓊光君是否對她眼盲的事生疑,照舊抬起手,摸上他的手掌,指尖觸碰那令牌的形狀和紋路,像在感知。

    過了會,她指尖也順勢捏住令牌的邊角,想往出拿,然而瓊光君這時候微微收緊手,沒有讓她拿走。

    他垂下眼,想問她話,然而還不等出聲,就感覺到周圍有靈力波動。

    掌心逐漸收攏,他將令牌抓緊了一些,抬起眼,就遠遠看見白辭正往這邊來。

    是來找裴朝朝的嗎?

    剛才的狐貍精還沒徹底弄死,怎么現在又來了個礙眼的貨色!

    瓊光君平時對宗中長老還算尊敬,但現在將白辭和裴朝朝聯想在一起,骨子里的陰暗和惡毒就下意識流動起來,心底里無法再尊重一星半點。

    他厭惡一切和裴朝朝能扯上關系的男人,想要把她據為己有,于是手用力往回一收——

    裴朝朝手指還捏在令牌上,這一下被慣性拽得一個踉蹌。

    瓊光君一只手落在她肩頭,他扶住她,表演出冷淡的模樣,沒讓她跌進自己懷里;然而手指微微用力,指節按在她肩頭,手臂若有若無環住她,也表現出另一種親昵來。

    他很自然地垂下頭,又不輕不重出聲問她:“進重明境做什么?”

    這姿態和角度是算計好了的,

    剛問完話,白辭就走近了,他抬起眼,從這方向看過去,就看見裴朝朝——

    她這姿態,就像被瓊光君抱在懷里,她沒有掙扎,還在和他親密對話。

    白辭是來找白策的,但氣息感應到這里,兄弟間的鏈接又弱了下來。

    反倒是意外見到她,他頓了下,搭在輪椅上的手不自覺收緊了些。

    時隔多日再見到她,她并不憔悴,好像就算被薄夜強行帶走,和薄夜結了師徒印,她也接受良好。

    既然如此,那為什么當初要叫他和她結印,又在他和薄夜之前主動選擇他呢?現在又這樣親密地靠在瓊光君懷里。

    這時候。

    裴朝朝任由瓊光君維持這姿勢,

    她似乎對白辭的靠近若無所覺,出聲回答瓊光君:“進重明境就能把天鐵還給你,你不是想拿回去嗎?”

    她再一次柔聲重復:“帶我進去!

    聲音不大不小,

    白辭修為很高,五感敏銳,能隱約聽清她說要去重明境。

    ……求師兄有什么用?

    一枚令牌只能容一人進入重明境,季慎之作為弟子輩,手里的令牌也就那一個,是薄夜給的。

    各宗只有極少數長老手上有重明境的令牌,且每位長老手里只有一枚,給最拔尖的弟子。薄夜的給了季慎之,而白辭也是長老,他并未收徒,手里那一塊令牌沒給出去。

    他心口像堵了團棉花,他不要她是一回事,看見她被強行帶走后還表露出接受良好的模樣,是另一回事。她若知道他手上有令牌,那副接受良好的模樣會碎裂嗎?

    他指尖扣了扣輪椅——

    他突然很想發出一些聲響來。

    第36章 你就這么怕他聽見? 看來我來得不是時……

    裴朝朝早就知道白辭過來了。

    那道沒結成的師徒印在她血脈里留下一點痕跡, 導致她能隱約感知到白辭的動向,她甚至比瓊光君還要早知道白辭來了。

    但她沒有表現出來。

    這時候看見白辭要發出動靜,她才往那邊微微偏頭,

    她對上白辭的目光,t?彎了彎唇, 指尖抵在唇畔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白辭看見她這手勢, 指尖微頓。

    他目光在她身上定格半晌, 看到她臉上那副無辜的表情,指尖最終還是輕輕落在輪椅扶手, 沒發出聲響。

    他并不是受她蠱惑,對她言聽計從。

    白辭心里一遍又一遍機械般地告訴自己,

    他不發出聲響, 只是因為想看看她接下來還要和季慎之說些什么, 季慎之又會怎樣回應她。

    那一邊。

    瓊光君注意到她往白辭那方向側頭,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更用力了些,裝作若無其事詢問:“怎么了?”

    裴朝朝說:“沒什么!

    瓊光君將她肩頭攏在掌心, 力氣不大, 但抓得很緊:“既然無事,就不必在這里繼續耽誤時間。重明境入口快關了!

    透過一層薄薄的衣服, 裴朝朝能感知到他掌心的血脈隨著呼吸搏動, 有點急躁。

    她極擅長猜人心思, 知道瓊光君在緊張,

    他太害怕她和別人扯上什么不明不白的關系,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甚至直接答應帶她進重明境,這舉動還有點微妙的討好意味,有點狗急跳墻的意思。

    裴朝朝覺得很有趣, 如果是在天界時的瓊光君,想來并不會這樣做。

    他后來也算了解她,知道不管怎樣包容她、討好她,都無法得到想要的,與其用這樣迂回的方式讓她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不如切斷她所有退路,讓她只能注意到他。

    她想起自己跳下輪回道的那天。

    那時她已是被追殺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不過在那之前,也已經被追殺過一段時日了——

    有傳言說,幽山帝君用上古神器的殘片為她煉制了一顆心。

    那上古神器殘片名叫重明石,能封印世間萬物,也能解萬物封印,然而掉落在人間,結成一處秘境,但即使在秘境中,也遍尋不得。

    六界之中,不管是神仙還是妖魔,都想得到重明石。

    起初是邪魔外道開始追殺她,后來又傳出幽山帝君是為了給她煉制一顆心,擅動重明石,觸到天道禁咒修為散盡而死,之后天界的神仙們也開始討伐她,說是她害死了幽山帝君。

    消息是空穴來風,她胸腔內根本只有一顆頑石,用來做擺設用,從來沒有過什么重明石。

    直到后來有一天,她被追殺,修為反噬,身體終到強弩之末,倒在瓊光君的劍下。

    那時候瓊光君將劍抵在她脖頸前,卻沒有動手。

    他蹲下身,用劍背輕輕碾過她身上每一處傷痕:“傷成這樣,還有力氣逃嗎?”

    他眸色偏執,聲音很溫柔:“真可憐。”

    彼時她莞爾笑道:“這不還多虧了瓊光君您嗎?重明石的流言你推波助瀾,不就是等著我這一天嗎!

    瓊光君那時候已經接近瘋魔了,表面看起來仍然是冷銳寡言的神君,但做的事情愈發不擇手段,他要把她所有的路都堵死,把她的脊骨一寸一寸折斷,這樣才能逼著她去找他。

    他要成為她唯一能走的那條路。

    他朝著她伸出手:“后面還有很多人在追你,馬上就要過來了。朝露,只有我能救你。”

    但那時,

    她只是撐著頭,面露疑惑:“我只是很好奇,那重明石真在我身上嗎?我從來不知道帝君用它為我煉制了一顆心!

    瓊光君垂眼看著她,不回答。

    她從他目光中得到答案——

    重明石的確不在她身上,但幽山帝君的確用它為她煉制了一顆心。

    那顆心在哪?人間?

    她那時候,終于把手遞給瓊光君。

    她看見瓊光君眼睫顫動了下,他拉起她,手指幾乎都在戰栗,一點點捏過指尖,病態道:“記得被我燒毀的那一院子靈植嗎?我下界時去重明境帶了好些回來,現在又種了一院子,和之前燒毀的那里一模一樣。把你帶回去后,就關在那里好嗎?”

    裴朝朝沒出聲。

    他想給她用個治愈術。他那時在心軟。

    然而就在他把她拉起來的那刻,她猛然發力,措不及防把他往后一推,

    那時候追殺她的一眾人也到了,身后就是輪回道,她在眾人震顫的目光之中直接跳下輪回道。

    墜下去的那瞬,

    她和瓊光君對上目光,笑得燦爛:“聽說以重明石為心能滋養出一條命來,我很好奇我是不是真有兩條命!

    裴朝朝沒想過瓊光君也會隨著她跳下來。

    而后記憶封鎖十六年,日復一日實在隔了太久光陰,她幾乎要將那天的事情忘記了。

    這時候仔細回憶一遍,又覺得興奮。

    她對重明石的事知道不多,若瓊光君恢復記憶了,肯定對此比她知道得更多。

    這可能是她的另一顆心。

    天界魔界之人曾為尋重明石多次避開天道下界,然而在重明境中遍尋不得。

    若重明石真是她的心,她或許也不需要瓊光君的另一半情根了,整個回天界的計劃都可能隨之發生巨變。

    她注意力轉回他身上,疑心他并非恢復記憶,但不篤定,畢竟人間這些年的經歷,足夠將人的性格改變一些,她不如從前在天界時那樣張揚,或許他做事也沒從前那樣陰損了。

    畢竟人間這一世,他沒恢復記憶時,發起瘋時挺令她驚訝的。

    從前在天界時端著冷硬神君架子,瘋也是做事絕一些,但現在他的瘋癲和陰暗幾乎要溢出明面來了。

    她決定再試探一下。

    她暫時沒說話,瓊光君也沒說話,于是四周很安靜。

    也就是這樣的安靜,將氛圍烘托得十足曖昧,好像一切都在不言之中,讓人不忍打破。

    白辭坐在輪椅上,于遠處看著他們的親昵姿態,

    他不知道他們下一刻要說什么做什么,會不會比現在還要靠近,還要更親昵?

    他有些焦躁,

    太安靜了,太安靜了,他接受不了。

    她不讓他出聲,就是讓他在看著她和季慎之在這里歲月靜好嗎?

    他胸口燒起一團火來,灼燒著肺腑,分明這樣在她身旁的應該是他,

    她最初分明選了他做師父的,不管是季慎之還是薄夜,他們在她身旁的這些安寧時刻都是從他這里搶走的!

    白辭難以忍受地抬手,將衣襟扯松了些,終于拿出腰牌。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態,他依舊遵守她的要求,保持著安靜,甚至沒有給她傳音,只是用腰牌準備給裴朝朝傳訊息。

    然而就在這時。

    裴朝朝側臉對著瓊光君笑了下:“那走吧,現在去重明境!

    還是得進了重明境再試探。

    她這話一落,瓊光君捏在她肩頭的手松了松。

    他分出一點目光往白辭那遠遠瞥了眼,隨后垂眸又看裴朝朝,冰一樣冷淡的眉眼好像都在這一刻柔和了一點,聲音仍舊冷淡:“好!

    好像一刻都不想在這里多待。

    他用了瞬移的咒術,下一秒,直接帶著裴朝朝來了重明境。

    *

    瓊光君進重明境不需令牌,所以他那枚令牌別在了裴朝朝身上。

    兩人一起進了重明境。

    一進來,就能感覺靈氣駁雜,但意外地并不陰森,天色雖是灰色,但地上植被繁茂,遍地花海。

    裴朝朝跟在瓊光君身后,感覺腰牌發燙。

    她腳步頓了下,拿出腰牌,就看見白辭傳來一條消息:【就這么怕他聽見動靜?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分明是一條文字訊息,但仍能感覺出一點譏諷味道。

    她想象了一下白辭的表情,生出一點逗弄的心思,回過去一條:【您怎么會這樣想?】

    這消息發出去后,那邊突然安靜下來。

    與此同時,

    瓊光君察覺她沒跟上來,于是駐足回頭看:“你站在那做……”

    話未說完,他話音陡然頓住——

    他看見她從地上摘下幾支靈草,上面夾帶著星星點點的白花。

    裴朝朝抬了抬手,將那幾支花草置于他掌心。

    瓊光君一頓,俯身接過,心臟跳得飛快:“給我?”

    裴朝朝不置可否,莞爾問:“還記得嗎?”

    記得……什么?

    瓊光君察覺到她在試探,驟然捏住掌中花葉,他拼命在記憶里搜尋,試圖找到些蛛絲馬跡。

    他臉上表情依舊克制著,看不出情緒,顯得有點冰冷:“嗯。”

    嗯?

    裴朝朝觀察著他的反應,幾乎要笑出來。

    這花葉瓊光君應當終身難忘,看見了不當場發瘋就很不錯了,如今這樣冷靜,分明是沒想起來。

    她彎了彎唇,語氣溫柔地拆穿:“根本沒恢復記憶,卻還能裝這么久。仙長倒是很不容易啊!

    話音一落。

    瓊光君呼吸滯澀一瞬。

    他掌心攥緊再攥緊,幾乎把那花草攥出汁水來,一直維持著的平靜也有點裝不下去了,他喉結滾動了下,垂著眼看她,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么。

    然而還沒開口,一根纖細t?的手指就抵在他唇間。

    裴朝朝笑意放大,聲音輕柔:“想不起來沒關系,你不需要想起來!

    她把他手指掰開,指尖摸索他掌心,將他掌中的花葉拂開,蠱惑道:“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要想起來做什么?”

    瓊光君告誡自己不要再跳進她的陷阱。

    他盯住她看了片刻,眸色深深,宛若不見底的深潭:“我的反應不符合你預期,就是沒想起來?”

    他抬了抬手,替她好額間亂發:“倒是你,又擺出這副姿態。這一次想要我幫你做什么?”

    第37章 你在外面亂搞 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瓊光君說這話時, 語氣依舊冷淡,但話里話外卻有了點針鋒相對的感覺,好像和她拉鋸。

    裴朝朝要蠱惑人總是很容易的。

    即使明目張膽把陷阱擺在獵物面前, 可獵物仍舊會一頭扎進去——

    但這一次似乎不奏效了。

    她難得對他生出一點興趣來,也沒有強硬拆穿, 順著他的話道:“確實有事要你幫我, 想讓你幫我護法, 但怕你不答應,所以才這樣!

    她嘆口氣, 也不笑了,話里帶上了一點委屈味道。

    瓊光君聽見她這話,幾乎要氣笑了。

    果然是有求于他, 否則她哪里會這樣, 怕是巴不得都不想他。

    他莫名有點煩躁,俯身再一次湊近她,指尖落在她唇角, 用了點力氣, 將她唇角提起來,聲音發寒:“你要進重明境我也帶你來了, 怎么就不答應了?”

    他還是想看她笑。

    與此同時,

    周圍豎起一道結界, 洶涌的靈力縈繞四周,迅速將那些靈植隔絕在外,里面外面像被隔絕成兩個世界!

    裴朝朝感受到那靈力,歪了歪頭,似笑非笑避開他手。

    隨即,她慢條斯當著他的面, 從袖袋里掏出他的半顆心。

    她隨身帶著瓊光君那半顆心,它并不血腥,看起來是琉璃珠模樣,晶瑩剔透,若非知道這是神君心臟,第一眼一定會以為這是珍貴的寶石。

    瓊光君定然沒恢復記憶,她無需再試探了,既如此,就還剩一個方法。

    若那重明石真的是幽山帝君為她煉造的心,那她一定可以感應到,但這方法需要她的心脈是通的。

    她本無六根,本就無心,就連眼下是凡身,胸腔里長出了一顆心,但這顆心也像個擺設,從來不跳動,心脈則更是不通。

    若要心脈通,則需要將瓊光君的情根融進自己體內,不需要融進完整的情根,甚至不需要一半,只需要一點點就好。

    之前從白策身上渡來了一點煞氣,她丹田中生出神力,哪怕只有一點,也足夠將一點情根融進身體,讓她生出一點心脈來。

    她將琉璃珠似的半顆心置于兩指間:“我要把你的半顆心融進身體里去,所以需要你給我護法。”

    這里靈力駁雜,若要融情根,則需要有人來給她護法。

    神君的情根靈力純粹,這里的靈植和靈獸感知到氣息會直接魔化,全都聚集過來爭搶。若無人護法,恐怕不用等她將情根融進身體,那些靈植和靈獸就把她和情根一起吞了。

    這話一落,

    瓊光君微頓了下,但沒將結界撤回。

    裴朝朝又說:“我想著,若是你恢復記憶了,肯定后悔將這半顆心拿給我,怎么還會給我護法呢?”

    她說到這,突然攥住他衣襟,將他拉近,用肯定的語氣笑著問:“但你到現在也沒把結界撤回去,還說沒恢復記憶?”

    兩人離得太近了。

    話都說到這樣的份上,這時候再繼續幫她護法,幾乎是相當于默認他之前在騙她,其實沒恢復記憶。

    瓊光君沒有回答,他注視著她,看著她臉上表情,腦海中驀地閃過幾個畫面——

    關于那滿地靈草的畫面,終于隨著她面容一起,姍姍來遲。

    畫面里,

    他在幽山的禁地中看見了滿滿一院子這樣的靈草,風一吹,白色的花就像繁星一樣閃爍起來,然而他卻不知為何發了瘋似的,將那一院子的靈草燒得片甲不留,這之后,他在遍地靈草之中,發現了一個陣法。

    這陣法以天鐵做引,是追魂復生之陣,她要復活幽山帝君。

    幽山帝君這名字驟然跳出來,

    瓊光君記不起來這個人,也記不起來自己為什么會對著那一院子靈植失控,紅著眼將它們燒得片甲不留。

    但即使記憶模糊,心底卻有個聲音愈發清晰,叫囂著——

    為什么?

    你要亂搞,我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你送我寓意定情的靈草后又收回去,我也什么也沒有說。

    哪怕后來我發現那靈草是幽山帝君送你的,撞破你與他在床榻之上百般廝磨,甚至他叫你把靈草要回來你也要回來了,我也只當你天性如此,不管是我還是幽山帝君,甚至是九尾一族的那只狐貍,大家之于你都是一樣的。

    可是你怎么能想要拿天鐵去復活幽山帝君呢?

    是因為愛他嗎?那我算什么呢?

    當大家都一樣的時候,也不是不能勉強忍讓,可是當有一個人不同時,所有的陰暗面就會噴薄而出。

    那聲音叫囂著,

    要他毀了這滿地靈草,把她的修為廢盡,把天鐵剖出來,這樣她就不會惦念什么幽山帝君,更不會去復活他。

    對她好是沒用的,她根本沒有心,他只有把她圈禁起來,才能讓她眼睛里只看見他一個人!

    這些畫面和聲音都太零碎了,似乎能串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似乎又始終缺了一塊。

    只有妒火中燒的感覺格外清晰,瓊光君眼睛都被燒紅,但依舊沒有收回結界,他盯著她,眸底諸般想法晦暗不清,最終像是放棄拉鋸,失了控似的兀自低了低頭,唇貼上她的。

    他也不怕被扇耳光了,像要將人吞吃進去一樣,近乎是急風驟雨般親吻她,吞吃她。

    裴朝朝先是一愣,

    隨即笑了下,但那樣輕的笑聲又很快被他吞進腹中,她喜歡看人失控的樣子,于是很難得地沒有將他推開。

    這時候,

    放在膝上的腰牌又開始發熱,那一邊,白辭終于再一次傳來消息。

    他尖銳道:【我怎么不能這么想?你要是不怕他聽見,現在和我視訊,至少你也該當面向我解釋吧?當初為什么在薄夜和我之間選了我當你師尊,現在卻在薄夜那呆得這么安穩?是誰都可以嗎?我是什么很賤的人嗎?你可以隨意戲弄?】

    他發了很長一串消息,幾乎是小作文了。

    裴朝朝卻沒有立刻回應。

    她仰著頭任由他親吻,身體微微后仰,那腰牌就順勢掉在地上。

    結界明光大盛,她置放于指尖的那半顆晶瑩剔透的心也化作一道柔和白光,瓊光君什么也沒有做,只是將她的手包入掌中,那道白光如水一樣滲入她指尖,流向心脈。

    從未跳動過的心好似活過來,輕輕地跳了一下。

    與此同時,結界之外,重明境中,陡然掀起一陣狂風,地面突然開始緩慢震顫,緊接著,秘境盡頭,云霧驟散,一股極富威壓感的強烈靈力迸散出來,將秘境入口強制關閉!

    秘境外,

    原本灰暗的水幕上陡然出現秘境內的景象,

    眾人面面相覷:“入口怎么突然關閉了?不是還能開一時辰嗎?提前了?”

    有長老指著水幕上的畫面,瞪大眼道:“重明石現世了?”

    重明境曾是上古戰場,秘境之中埋藏著上古神器的殘片,傳聞中,最為珍貴的一樣寶物叫重明石。

    重明石千百年來,從未現世,所有人都以為是一個傳說,且近些年,重明境里沒什么至寶可尋,漸漸被當作各宗弟子試煉之處,每次開啟,各宗弟子都有機會進入,尋得的寶物算作自己的修煉資源。

    如今至寶現世,

    有人看著水幕焦急道:“里面不會打起來吧?”

    與此同時。

    薄夜正提筆畫重明境中的地形,注意到某處豎起一道結界,結界靈力強勁,無法窺見結界內的畫面。

    他察覺出這結界是季慎之布下,平和如雪的眉眼微微皺了下,

    他鬼使神差探出一縷靈力,感應那結界之中的場景——

    下一秒,

    他近乎失態,猛然折斷手中毛筆。

    另一邊,太清山中,

    白辭發了那樣長的一篇東西也不見她回復,

    他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胸口起伏著,她越不回,他火氣越大,忍不住強行接通視訊。

    緊接著,

    看見腰牌中浮現的畫面,他頓了下,臉上的表情罕見地凝固住了,

    好似突然有百種情緒在同一時間沖上心頭,最終具像化的情緒竟是荒謬與空白。

    他眼睛發紅,怔住這一瞬,眼睛緊緊盯著腰牌。

    而這時候,重明境中,

    裴朝朝感覺到t?心跳,一下,兩下。

    她注意力因此轉移,微微偏開頭避開瓊光君的吻,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這是從未有過的新奇感受,胸腔下的心跳雖微弱,但的的確確在輕輕跳動著。

    重明境中的地面還在緩慢輕微地震顫,好像漸漸和心跳的頻率重合,

    她好像真的能感應到心跳,

    不僅僅是心跳,這是一種分裂感,傳聞好似成了真,幽山帝君似乎真的用重明石為她造了一顆心,她在這里,好像能感覺到自己身體之外的一顆心在跳動。

    她垂下手去觸摸地面,

    與此同時她垂下頭,臉正好對上地上的腰牌。

    她雖蒙著眼,但這樣的姿勢卻像和白辭對上視線,

    她歪了歪頭,像是有點意外,但表情卻很平靜,隨即溫和笑著和他打招呼:“是白長老嗎?”

    她的嘴唇生得漂亮,豐潤溫柔,唇角微微上翹,但平時顏色偏淺,這時候卻是濕潤的紅。

    晃眼。

    白辭此時才緩慢地眨了下眼,

    好像突然恢復了對情緒的感知,他舌尖發麻,胸口悶得發疼,

    他沒有回話,突然開始大口喘氣,隨即失控地砸了腰牌。

    *

    與此同時。

    魔族在人間割據出的眾城之上,天色暗紅如血,也突然刮起一陣狂風來。

    地面震顫著,開裂出血脈一樣的紋路。

    一處祭壇前,祭司裝扮的魔族人趴下身,顫抖著手觸摸地上開裂的紋路,驚愕道:“重明石現世了。”

    據傳多年前,魔神下界,

    然而人間有天道禁制,阻隔人界與魔,那禁制名叫封魔印。

    只有重明石能解除魔神的封印,而重明石一直沒有蹤跡,魔神就一直困于地底,被迫陷入沉睡。

    眼下重明石現世,封魔印松動,隱約能感知到,地底下那位魔神也在緩慢蘇醒。

    祭司高聲道:“快通知少主奪重明石!”

    這話一落。

    那一頭,歸元宗中,昏迷數日的江獨緩緩睜開眼。少見眼眸中閃過黯淡紅光,體內血脈像是活了一樣鼓動著。

    他是魔神被封印時,滴落在人間的一滴血所化,魔神即將要蘇醒,他比任何人都能感覺到。

    他按了按手腕,下一瞬,一個鯉魚打挺猛然坐起身。

    周圍打掃的雜役被動靜嚇了一跳,轉過頭去,就見江獨已經下了床。

    雜役趕緊道:“江小師弟,你這是要去……”

    江獨踹開門,拎著刀疾行,很快就不見身影。

    只能聽見他不耐煩的聲音散在空中——

    “去重明境,別跟上來!”

    第38章 那些勾引她的賤人 他們都是客棧,只有……

    重明石現世, 就連天界的神仙們都感應到這異狀,

    此時重明境中,各宗弟子們都開始各自往剛才靈氣迸散出來的地方趕去;重明境外, 各宗長老們盯住水幕,不敢錯過一點畫面;天界, 轉生陣中瓊光君的封印正被緩慢燒毀, 神仙們靈力還鏈接著, 能看見瓊光君周圍場景,借此觀察著重明境的動向。

    這時候,

    秘境中地面已經停止震顫,風也停了,再一次恢復了風平浪靜的景象。

    然而氣氛好像不知不覺間變得緊繃, 空氣都變得稀薄, 好像平靜之中危機四伏。

    裴朝朝看見遠處靈氣突然暴/亂,好像已經有人打起來了。

    她將手從地面收回,順勢撿起來那腰牌。

    白辭還沒有切斷視訊,

    能看見他那里的畫面很雜亂, 好像腰牌被他砸在地上。

    她大概能想像出白辭剛才暴怒的樣子,雖沒看見他表情, 但腦海中勾勒了一番, 她喜歡看人失控, 愉悅地出聲道:“白長老?”

    話音一落,

    腰牌上的畫面動了下,好像畫面另一端的人彎下了身體,想要撿起被扔下的腰牌。

    然而手指剛落在上面,還沒等撿起來,就又停住了, 于是從視訊中能看見腰牌上的畫面動了一下,但僅僅是這一下,就又恢復了靜止。

    那廂畫面靜止,連聲音也沒有。

    這廂瓊光君卻動了。

    他余光掃到腰牌上畫面,又聽見她喚白辭,唇角往下壓了壓,環住裴朝朝的雙臂用了些力氣,他臉壓下來,眸色深寒如潭,呼吸卻帶著狂熱的溫度落在她唇間,同時伸出一只手要去拿她腰牌,有種又要開始發瘋的感覺。

    裴朝朝稍微偏了偏頭,手也抬了下,似乎在思忖是擋住他還是推開他。

    然而下一秒,

    就感覺到他愈發靠近的呼吸停下了。

    他沒試圖低頭親吻她,像只是單純地俯首靠近她,在臉離她有兩拳距離遠時就停了下來,手也只是輕輕拿過那腰牌,沒有試圖砸碎那腰牌,也沒有試圖強行終止她和白辭的視訊,就像是不知道她和白辭在視訊一般,將它重新別在她腰間。

    他語氣輕描淡寫:“腰牌邊角摔碎了,別劃破手!

    裴朝朝頓了下:“……”

    這舉動有些出乎意料。

    裴朝朝沒有動作,安靜地觀察他。

    而他接下來也沒別的過分之舉,幫她別完腰牌,就直起身來和她來開了些距離。

    他幾乎是平靜地看著她,半晌后問:“秘境里應該已經打起來了。所以你來這里,到底是為了什么?”

    他這樣的舉動稱得上是正常,問出來的話也很正常。

    但是近些時日,他發瘋是常態,像條瘋狗一樣,所以眼下這樣的正常舉動,反而顯得有些不正常了。

    與此同時,

    天界的神仙們看著這幕,也感到不可思議:

    “瓊光君怎么這么冷靜?”

    “對啊,雖然我印象里的他就是很冷靜的形象,但他之前發瘋的樣子真的嚇到我了,我還以為他會直接摔爛腰牌,繼續強吻朝露,被扇巴掌還興奮的那種……”

    神仙們對瓊光君喜歡裴朝朝的事情已經從難以置信到接受良好,這時候再看見他這幅樣子,反而覺得有點難以置信了。

    “據我觀察瓊光君很善妒啊,怎么現在像幫妻子納妾的大房啊?不作不鬧好體貼!

    “好恐怖啊,我怎么感覺在憋大的,總感覺他平靜的樣子比之前發瘋的時候還瘋!

    “不知道他接下來要干什么……”

    裴朝朝這時候聽不見神仙們的議論。

    然而她也在思忖著,不知道瓊光君弄這一出是要干什么。

    但這樣的反常令人興奮。

    胸腔里的心跳得快了點,她頭一次體會這樣的感覺,那種興奮感就更強烈了。

    她捂了捂心口,壓下這感覺,笑道:“好像之前就同你說過。我來這里,能把天鐵還給你!

    瓊光君扯了扯唇:“可你知道我沒恢復記憶,至少知道我沒完全想起來,說天鐵只是為了試探你。”

    “朝朝,我知道你來這里有你的目的,”他這時候直接承認了,甚至沒有再叫她朝露,語氣有點自嘲的味道:“你不需要騙我!

    他抬手按了按覆在她眼睛上的白緞子,沒忍住還是抱住她,但動作很輕,在她耳邊低聲解釋:“……因為我會幫你,你勾一勾手指,我就會像條狗一樣任你差遣。”

    他以前從未這樣說話,用近乎是卑微的語氣長篇大論地剖白自己。

    很突然,像知道掙扎無用,于是自暴自棄地向她投降,知道是泥沼依舊放縱自己沉淪。

    裴朝朝卻不覺得他會就這樣投降。

    她從他這反常中嗅到了一點癲狂的味道,然而卻沒有表露。

    她順著他的話,笑道:“好吧。我進來是要找一把劍!

    她說的是實話。

    她并不打算先去找重明石——

    此前幾番推敲后,她覺得應該從那把從善劍入手,即有很大的概率重明石才是她的心臟。

    她說不出太多先找劍的由,

    但也不需要太多由,她是愿意賭的性格,從善無法斬滅神魂,她卻在劍下魂飛魄散。單這一點就足夠她去賭這一把,哪怕或許耽擱了找重明石會讓她邁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她也確實想利用瓊光君來得到從善。

    命簿里曾提過,

    瓊光君在重明境里得到從善,這劍只有他能拿。

    她被圈在瓊光君懷里,聽見他略快的心跳聲,

    半晌,她慢條斯地實話實說:“只有你能幫我拿到這把劍!

    瓊光君一頓,承諾道:“我會幫你!

    裴朝朝微笑夸贊道:“乖狗!

    瓊光君垂下頭,將下巴抵在她頭頂,

    鴉色的睫毛將眼中的癲狂與偏執掩蓋住,他腦海里不斷浮現出更多記憶碎片,每一幕都關于她,但每一幕都令人不滿,心里的妒火沒有消減,那些陰暗瘋狂的占有欲幾乎要填滿胸膛,這占有欲來自于過去的他,也來t?自于現在的他。

    記憶仍不完全,但想起的東西越多,他就越沒有裝出裝恢復記憶的樣子試探她。

    他沒有再說話,卻忍不住從喉嚨間溢出笑來——

    討好是沒有用的。

    但他可以裝出乖順的樣子,讓她放心地使用他、依賴他。

    他要足夠了解她,要讓她放下戒心變得足夠誠實,這樣才能在她毫無防備時,將她徹底占有。

    有些狗其實并不乖,只是伺機而動。

    另一邊,

    天界神仙們聽見瓊光君要幫她拿劍,又一次炸開了鍋——

    “別再管瓊光君冷靜起來嚇不嚇人了,他要幫她拿從善!”

    “該死,這劍本來是讓他用來殺她的,但現在這樣子肯定會幫她拿的!”

    “沒人關心朝露要拿劍干什么嗎?她不僅恢復記憶了,好像還知道命簿上的內容,不會要捅死瓊光君吧?”

    “知道命簿的內容又怎么樣,就算她知道答案了,但我們可以改題啊!

    “對對,雖然干涉不了人間事,但像秘境這種空間不歸屬于六界任何一界,咱們還是可以動一動手腳的!

    *

    重明境中有處懸崖,崖底有一頭兇獸。

    按照命簿中原定的走向,

    瓊光君有一回進重明境,不慎落入這崖底,他斬殺了兇獸,而后兇獸體內的兇煞氣掃蕩四周,原本空無一物的山石間憑空出現一把劍。

    這劍就是從善,明明劍名從善,卻被兇煞氣所滋養,要等兇獸被斬殺后才會出現。

    裴朝朝知道命簿上的內容,

    所以也知道現在要拿到從善,就只需要讓瓊光君去斬殺那兇獸,然后讓他將從善捧到她面前。

    這不困難,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她思忖到這里,頓了下,狀似無意地抬了抬頭,像是往天界的方向看了眼。

    天界的神仙們這時候應該正注視著她,知道她的一舉一動,

    她不覺得拿從善會像預想中的那樣容易,但沒有表露出什么,帶著瓊光君來到那崖底,又將兇獸的事情告訴他,讓他去斬殺那兇獸。

    她自己則到了從善將會出現的山石間,尋了個干凈地方坐下。

    然而剛坐下,就聽見很輕的一聲嗤笑。

    聲音從她腰牌處傳來,

    是白辭的聲音。

    這時候,

    裴朝朝注意力一轉,把腰牌拿起來擺到面前。

    她故作驚訝,出聲道:“……白長老?您沒切斷視訊啊。”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又露出個苦惱的表情:“那我剛才和季師兄說的話,您也全聽見了?”

    白辭之前強行接通視訊,又氣得砸了腰牌,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態,卻一直沒有切斷視訊,但雖未切斷,卻也主動說話,只是一言不發,靜靜聽著她和瓊光君說話。

    這時候聽見她問話,他才輕飄飄道:“是聽見了!

    他已經平靜下來,恢復了那種居高臨下的矜貴氣質,隔著腰牌的畫面看了她一眼:“你就算讓他殺一百次兇獸,也拿不到劍!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顯了,意思是殺了兇獸以后,肯定還需要做些什么別的事情才能拿到劍。

    但他沒有將話說透。

    也不知道說這話只是打算高高在上嘲諷她一句,根本沒打算說透,還是在等著她繼續問。

    裴朝朝則像是沒聽出他的話外之音,

    她臉上表情很純粹,語氣遺憾:“是嗎?可我真的很想要那把劍!

    那一邊,

    白辭沒等來預想中的回應,臉色沉了沉。

    他盯住她,半晌,才緩緩扯了扯唇,譏誚道:“沒點腦子,就知道坐在這等著,怎么……”

    然而話音未落。

    下一秒,

    裴朝朝撐著臉,對他笑,打斷他的話:“要不白長老幫幫我?”

    她這時候慢條斯回應他那半句譏諷:“也不算只是坐在這等。您沒切斷視訊,我不也一直沒主動切斷視訊嗎?”

    她知道白辭沒切斷視訊,一直都知道,所以聽見他聲音時并不意外,只是假惺惺地故作驚訝問候了一句。

    她也沒有主動切斷視訊,因為她猜到神仙們可能會從中作梗,阻止她拿到從善。神仙們基本放棄了從瓊光君入手,就只能在重明境中動手腳。

    但他們能在秘境里用的法術不多,最多是用空間類法術在秘境里創造出一個看不見的次等空間,把從善藏起來。

    這樣一來,即使瓊光君殺了兇獸,從善出現在她面前,她也看不見,摸不著。

    白氏禁術中就有一類法術,能破開一切空間法術。

    她任由白辭從腰牌看著她這里的動向,也就是想試探一下,如果神仙們真的用了空間類的法術,白辭一定會有所反應——

    他在抗拒她,但又忍不住想要被她注視。

    她將他的心摸透七成,便微笑著補足前面的話,蠱惑他,操控他:“因為我知道你會幫我!

    這話一落,

    白辭下意識想要否認。

    然而那一邊,裴朝朝咄咄逼人:“不然怎么會一直不切斷視訊?”

    白辭手攥緊輪椅邊緣。

    他的自尊叫囂著讓他反駁,他怎么會幫一個出身低微,靈根下品,秉性惡劣的瞎子?

    可是他說不出話,他看見裴朝朝抬手觸碰腰牌上的畫面,

    她指尖似乎落在腰牌上,摩挲畫面里他的眉眼。

    他抿住唇,盯著她,一言不發,沒有答應她也沒有拒絕,更沒有否認沒有嘲諷,像無聲僵持。

    那一邊,

    裴朝朝又開了口,進一步把他逼進死角:“不然又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時候出聲,提點我如果不做點什么,只是光坐在這等是沒用的?”

    她微笑道:“是想讓我求一求你嗎?”

    這一刻,

    分明她只是用手指觸碰腰牌畫面里他的眉眼,

    但隔著空間,他好像感覺到觸感,眼耳驀地發起熱,像燒起來,那股火在血脈里沸騰,他陡然打碎了這陣空間隔膜——

    白氏禁術可以打碎空間法術,

    視訊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空間法術的一種,

    所以只要白辭想,他就可以出現在她身邊,例如現在,腰牌猛然碎裂,周圍的霧氣里被撕開個裂口,白辭劃動輪椅,跨越那道裂口,來到她身邊。

    隨即,霧氣中的裂口合上,一切恢復原樣。

    裴朝朝手頓了頓,往前一探,真的摸到他眉眼,夸贊道:“白氏禁術果然是很厲害的法術!

    她并沒有對此表露出驚訝。

    白辭見怪不怪,已經不去思考她為什么會知道這些。

    他知道她藏著很多秘密,例如她出身荒村卻能知道如何弄斷命線,毫無靈力卻似乎也能感應到此處有空間陣法。

    她這樣的人,外表無辜純凈如同無色的白紙,

    可是一切的矛盾點都恰到好處地為她添上鮮明色彩,醒目,抓眼。

    白辭陡然按住思緒。

    他攥住她的手,被逼到盡處反而就不否認了,恢復高高在上的模樣:“是。你要我幫忙,難道不應該求一求我嗎?”

    裴朝朝微笑問:“那要怎么求?”

    白辭攥著輪椅扶手沒說話,依舊陰著臉,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來。

    裴朝朝覺得好笑,

    她欣賞了一會他表情,然后很惡意地低下頭,直接在他唇間輕輕碰了下,是很輕的一個吻:“這樣?”

    與此同時,

    白辭攥著她手腕的手驟然收緊。

    唇上觸感輕到不真切,他大腦這瞬空白下來,只有順著背脊爬上來的渴望和癢意,讓他想要更多。

    什么倨傲和矜持都不剩下。

    這時候,

    前面大霧中,瓊光君聽見動靜,回頭看了眼。

    下一瞬,妒火從指尖燒到四肢,他甚至感覺到指尖在顫栗,陰暗的酸意和憤怒鋪天蓋地籠罩下來!

    他猛地一劍擊在兇獸身上。

    那股靈力勢如破竹,有種恐怖的威壓感。

    這威壓感太強,波及四周,

    白辭被拉回了一點智,抬眼看過去,和瓊光君對上目光,

    他抬了抬下巴,又將視線收回,就像沒看見他一樣,將人無視得徹底,唇角卻彎了彎,像挑釁。

    瓊光君幾乎要捏碎手中劍,強忍著一劍捅死白辭的沖動——

    他要再忍一忍,不要再在她面前發瘋了。

    他會徹底擁有她,等那時候,再一點點剃了這些妄圖勾引她的賤人的骨頭和皮肉,一片肉一片肉剜下來,讓他們生不如死。

    又是一劍刺進兇獸身體,

    “鐺”的一聲,那兇獸的骨頭被盡數擊碎。

    這聲音很突兀。

    裴朝朝聞聲直起身,要往那邊看,

    白辭察覺到,于是下意t?識把她往自己懷里拽,一只手按上她后腦,反客為主地又貼上來,因為常年服藥,他身上和呼吸都帶著清苦的藥香味,而因為身體羸弱,呼吸方才一急促點,眼睛就潮濕起來。

    即使這樣,他也仍強勢地按著她,加深這吻。

    直到裴朝朝推開他。

    他才抬眼看向她,下意識將眼底亢奮和癡迷藏起來,眼尾薄紅更甚,卻勉力維持著那副矜貴姿態。

    裴朝朝直起身,懶散笑起來:“原來是想我這樣求您!

    她慢條斯道:“我還以為被我這樣的下等人親吻,對白長老來說是冒犯呢!

    白辭輕飄飄道:“別想多了。”

    他目光往瓊光君那撇了下,繼續道:“只是好奇為什么親一親,他就會像條狗一樣任你驅使。所以試一試罷了。”

    裴朝朝沒出聲,就笑。

    白辭按了下唇角,找回最后的自尊:“也不過如此。下次還是換別的法子求我吧!

    這時候,

    瓊光君殺掉那只妖獸。

    他拎著帶血的劍回來,站到她身邊,把她往身后擋了擋,隔開了她和白辭。

    他像是剛剛才注意到白辭,側目問裴朝朝,注意到她唇上一點輕微咬痕,幾乎要把劍捏碎:“白長老來找你做什么?”

    這話一落,

    還不等裴朝朝回答,

    白辭就出聲回答:“她想要一把劍,很可惜,只有我能幫她得到那把劍。”

    他微笑起來,語氣是虛偽的禮貌:“我和她差點結成師徒,也算有緣分,她求我幫忙,我就來了。打擾到你們了嗎?”

    這話和針一樣刺耳,

    瓊光君將手指捏得咔噠作響,他目光變得愈發危險陰暗,是要發瘋的兆頭。

    然而就在這時,

    裴朝朝微微側頭,對他道:“那兇獸已經殺掉了嗎?”

    瓊光君胸口起伏著,眼睛都開始發紅,他強壓下那股殺意,回答道:“嗯。”

    他扯了扯唇,像看死人一樣看著白辭,聲音冷:“白長老來得是時候,談不上打擾。”

    只要再忍一忍。再忍一忍。

    瓊光君反復告訴自己,等他讓她眼里只能看見他,這些賤人又能算什么呢?

    不過是過客罷了。

    他們都是客棧,而他會是家。

    瓊光君再一次對白辭開口:“只差拿劍這一步。”

    她想要那把從善劍,

    但那把劍屬于他,雖然甚至沒見過那把劍的樣子,但他依舊能感應到自己靈魂與那把劍之間有強烈的羈絆,那把劍奉他為主。

    或許那把劍從前就屬于他。

    即使已經恢復不少記憶了,但關于這劍,他想不起來太多,

    只知道除了他之外,再也沒有人能拿起這把劍,除非他死;而她如果想要得到這把劍,則不得不把神魂和他的捆綁在一起,靈識相融,她會開始依賴他,會像著魔一樣離不開他。

    他沒有把這點告訴她。

    但那又怎么樣呢?

    只差這一步了,他們現在已經結下了同生共死的咒術,他再把劍給她,神魂與命數再糾纏,她就真真正正地屬于他一個人了。

    瓊光君想到這里,幾乎抑制不住地感到愉悅,指尖都在顫栗著,他感到自己快要笑出聲來,于是扯了扯唇角,壓下這狂熱的亢奮感,向白辭補了一句:“有勞!

    暗潮涌動,但明面上還要是風平浪靜。

    季慎之話都這樣說了,白辭也不再說話,用禁術在空間之上撕開一道裂口。

    霎時間周圍狂風大作,

    這風是從那空間里刮出來的,冰寒刺骨,走進裂隙里,就看見周圍是一片冰天雪地,

    這空間里結著冰,連地面上都是又厚又堅硬的冰層,偶爾有一些積雪覆蓋,光是看著,就給人一種寒氣逼人的冷感,空冷到幾乎有點恐怖了,而從善就深深插在冰層之中,劍身泛著淡藍色,看起來像堅冰一樣冷冽堅硬。

    裴朝朝踏在冰面上,

    突然覺得這里帶給人的感覺,很像瓊光君的氣質帶給人的感受。

    不管是這里的環境,還是這把劍,還是瓊光君,

    都一樣的冰冷,死寂,又瘋狂。

    她這邊正思忖著,

    那一邊,

    瓊光君已經將從善抽出來,他微微彎下身,姿態像獻禮一樣,小心翼翼近乎是虔誠地將劍遞給她。

    她卻沒有第一時間接下劍。

    于是瓊光君就一直維持著遞劍的姿勢,像是如同這空間里冰封的萬物一樣被凍結了,

    他胸口起伏著,觀察她的反應,周身的氣壓也漸漸冷起來。

    他沒有告訴她神魂相融的事情,

    她為什么不接劍?

    發現了?

    他開始焦躁起來,捏著劍的手緊了緊,隨后,另一只手輕輕拉住她的手:“朝朝,不要劍嗎?”

    裴朝朝像是這才反應過來劍已經在她身前。

    她按了按眼睛上的白緞子,然后伸出手,接過了那把劍。

    那種焦躁感終于隨著她的動作減輕下來,

    瓊光君猴頭滾動了下,近乎癡迷地看著她,一只手輕輕替她了下額前亂發,

    他正要說話,

    然而就在這時,

    裴朝朝突然反手執劍,狠狠捅穿他心口——

    第二次!

    她第二次捅他刀子了!

    瓊光君胸前驟然刺痛,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她。

    裴朝朝手腕翻轉,把劍在他心口轉了一圈:“我剛才想起來了,這把劍曾經在天界就是你的東西,后來不小心掉入人間。”

    她說:“既然它和你有羈絆,那我只有殺了你,才能真正得到這把劍吧?”

    第39章 瓊光君全都想起來了 他愿意為你去死嗎……

    是。

    要真正得到從善, 只有殺了他。

    空氣里是黏膩的,刀劍攪動血肉的聲音。

    瓊光君抬起眼睛,看見她將劍拔出, 然后又狠狠戳刺入他胸口,一刀又一刀!

    他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甚至竟生出一種“果然如此”的平靜想法——

    他怎么忘了?

    她這樣聰明, 不可能會乖乖任人擺布, 也不會被誰擁有。

    但越是無法擁有,就越讓人想得到, 直到一點一點變得瘋魔,

    要將她的骨頭折斷!要將她的靈魂搗碎!

    要像野犬一樣死死咬住她的脖子,咬碎她的喉管, 要將她的血肉吞吃進去——

    這樣她就完全屬于他!

    這樣就再也不會分開!

    他的呼吸陡然變急促, 亢奮感灼沸血液,順著背脊直沖大腦!

    與此同時,思緒驟然空白一瞬, 緊接著似有層層畫面驟然浮現:

    “你不夠強, 打不過我。”

    “傷成這樣,還有力氣逃嗎?真可憐!

    “朝露, 只有我能救你!

    “聽說以重明石為心能滋養出一條命來, 我很好奇我是不是真有兩條命。”

    字字句句, 重重畫面,穿林打葉似的兜頭砸下,連帶著耳朵都鼓噪轟鳴起來!

    那些缺節的碎片仿佛片刻間驟然完滿,他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了,血液涌上喉嚨,他發出不成調的模糊笑聲,

    “砰——!”

    下一秒,

    整個空間驟然震動起來,周圍的堅冰陡然炸開,這整個空間都在一瞬之間轟然倒塌,周圍的恢復成重明境崖底的景致,然而僅僅是一瞬之間,四周開始降溫,似有劍鳴之聲破空傳來,所過之處風霜大作,由近及遠,目之所及之處枯樹、地面、山石全都凍結成冰!

    瓊光君在霜雪之中,緩慢眨動眼睛,手抬起來用力握住劍鋒,逼停她的動作,聲音有點冷:“朝露,好久不見!

    他扯了扯唇,另一只扯動她覆目的白緞子,于是那白綢緞落到她脖頸間,像項圈,

    他手上用力,將她扯近:“想好這次要逃去哪里了嗎?”

    與此同時,

    天界,轉生陣中,瓊光君封印上的天火驟然大盛!

    神仙們望著下界:

    “瓊光君全都想起來了!”

    “怎么感覺他這話好奇怪?聽起來好像以前在天界時就和朝露有糾葛一樣,我記得他們不熟啊,只是朝露搶了天鐵,追殺和被追殺的關系!

    “瓊光君整個眼神都變了,恢復記憶前給人感覺是不管怎么樣只要朝露哄哄他,他就能繼續當狗;現在有種不管怎么樣都要把朝露弄廢弄死的感覺。 

    “以前的瓊光君回來了!

    “我有點不敢看了,突然覺得朝露其實也沒啥問題,他慘是因為他上趕著給她玩,不至于死吧……”

    此時,

    司命將手從轉生陣上收回,指骨已經被灼得可見森森白骨。

    天火迅速將最后一點封印燃盡,緊接著,突然濃云翻滾,靈氣亂涌著鋪天蓋地向他砸下來!

    他感覺神魂像是被撕裂,被牽制,

    意識在這一t?瞬都變得模糊,他用力喘著氣,用力睜眼想要看見,

    可視線依舊變得模糊,他從水幕間看見人間的光景,最后的意識里,只看見裴朝朝的臉。

    隨即,

    一道明光從他體內涌出,落入轉生陣中,而他的身體則消失不見。

    有神仙驚恐問:“司命神君他這是……?”

    旁邊有人回答:“好像是因為擅動轉生陣,被天道反噬,也被強行貶下凡歷劫了?”

    *

    瓊光君全部想起來了。

    裴朝朝很肯定。

    不知道是早就做好了心準備,還是已經有了對策,聽見瓊光君問她想沒想好這次要逃去哪,她只是頓了下,然后手從劍柄松開,抬手比了個投降的姿勢,莞爾回答:“還沒有!

    “不過我為什么要逃?我等了你很久!

    她用疑惑的語氣如是說,就像是真的困惑,脖頸被白緞子勒紅,但也不慌,聲音柔軟,抬手又握住劍柄,這一次沒有繼續往他身體里捅,而是一寸一寸將劍抽出來:“不然我為什么要用它捅你?”

    的確,殺掉他才能真正得到從善,

    但從善和他有羈絆,是無法用從善殺掉他的,

    用從善捅他,只能被動觸發出他的劍境,這是神域,是一個單獨的空間,它的出現打碎了神仙們的空間法術,并且不斷擴大,覆蓋在整個重明境上,把境中所有人都納入這片神域。

    劍境被觸發,與主人共鳴,

    作為主人的瓊光君則一定會恢復記憶。

    她現在沒有失憶,是知道這些的。

    用從善捅他,是為了觸發出劍境——

    她和他身上還有同生共死的咒術,若要解開咒術,要打碎劍境,若要真正殺了他,也要打碎劍境。

    如果不觸發出劍境,接下來的事情都無法進行。

    然而她這樣規劃著,對他說出的話卻像是在說:我知道用從善殺不了你,所以我用它捅你根本不是為了殺掉你,而是我太想讓你恢復記憶了。

    她說話喜歡留白,所以這話有種深情的感覺,

    很好聽。

    瓊光君頓了很久,突然笑出來,聲音有點沙。骸罢娴膯幔俊

    他把那白緞子扯斷,隨即很快地系在她手腕間,將她兩只手腕系在一起,像銬起來了:“你現在說話很好聽。”

    比從前在天界時要好聽,是因為這具凡身實在太弱了嗎?

    所以她不得不示弱,哪怕心里想著將他絞殺,卻只能用更懷柔的手段達成目的。

    他喉頭滾動了下,情緒近乎亢奮,瞳色深深的,然而聲調還是又低又寒涼:“要怎么樣才能讓你一直像這樣和我說話?”

    裴朝朝笑著柔聲說:“如果你為了我而死,我應該會!

    這話一落,

    瓊光君突然抬手卡住她的下頜,

    他逼迫她仰頭,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端詳她的臉。

    剛才他是聽見了她的回答的,卻像是根本不在意,因為他問出那話,根本就沒指望她回答什么好聽的話。那更像是一句自問,現在他則是自答:“不如把你困在我的劍境里,這樣就可以永遠把你帶在我身邊。”

    說到這里,他輕輕眨了眨眼,好像認可了這個提議。

    于是他將手下移到她脖頸,掐住她脖子,逐漸用了更大的力氣,像是想直接將她的骨頭掐碎。

    這時候,

    裴朝朝的腰牌卻突然顫動起來。

    瓊光君分了分神,

    就見那一邊,白辭又強制接通了視訊,他道:“不是去取劍了嗎?重明境里怎么突然又結冰了?”

    白氏禁術耗費的修為太多,

    白辭剛才幫他們撕裂空間后,身體承受不住反噬,開始吐血,無法繼續維持禁術,不得不停止施術,

    一停止,

    他又被迫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太清山上。

    本該回去調息,壓下這一波反噬,

    然而他鬼使神差的,又來到重明境外,透過水幕,就看見里面冰封萬里。

    剛才他進去時還不是這樣。

    視訊是強制接通的,

    瓊光君聽見他語氣,眸色變得更深暗,

    隨即,他問裴朝朝:“說起來,你對白辭說話時,就像你剛才和我說話時一樣好聽。你那樣和他說話,是因為他愿意為你去死嗎?”

    他是嫉妒。

    到這時候,說的話已經沒有什么邏輯了,甚至也不知道究竟想要逼問出什么,

    他只知道,

    他想要白辭死。這些勾引過她的賤人,天上地下,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他頓了頓,然后側目對白辭笑:“你不是會白氏禁術嗎?”

    他將腰牌扯下來往旁邊一扔,道:“我現在要殺掉她,你不如試試看,能不能在我殺掉她之前破了我的劍境?”

    他是神,從善是上古神器殘片所化,劍境是神域。

    白辭縱然修為再高也只是凡人,如何能破得了神域呢?

    除非拿他全身修為來換,他這樣的癱子,沒了修為,和將死之人有什么區別?

    瓊光君掐著裴朝朝脖子的手更用力,

    他不會讓她死去,他會殺掉她這肉身,將她的神魂永遠囚在劍里,讓她成為從善的劍靈,

    和他永永遠遠羈絆,糾纏。

    那一邊,

    裴朝朝被他掐得有點喘不過氣來,

    她聽見他和白辭的對話,微微仰起頭小口喘息,好像被逗笑,即使幾近窒息,卻仍是彎著眼睛笑起來。

    瓊光君不喜歡她這樣游刃有余的樣子。

    他手上靈力涌動,開始拉扯她的神魂,迫使她的神魂進入從善,

    四周的冰層在這一瞬陡然震顫起來,原本還算明亮的天色一瞬之間變得漆黑,風也呼嘯起來,天上雪花快速墜落,邪氣散逸。

    裴朝朝偏過頭:“這是要把我做成劍靈?”

    她笑道:“瓊光君還真夠瘋的,從善不容魂魄,你強行把我的魂魄往里塞,你自己也會神格隕落,入修羅道!

    瓊光君幾乎笑出聲來了,道:“朝露。是你逼我的,是你把我逼成這樣的。”

    他垂下頭,帶點癲狂的吻就落下去,

    白辭又算什么呢?

    白辭這樣的高高在上,不會為了裴朝朝舍棄修為和性命,不可能為了她從白氏天驕這樣的神壇跌落。

    他卻可以和她一起死,一起永墜修羅道。

    那一邊,

    裴朝朝沒有避開他的吻。

    因為窒息,眼角溢出一點淚光,但她的手卻垂落在劍旁——

    只要在從善吸納周圍邪氣時,拿起劍強行注入一點神力,劍境就會直接破碎,

    她引導瓊光君發瘋就是為了這一刻。

    她勉力伸了伸手,去夠從善。

    這時,

    另一邊,白辭隔著腰牌,瞧見這一幕。

    因為角度問題,他沒有看見她的正臉,卻能看見她眼角一點濕漉漉的晶瑩。

    她脖子上的掐痕很顯眼。

    白辭指尖微頓。

    這已經是第二次視訊時撞上她和季慎之親吻,

    按說應該和剛才一樣,失控,想毀滅一切,想要報復她,想要讓她后悔。

    然而這一次,他的情緒卻更加空白。

    耳邊也好像什么都聽不見了,只有季慎之的話在他腦中回響。

    他要殺掉她。

    他應該很用力。

    腦海中莫名滾過個念頭——

    她應該很疼。

    比幫他斷命線那天受傷時還疼。

    為什么不反抗呢?

    不是膽子大得很嗎,初見時就挑釁他,拿走他的手帕,之后更是踩著他的底線,一步步逼他退讓。

    他感覺心口像被人捏了一下,不疼,但發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反噬的緣故。

    真奇怪。

    白辭的思維緩緩運轉起來,卻也只有一個想法,后知后覺地想,

    他為什么會去想一個卑賤如泥的瞎子疼不疼呢?

    *

    那一邊,

    裴朝朝指尖蜷了下,

    她久違地感受到瀕死的感覺,因為窒息,手指痙攣起來,卻仍舊用力地往前探,

    好像回到跳輪回道那天,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連站都有些站不住了,整個人昏沉地往下倒,

    脖頸似乎開始發出斷裂的聲響,她用力喘息,卻不懼怕。

    她是個賭徒,她不會輸,永遠不會,她聽見骨骼咔噠咔噠的聲響,因此而感到興奮與戰栗,逐漸冰冷的血液好像都又沸騰起來,

    昏沉中,她咬住瓊光君的舌尖,不知道嘗到誰的血腥味,而手中一用力,終于將指尖搭到從善的劍刃上,幾乎是燃燒起靈魂來,強行運轉起丹田里那一點靈力!

    但也就在此刻,

    四周地面猛然一陣震顫,冰川山河突然震蕩起來,緊接著,一陣強烈的風漩掠過,好似整個空間都開始分裂,那靈力橫掃著,強橫無比,卻又被神域壓制住,只能將神域分裂,卻無法徹底打碎,

    于是神域在分裂中不停重組。

    裴朝朝的意識跟著消失了一瞬。

    昏昏沉沉中,那陣窒息感消失了t?,她好像落在柔軟的雪地里。

    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

    或許是很長很長的時間,又或許只是很短的一瞬間。

    她的意識緩緩回籠,

    眼睛看不見,她用仙咒觀察四周,發現自己躺在一片雪地里,天上還在飄雪,四周的雪地也不平整,像是剛才劇烈震蕩過。

    天色還黑,

    這還是從善的劍境里,但瓊光君已不在身邊,周圍空蕩蕩的。

    她像是突然被傳送到了劍境的其他地方。

    她腦中浮現出一個猜想,但這時候,什么都沒有從善重要,

    她抬手在雪地里摸索,想要看一看從善有沒有跟著被傳送過來,然而手指往前時,觸碰到一點溫熱的溫度。

    她指尖頓了頓,又往積雪深處探。

    她似乎摸到一具軀體,

    裴朝朝:“……”

    她頓了下,隨即將雪扒開,

    這人脆弱單薄,身上感覺不到任何靈力波動,也感覺不到任何修為,像個毫無靈根的廢人。

    她將人翻過來,

    下一秒,就看見白辭毫無血色的臉。

    第40章 你好好看看 自己墜下神壇,滿身污泥的……

    剛才清醒過來發現身在此處時, 裴朝朝就猜測是白辭用了禁術,才導致的劍境碎裂再重組。

    但現在在這里找到他,她還是愣了下。

    這近乎于荒謬了。

    白辭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呢?

    站在高臺上俯瞰世間, 眼中眾生皆螻蟻,這樣傲慢的人為她彎一彎脊梁、降一降底線, 這都是可預期的。

    但能像現在這樣散盡一身修為,

    饒是裴朝朝尤擅操控情緒, 能借此把控旁人的行為,也仍感到了一點兒不可思議。

    她手仍然落在白辭身上, 在脖頸處,能感覺到他血管輕輕搏動。

    他的呼吸輕到幾乎要消失,本就病骨支離, 現在再由他昏迷在這冰天雪地里, 恐怕過不了一個時辰他就會死。

    裴朝朝的神色罕見地有點復雜,感到新奇又困惑,

    所以施術那一刻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口口聲聲說著她下等殘次, 是個沒有修為的瞎子, 但到了這時候又自己廢了一身修為,變成和她一樣下等殘次的人。

    她思忖著, 按在白辭脖頸的手不自覺用力了點。

    這時候,

    似乎因為喘不過氣, 白辭呼吸急了些,眼睫也跟著抖了抖,隨即睜開了眼。

    他眼睛有些紅,眼底還有點剛清醒的茫然,直到看見裴朝朝,隨后開始劇烈咳嗽起來:“你……”

    他頓了下, 把她落在他脖頸處的手指推開,咳嗽不止:“想掐死我嗎?”

    聲音虛弱,但語氣依舊是平時那種居高臨下的味道,有點輕微的不耐煩。

    裴朝朝聞言,順著他的力道把手收回來。

    她聽見他這話,卻沉默著沒有搭話,似乎在思考。

    白辭剛才只順嘴說了那一句,他向來習慣這樣高高在上地反問、譏諷,然而她不回答,一直沉默,白辭原本還算輕松的心態一點點沉了下去,他盯住她,突然想要從她臉上看出點什么來。

    盡管他也不知道究竟想要看出些什么來,但她面無表情,

    這讓他感到莫名煩躁。

    總不能真的想掐死他吧?太荒謬了。

    她自己才剛剛差點被季慎之掐斷脖子,現在都還能看見脖子上青青紫紫的一大片,要疼死了吧。那時候不知道反抗季慎之,現在在他面前倒是又敢不搭話了,硬氣什么?

    白辭又咳了聲,咽下口中血腥味,不悅道:“……別人問你話,不知道要回答嗎?”

    他救了她的命,

    就算不道謝,也至少說點什么!

    白辭陰著臉想。

    這時候。

    裴朝朝終于開口了:“是!

    沒頭沒尾的一個字。

    白辭皺起眉頭:“是什么?”

    裴朝朝輕描淡寫說:“剛是在想要不要掐死你!

    她很難得地沒有用那種溫和柔軟的聲音回話,也沒擺出那副無辜純粹的樣子,更沒有留白,把話說得很坦誠。

    因為實在是太坦誠了,和她平時口蜜腹劍留白三分的樣子反差強烈,白辭聞言竟愣了下:“什么?”

    裴朝朝湊近道:“你沒發現嗎?你已經沒有靈力了,修為散盡,成了廢人!

    她用手按住他雙腿,那雙腿癱瘓太久,已經沒有知覺,即使她這樣用力也毫無感覺:“我真的很難想,像你這樣高傲的人發現自己成了廢人會是什么樣的反應?你看,你現在倒在雪地里,沒有輪椅,連起身都做不到!

    白辭身體不好,腿也有疾,身體一直以來病痛不斷,

    他自詡能忍痛,就連現在修為散盡都沒覺得太疼,可是她這話如同利刀一樣落下,怎么就能扎得人這樣痛呢?!

    他突然又劇烈咳嗽起來,這疼痛來得劇烈,到了難以忍受的程度,甚至于他抖著手捂住心口,在雪地里無助蜷縮起來,他想要將自己藏起來,但唇間溢出血來,灑落在雪地,很醒目,連眼睛都發熱變得通紅。

    他說不出話來。

    裴朝朝抬手,撫了撫他背部,是幫他順氣的姿勢:“會生不如死嗎?我就想不如掐死你好了!

    她神態清淡,好像只是陳述事實。

    即使她知道,他剛才為了救她散盡修為,她不僅不該說這樣的話,還應該救他,回報他,總之不是想著見死不救。就算真的見死不救,把他留在雪地里自生自滅,也不該想直接掐死他——

    但她并不需要他來救,她差一點就能直接打碎這劍境了。

    她不會因為他幫倒忙感到生氣,因為她想做的事情永遠能做到,無所謂中間出了多少岔子,

    但同樣的,也不會因為他好心救她而動容,她只是感到新奇,

    這時候,隱在骨血里的惡劣終于又透露出來一點,

    她彎彎唇笑著問:“所以當時為什么要救我?我真的很想知道!

    按說他對她的那點心動很難支撐他修為散盡。

    畢竟他骨子里本就因為腿疾自卑,扭曲到痛恨所有不健全的人。

    白辭的確寧死也不愿當個廢人,

    但有時候就是這樣,會莫名生出一些沖動來,那一瞬的沖動哪里會過腦呢,那一刻只是在想她被掐成那樣疼不疼啊?

    但凡思考了一息半刻,誰會愿意散盡修為去換她的命?

    她死了就死了,還以為自己是他什么人嗎?

    白辭被她問住,手陡然收緊,他近乎是惱羞成怒了:“誰說是救你?”

    裴朝朝從他反應里嗅出一點破防的味道,

    她反倒是確認了,他那一刻就是想要救她,即使仍舊不知道為什么,但她也決定不去繼續探究。

    她只是平靜道:“好吧!

    她頓了頓,又站起身來:“我后來沒有掐死你,是因為我覺得,你的生死還是要你自己來決定比較好!

    她難得地說了句心里話:“畢竟以己度人,我自己很討厭被人掌控。不過既然你現在醒來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原本打算去找從善。

    但這劍境里的空間被打碎又重組,要再找到從善并不容易,事情已經這樣了,她決定先去劍境的正中心。

    劍境中心是整個神域的最核心,也是劍境主人神魂力量最強大的地方,這股力量會結成一根細細的神魂線。找出這條線,切斷,能斷掉她和瓊光君之間的同生共死咒術。

    從善還是要找的,

    但原本她只是想得到這把劍,之后再探究重明石的事情;

    現在她則生出了更多更深的猜測,她準備直接玩一點更大的。

    她沖著白辭點了點頭,莞爾道:“我還有事!

    白辭看著她這樣,

    突然覺得自己現在滑稽又狼狽,腦中那根弦轟然就斷裂了,他抓住一捧雪,有那么一瞬想要狠狠砸到她身上,

    但又頓住手,近乎是發瘋了一樣將雪球砸到自己腿上,他感覺不到,什么都感覺不到,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也感覺不到身體里的靈力!

    他口不擇言,語氣幾乎尖銳了:“那你就快點滾,在這里和我解釋什么?難道以為我想聽嗎?”

    她到底以為自己算什么人?他才不會關心她到底為什么要走!

    他手指扣進雪地里,眼睛一瞬不眨地看著她,

    就看見她果然轉身走了。

    不過積雪很深,周圍還有冰層,她走得很緩慢,小心翼翼。

    怎么能說滾就滾呢?

    這個時候又聽話了?

    白辭胸口起伏著,不甘示弱擠出句話,仿佛不這樣說就輸得一敗涂地:“你就回去給季慎之送死,反正不是t?同生共死嗎?合該一起死,正好歸元宗少了一對礙眼的東西!”

    這話一落。

    裴朝朝腳步頓了下。

    她剛才蹲在白辭身邊,見死不救、掐死、救,這三個選擇,她其實也拉鋸了很久。

    或許是從前沒見過這樣的場景,畢竟很少有人會莽到不管實力懸殊,飛蛾撲火似的拿修為換她的命,除了驚訝不解之外,她還感到有些震撼和好笑。

    她知道于情于她該救他,但她實在不是那樣的人,或許換做別人會選擇救,但她不會。

    她是她自己,不是別人,于是她選擇見死不救。

    然而拉鋸了這么久,

    他這樣一句話,她卻又生出了點救下他的心思——

    他怎么能看出來她和季慎之有同生共死咒的?

    那一邊,

    白辭罵完,一遍一遍告誡自己她是個低賤的廢人,換做平時他根本連多看她這樣的人一眼都不屑,

    可是為什么眼睛一直一直盯著她的背影挪不開?不要再看了!不要再看了!

    白辭狠狠用手捂住了臉,掌心遮住了眼睛。

    他就該讓她死,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殺了她。

    他就不該用禁術,讓她死在季慎之手里,讓他們一起去死!

    他胸腔劇烈起伏著,深呼吸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

    然而下一秒,

    又聽見一陣腳步聲。

    是她嗎?

    回來干什么?

    他這樣想著,卻還是忍不住抬起眼:“干什么?”

    裴朝朝蹲在他面前,肯定道:“你知道怎么解開同生共死的羈絆!

    白辭尖銳道:“你回來就是為了說這些?是不是如果我不會,你就又要走,把我放在這自生自滅?”

    裴朝朝覺得有趣,微笑著反問:“那你覺得我回來還能是為了什么?”

    這話一落,

    換成白辭沉默了,他那些瘋癲情緒好像一下都被堵了回去。

    裴朝朝這時候也大約猜出來了,

    他和白策親兄弟之間有共感,曾也命線相連,能看出她和季慎之有同生共死的羈絆并不難。

    他甚至曾經無數次嘗試切斷共感,切斷命線,切斷和白策的一切聯系,

    他熟悉這些,深有研究,可以幫她找到那神魂線。

    這時候,

    白辭似乎又平靜下來。

    除了眼睛紅了一些,坐在雪地里的姿態顯得狼狽了點,他好像又變回那個高高在上的矜貴世家天驕,安靜審視她,變回到了以前不好說話的樣子。仿佛裴朝朝只要提出什么要求,他都會帶著譏諷的意味拒絕。

    裴朝朝卻不慌了。

    她想,

    在他散盡滿身修為,被丟在雪地里后,還能問她回來是不是只為了說這些時,他就已經退讓了,底線徹底被擊潰。

    他還能再為她退讓無數次。

    “其實沒必要在意我是出于什么由回頭找你,”

    她彎了彎唇,朝著他伸出手,似乎要拉他起來,蠱惑道:“反正你好像也不太想死,不是嗎?”

    然而白辭干脆閉上眼去不看她,不回應。

    裴朝朝見他不動,慢條斯道:“我感覺到周圍有人在靠近,”

    白辭還端著高高在上的姿態,實際上已經跌入塵泥里,他不愿意承認,可這幅模樣卻讓人忍不住想要摧折,把他高傲的骨頭踩進塵泥里,讓他睜大眼睛看清楚自己跌下神壇,滿身污泥的模樣。

    于是她骨子里的惡劣翻涌起來,一邊刺/激他,一邊誘哄他:“你修為廢了,應該感應不到。我這些日子跟著薄夜修練,還有一點點靈力,能感覺到。來的那個人修為挺高的!

    她往他心上插刀:“如果你修為還在,應該和他差不多,也能打得過。但現在這情況,他萬一心懷不軌,會很危險的!

    白辭聽見這話,譏諷道:“你不是本來就不準備救我嗎?”

    他深吸一口氣,冷笑:“我死在這,和死在他手里有什么區別?”

    裴朝朝笑出聲來。

    她也不像是怕死的樣子,依然維持伸手的姿勢,陪他在這里耗著。

    白辭沒有再說話,世家子的骨頭很硬,和石頭一樣又臭又硬。

    兩人之間像是陷入了無聲僵持,好像所有的聲音都被吸進這雪夜。

    不知道究竟安靜了多久,

    “唰……唰……”

    雪地里突然傳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光線昏暗,只能看清有個人影朝著這邊過來。

    然而那一邊,

    人影不等裴朝朝出聲,就先踏雪過來:“你怎么在這?”

    是江獨的聲音。

    江獨昏迷這些天沒見到她,

    可是當在看見她的一瞬間,他心臟又狂跳起來,

    想要用順從和臣服換來她一點目光的想法好像成了本能,沒有被昏迷的這些時間沖淡,他覺得不對勁,自己似乎生出一點奴性,心里唾棄著,但還是快速到她面前:“這地方這么危險,你來干什么,就你一個——”

    話說到這,

    他突然看見她身邊還有個人,是白辭,

    他這才看清她的姿勢,她彎下身,伸手給白辭,似乎要拉他起來。

    他話音陡然頓住,

    一種不爽的感覺生出來——

    這很像自己的寶物被覬覦了,他生出危機感來。

    他想對著白辭發作,但又不想在裴朝朝面前做得太過分,于是伸出手來,將裴朝朝對白辭伸出的手握在手里:“你不嫌冷?”

    他偷偷踹了白辭一腳,又和她說:“這癱子出來不坐輪椅,你難不成還要管他?丟在這算了!

    恍然間,

    他想到曾在魔族眾城看見野狗搶食時,一條野狗呲著牙想沖上去咬死另一條野狗的畫面。

    他莫名覺得自己有點解那野狗了,

    然而音剛落,

    裴朝朝就把手抽了出來:“嗯。要管!

    江獨頓了下,感到有些茫然,還沒來得及發火。

    下一秒,

    就聽見裴朝朝溫聲說——

    “你把他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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