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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有些狗 不給甜頭也是會聽話的……

    從剛才到現(xiàn)在, 這是她開口和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居然使喚他去背白辭?!

    江獨(dú)驕縱慣了,

    不管是在魔族時還是來了歸元宗后,他身份實(shí)力都在上乘, 身邊永遠(yuǎn)有人捧著,這時候聽見有人使喚他, 第一反應(yīng)是詫異, 緊接著又沖上來一種不平衡感, 他指著白辭,難以置信地問裴朝朝:“你剛才是說要我背他?”

    他看向白辭,

    此時白辭坐在雪地上,看起來很虛弱,腿是動不了的, 靈力也是沒有的,

    但即使這樣,他神情依舊倨傲,漂亮薄情的眉眼間帶了幾分壓不住的怒氣, 任由裴朝朝帶著耐心和誘哄的姿態(tài)伸手拉他, 他也不搭。

    裴朝朝都沒用這種姿態(tài)對待過我呢,

    江獨(dú)忍不住暗暗想道,

    但她現(xiàn)在這樣對一個癱子, 這癱子還不領(lǐng)情, 真不知道有什么不滿足的。

    那一邊,

    白辭察覺到江獨(dú)的視線,他面無表情地往那側(cè)了側(cè)頭,

    修為散盡后五感就沒那么敏銳了,周圍太黑,看不見江獨(dú)的表情, 但能察覺到他不高興。

    他不高興,白辭心里反而莫名其妙舒服了點(diǎn),語氣帶點(diǎn)譏諷的味道:“已經(jīng)說過的話都聽不清,是有耳疾?”

    這話一落,

    江獨(dú)的火氣直接壓不住了:“誰問你話了?”

    他脾氣很差,性格唯我獨(dú)尊,別說白辭是歸元宗客卿了,就算是掌門,他也照樣頂撞,不耐煩道:“我耳朵好得很,倒是你,一個癱子罷了!”

    白辭神色一瞬間陰沉下來。

    江獨(dú)最討厭別人用這種目光看他:“這樣看著我干什么?”

    他不喜歡的東西向來沒有存在的道,往日在魔族誰招他不喜歡,他就直接殺了,

    這時候他掌心微微收攏,似乎想要對白辭出招。

    那一邊,

    裴朝朝見狀,輕輕抓住他手腕,制止他的動作:“我剛才是說要你背他。”

    她語氣柔軟,但聲調(diào)平靜,莫名給人種掌控感:“你不愿意?”

    江獨(dú)這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裴朝朝還在這。

    他不是什么好人,這點(diǎn)她早就知道了,畢竟他和她第一次見面就很不美妙,他那時候要取她血剜她肉,把她當(dāng)藥人用。

    但即便如此,

    他還是下意識地不想再在她面前展現(xiàn)出初識時那面,于是松了松手,假裝自然地停止了蓄靈力的動作。

    不過他語氣仍舊很乖戾:“聽聽你這話說的——”

    “我為什么要愿意?他算什么東西,一個癱子而已,也配讓我來背嗎?”他頓了頓,陡然俯下身欺近,少年身軀比她高大很多,這樣的姿態(tài)有點(diǎn)壓迫感:“裴朝朝,上來就使喚我背他,是不是我之前讓你夸了句乖,t?你就真把我當(dāng)成狗啦?”

    裴朝朝聞言沒出聲,似笑非笑的。

    江獨(dú)不滿于她這反應(yīng),他覺得焦躁,即使知道她戴著面具,偽裝得無害溫柔,但他還是看不透她的真實(shí)想法。

    現(xiàn)在她不說話是幾個意思?

    他磨了磨牙,強(qiáng)行找補(bǔ):“先不提我是不是狗,就算真是一條狗,你也得給點(diǎn)甜頭它才聽話吧?”

    裴朝朝莞爾道:“哪聽來的?”

    江獨(dú)一愣:“啊?”

    裴朝朝說:“誰告訴你,狗要給了甜頭才聽話的?”

    “沒誰告訴我,你能不能別問了,”江獨(dú)開始不耐煩,他瞥了眼白辭,又彎下身拉住她的手,把她從白辭前面拽起來:“別啰嗦了,這危險,你和一個癱子在這不安全,我?guī)阕摺!?br />
    他體溫高,哪怕在這樣的冰天雪地里,手也是熱的。

    裴朝朝感覺像有一團(tuán)不太燙的手包裹住自己的手,

    她彎了彎唇,卻沒有跟著他起來,而是一用力,把手給抽了出來。

    她道:“不用了,你自己先走吧,我和白長老還有事。”

    她一邊說,一邊又把剛從江獨(dú)那抽出來的手再一次遞到白辭面前。

    江獨(dú)腦袋都快炸了:“你到底為什么要管這個癱子!你看他搭不搭你,要不你陪他蹲在雪地里冷死算了!”

    他用兇戾的目光盯住白辭。

    而此時,

    白辭也又掃了江獨(dú)一眼。

    他目光很快挪開,在裴朝朝的手上停了停,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終于動了下。

    他虛弱地咳了聲,掀起眼皮看江獨(dú),眼尾微微泛紅,有點(diǎn)高高在上挑釁的味道,語帶譏諷地替裴朝朝回答:“因?yàn)槲覍λ有用。”

    如果仔細(xì)聽,甚至能從這譏誚的語氣里,聽出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自嘲的意味。

    說完這話,

    他抬起手,就這樣回牽住了裴朝朝的手。

    兩只有點(diǎn)兒冰冷的手就這樣觸碰在一起,

    掌心里竟也因此捂出了星點(diǎn)溫度來。

    這點(diǎn)微弱的溫度隔著空氣,燒成了一股燎原烈火,直接把江獨(dú)的脾氣點(diǎn)起來了。

    他氣得要死,抬手就去拽裴朝朝,手上一個用力,就把她給拽了起來。

    裴朝朝踉蹌了下。

    她故意冷下聲調(diào):“江獨(dú)?”

    江獨(dú)這時候又被她突然冷下來的態(tài)度凍清醒了點(diǎn)。

    他沒來由地有點(diǎn)慌:“你什么語氣?為了他連裝都不裝了是吧?”

    裴朝朝裝無辜裝溫和的時候,他覺得不爽,看不透她面具之下的那面,

    裴朝朝不裝了,露出了一點(diǎn)割裂般的冰冷情緒,他也不爽,怕她真為了白辭和他生氣。

    明明天不怕地不怕,這時候怎么對著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窩囊起來了?

    江獨(dú)唾棄自己,拼命把那點(diǎn)慌張情緒按下去,抬起眼看裴朝朝,語氣很不爽:“我都沒說完話,你生什么氣?你眼睛又看不見,他一個癱子也走不動路,你們兩個去辦什么事,去找死是吧?”

    他甩掉裴朝朝的手,在白辭身前騰的一下蹲下:“上來!”

    他語氣很兇,又抬起頭對裴朝朝說:“我倒要看看你們?nèi)マk什么事!”

    少年眼睛很亮,眼底里閃著明亮的光,帶點(diǎn)兒兇狠,看起來像一頭馴服不了的狼。

    裴朝朝靜默一會兒,忍不住笑出聲。

    可實(shí)際上,他哪里是什么兇狠的狼呢?

    她想起剛才和他的對話,心想——

    可這世界上就是有些狗,不需要給甜頭也能聽話。

    那一邊,

    江獨(dú)半強(qiáng)制地把白辭按在背上背起來,問裴朝朝:“你笑什么?”

    他被她笑得心砰砰跳,后知后覺感覺自己又被操控一遭,然而已經(jīng)把人背起來了,他又不好再扔下去。

    他磨了磨牙,偷偷把手背到后面,狠狠掐白辭沒有知覺的腿:“趕緊說要去哪,我去看看你們倆怎么死!”

    *

    有江獨(dú)在這里,他們很快就到了劍境正中心,

    這里是瓊光君神魂力量最強(qiáng)的地方,這力量具像化成一片濃郁化不開的黑霧,支撐著整個劍境,威壓極其強(qiáng)勁,按修為不如瓊光君的無法強(qiáng)行進(jìn)入,但裴朝朝有瓊光君的半顆心,倒是能夠毫發(fā)無損地進(jìn)到這里來。

    江獨(dú)和白辭則無法進(jìn)來,

    好在來的路上已經(jīng)找白辭要到了識別神魂線的方法——

    白辭這人通身傲骨,脾氣又臭又硬,永遠(yuǎn)擺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天驕姿態(tài),

    可當(dāng)他為她落入塵泥的那一刻,

    不管他后不后悔,都注定他會為他再一次退讓,即使內(nèi)心掙扎,可行為上仍然會將她要的一切雙手奉上。

    裴朝朝進(jìn)入那片霧氣,看見一根一根的絲線如同蛛網(wǎng)般盤仄,

    這些蛛絲般的線里有一根是瓊光君的神魂線,

    她按照白辭給的方法找到那一根線,頓了頓,隨后將手指輕輕搭了上去。

    *

    與此同時,

    劍境另一端。

    隨著剛才神域的重組,瓊光君的思緒陡然混亂起來,神魂都是被撕裂的痛,到了身體已經(jīng)難以承受的地步。

    他幾乎是跪在雪地里,一只手抓住從善,將它豎起來插在雪中以支撐自己不要倒下,另一只手伸出來,手指已經(jīng)發(fā)僵,卻仍努力做著抓握的動作,像是想從前面空空如也的空氣抓住什么。

    上一刻還清清楚楚的想法像被蒙上了一層霧,回憶里關(guān)于他和裴朝朝的畫面像再一次被打散,

    他有些分不清時間順序了,好像看見自己掐住她的脖子,幾近瘋魔地要?dú)⒘怂阉幕昶浅槌鰜砣谶M(jìn)劍里;可下一秒又看見自己在荒村中滿是血腥氣的柴房里里彎下身,克制住莫名其妙的傷害欲,幫她包扎傷口。

    哪一幕是初遇?哪一幕是現(xiàn)在?

    他分不清楚,試圖去仔細(xì)辨認(rèn),卻又想起更多更多。

    仙界,凡間,嫁衣,天鐵……

    不對,不對!

    瓊光君驟然感覺到一陣頭痛欲裂,他丟下劍,粗喘著捂住額頭,眼睛一片通紅——

    他是誰,他是瓊光君?

    不,不,他是季慎之,是歸元宗太清道君的弟子——

    他分不清楚!

    他頭腦轟鳴,感覺自己好像徹底分裂成了兩個人,他不停喘息著,又突然想起來,他掐她脖子的那一幕是現(xiàn)在!

    怎么會是現(xiàn)在呢?

    有個聲音在腦海里說這不可能,他雖然很想要得到她,但他不想用這樣極端的方式傷害她,他怕出了岔子,她會徹底恨上他。

    可同時,

    又有另一個聲音說,可是不這樣就永遠(yuǎn)不會得到她,她是個沒有心的,無論如何討好也沒有用!

    瓊光君眼睛發(fā)漲,這一刻甚至連眼睛里都流出一點(diǎn)血淚來,

    他閉上眼睛,

    然而慢慢的,卻似乎感覺到神魂中有一根根雜亂的線,被一只手輕柔地順。

    思維似乎也同時被順了一些。

    他模模糊糊中,好像看見她。

    腦海中想著的是她在仙界時的模樣,然而閉上眼時,看見的卻是她作為凡人時,眼盲的樣子。

    神女無心無情,

    盲女卻擁有他的半顆心。

    他分明清醒了,這時候卻好像又有點(diǎn)分不清了,生出一點(diǎn)要碰一碰她眼睛的念頭。

    恍惚間想,是不是可以將她當(dāng)作兩個人看待,有心和無心怎么能一樣呢。

    但他很快又將這念頭按下,自嘲地想——

    失憶化作凡人的這段時日,對她無底線心軟,到恢復(fù)記憶了,心軟卻好像成了本能,刻入了血肉之中。失憶的自己像心魔一樣寄生進(jìn)來,時不時冒出來,讓自己不要對她下太狠的手,到這時候還要讓他控制不住地心軟。

    他這邊正思忖著,

    就又感覺到神魂不穩(wěn)。

    這一次,

    被操控的感覺陡然變得清晰起來,他察覺到是裴朝朝在動他的神魂線。

    她動他神魂線又是想干什么?!

    瓊光君剛才生出來的那點(diǎn)心軟,又直接熄滅了下來。

    他把那些想法歸結(jié)到神魂線的波動上,逼迫自己清醒起來。

    神魂線能用來做的事情太多了,

    她要報(bào)復(fù)他嗎?

    剛才他掐著她的脖子要把她做成劍靈,卻被她找到機(jī)會再一次逃離,

    她會恨死他的。

    不。

    不對,她根本不會恨他,

    她從來不把他放在眼里,愛恨都懶得施舍,她怎么會恨他!

    但她討厭被掌控,他再也得不到她了,一點(diǎn)機(jī)會都沒有了!

    他呼吸都開始有些發(fā)顫了,血淚似乎又要從眼睛里滴出來,他思緒好像又亂了,

    這一刻,那個心魔似的失憶的自己好像終于被抹殺,再也不跳出來要他心軟——

    他要去抓住她。

    這次再被她逃走的話,他就會永遠(yuǎn)失去她。

    瓊光君這邊正想著,

    一個念頭還沒結(jié)束,甚至都沒等到挪步,

    緊t?接著,就感覺到神魂又傳來一陣劇烈的動蕩!

    下一秒,

    他感覺到身體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消失,靈魂里驟然空了一塊——

    她切斷了一點(diǎn)神魂線,解開了同生共死的咒術(shù)。

    然后就沒有別的動靜了。

    瓊光君怔了下,隨后捏緊了指尖,面色陰晴不定地等著她接下來的動作。

    她肯定要報(bào)復(fù)他,他忍不住想,她要怎么報(bào)復(fù)他?

    瓊光君以最惡劣的想法揣度她,忍不住又感覺到眼熱,她或許想著切斷神魂線能殺了他,或者想著用神魂線操控他,或者想借此逃離他,曾經(jīng)在天界,她遍體鱗傷跳下輪回道也不愿意和他回去,總歸她就是不會對他心軟!

    *

    另一邊。

    裴朝朝切斷神魂線,解開同生共死的咒術(shù)。

    緊接著,

    她抬了抬頭,往天界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凝聚起十二分注意力來,起心動念,鏈接上自己留在天界的那一縷靈息。

    與此同時,天界的轉(zhuǎn)生陣?yán)铮?br />
    裴朝朝的封印開始不停顫動,

    緊接著,強(qiáng)烈的靈力像罡風(fēng)一樣席卷而過,竟然直接將封印給直接沖破,狂風(fēng)怒吼之中,整個轉(zhuǎn)生陣之中竟燃起熊熊烈火,火舌劇烈跳動,竟直接沖碎了裴朝朝的封印,下一秒,一道強(qiáng)光沖破轉(zhuǎn)生陣,竟如雷電一般朝著下界落下!

    天界神仙們被這場景震住,

    一瞬之間,驚愕地盯著水幕,

    如今劍境覆蓋了重明境,是神域,神仙們可以直接用水幕監(jiān)視整個神域之中的畫面和聲音,就聽見——

    “轟——!”

    劍境的正中央,竟傳來一聲轟然巨響!

    那聲響似從天際落下,又似乎從霧氣中爆發(fā)出來,竟是驚動了整個劍境。

    而霧氣之中,

    裴朝朝的身體里驟然涌入一股靈息。

    須臾,她的肉身竟然漸漸化作灰燼,而那靈息和魂魄融為一體,漸漸變得透明。

    她依然安靜站在霧氣里,直到肉眼看不見。

    有神仙道:“她直接把封印沖破了……?”

    這話一落,緊接著死寂了一瞬,神仙們又爆發(fā)出更多議論聲——

    “她怎么敢的啊?現(xiàn)在她歷劫不算成功也不算失敗,無法回天,也沒法魂飛魄散,只能滯留人間,但她沖破封印會脫離凡身,就只剩神魂在外面了啊!”

    先前司命神君雖解開了瓊光君轉(zhuǎn)生陣中的封印,但并未將它整個摧毀,所以瓊光君的凡身依舊還在。

    裴朝朝是直接將轉(zhuǎn)生陣中關(guān)于她的東西全數(shù)摧毀,凡身就直接一同被摧毀了。

    而只剩神魂游蕩于人世是很危險的事。

    這時候,神仙們終于從震撼中回過一點(diǎn)神來,有些后知后覺道:

    “不過只有我覺得好厲害嗎?感覺徹底對朝露改觀了,為什么她在凡人的軀殼里,都能沖破轉(zhuǎn)生陣的封印啊?!”

    “她在天界的時候很多上神都打不過她,不會歷個劫你們就都忘了吧?”

    “但她現(xiàn)在到底要干嘛啊?!我怎么看不懂!”

    *

    另一邊,

    瓊光君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什么動靜。

    隨然聽見聲響,他立刻焦躁起來,感覺不到她的神魂,他覺得她離他更遠(yuǎn)了。

    他幾乎是瘋魔了,又去感應(yīng)自己的另外半顆心,然而緊接著,就感應(yīng)到——

    他那半顆心,恢復(fù)了玻璃珠的樣子,孤零零地躺在劍境正中央的霧氣里。

    她的身體化作一縷煙,魂魄也找不見了。

    消失了。

    這樣的情況,

    只讓人想到四個字,身隕道消。

    身體化作煙塵,魂飛魄散,從此世間再無此人。

    這念頭一出,就像一記重錘一樣,猛然砸在了瓊光君腦海里——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第42章 你到底和多少人 有更親密的關(guān)系

    自從裴朝朝進(jìn)重明境, 神仙們就察覺出她要拿從善。

    然而到現(xiàn)在,沒看見她再去找從善,卻親眼看見她沖破封印, 召回靈息,甚至直接舍棄肉身。

    這些事單拎出一件就已經(jīng)足夠意想不到,

    她卻將三件全都疊在一起做了, 像當(dāng)頭一棒, 神仙們始料未及不說,甚至能從這行為中隱約感覺出一點(diǎn)兒瘋狂來——

    這股瘋勁起初是壓著的, 隨著她每一個并不引人注目的小動作,被埋在劍境的漫天風(fēng)雪里,直到現(xiàn)在才突然冒出頭來, 像迷霧一樣籠罩住他們, 令人感到驚駭,全然陷入被動的境地,既看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又不知道她接下來還要干什么。

    這感覺像頭頂懸了刀, 已經(jīng)搖搖欲墜,卻不知道什么時候落下。

    神仙們猜不到她的意圖, 但都隱隱約約感到不安:

    “或許是針對瓊光君的?”

    “可是我想不明白她要對瓊光君做什么, 就算要?dú)⒘谁偣饩? 也不至于搞這么大陣仗吧?”

    “算了,先提醒下瓊光君吧!還好司命大人足夠了解她,算準(zhǔn)了她進(jìn)重明境后一定會找從善,所以叫我們在從善上用了空間法術(shù)。現(xiàn)在劍境成了神域,實(shí)在不行,我們還能分出靈息去劍境里幫瓊光君, 不至于太被動。”

    “要是司命晚一點(diǎn)被貶下凡就好了,他那么了解朝露,至少能猜到她要干什么。”

    “行了都別說了,快給瓊光君示警,她凡身消失,靈息也歸位了,現(xiàn)在魂魄的氣息都和以前不一樣了,這陣仗看在別人眼里,就會覺得她身隕道消。瓊光君要是覺得她死了,疏于防備,恐多生變故啊。”

    神仙們這邊說著,就把水幕的畫面切回了瓊光君那邊。

    然而畫面一切回,就看見——

    瓊光君的一只眼睛又開始流血,原本深寒如潭黑白分明的眼睛,這時候像被蒙上一層薄薄的血色霧氣,血淚落在雪地上,濺落起猩紅的顏色,竟給他冷肅如冰的氣質(zhì)增添了幾分瘋癲感,就好像一直生長在骨血里的陰暗和瘋魔終于生出枝葉,由內(nèi)而外頂破他的血管和軀殼,驟然生長出來!

    他的眼睛好像開始出問題了,周圍是空茫雪夜,但他從這樣寡淡的血色與夜色里看見抹不去的濃墨重彩!

    他遲緩地抬起手,按在眼睛上,抹了滿手血跡,他看著這些血跡,再一次感到頭痛欲裂,和她之間經(jīng)歷過的畫面再一次在腦海中不停閃過,他好像又要開始分不清了,他強(qiáng)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看著面前的雪地,他睜著眼睛,可是到最后眼前全是他掐住她脖子的畫面!

    耳朵好像也開始出問題了,他聽見脖頸的斷裂聲,聽見寄生在身體里的那個失憶的自己尖叫起來!

    為什么要那樣逼迫她?

    她會恨你,她會厭煩你,她會消失,讓你再也找不到!

    為什么要用這么極端的方式把她留在身邊?!

    瓊光君痛苦地捂住耳朵,可是屏蔽不了聲音,他忍無可忍地吼道:“閉嘴!”

    他聲音一向清冷,如碎玉浮冰,但這時候卻像摻了沙礫,有種癲狂感:“不用這樣的方式難道能留住她嗎?!”

    他陷入某種瘋狂的情緒之中,怒斥那個失憶的自己,感覺到那聲音并非從耳邊傳來,而是從心底,他甚至拿起劍,開始戳刺自己的心口,一下,兩下,鮮血噴濺,他妄圖把那聲音剔除,從心里剔除,把那些寫進(jìn)骨子里的對她的心軟剜去,他要?dú)⒘四莻失憶的季慎之!

    難道你就不恨她嗎?

    她口蜜腹劍,從來不會為你停留,你一次一次心軟,一次一次示弱,只能換來她變本加厲的背叛!

    她扔了你親手做的嫁衣,搶走天鐵去救幽山帝君,甚至每一次你去找她,不是看見她和別人親昵就是看見她對別人海誓山盟!

    你恨她!你恨她!你恨她!

    他這樣質(zhì)問起失憶的自己。

    心口已經(jīng)血肉模糊,他倒在地上,劇痛從身上傳來,可是那聲音沒有減弱,而是變得更清晰!

    那聲音竟然悲愴地笑了起來,也有了幾分癲狂的味道,他說——

    好啊,那現(xiàn)在她死了,你不是恨嗎,現(xiàn)在高興了?

    你明明知道她早就不是那個朝露仙子了,不過肉體凡胎,你還要那樣掐她!

    那聲音越來越大,一個“死”字振聾發(fā)聵,

    瓊光君突然覺得荒誕,

    她剛才還在動他的神魂線,怎么會突然身隕道消呢?

    可是若非身死道消,怎么會肉身消失,魂魄也不見蹤影?

    他頭痛欲裂,胸腔里的半顆心鮮血淋漓,恍惚間感到天旋地轉(zhuǎn),

    他捂住胸口笑起來,著了魔一樣,好像剛才他掐著她脖子的那一幕都變成前塵大夢t?,遙遠(yuǎn)又荒唐,像怪誕的戲劇,而他嘴里的恨似乎都變得單薄而滑稽。

    愛也好恨也好,

    她已經(jīng)消失了,一記重拳落在空氣里,又有什么意義?!

    腦海里,失憶時的自己的聲音鼓噪,不僅沒有消失,反而好像更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血肉里。

    他突然又冒出個念頭——

    是啊。

    如果剛才不要這樣極端,她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不。

    不對。

    她不會死,她不可能就死了,他了解她,她不會就這樣死了!

    她只是消失了,他還能去找她,他能找到她……

    他要去找她!

    *

    與此同時,

    那聲如同雷電般的巨響停止后,劍境正中心的黑霧陡然散開。

    霧散后,就露出霧氣中盤仄的“絲線”,

    它們圍繞在一起,看起來繁復(fù)而雜亂,在雪夜之中閃動微弱的光,

    然而卻也就只能見到這些繁雜的線,它們一眼望過去雖繁復(fù),卻無法格擋視線,可是瞧不見人影——

    裴朝朝呢?

    江獨(dú)煩躁地皺了下眉,轉(zhuǎn)頭問白辭:“她人呢?”

    白辭垂著眼睫,仍舊是高高在上的模樣,輕描淡寫:“人不在。你是和她一樣瞎了,看不見?”

    江獨(dú)走近他,語氣不善:“我當(dāng)然知道她不在里面!那她在哪?你不是教她怎么找神魂線嗎,這些你懂,你快看看她在哪!”

    他有點(diǎn)不安,神色乖戾:“還有剛才那聲音是怎么回事?”

    或許是他太吵了。

    白辭感覺到一陣耳鳴,覺得厭煩,沒有搭他。

    他輕輕撫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曾經(jīng)有一半和她的師徒印,縱然最終沒有結(jié)成,但兩人靈魂間仿佛有某種微妙的感應(yīng),縱然他修為散盡,但也應(yīng)該能感覺到靈魂里一點(diǎn)兒關(guān)于她的痕跡。

    可現(xiàn)在什么都感覺不到了。

    一個人倘若連魂魄都消失了,那還能是怎么了?

    答案很明顯。

    那一邊,

    江獨(dú)見白辭不說話,終于按不住火氣,彎下身扯住他衣襟:“我在問你話,你這癱子在這裝什么死,她要是出什么——”

    話音未落。

    白辭掀起眼皮子看他,

    他指尖下意識用力點(diǎn)按著手腕,將那處皮膚摩紅,一字字慢慢說:“她死了。”

    這話如同重錘落下,

    江獨(dú)手上動作一頓,隨即更用力地攥他衣襟,似乎要把他拎起來:“你放什么屁?她死不死你去哪知道?”

    他幾乎要?dú)庑α耍绻皇沁指望白辭說些什么,他早就一腳踹上去了。

    那一邊,

    白辭看著江獨(dú)的表情,

    他從少年臉上窺見點(diǎn)潛藏的恐懼,思緒不自覺地飄了下。

    江獨(dú)很怕她死嗎?

    少年表面上針鋒相對,行為上又像條狗一樣順從。

    白辭想,怎么連江獨(dú)這樣乖張兇戾的人都能被她馴服呢?

    季慎之,薄夜,江獨(dú),一個接著一個。

    白辭按了下手腕,停下思緒,回答江獨(dú):“因?yàn)槲以退Y(jié)過契約,能感覺到一點(diǎn)她靈魂的狀態(tài)。”

    他這話說的輕描淡寫,眼睛觀察江獨(dú)的表情,心里竟詭異地生出點(diǎn)愉悅來,那愉悅又帶了痛楚,他有些想笑——

    你愿意給她當(dāng)狗,可是她的死訊你卻要從我這里得知。

    這不滑稽嗎?

    你對她而言,一點(diǎn)也不特殊。

    那一邊,

    江獨(dú)聽見這話,臉上的怒火空白了一瞬,隨即燒得更猛烈了。

    他昏迷的那段時間,她到底和這癱子發(fā)生了什么,把他當(dāng)牛做馬使喚,讓他背這癱子,現(xiàn)在這癱子還跳出來說曾和她結(jié)過契約!

    荒唐!

    江獨(dú)怒火中燒,將指節(jié)捏得咔咔作響,攥著白辭衣服的力道驟然變大,嗤笑:“你別太夸張。”

    “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的屁話?”他把白辭往樹上狠狠一推,直起身往那團(tuán)“絲線”中走:“我自己去找。”

    他不相信她死了,怎么可能這么突然?

    一定是白辭說假話,他騙他她死了,他的話不可信,所以他也不會信他其他的話,不會信什么狗屁契約!

    那一邊,

    白辭被他摜在樹上,他沒有動,眼睛有點(diǎn)酸脹,往前看,卻發(fā)現(xiàn)江獨(dú)的身影有些模糊,像眼里被蒙上一層水汽。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獨(dú)下手太重,

    他感覺到心臟都被震得鈍痛,那痛意緩慢爬上來,蔓延四肢百骸,竟逼得他吐出一口血來。

    *

    江獨(dú)走進(jìn)那一團(tuán)繁雜的“絲線”間。

    他一路過來并沒有看見人,周圍威壓依舊強(qiáng)烈,壓得他有點(diǎn)喘不過氣來。

    他卻仍沒停下腳步,一路往前走,直到腳下踩到個堅(jiān)硬的物件。

    他腳步微頓,彎下身,

    就見那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看起來像琉璃珠,但并不是琉璃所制。

    它看起來像是某樣珍貴神物,但若仔細(xì)感知,能感覺到上面有一點(diǎn)裴朝朝的氣息。

    是她落在這的嗎?

    她身上怎么會有這種類似神物的東西?

    她在附近嗎?

    江獨(dú)腦中瞬間蹦出好多念頭,他思忖了下,然后伸手要將它拿起來。

    然而指尖方才觸碰上去,

    緊接著,

    一道靈力就從旁邊陡然冒出來,帶著一股你死我活的氣勢,直接要擊退他。

    江獨(dú)反應(yīng)迅速,腳尖一點(diǎn)后撤兩步,避開那靈力,側(cè)目看,就見到來人是季慎之。

    他瞬間出招回?fù)簦膊蛔尲旧髦ツ媚侵樽樱骸澳阍趺丛谶@?”

    瓊光君道:“你又為什么在這?”

    他神色很冷,臉上還有血跡,這時候看見江獨(dú),那種瘋狂的情緒翻涌起來,想要直接將他碎尸萬段——

    又是一個覬覦她的賤人!

    陰暗和惡毒已經(jīng)破開血肉,于是便收不回去,讓他原本冰冷的氣質(zhì)多添了點(diǎn)兒瘋魔意味,

    他抬了抬手,直接出招攻去,周圍的絲線跟著亂舞起來,直接往江獨(dú)身上纏繞,刺破他皮肉,像是要直接將他攪碎!

    江獨(dú)被壓得無力還擊,

    他沒預(yù)料到瓊光君這么瘋,出招防御,但仍是被瓊光君的靈力接二連三擊中,那靈力竟然迎頭朝著臉砸——

    這瘋狗想要?dú)Я怂哪槪浚?br />
    江獨(dú)怒火中燒,血脈里的魔氣也有點(diǎn)被激發(fā)出來,

    他這時候也不管魔族的身份暴不暴露了,運(yùn)轉(zhuǎn)出真實(shí)的修為,也是一招打上去,正擊在瓊光君心口的傷處!

    瓊光君被擊退兩步,捂住胸口悶咳一聲。

    江獨(dú)又往他身上多砸了幾招,然后飛身至那晶瑩剔透的琉璃珠那里,將東西飛快地收入手中:“我在這,當(dāng)然是找裴朝朝。你也是來找她的?也不看看自己算什么東西什么身份,就出現(xiàn)在這里和我搶,她可是說過我最特殊。”

    然而就在這時,

    他聽見瓊光君笑了聲:“我算什么身份?”

    瓊光君從地上站起來,扯了扯唇,掐了個訣,緊接著,操控著那江獨(dú)掌心那半顆琉璃珠似的東西亮起來:“你手心里這顆東西,是我的半顆心。”

    這話一落。

    江獨(dú)垂眼看掌心,表情驟然冷下來。

    瓊光君冷笑道:“我和她之間的關(guān)系不是你能置喙的。我分了一半的心給她,這半顆心在她胸膛里跳動,你說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他不似以往那樣寡言了,以前給人的感覺是冷硬寡言如堅(jiān)冰,現(xiàn)在卻更像是陰冷刺骨的冰水,隨時都能發(fā)瘋似的翻覆過來。

    江獨(dú)掌心陡然合攏。

    他心里的怒火翻騰起來,腦海中驟然又躥過白辭剛才說的話。

    白辭說和她曾結(jié)過契約,所以能感應(yīng)到一點(diǎn)兒她的靈魂。

    現(xiàn)在呢?

    季慎之說他們共同享有一顆完整的心臟,是密不可分的親密關(guān)系。

    她到底和多少人有更親密的關(guān)系?!

    那我呢?

    他此時幾乎想要抓著裴朝朝的脖子質(zhì)問,那我算什么?

    你口口聲聲說我特殊,我不一樣,但每個人都在我面前訴說他們和你有多親密,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他們和你更親密!

    我又算什么?!

    可是此時此刻,

    他甚至都找不見她的身影,連這滿腔質(zhì)問的怒火和質(zhì)問的話都被強(qiáng)壓在心里!

    他攥著那半顆心的手收緊到極致,肌肉繃得緊緊的,幾乎要把指骨和那半顆心一同攥碎。

    抬起眼,

    就看見季慎之唇角扯著個冰冷笑意。

    季慎之問:“你呢?攥著我給她的半顆心站在這,站夠了嗎?夠了就把心還給我,我還要找她。”

    他這是一副居高臨下的、勝利者的姿態(tài)!

    是宣示主權(quán),表達(dá)自己身份的姿態(tài)!

    江獨(dú)怒火沖上頭,眼睛都被燒紅,有種耳朵發(fā)燙的羞恥感,感到無地自容,他不該在這里,他不該再找她,就應(yīng)該任由她消失,消失了就不會繼續(xù)在外面勾三搭四,給別人特殊的身份,卻t?把他當(dāng)一條狗來使喚!

    他脾氣上來,

    直接把手指張開,準(zhǔn)備把那半顆心砸到地上,然后掉頭就走!

    然而方才要動作,

    就感覺到一點(diǎn)很輕的觸感落上來,很輕很輕,像羽毛落上來。

    他手臂肌肉下意識繃得更緊,垂下眼去看,卻什么也沒看見。

    他頓了頓,動了動唇,旋即就要出聲問是誰在這裝神弄鬼!

    下一刻,

    卻感覺到那輕柔的觸感又落到了唇間,

    似乎有個無形的人用手指抵在他唇畔,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與此同時,

    他腦海里傳來了個柔軟帶笑的聲音:“是我。”

    怒火好像被短暫地按下休止符。

    江獨(dú)思維空白了一瞬。

    那一邊,

    裴朝朝彎了彎唇,

    她現(xiàn)在是神魂的狀態(tài),然而神魂是透明的,這里的人看不見她。

    她看夠了瓊光君和江獨(dú)瘋狗互咬,覺得沒意思了,現(xiàn)在才用指尖又點(diǎn)了點(diǎn)江獨(dú)的手,給他傳音:“別還給他。”

    她蠱惑道:“然后幫我一個忙。”

    江獨(dú)這時候,思緒才緩緩運(yùn)轉(zhuǎn)起來。

    他緊了緊掌心,極為僵硬地嗤笑,既沒有問她要幫什么忙,也沒有問她為什么會以這樣的神魂的狀態(tài)出現(xiàn)在這里。

    他根本沒有回應(yīng)。

    不過裴朝朝也沒在等他回應(yīng),

    她繼續(xù)說:“幫我殺了季慎之。”

    她語氣很柔和,柔和到江獨(dú)幾乎可以想象到她臉上的表情——

    肯定是那副慣有的,帶點(diǎn)無辜的表情,這樣的表情和聲音之下,她整個人給人的印象可以說是純良無害,毫無攻擊性。

    然而她現(xiàn)在說出的話卻是——

    殺了季慎之!

    江獨(dú)心臟猛地跳了下。

    他抬了抬眼,

    看見季慎之也在看著他。

    季慎之仍舊是那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好像是裴朝朝最親昵的人,以一種不屑的目光看著他。

    江獨(dú)心臟跳得更快了,好像有一股火將他血液點(diǎn)燃,

    他連指尖都開始有點(diǎn)微微發(fā)熱——

    你以為自己是誰,是她特殊的人嗎,是她親昵的人嗎?

    蠢貨。

    他無聲地對季慎之說,她可是想殺了你啊。

    愉悅感和不滿同時充斥著胸膛,幾乎要將他剖開撕裂!

    他又忍不住想,

    那我呢?

    也和季慎之一樣吧,以為是什么特殊的人,其實(shí)就是她的一條狗,

    服從她,渴望從她那里分到一些目光,一些特殊對待,可是他怎么差點(diǎn)忘了她是一個多口蜜腹劍,多虛偽,多不擇手段的人。

    她的賞賜是得不到的。

    剛才她叫他背白辭,給了他甜頭嗎?

    得不到想要的,那為什么要順從她呢?

    他將這些念頭按下,對她嗤道:“我?guī)湍隳苡惺裁春锰帲俊?br />
    這話并不是疑問,而是反問。

    話落。

    他又抬起眼,看見季慎之那副姿態(tài),

    他不打算服從她,但也不打算把那半顆心還給礙眼的季慎之,

    于是他攤開手掌,準(zhǔn)備將那半顆心扔扔到地上。

    就在這時,

    他卻感覺到唇畔上,被落下個很輕的,一觸即分的吻——

    她的神魂透明,觸碰人時卻有觸感,

    他能感覺到她一只手按在他肩上,輕輕踮起腳,給了他一個吻。

    雖然季慎之看不見她,

    但的的確確,就是在季慎之的目光之下,

    他們謀劃著殺了他,然后接吻。

    江獨(dú)瞳孔幾不可見地放大了一瞬。

    隨后,就聽見她笑著說——

    “好處。”

    第43章 為什么我不找別人 偏偏要找你呢

    與此同時,

    天界眾神用水幕看著劍境里的畫面,

    措不及防的,裴朝朝的動作就全都落入他們眼睛里——

    “啊?”

    “太大膽了吧, 瓊光君還在這里,她突然親江獨(dú)干什么啊!”

    “只有我覺得好刺激嗎?!朝露太會了, 就在瓊光君眼皮子底下啊, 和偷情一樣, 我要是江獨(dú)我可能要興奮死了!”

    “瓊光君還在凡人的軀殼里,應(yīng)該也看不見她……”

    “雖然但是, 就算瓊光君看不見我也好緊張啊!他哪怕只發(fā)現(xiàn)一點(diǎn)端倪,就會開始發(fā)瘋吧……”

    瓊光君確實(shí)無法看見裴朝朝。

    她眼下靈息歸位,神魂完整, 這樣游蕩在世間則更像是以仙人的身份。

    劍境里的人包括瓊光君在內(nèi), 都還是凡軀。

    凡人和仙人之間本就如隔天塹,哪怕是修為極高的修士無法看見神仙,除非是神仙下界歷屆, 神魂裝在凡軀里, 這樣人們才能看得見。

    神仙們則不同,

    哪怕是在天上用水幕看著, 也依舊能看見裴朝朝,

    只不過她和江獨(dú)在傳音, 他們能看見,卻不知道她和江獨(dú)講了什么。

    另一邊,

    江獨(dú)聽見裴朝朝傳音,表情驟然冷下來一點(diǎn)。

    他傳音反問她:“好處?”

    他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緒有點(diǎn)不對勁,

    知道這親吻是一樁交易,她把他當(dāng)好糊弄的狗, 他應(yīng)該是憤怒的,但同時卻又莫名地亢奮,像是兩個極端,他被反復(fù)拉扯著,臉上都浮出一點(diǎn)不正常的潮紅:“一個吻而已,這都能當(dāng)交易了?你什么實(shí)質(zhì)性的東西都沒付出,卻要我辛辛苦苦幫你殺人——你是真把我當(dāng)狗了,還是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以為一個吻能值錢到要我為你賣命?”

    他語氣有點(diǎn)咄咄逼人的意味。

    裴朝朝卻也不惱:“那你想讓我給你些什么呢?”

    她說話不緊不慢。

    江獨(dú)心里的火卻燒得更旺了,

    他呼吸變得急促了些,想說只是一個吻怎么夠呢,你得——

    他猛然按住這思緒,忍不住唾棄自己下賤,

    他道:“我不會幫你的,少做夢了。”

    裴朝朝道:“真的嗎?”

    她語氣仍舊慢條斯,知道江獨(dú)看不見她,所以并沒有調(diào)整表情,臉上的神態(tài)有點(diǎn)漫不經(jīng)心。

    她只是很輕地在他耳邊嘆了口氣,用遺憾的口吻道:“可我很想讓你幫我。”

    她輕輕把手放在他側(cè)臉:“你沒想過嗎,這劍境里這么多人,為什么我不找別人幫忙,偏偏找你?”

    她慣會蠱惑人心的。

    江獨(dú)已經(jīng)領(lǐng)教過好幾次,現(xiàn)在一聽她這語氣,心里立刻警鈴大作。

    他不想回答她,但是她的手涼涼的,他一直感覺到臉上發(fā)燙,皮膚貼在她手上很舒服,他就又有點(diǎn)迷糊了,覺得稍微回應(yīng)她兩聲也不是不行,反正只是聽聽她要怎么說,不會答應(yīng)她。

    于是他道:“說。”

    裴朝朝這時候輕輕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臉頰:“因?yàn)橹挥心阒牢业恼婷婺浚?br />
    她說:“你和他們都不一樣。我知道你是魔族少主,你也知道我并非善類,我們之間有彼此的秘密,我們才是一路人,不是嗎?”

    江獨(dú)沉默起來,心跳卻轟鳴著鼓噪起來,吵得他不得安寧。

    他呼吸變得急促。

    這時候,

    瓊光君察覺到江獨(dú)狀態(tài)不對。

    他冷聲道:“既然知道自己沒身份找她,還站在這做什么?還是說你在這里感覺到了她的蹤跡,又不舍得走了?”

    他語氣是譏諷的,但似乎又在試探著什么,

    目光也似乎沒有看向江獨(dú),而是看向江獨(dú)身側(cè)的空氣:“看你一直在往旁邊看,怎么,你旁邊有什么?”

    天界神仙們見狀,倒吸了一口氣:

    “發(fā)現(xiàn)了!是發(fā)現(xiàn)了吧!”

    “裴朝朝就在他看的那個方向!”

    “我有預(yù)感他要發(fā)瘋了……”

    “其實(shí)我還挺期待的瓊光君發(fā)現(xiàn)的,我現(xiàn)在就想看看他還能瘋成什么樣……”

    “別了,他瘋得我有點(diǎn)害怕,現(xiàn)在對朝露抱有深深的憐愛。”

    神仙們這時候都沒功夫去想裴朝朝到底要干什么了,注意力全在瓊光君會不會發(fā)瘋上面,視線在水幕上盯著。

    與此同時,

    瓊光君又往前走了幾步,是在往裴朝朝所在的那方向逼近。

    江獨(dú)見狀,往前走兩步,擋在他前面。

    他看不得季慎之這副正宮姿態(tài),想到裴朝朝要?dú)⒘怂陀钟蟹N隱秘的愉悅感。

    掌心里握著的那半顆心都不灼手了,他抬了抬頭,忍不住用陰陽怪氣的語氣回敬:“你說我為什么還站在這?”

    那一邊,

    季慎之神情還是陰冷,似乎還帶點(diǎn)不屑,看不起他。

    江獨(dú)手癢癢,想一拳掄季慎之臉上,但裴朝朝就在他附近,

    他看不見她,又不想冒然出手打她身上,于是忍住動手的欲望,繼續(xù)道:“因?yàn)槲蚁肓讼耄l(fā)現(xiàn)你好像也沒什么身份找她。就算你把半顆心給她了又怎么樣?”

    說著,

    江獨(dú)把那半顆心又拿出來,捏在指尖:“這半顆心不還是落到我手上了?你說她身隕道消我是不信的,那這玩意能落在這被我撿到,就說明被她扔掉了啊,你不過就是個倒貼貨,不會真以為倒貼上去t?就是她的誰了吧?誰給你的資格評判我有沒有身份找她?”

    ——倒貼貨。

    ——她不要的東西,棄之敝履的東西。

    這話正好打在瓊光君的痛點(diǎn)上!

    瓊光君神情驟然冷下來,一抬手直接出招,要把那半顆心從江獨(dú)手里拿回來。

    這一下用了七八成功力,他本就是神仙,即使現(xiàn)在還在凡人的軀殼中,但這里是他的神域,周圍的所有靈力都為他所調(diào)用,而那一邊,江獨(dú)并未設(shè)防,接招的那一下還下意識擋住這靈力,怕直接打到裴朝朝身上,于是一下就落了下風(fēng),被一下?lián)舻乖诘兀?br />
    他手上也一松,于是那半顆心就掉在地上。

    他一愣。

    即使原本就打算把這半顆心扔了,

    但是想起來裴朝朝說的,不要把這半顆心還給季慎之,他本能地又要伸手去撿。

    然而這時候,

    瓊光君走過來,

    他一只腳踩在江獨(dú)手腕上,腳底用力,幾乎要把江獨(dú)的骨骼踩碎,冷聲道:“至少我比你有資格。”

    他說著,卻并沒有去撿那半顆心,而是就這樣維持著踩在江獨(dú)胳膊上的姿勢,身體微微前傾了一些,

    然后他伸出手,往旁邊的空氣里探了探,指尖在某一點(diǎn)處停住。

    江獨(dú)抬起眼,

    看見他這動作,幾乎要看笑了——

    蠢貨。

    是在找她嗎?

    找不到的。

    江獨(dú)想,她都要我殺了你了,還能站在這里乖乖讓你找嗎?

    與此同時,

    天界,神仙們看著水幕,眼睛幾乎都要瞪大了——

    畫面里,

    瓊光君一只腳踩在江獨(dú)胳膊上,一只手探出去,而指尖正正好停在裴朝朝身前毫厘之處,

    這是很近很近的距離,甚至無法去辨別他究竟有沒有觸碰到一點(diǎn)兒她的衣袖。

    而裴朝朝也沒有躲。

    她臉上仍舊是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唇角微微彎著,笑得很無害。

    然而她這時候,

    卻傳音給江獨(dú),溫聲對他夸贊瓊光君:“他很聰明啊。”

    她沒有等江獨(dú)的反應(yīng),就繼續(xù)和他說:“好像摸到我的袖子了。”

    江獨(dú)一頓,

    隨即猛地抬頭,朝著那方向看過去,

    他再一次盯住瓊光君的手,思緒轟然炸開。

    第44章 羞辱他,踐踏他 再捧起他,夸贊他……

    那一邊,

    裴朝朝繼續(xù)給他傳音:“其實(shí)他有些話并沒有錯。”

    江獨(dú)微微睜大了眼睛,顯得有些茫然,但也只是一瞬, 很快就又恢復(fù)了平時的表情。

    裴朝朝覺得他這樣很有趣——

    他分明感到茫然驚詫,甚至有點(diǎn)受傷, 眼底都有了點(diǎn)濕漉漉的水光, 然而卻還是繃著嘴角, 露出不太好惹的神色。

    江獨(dú)本身就長得漂亮,高眉深目, 即使性格乖張,身上依舊有一種濃重的少年人氣息,所以當(dāng)做出現(xiàn)在這幅樣子的時候, 那種乖戾感反倒不強(qiáng)了, 更像個虛張聲勢的犬類。

    裴朝朝喜歡他這幅樣子,

    她蹲下身,手指在他眼睛上按了按:“以他的身份, 確實(shí)比你更有資格找我。畢竟我和他差點(diǎn)成親, 但不是在歸元宗的時候。”

    她說的是曾經(jīng)在天界時的事情,

    江獨(dú)性格直來直去, 但并不傻, 并非不能察覺到她身上的異常,

    她血肉可以入藥,分明眼盲卻又像能看見,最初沒見過幾次就點(diǎn)破他魔族的身份,卻又幫他保守了秘密。

    她的每一個舉動都好像有目的,但又讓人摸不透她的目的,

    江獨(dú)不是沒猜想過她身份不凡, 然而每次都將思緒按下,沒有繼續(xù)往下猜,

    但這時候,就算不想去猜,也該從她的話里聽出來端倪了。

    她不是凡人,季慎之也不是。

    她和季慎之有舊,早在她認(rèn)識他之前。

    這認(rèn)知滾過腦海,

    江獨(dú)抿著嘴,額角青筋略略鼓出來一點(diǎn),看起來是在生氣,也不和她傳音。

    “剛才和我一起來這里的時候,應(yīng)該看見我嘴上有咬痕了吧?”裴朝朝逗狗似的,指尖往下,從他眉眼間滑落到唇角、脖頸,最終在他脖頸處一下下輕輕點(diǎn)按起來:“還有我這里,脖子上也有痕跡,青青紫紫的一片,都是他弄出來的。”

    她嘆了口氣,半真半假說:“其實(shí)他很偏執(zhí),就算我現(xiàn)在舍棄了肉身,以神魂的方式存在,可他終歸還是會找到我的,等找到我,就會把我?guī)Щ厝ィP(guān)起來,讓我只屬于他一個人。”

    這話里的引導(dǎo)意味十足,

    聽起來就像是她沖破肉身,只留神魂,是為了躲季慎之一樣。

    江獨(dú)額角突突地跳,好像突然更生氣了,眼睛都快滴血了:“他抓你你又不躲!我看你很想被他找到。”

    他氣成這樣,但和她說話還是傳音說的,兩人之間的話沒有第三個人能聽見。

    裴朝朝佯裝無奈:“那我能怎么辦呢,其實(shí)我后面想一想,不管怎么樣他都能找到我。除非他死了。你是唯一一個知道我真面目的人,可是連你也不愿意幫我,那我還做那么多無用的掙扎做什么呢?”

    她嘆了口氣:“不如讓他直接把我?guī)ё摺!?br />
    這話一落,

    她把落在江獨(dú)脖頸處的手收回來。

    于是帶了點(diǎn)微妙溫度的觸感,一下就消失在脖頸間。

    她本身神魂透明,站在這里也沒人能看見,

    這時候再將手收回去,就好像整個人直接蒸發(fā)了。

    江獨(dú)陡然生出點(diǎn)驚慌來,他伸手想去抓她,

    然而右手被瓊光君踩著,左手剛抬起來,瓊光君就一道靈力砸下來。

    江獨(dú)躲了下,堪堪避開。

    他抬起眼,眸色猩紅地盯著瓊光君,手捏緊了,似乎在蓄力,隨時都可能暴起,

    兩人之間的弦一瞬之間收緊了,似乎隨時都可能崩斷,打得你死我活!

    然而此時,

    瓊光君卻像是感應(yīng)到了什么似的。

    他突然挪開視線,朝著稍遠(yuǎn)些的地方看了眼,

    原本伸出去,探在裴朝朝身前的手頓了下,甚至也沒繼續(xù)往前伸。

    與此同時,

    神仙們透過水幕,見狀都驚愕極了,心說怎么就停下來了呢?

    只要將手再往前伸一點(diǎn),就能抓到她了!

    “瓊光君怎么沒發(fā)瘋?難道沒發(fā)現(xiàn)她?”

    “我覺得發(fā)現(xiàn)了……”

    “那他怎么突然就停下來了?”

    神仙們這時候看著瓊光君,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有幾位更敏/感的意識到事情不對,趕緊切了畫面,往劍境其他區(qū)域一看,緊接著,臉色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重明石!”

    “瓊光君應(yīng)該是感覺到重明石的氣息了。”

    這話一落。

    神仙們這才回過神來,緊接著就看見劍境中的某一處,重明石似乎被某種氣息吸引,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表面上閃動著微弱的白光,正往裴朝朝的方向來,

    而之前去奪重明石的人,因?yàn)橹孛骶潮粍掣采w,劍境又重組移位,這時候都分散在各處。

    眾人現(xiàn)在感覺到重明石的氣息,于是也紛紛趕過去。

    神仙們這時候?qū)⑴岢鲋逻B在一起想,才驟然浮現(xiàn)出個猜想來——

    沖破封印,就是為了要舍棄肉身,舍掉瓊光君那顆心;而引靈息歸位,則是為了讓神魂完整,好釋放出氣息,引重明石去感知她的位置!

    包括剛才瓊光君能找準(zhǔn)她的位置,也并不全是從江獨(dú)的異常里試探出來的,

    而是因?yàn)樗徒?dú)打架時,她偷偷釋放出氣息引重明石,而瓊光君察覺到江獨(dú)異常的同時也感覺到了她的氣息!

    但她既然能召重明石過來,之前為什么還要拿從善?

    神仙們一時間想不透,但是這狀況下也來不及再多想了。

    有神仙率先將靈力注入水幕中,鏈接上劍境里的瓊光君,想叫他阻止裴朝朝拿到重明石,

    然而緊接著,還不等給瓊光君傳音。

    那一邊,

    瓊光君就直接掐斷了鏈接。

    神仙們:?

    神仙們都快氣笑了。

    再往下看,就見瓊光君的目光冷冰冰往江獨(dú)身上掃了眼。

    隨后,

    瓊光君又往裴朝朝所在的那處停了一瞬——

    他知道她還活著,甚至在她放出氣息時,他就已經(jīng)感應(yīng)到她就在他身旁那個位置。

    然而手將將要觸碰上去的時候,他又有些膽怯了。

    或許不戳破不點(diǎn)明會更好,畢竟剛才那樣子應(yīng)當(dāng)嚇到她了,以為她是身隕道消了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感到了恐懼。

    瓊光君感應(yīng)到一點(diǎn)重明石的氣息。

    重明石是幽山帝君為她煉制的心臟,然而只靠氣息感應(yīng),她即使能將重明石引來,也無法真正得到。

    他忍不住想,

    如果他能把重明石捧給她,是不是還能換回一點(diǎn)機(jī)會?

    他頓了下,

    緊接著邁開步子,往重明石那方向去了,連地上那t?半顆心都沒有撿走。

    另一邊,

    江獨(dú)的怒火卻被瓊光君這舉動掀得更高,

    他無法容忍有人這樣踩著他的手羞辱他,更看季慎之不順眼,無法容忍他就這樣走了,一個倒貼貨,硬擺什么正宮姿態(tài)!

    腦中莫名閃過想裴朝朝脖子上的青紫,

    他按下思緒,卻陡然起了殺心,血脈中的魔氣竟直接爆發(fā)出來,將他修為驟然拔高好幾層,

    他迅速撐起身子,掌中蓄起一道殺招,要朝著瓊光君的背影襲去,

    然而就在這時。

    裴朝朝又將他的手按住。

    江獨(dú)動作一頓,那股怒氣沖得更高:“不是要我殺了他嗎?現(xiàn)在又?jǐn)r著我干什么?”

    這話落下,

    就聽見裴朝朝那邊沉默了幾秒。

    她沒有說話,江獨(dú)的怒氣就愈發(fā)高漲,幾乎是怒吼著傳音問她:“后悔了?要當(dāng)他的所有物是嗎?”

    他像是要炸毛了,

    額角青筋鼓動著,眼睛也發(fā)紅,胸口劇烈起伏著。

    裴朝朝知道他脾氣暴烈,但還是頭一次見他發(fā)這樣大的火,近乎是暴怒了。

    她湊近了些,將他這樣子收入眼中,幾乎能看見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還有他眼底泛動的微弱水光——

    這是要被氣哭了?

    還是以為她后悔了,不想殺瓊光君,是對瓊光君有情,快委屈哭了?

    他這邊正暴怒,

    裴朝朝卻笑出聲來,她問:“不是本來就不答應(yīng)幫我殺了他嗎?”

    她慢條斯道:“怎么現(xiàn)在不讓你殺,反而還生氣了?”

    江獨(dú)一頓,眼睫輕輕抖動了下,

    隨即,他擺出一副更乖戾的表情:“誰是要幫你殺他?他踩我的手,我從來沒這樣被人羞辱過!”

    他道:“這樣的人我追到天涯海角都要?dú)⒘怂笮栋藟K,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裴朝朝也不拆穿他:“可是你打不過他。”

    她像給狗順毛一樣,輕輕順?biāo)念^發(fā):“這里是他的劍境,只要他想,就可以繼續(xù)把你按在地上,像踩一條死狗一樣踩著,就像剛才那樣——”

    她頓了下,那只按著他手腕的手陡然用力,按壓著他剛才被踩過的地方,像是要再一次把他拉入被羞辱的回憶里。

    江獨(dú)嘶了聲,把手往回縮了下。

    她看著他這樣子,卻軟著聲調(diào)明知故問:“疼嗎?”

    江獨(dú)繃著臉,死倔,不說話。

    裴朝朝又道:“你去找他就只有挨打的份,談什么殺掉他呢?”

    她按壓著他的手腕,在傷處上變本加厲地按壓,給他帶來一波更甚一波的疼痛,言語也變本加厲地羞辱:“我讓你殺了他,其實(shí)你答不答應(yīng)好像也都無所謂,因?yàn)榫退隳愦饝?yīng)了,你也根本打不過他,不被他反過來殺掉就不錯了。”

    這話砸在耳際,

    江獨(dú)本來就濡濕的眼底,這一下變得更濕潤了,

    他驟然瞪大眼,想要看一看她是用什么樣的表情說出這樣的話,可是他看不見她,只忍不住想她怎么能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吐出這樣惡毒的話?!

    他驕橫慣了,不管在哪里都被簇?fù)恚從來沒有人這樣說過他,將他羞辱得一文不值!

    他手臂被按得生疼,好像疼得眼睛都有點(diǎn)模糊了,又咬著牙將那點(diǎn)濕潤憋在眼眶里,反手狠狠抓著她的手腕,即使看不見她,卻仍舊用力把她往前拉:“你說什么?”

    裴朝朝慢慢重復(fù):“我說,你是個廢物,比不過季慎之。”

    這話一落,

    那點(diǎn)委屈像決了堤,直接把江獨(dú)心防線沖垮,分明以前在魔族時,這類話也沒少從敵人嘴里聽見,但他從來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感覺到心臟被人攥住揉捏,又酸又澀,他都是直接把人殺了,大卸八塊——

    可現(xiàn)在,

    少年乖戾的表情還沒散去,梗著脖子像是要找她討個說法,然而眼睛濕紅,淚水就啪嗒掉下來了,有種很割裂的脆弱感:“你——!”

    裴朝朝這時候抬起手,按住他眼睛:“哭什么?不是很兇嗎?”

    她一點(diǎn)點(diǎn)幫他擦掉眼淚,誘哄道:“如果被人看見剛才那一幕,你被季慎之踩在腳底下,他們肯定會嘲笑你,覺得你名不副實(shí)。可我不一樣,我看見你被他踩著,還愿意要你幫我殺了他,我這樣抬舉你,難道還不能說明你在我心里很特殊嗎?”

    江獨(dú)通紅著眼睛,哪怕她沒有動手,他卻覺得自己被她狠狠扇了一巴掌,

    臉上火辣辣地發(fā)燙,羞恥感中好像生出一點(diǎn)扭曲的愉悅和依賴,

    他別過頭,不想讓她看見自己這樣,梗著脖子無力地反駁,卻承認(rèn)了自己的無能:“不是說了我打不過他嗎?那還要我殺他,你矛不矛盾?”

    先羞辱他,踐踏他,踩碎他的驕傲,粉碎他的人格。

    再夸贊他,捧起他,告訴他這世上只有我看得起你。

    “我可以教你怎么殺掉他。”

    她在馴化這條惡犬:“知道季慎之去哪了嗎?這里有個神器,名叫重明石,他感應(yīng)到重明石的氣息,去找那石頭了。那里有很多人,你和我一起過去,一會兒就在那里殺掉他,讓所有人都看見你把他踩在腳下。”

    裴朝朝猜江獨(dú)來這里也是為了重明石,不過即便是這樣,她仍然裝作不知他來此的目的,和他講起重明石的事。

    她撿起地上瓊光君那半顆心,感到有些興奮,好像已經(jīng)看見了等一會兒的血腥場面。她又在江獨(dú)唇上落下一個很輕的吻,蠱惑道:“在我心里你不比他弱,你只是差一個機(jī)會,現(xiàn)在我給你這個機(jī)會,多殺一些人,讓我看見你的能力。”

    吻落下來。

    如同一片羽毛擦過唇瓣,

    話音也輕柔,如同一縷風(fēng),流過耳際,

    可江獨(dú)心臟卻跳動得更劇烈更劇烈,瘋狂泵血,亢奮得連耳畔都轟鳴鼓噪起來!

    他收緊掌心,將她看不見的手攥緊,宛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

    又恍惚地抬了抬頭,水霧迷蒙的眼睛里,亢奮中帶上一點(diǎn)兒虔誠的味道:“好。”

    *

    另一邊,

    天界神仙們看重明石還在往裴朝朝那邊去,瓊光君那邊也鏈接不上半點(diǎn),

    終于有神仙心一橫,直接用法術(shù)穿透水幕,直接作用在劍境里,形成了個屏障的樣子,將重明石給困住了。

    與此同時,

    因?yàn)橥鈦淼纳窳ψ⑷雱常?br />
    整個劍境都開始震動起來,邊緣處用來隔絕秘境和外面世界的結(jié)界一寸一寸碎裂開來,

    *

    劍境之外,歸元宗內(nèi),

    用來監(jiān)測重明境內(nèi)動向的水幕已經(jīng)罷工,畫面停留在重明境內(nèi)剛開始結(jié)冰的時候。

    眾長老在外面,感應(yīng)到重明石現(xiàn)世,卻監(jiān)測不到里面的動向,都十分焦急。

    這時候,

    就聽見“咔噠”一聲,秘境的入口又一次開放,

    里面是一片空茫夜色,威壓近乎于駭人,光是往里看一眼就讓人有些呼吸困難。

    各宗長老們出聲道:

    “這——”

    “這入口怎么開了?”

    “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進(jìn)去?”

    “可這里面威壓太強(qiáng),我等就算進(jìn)去了,恐怕……”

    眾人議論紛紛之中,

    突然一道平靜溫和的聲音插/進(jìn)/來:“我進(jìn)去。”

    話音一落,

    眾長老皆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就見說話的人是薄夜——

    從不插手這類事情的太清道君!

    這時候,

    有長老難以置信道:“太清道君,您竟然愿意進(jìn)去嗎……?如此甚好!”

    “重明石雖為天下至寶,但到底是神器殘片,若非仙人,恐怕極難拿到!只怕弟子們不懂這些,為了個拿不到的東西在里面爭個你死我活,真是荒唐!里面恐怕亂了,您若進(jìn)去,可否幫忙控制一番場面,將弟子們帶出來?”

    薄夜聞言,溫和笑了下:“自然。”

    這話一落,一眾長老松了口氣。

    這時候,有長老又出聲問:“我方才好似透過水幕看見季小道君進(jìn)了秘境,他是太清道君的弟子,想必道君進(jìn)去是為了將他帶出來吧?”

    若非如此,向來不問世事的太清道君怎么會插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那一邊,

    薄夜手中還握著斷裂的毛筆,這是剛才看見季慎之和裴朝朝所做之事時,不慎捏斷的。

    他慢條斯用了個咒術(shù),將那毛筆復(fù)原,

    然后盯著眾長老的目光,隨后把毛筆輕輕擱置在桌案上,才平和地出聲道:“是要將我的弟子帶出來。”

    只不過,

    不是季慎之。

    第45章 他會不會 偷偷去給她當(dāng)狗?

    白辭在樹下坐了很久——

    又或許不太久t?, 時間好像虛化了,他指尖無意識地在手腕上不停摩挲,像是在描繪什么, 就好像只要這樣不停地在皮膚上描繪,就能繪制出個什么印記來, 然而用這樣的力道反復(fù)摩挲, 只能將那一片皮膚弄得通紅。

    直到他聽見一陣腳步聲。

    他動作微頓, 快速抬起眼,在看見來人是誰后, 又垂下了眼:“季慎之?”

    他出聲叫了聲瓊光君的名字,然后略帶譏諷地問:“來找我做什么?算賬?還是要問她的消息?”

    他重組了劍境,在季慎之將要得手掐死她的那一刻, 把她轉(zhuǎn)移到了別的地方。

    季慎之快要?dú)馑懒税桑?br />
    白辭想到這, 又有種扭曲的愉悅感,

    即使身隕道消,她也沒死在季慎之手里。

    他坐在雪地里, 即使雙腿殘廢, 顯得有點(diǎn)狼狽,說話的語氣卻仍舊有種高傲的味道:“她死了。”

    白辭說話的語氣讓人有種微妙的割裂感——

    他說這話時有點(diǎn)悵然, 然而又夾雜著隱秘的譏誚, 顯得他像個高高在上的正宮, 掌握著關(guān)于她的所有消息,而后用大發(fā)慈悲的語氣朝著他透露出她的死訊。

    瓊光君臉色驟然冷下來,拳頭捏緊了,但罕見地沒有發(fā)瘋,

    他看了白辭半晌,甚至冷笑了聲。

    蠢貨。

    連她沒死都不知道, 還在這里裝出和她關(guān)系多近的樣子。

    他克制住想要反唇相譏,炫耀自己知道她下落的沖動,直接略過這話題:“和你做個交易。”

    他才不會傻到讓白辭知道她還活著,

    這下賤的癱子,表面擺出來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如果知道她還活著,誰知道會不會偷偷去給她當(dāng)狗?

    和他搶的少一個算一個,

    和他搶的都該死!

    那一邊,

    白辭冷淡問:“交易?”

    瓊光君微微蹲下身,拿出個瓷瓶遞給他:“這里有一粒仙丹,可以讓你腿疾暫時痊愈,時限是十二個時辰,足夠讓你體面地走出這里。”

    季慎之身份不光是凡人那樣簡單,從他能讓整個重明境被劍境覆蓋、萬里冰封成神域這一點(diǎn)就可窺破。

    他做的事情只有真神能做到,手里有仙丹并不奇怪,現(xiàn)在捏準(zhǔn)了白辭的高傲性子,給出的條件也極具誘惑力。

    然而白辭卻沒有接下那瓷瓶。

    他反倒從瓊光君的態(tài)度里,窺見一點(diǎn)異常來,但仍漫聲問:“換什么?”

    瓊光君說:“白氏的碎萬界符。”

    白氏禁術(shù)中有一門能破開一切空間法術(shù),與之相對的,還有一件法寶,叫做碎萬界符,

    碎萬界符是白家祖上傳下來的,和禁術(shù)相輔相成,但并不能替代禁術(shù)使用,只能在禁術(shù)使用過后起一個補(bǔ)刀的作用。

    白辭用禁術(shù)重組了他的劍境,裴朝朝又動了神魂線,現(xiàn)在整個劍境已經(jīng)是搖搖欲墜,只要再用碎萬界符補(bǔ)一擊,就會徹底破碎。

    但瓊光君不打算打碎自己的劍境。

    他拿碎萬界符是為了給裴朝朝,拿到重明石后,她就算想要真正和它融合,也需要借助碎萬界符。

    那一邊,

    白辭像聽見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話,嗤了聲:“碎萬界符?”

    這樣的語氣,擺明了不愿意給。

    有什么好不愿意的呢?

    瓊光君扯出個略帶諷刺的笑,看了眼白辭的腿,一個修為散盡了的癱子,往后沒了修為,再也用不出白氏禁術(shù),還要碎萬界符有什么用?空有一身高傲,現(xiàn)在卻連體面地離開秘境都不能。

    瓊光君張了張嘴,正準(zhǔn)備將所想的話說出來,

    然而下一秒,

    就聽見白辭篤定出聲道:“她沒死。”

    這話一落,

    瓊光君臉色驟然冰冷下來。

    白辭能通過瓊光君的態(tài)度推測出她沒死,尤其是瓊光君要碎萬界符時,他已經(jīng)可以推斷瓊光君要給裴朝朝拿重明石了——

    他并不傻,將所有蛛絲馬跡連接起來,很容易推測出裴朝朝進(jìn)重明境的目的,哪怕只知道她要從善劍,但也能推斷出她還要重明石。

    他突然覺得荒謬。她怎么就沒死呢?

    她不死就永遠(yuǎn)有人前赴后繼,為她捧上她想要的東西!江獨(dú)也好季慎之也罷,哪怕是天下至寶重明石,也能進(jìn)獻(xiàn)給她!

    他呢?

    他不過一個病骨支離的廢人,不良于行,她要不了多久就會忘記他為她散盡了所有修為,因?yàn)樗肋h(yuǎn)會得到更珍貴的,更耀眼的。

    不。

    她或許,甚至根本不會記得他是為什么成了廢人,因?yàn)樗龔氖贾两K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幫助!

    他突然生出一股沒由頭的恨意,

    恨自己會在那一刻什么也不想,用禁術(shù)去動這劍境;更恨她為什么沒死在剛才,沒死在還未曾有人為她獻(xiàn)上更珍貴之物的時候!

    ——那樣她才會連死都記著他,而不是像現(xiàn)在,只有他一個廢人在這里痛苦!

    白辭突然笑出聲來,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涌上這些念頭,或許是自我感動地獻(xiàn)出了一身修為,即使她不需要,他也不知不覺間就渴求從她那里得到更多。

    他頓了頓,紅著眼睛,言語間仍舊倨傲,但似乎也有一點(diǎn)瘋魔了:“可以換,但我要一起去。別想著拿到東西后就殺了我,不然我會念咒術(shù)把它粉碎。”

    瓊光君幾乎要?dú)庑α恕?br />
    他是真的想殺了白辭,然而因?yàn)檫@句話,又無法動手——

    果然,這賤人一察覺裴朝朝沒死就開始上趕著,

    他遲早殺了他!

    他將手指捏出“咔噠”的聲響,把瓷瓶丟在白辭腳邊,咬牙切齒答應(yīng):“好。”

    白辭這才將手探入袖袋。

    袖袋中有兩塊玉牌狀的東西放在一起,外觀一模一樣,只有手感上有細(xì)微的差距,

    這是碎萬界符,一塊真,一塊偽,一直都放在一起。

    高傲的世家子閉了閉眼,

    隨后頭一回,彎下尊貴的脊骨,撿起地上的瓷瓶,

    他服下仙丹,要讓自己的雙腿能夠行走,緊接著才把假的那一塊碎萬界符拿出來,拋給瓊光君——

    真的那一塊他要留在手里,屆時徹底弄碎這劍境,

    他是修為散盡的癱子,自尊被踩進(jìn)塵泥里,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白氏天驕;那些男人前赴后繼給她獻(xiàn)殷勤,賤得礙眼;而她也不會記得他,

    那就誰也別活。

    *

    仙界的神仙們用術(shù)法設(shè)下結(jié)界,將重明石框定在固定范圍內(nèi),讓它無法再自行去找裴朝朝,

    劍境中其余修士大都循著氣息趕過來,

    裴朝朝和江獨(dú)到地方的時候,已經(jīng)是人聲鼎沸,雖說暫時無人打得破神仙設(shè)下的結(jié)界,但已經(jīng)有人先打起來了,

    她于人群中抬了抬眼,

    緊接著,就看見瓊光君和白辭也到了——

    白辭沒坐輪椅,

    他站起來的時候,身高竟也和瓊光君差不多了,身形頎長挺拔,又因?yàn)槌D瓴≈@得有些清瘦,

    眼下他和瓊光君兩人一前一后走著,兩人之間距離維持在不遠(yuǎn)不近,好像太遠(yuǎn)了怕跟丟,太近了又怕克制不住殺了彼此。

    裴朝朝頭一回見白辭站起來的樣子,

    很新奇,

    她多看了兩眼。

    她現(xiàn)在是神魂的狀態(tài),隱在空氣里,沒人能看見她,

    然而這時候,

    白辭和瓊光君的視線卻隔著人群落下來。

    她身旁,

    江獨(dú)察覺到那兩人的視線,往前一步,擋在那兩人面前。

    比起白辭,他更恨瓊光君一點(diǎn),于是對著瓊光君破口大罵:“賤不賤啊你?還敢往我這看?”

    瓊光君陰冷道:“倒是你,還敢來。不怕我踩碎你的手骨?”

    他又往旁邊挪了挪步,視線越過他,再一次落在他身邊的空氣。

    裴朝朝就在此處,

    他想要碰一碰,但這時候確實(shí)又膽怯了,心說再等一等,等他拿到重明石,連著碎萬界符一起擺到她面前。

    只要她答應(yīng)多看他一眼,這些就都給她,

    他會反復(fù)向她承諾,以后不會再做那些極端的事,他真的太害怕她消失,只要她答應(yīng),他什么都能捧給她。

    瓊光君有點(diǎn)焦慮,捏緊了手里的碎萬界符。

    裴朝朝站在幾人間,

    看見這碎萬界符,即使計(jì)劃中不需要用它幫自己和重明石徹底融合,但仍然起了點(diǎn)心思。

    她伸出手,指尖輕輕碰了下碎萬界符的一端。

    沒有碰到瓊光君,

    然而那一邊,

    瓊光君察覺到一點(diǎn)端倪,他呼吸都滯了下,然后捏緊了碎萬界符,

    難得地,沒有抬手反握住她的手,而是克制著動作,裝出沒有發(fā)現(xiàn)的樣子,生怕動一下她就走了。

    他姿勢有點(diǎn)僵硬,

    那一邊,

    江獨(dú)聽見他近乎挑釁的話,怒從心頭起,少年人經(jīng)不得激,頓時就要運(yùn)靈力打上去!

    然而剛蓄力,

    就又一次被裴朝朝按住了動作。

    她一只手搭在他手腕上,給他傳音:“還不是時候。”

    她像早哄一條狗:“聽話些,等t?我要你動手的時候再動。”

    江獨(dú)對她的話開始本能遵從,大腦甚至還沒反應(yīng)過來,動作就下意識停住了——

    算了,總歸她還要求他殺了季慎之,

    這礙眼貨色也得意不了多久。

    他反手輕輕勾了下她掌心,不自覺地討好。

    他能觸碰到她,他們能嗎?

    他才是最特殊的那個!

    江獨(dú)想,

    裴朝朝沒和他說過要重明石,只說要?dú)⒓旧髦?br />
    他今天就要先拿到重明石,然后殺了季慎之這個礙眼玩意!

    那一邊,

    瓊光君又將碎萬界符玉牌往回拉了拉,

    他神色陰冷地看著江獨(dú),恨不得現(xiàn)在踩碎他一根手骨,但咬牙忍了下來。

    即使江獨(dú)和裴朝朝有交流又怎么樣?

    她依舊會對他手上的碎萬界符產(chǎn)生興趣,現(xiàn)在手都搭在碎萬界符頂端,肯定根本沒心思去搭管江獨(dú)了,說不準(zhǔn)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江獨(dú)拉開距離了。

    那下賤玩意根本留不住她,拿什么和他爭?

    兩人無聲對峙著,都以為裴朝朝的注意力在自己這邊,氛圍間火花無聲迸濺,但倒是都沒有打起來。

    周圍人太多,他們打起來容易讓旁人占便宜。

    那一邊,

    白辭在局外,

    注意到瓊光君和江獨(dú)細(xì)微的動作,視線往前面的空氣上停留一瞬,然后又挪開,

    他不著痕跡將手探進(jìn)袖袋,摸了摸那枚真的碎萬界符,

    然后心里念了句咒語,緊接著,重明石外的結(jié)界無聲碎裂開,

    神力與仙力從碎裂的結(jié)界里溢散出來,瞬間四散在劍境各處,將裴朝朝的身影也照出來了些——

    她的神魂是仙人的狀態(tài),凡人肉眼不可見,但周圍神仙的氣息充盈著,這一瞬,她就顯了形。

    此時,

    她一只手捏著瓊光君手上的碎萬界符一端,和瓊光君的指尖距離很近,另一只手按著江獨(dú)的手腕,被江獨(dú)另一只手指尖輕輕勾著掌心。

    很忙。

    一邊都沒放下。

    瓊光君和江獨(dú)的神色都驟然冰冷了,

    裴朝朝對上他們的目光,卻并沒有表現(xiàn)出慌張,她甚至沒有收回手,神色自然,似乎想看看他們接下來要做什么。

    然而就在這時,

    “轟隆——!”

    一聲巨響傳來,

    重明石外的結(jié)界驟然碎裂,與此同時,靈氣陡然迸發(fā)出來,

    四周圍著的修士們幾乎立馬沖上去,

    場面陡然間亂起來。

    第46章 多殺一些 殺到我高興為止

    情況緊急,

    瓊光君和江獨(dú)也來不及再怎么樣,視線在裴朝朝身上停了下,然后都先往重明石那邊去了。

    于是不過短短一瞬,

    這地方就剩下裴朝朝和白辭。

    她若無其事地看向白辭:“看起來,你袖子里那個碎萬界符應(yīng)當(dāng)才是真的?”

    語氣是疑問的語氣, 然而卻并沒有多少疑問的意思, 應(yīng)該剛才就摸出來瓊光君手上那碎萬界符是假的。

    也不知道她怎么知道他袖中就放著碎萬界符, 白辭將東西拿出來,指尖用力抓握著玉牌到有點(diǎn)泛白了, 然而卻對著她抬了抬下巴,做足了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是。”

    他直接肯定了碎萬界符的事,這時候垂下眼睛看她。

    他眼尾薄紅瀲滟, 有種脆弱感, 語氣輕飄飄的:“怎么,又從我身上找到了能利用的地方?”

    他說話時,總是帶著一種世家天驕的倨傲, 對世間萬物不屑又譏諷,

    這種倨傲并不擺在明面,但也不容忽視, 即使現(xiàn)在廢了修為, 也依舊如此。

    他還有什么可高傲的呢?

    她之前將他修為散盡、成了廢物的事情點(diǎn)破, 就是想要看他被踩落塵泥的樣子,可他仍舊端著高傲姿態(tài),這讓她骨子里的惡劣翻涌得更厲害。

    或許因?yàn)檫@些人都已經(jīng)知曉她并非如表面一樣人畜無害,這時候再繼續(xù)裝無辜就有些無聊了,以前只是刻意于偽裝中透露出一點(diǎn)點(diǎn)惡意來,現(xiàn)在卻直接用柔軟的聲調(diào)說惡毒的話, 很有趣,裴朝朝喜歡看這些人被逼瘋后的反應(yīng),這對她來說未知且新奇。

    她反問白辭:“白長老,一個毫無修為的廢物有哪值得我利用呢?”

    這話一落,

    白辭終于壓不住火氣,他猛然攥住她的衣襟,幾乎要將她整個人提起來!

    于是兩人的距離也在這一瞬拉近,

    裴朝朝看見他額角不明顯的青色脈絡(luò)跳動,他眼底甚至有點(diǎn)仇恨感。

    白辭幾乎是低聲吼著問她:“你以為我自己想散盡修為嗎?”

    潛臺詞是,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散盡的修為?

    哪怕于情于都是腦子一熱后的一廂情愿,她從頭到尾沒要求過他用禁術(shù)救她,可是真正為此失去最珍貴的東西后,卻很難不去怨恨她,白辭做不到,他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是什么高潔君子,他是扭曲的,渴望她償還他。

    他吼完,低聲喘/息起來,眼睛通紅,呢喃道:“你命還真大,怎么沒死呢?”

    他用力捏著碎萬界符,幾乎將它捏出裂痕,緩慢笑出聲:“怎么還敢出現(xiàn)在我面前,和我這樣說話?要臟我的手再殺了你。”

    他只要念一句咒語,啟用碎萬界符,緊接著,整個劍境就會跟著崩塌。

    所有在這里的人都很難存活下去,包括他自己。

    裴朝朝終于從他的舉止中感到了一點(diǎn)瘋癲的味道,她玩夠了,抬手捏起那玉符:“用這個殺我嗎?”

    她溫聲問:“是單單殺我,還是打著同歸于盡的主意?”

    白辭被她看著,別開了臉,要把玉符從她指尖抽出來。

    裴朝朝的力氣卻出奇地大,竟沒讓他將東西抽走,她雖是問話,但已經(jīng)確信他想同歸于盡,一點(diǎn)點(diǎn)剖析他,很直白,像尖銳利刀刺進(jìn)身體,只要一下就見到血肉與骨頭:“是因?yàn)橛X得自己是個殘廢,又沒了修為,從人人敬仰的天驕變成廢物,落差很大嗎?甚至都不敢走出這里,所以想死在這?”

    白辭的呼吸比剛才還要急促。

    他幾乎要將手指捏出聲響來了。

    他這人,極端自負(fù)又極端自卑,只是那些自卑藏在骨血深處。

    裴朝朝觀察他的反應(yīng),一點(diǎn)點(diǎn)將那些自卑挖掘出來,讓他看見它,讓它吞噬他:“而你這樣的廢人對我沒有價值了,覺得我會忘記你,我身邊會環(huán)繞比你更優(yōu)秀的人,可是你為我散盡了修為,你不甘心,所以也要讓我一起死,是不是?”

    這話一落,

    白辭連身體都開始細(xì)微發(fā)抖了,他捏著她衣襟的手也更用力,幾乎要直接這樣勒死她了,近乎是失態(tài)了。

    裴朝朝能感覺到他用力壓制著身體的顫抖,可是毫無用處,因?yàn)樗退找粔K玉牌,那玉牌在她掌心發(fā)顫。

    她另只手拍了拍他的臉,和扇巴掌似的,只是力氣不大,羞辱的意味更足,繼續(xù)道:“你是恨我還是恨你自己?”

    這話一落,

    像是把一直支撐著白辭自尊的那根弦徹底崩斷了。

    他像是終于看清楚自己身在塵泥里,不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天驕,而是個徹頭徹尾的廢人!

    他猛然將她往回拉,手用力按住她肩膀,把她按得離自己很近,眼睛里有恨意和淚意,世家子終于自暴自棄地承認(rèn)自己的低賤,近乎歇斯底里道:“對,我是廢人,我是不甘心,但我憑什么不能恨你呢?!用無辜的樣子把人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一點(diǎn)一點(diǎn)試探我的底線,比起我,難道你不是更卑劣嗎?現(xiàn)在又做出這種高高在上的樣子,你這樣到底是又想——”

    他話說到這,

    裴朝朝往前湊了下,抬頭輕輕親了下他的唇。

    她覺得很有趣,愛和恨的界限向來模糊,而她掌握著他的情緒,在極端的愛和很之中互相轉(zhuǎn)化,是否也掌握了牽制他的繩索?

    那一邊。

    白辭的話音陡然停下。

    他身體還在顫抖,應(yīng)該是氣的,然而表情一下就空白了,他死死盯著她半晌,最后又垂下頭,像是終于崩潰了,聲音從歇斯底里的低吼變輕又變輕,接著說剛才未吼完的話:“……是又想怎么利用我呢? ”

    如果他真的一點(diǎn)用都沒有了,她不會再和他說這樣多的話。

    白辭想,

    他好像漸漸有一點(diǎn)了解她——

    她沒有心。

    他眼中恨意未曾消減,但終于把那牽制自己的繩索,親手交到她手上。

    裴朝朝滿意地安撫他:“把碎萬界符給我。現(xiàn)在用來和我同歸于盡沒什么意思,我之后把你送出劍境,你就在外面看我用它殺了里面的人,江獨(dú),季慎之都包括在內(nèi)。你不期待看我親手殺了他們嗎?”

    她一邊說,一邊用力將碎萬界符從他掌中抽出,

    他聽見她的話,忍不住想,她的心真像石頭做的。

    他該厭憎她這樣子的,可是這話又好像帶有某種奇妙的誘惑,他只是手掌松了松,就這樣讓她把東西抽走了:“然后呢。獨(dú)獨(dú)留我活著,不要說對t?我動了什么惻隱心,之后想要我做什么?”

    他沒有要滿足她需求的意思,只是不帶情緒地詢問。

    語氣這樣冷淡,好像將自己抽離出來,代入了旁觀者的角色,而她不管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不會回應(yīng)。

    裴朝朝并不在意他這態(tài)度,繼續(xù)道:“之后就回白家吧,帶我一起。”

    她彎了彎唇,蠱惑道:“白家不是在天極岸嗎?我要去天極岸的升仙臺。”

    按照計(jì)劃,她馬上能拿到重明石和從善,她會和重明石徹底融合,讓重明石真真正正成為她的心臟。

    這之后,

    她不再需要瓊光君的情根,也不再需要白策的煞氣。

    但她身上仍有劫數(shù)未破。

    她能沖破轉(zhuǎn)生陣的封印,但不歷完劫數(shù),不能回天,這是天道的禁制。

    她之后要去天極岸的升仙臺——

    白家所在的天極岸被譽(yù)為人間盡頭,與天界接壤,這地方靈力充沛,有個地方叫做升仙臺。

    任何人若身負(fù)劫數(shù)卻無法應(yīng)劫,則只要去升仙臺,捱過升仙臺的考驗(yàn),就能原地打破劫數(shù),直接飛升。

    只不過,

    千百年來,從來沒有人在那里升仙,都是有去無回。

    沒人活著出來,更沒人知道升仙臺所謂的考驗(yàn)是什么,漸漸的,眾人都管升仙臺叫“人間煉獄”,因?yàn)槿ツ抢锖腿フ宜罌]有任何區(qū)別。

    那地方也被天極岸的幾大修仙世家聯(lián)合管制起來,以免修士們前赴后繼赴死,甚至殃及無辜。

    裴朝朝笑著問白辭:“不期待看我怎么死的嗎?”

    她在他耳際悄聲說:“我野心這樣大,做這些都為了去天界,可那里有去無回,我卻覺得我不一樣,偏要試一試。看我抱著希望過去,再被碾碎希望而死,連全尸都留不下……幫我開升仙臺,送我進(jìn)那人間煉獄里,難道不比現(xiàn)在和我同歸于盡更令你期待嗎?”

    白辭眼睫抖了下。

    他感到震撼,而她總讓他感到震撼,他無法再像旁觀者一樣看待她提的要求,一種興奮感沖上頂端,他看著她,感覺到顫栗,

    他沒有辦法說不,那種顫栗感幾乎令他的五臟六腑都痙攣起來,帶來一種幾乎要嘔吐的感覺,

    他閉了閉眼。

    可他這一次依舊沒有抵抗住誘惑,明知不該,還是忍不住答應(yīng):“好。”

    *

    另一邊,天界。

    神仙們借著水幕,看見劍境之中,他們用神術(shù)圍在重明石外的結(jié)界轟然碎裂。

    眾人在搶奪重明石,瓊光君幾乎要拿到它了——

    這怎么行?

    瓊光君拿了重明石,肯定會給裴朝朝!

    有神仙出聲:“絕對不能讓重明石落到朝露手上!”

    有個小仙道:“可瓊光君也不是我們能隨便阻……”

    那神仙說:“我們阻止不了,難道不能用司命神君留下來的神諭嗎?”

    司命觸犯了天道禁制,被貶下凡歷劫,然而他的神諭還留在天界。

    神仙們可以用這神諭給劍境中的修士傳話,降下靈息覆在修士神魂中,讓他們實(shí)力大增,用來對付瓊光君和裴朝朝,

    甚至還可以利用修士們拿到重明石。

    這法子,基本可以說是要挑動修士們圍殺裴朝朝了。

    有神仙終于忍不住出聲——

    “這……”

    “其實(shí)不至于對朝露這樣,她就算拿到重明石又怎么樣呢?”

    “我感覺她罪不至此吧?”

    這話一落,

    最初出聲的神仙拿來神諭,不悅道:“那難不成要她拿到重明石嗎?幽山帝君為她擅動重明石,觸到天道禁咒修為散盡而死,可是她呢?她對幽山帝君可有半分感激?帝君死后,她還不斷和各路神君糾纏,這就罷了,下凡了還不安分,現(xiàn)在還要用幽山帝君給她煉制的心臟,踩著帝君的性命和別人糾纏不清,可對得起帝君半分?!”

    “可是即使這樣,咱們也不是帝君,不應(yīng)該這樣代替帝君決定她的生死吧?”

    “而且她在人間吃的苦夠多了。”

    “我們?yōu)槭裁匆氲劬匏兀俊?br />
    依然有神仙在為裴朝朝說話。

    那神仙冷笑出聲,擲地有聲:“因?yàn)榈劬?zhèn)守幽山,保衛(wèi)仙界不受魔族侵?jǐn)_,難道你們沒有受帝君恩惠?”

    他說:“而且帝君救過我,我決不允許有人這樣踐踏帝君。”

    他這話一落,周圍又沉默下去,

    他看樣子是真的恨裴朝朝,也沒有再多說,直接用司命的神諭,率先將自己的靈息降落在一位修士的身上。

    有些被幽山帝君施恩的神仙見狀,最終也降下靈息。

    而那些為裴朝朝說話的神仙們,卻是頭一次猶豫著沒有動作。

    但即便如此,

    也已經(jīng)有不少修士身上被降下了靈息,神力瞬時間充盈了整個劍境!

    與此同時,天極岸,

    和白氏在修真界中地位齊平的趙家,今日也格外不尋常——

    趙家府邸中,最為幽靜的寢居里,

    緊接著自出生起就魂魄不全,六識全無的趙氏大公子,緩緩睜開了眼。

    他眉心間,一道和神諭上相同顏色的靈光跳動了下,隨即才緩緩隱形。

    *

    此時,劍境中。

    神仙們靈息降下,

    修士們放開神識接納靈息,并祈求神仙賜予更多的法力,而作為交換,則要從瓊光君那里搶回重明石,并且圍殺裴朝朝。

    周圍瞬時間亂成一團(tuán)!

    裴朝朝拽著白辭往隱蔽處躲了下。

    瓊光君原本在和江獨(dú)纏斗,幾乎是不要命地打,這時候卻不得不暫時休戰(zhàn),

    這里到底是瓊光君的劍境,

    即使神仙們降下靈息,要搶重明石,也很難壓過瓊光君來。

    于是瓊光君還算游刃有余,他設(shè)了個結(jié)界,暫時擋住修士們的攻擊,

    江獨(dú)在他旁邊,暫時壓制住搶重明石的想法,抬眼張望,想找裴朝朝。

    江獨(dú)發(fā)現(xiàn)裴朝朝在他對角處。

    看見她旁邊還有白辭,他不高興地撇撇嘴。

    旁邊,

    瓊光君也看見裴朝朝,他頓了頓,開了個傳音通道,對她說:“重明石。”

    他頓了頓,又補(bǔ)上一句:“給你的。”

    這是近期他少見的言簡意賅。

    裴朝朝隔著混亂望向他,不置可否,笑著反問:“想要我用什么換?”

    瓊光君一頓。

    即使是想借此換她給他個機(jī)會,

    但這些陰暗心思被她明明白白說出來,又讓他的卑劣無所遁形,

    可是他太害怕失去她了。

    他捏了下指尖,和她說:“你只要多分一些目光給我,它就是你的。”

    裴朝朝嗯了聲。

    她這是答應(yīng)了?

    瓊光君揣摩著,又看見她身邊的白辭,

    他心里妒火中燒,恨不得把白辭丟進(jìn)人群,讓修士們踩死他。

    他又想得寸進(jìn)尺,于是摸了摸袖中的碎萬界符:“還有碎萬界符——你離他遠(yuǎn)一些,我就一起給你。”

    這話一落,

    那一邊,白辭側(cè)目看了裴朝朝一眼。

    因?yàn)檫@里靈力太混亂,甚至混亂到無法傳心音,他們彼此之間傳音,一旁的江獨(dú)和白辭也可以聽見。

    白辭現(xiàn)在和裴朝朝在隱蔽處,即使能看見瓊光君那邊,但大部分身形仍舊被遮蔽著,包括兩人的手——

    裴朝朝手上握著一塊真的碎萬界符,

    白辭這時候抬了抬手,又要將她掌心的玉牌收回,低聲譏諷:“那你就離我遠(yuǎn)一些,拿他那塊假的吧。”

    裴朝朝反手將玉牌反扣,手指蹭過白辭指尖,

    這動作源于無意間,又被遮蔽住,顯得有點(diǎn)像……

    白辭拈了拈指尖,想到偷/情這個詞。

    他側(cè)過眼,見裴朝朝沒有離開,突然生出點(diǎn)奇怪的勝利感。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抬眼看了看瓊光君,輕描淡寫:“你那塊是假的,所以她才沒有按你說的做。”

    他聲音輕飄飄的:“我或許比你要有一點(diǎn)利用價值。”

    兩人視線對上,

    瓊光君那邊的殺意幾乎就要溢出來。

    那一邊,

    江獨(dú)聽見重明石的事,問裴朝朝:“你還要重明石?你沒告訴我,你只讓我殺——”

    他話音未落,

    裴朝朝輕輕笑出聲,漫不經(jīng)心撒謊:“我不要,怎么,你要嗎?”

    她猜到江獨(dú)進(jìn)秘境的目的就是重明石,于是溫聲哄騙:“但季仙長要將它獻(xiàn)給我,怎么辦。你也聽見了,我只要對他笑一笑就可以得到。不如你聽話一些,不是答應(yīng)我要證明你自己嗎?”

    江獨(dú)一頓,本能地點(diǎn)頭:“你要?dú)ⅰ?br />
    裴朝朝指了指前面的修士們:“你把他們殺了,殺得越多,殺得我高興了,我就對季仙長笑一笑,換來重明石轉(zhuǎn)贈給你,如何?”

    這話一落,

    瓊光君臉色瞬間冷下來,

    江獨(dú)也臉色鐵青,

    與此同時,

    四周的時間好像有一瞬定格住,

    似乎有一股強(qiáng)烈的外力介入這里,這是一股強(qiáng)烈的威壓,甚至不比瓊光君這劍境里的威壓差,像是山t?巔上溫和、平靜而強(qiáng)勢的千丈積雪,溫溫柔柔的,卻能壓得人行動困難,竟是一瞬鎮(zhèn)得劍境里的修士們進(jìn)攻的動作都遲緩下來。

    也就在此時,

    裴朝朝看著眾人行動遲緩,準(zhǔn)備直接把白辭送出劍境,不遠(yuǎn)處就有個連接劍境和外界的裂口。

    她回頭看,卻見白辭也被這威壓壓得咳血——

    他修為散盡,這威壓壓在他身上,他可能根本就走不動路了。

    裴朝朝還指著讓他出去接應(yīng),今日事畢后跟他去天極岸,

    這時候就直接牽起他,半拖半拽地往那入口跑去,

    也就是這一刻,

    一道身影從入口處進(jìn)來,正撞裴朝朝和白辭——

    這人白衣白發(fā),皮膚白得也近乎透明,有種高不可攀、神圣不可侵的凜然感,他氣質(zhì)很安靜,人漂亮得像山巔積雪。

    薄夜。

    薄夜腳步一頓,垂眼看,

    目光落在裴朝朝和白辭牽著的手上。

    也就在此刻,

    身后又傳來一陣黏膩聲響,

    薄夜和裴朝朝,還有白辭,三人的注意力被轉(zhuǎn)開,回頭看——

    就見趁著修士們短暫的遲緩,

    瓊光君提著還帶血的劍,正要過來把白辭和裴朝朝分開。

    他不能接受白辭這個賤貨和她離得這么近,他手上有真的碎萬界符,肯定要用這個偷偷勾引她!

    而江獨(dú)聽她的話,殺完個修士后,看見瓊光君的動作,眼睛都?xì)饧t了。

    這個礙眼的賤種,拿了重明石不說,還妄圖用這個分得裴朝朝更多目光,

    她明明反正也要?dú)⒘诉@賤貨,既然這樣,那不如就現(xiàn)在。

    江獨(dú)抽刀,

    直接從背后捅穿了瓊光君的后心——

    “撲哧,”

    “撲哧,”

    “撲哧,”

    聲響?zhàn)つ伒模捶磸?fù)復(fù)地,血液噴濺的好幾刀。

    第47章 這里很熱鬧 她要全殺光

    江獨(dú)捅瓊光君的這幾下是下了死手, 傷害力極強(qiáng),瓊光君受到重創(chuàng),連帶著已經(jīng)有些搖搖欲墜的劍境又一次震蕩起來!

    四周來自各方的靈力和威壓也在震蕩中再一次暴/亂起來, 肆虐著,甚至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不過這幕實(shí)在太過突然,

    倒讓混亂的場面像被突然凍住一瞬,

    人群極致的死寂, 和周遭靈力呼嘯沖撞發(fā)出的劇烈聲響形成強(qiáng)烈的割裂感。

    然而瓊光君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

    他這時候已經(jīng)有些虛弱了, 心口的傷未痊愈就再一次被戳刺,一瞬之間甚至有點(diǎn)站不穩(wěn),

    然而他緩緩回過頭, 眼睛猩紅盯著江獨(dú), 幾乎都要用眼神剜下他的皮肉,縱使重傷,仍然強(qiáng)撐著逼出江獨(dú)的刀, 隨即迅速朝著江獨(dú)也擊出一道殺招——

    隨即兩人迅速扭打起來!

    瓊光君和江獨(dú)修為都不低, 眼下劍境中靈力混亂,兩人殺招亂飛, 恐怖極了,

    即使修士們身上有神仙們的靈息, 這時候也很難接近他們。

    于是修士們飛快地轉(zhuǎn)移了目標(biāo),將目光落在裴朝朝身上——

    神仙們降下靈息,要他們做兩件事,一是搶重明石,二是圍殺裴朝朝。

    重明石在瓊光君身上,修士們暫時接近不了他和江獨(dú), 那就先去殺裴朝朝。

    于是這時候,

    修士們一股腦沖向裴朝朝,即使行動被威壓壓得遲緩,但五花八門的招式已經(jīng)先朝著她砸了過去,帶著神力,招式還沒砸到身上,就已經(jīng)讓人無法喘息!

    裴朝朝倒顯得恨平靜,

    她甚至沒有閃躲,站在原地,心里默默數(shù)了幾個數(shù),

    還不等數(shù)到第三聲,薄夜就抬了抬手,將那些招式全都擋下來,

    他迅速反身擋住裴朝朝,垂下眼,略帶關(guān)切地注視她:“朝朝,沒事嗎?”

    裴朝朝毫發(fā)無傷,

    即使薄夜才進(jìn)劍境,不知道之前發(fā)生的諸多事,她也依舊沒在他面前裝瞎,眨了眨眼:“沒事,多謝師尊。”

    這話一落,

    就感覺到手被白辭捏緊了點(diǎn)。

    她手還拽著白辭的手,沒有松開,現(xiàn)在側(cè)目看,就看見白辭一言不發(fā),但額角隱約顯露出一點(diǎn)青色筋絡(luò)來,像在忍耐。

    而那一邊,

    薄夜看見她轉(zhuǎn)頭的動作,溫和淡色如琉璃的眼睛閃了閃。

    他抬起手,若無其事抓住她手腕,將她的手拉離白辭的手,然后握在自己掌心:“怎么是神魂的狀態(tài)?”

    他表面仍舊溫和,問這問題的語氣也很平和,就好像是因?yàn)橐苫笏臓顟B(tài),才伸手抓一抓她的手,試探是否能觸碰到她;

    然而他動作上卻很強(qiáng)勢,指尖擠進(jìn)她指縫里,一根一根擦拭她的手指。

    裴朝朝沒有回答他。

    身后廝打聲滔天,

    劍境因?yàn)檎鹗帲車B接外界的裂口也在緩緩閉合,

    她現(xiàn)在要把白辭送出去,于是將手往外抽了點(diǎn):“師尊,我們得快一點(diǎn)把白長老送出去,裂口要閉合了。”

    薄夜聞言,溫和嗯了聲:“這里是很亂,”

    他視線仍舊聚焦在她身上,像看心愛的孩子,關(guān)切憐愛又縱容,

    甚至他像沒將她的話聽完全,耳朵自動把白辭過濾掉,虛虛摟住她往裂口處走:“我把你送出去。”

    這話一落,白辭幾乎都要?dú)庑α耍?br />
    他側(cè)目看了眼薄夜,生出一點(diǎn)想要將薄夜的臉?biāo)籂的沖動,擺出這幅溫和包容的表情裝什么大度?

    他動了動唇,又想要出聲譏諷,

    然而這時候,

    裴朝朝另一只手拽住了他。

    這時候,

    三人的姿勢就成了薄夜虛虛摟住裴朝朝,裴朝朝手里拽住白辭——

    十分詭異。

    薄夜腳步頓了下,

    他終于分給白辭一點(diǎn)目光,像是剛才注意到他,然后問裴朝朝:“朝朝為什么一定要拉著白長老呢?”

    他頓了頓,然后又看向白辭,語氣溫和,溫和之下卻隱約帶了點(diǎn)不易察覺的危險:“還是白長老對朝朝說了什么,要讓她送你出去?這處混亂,朝朝自身難保,白長老有手有腳,可以自己走,這樣或許不合適。”

    言下之意是,

    裴朝朝都自身難保了,更沒有保護(hù)白辭的能力,怎么可能主動要送白辭出去?

    她這樣天真,肯定是白辭說了什么引誘她,或者強(qiáng)迫她!

    白辭幾乎聽笑了,

    他譏諷地看著薄夜——

    你就沒有想過是她和我之間有約定,是她引誘我,蠱惑我,和她立下約定?是沒想過還是不愿意這樣想?

    她根本就不在乎你,不需要你,你不過是個一廂情愿貼上來的賤貨,

    你在她心里沒有半點(diǎn)價值,

    只要脫離了自己的構(gòu)想,面對真相,你就再也無法騙自己說你能掌控她。

    白辭突然有微妙的愉悅感,沾沾自喜,因?yàn)樗敢饫盟麑λ袃r值,有長期的價值。

    這想法一落,

    他又狠狠地暗罵自己下賤,被她這樣的人利用有什么可高興的?

    他按下思緒,抬了抬下巴,對薄夜道:“你……”

    剛落下一個音節(jié),

    下一秒,

    就感覺到裴朝朝松了手,

    她迅速把手挪到他背部,然后把他狠狠往裂口外一推——

    她將他從劍境里推了出去。

    緊接著,

    那裂口開始緩慢閉合,透過漸漸合攏的裂隙,能看見裴朝朝抬頭笑著和薄夜說話。

    那點(diǎn)愉悅感被澆滅,

    白辭心里陡然躥起一陣無名火。

    然而就在這時,

    他看見裴朝朝回過頭來,背著薄夜的視線,朝著他笑了下,

    然后她抬了抬手,露出掌心的碎萬界符。

    就好像突然又有一把火,將他的血液灼燒煮沸,熱得他想要喘/息,

    這像是兩人約定好的暗號一樣,隱秘而親昵,獨(dú)屬于他們兩人,

    無需說話,他也瞬間明白她的意思——

    她要將里面的人全部殺光。

    *

    那一邊,

    薄夜看裴朝朝把白辭推出去,又嘆口氣,

    他要把她也送出去,但眼底浮現(xiàn)出她抓住白辭手的模樣,有些礙眼,于是他又在她身上施了個瞬移的咒術(shù),這樣將她送出去后,她會直接回到太清山,不會和白辭在一起。

    然而還不等施完瞬移咒術(shù),

    裴朝朝突然攥住他的手,她說:“我就不出去了。”

    薄夜皺了下眉。

    后面的修士們像瘋了一樣,修為陡增,還都一股腦涌上來攻擊她,

    他不愿傷人,這時候只能勉強(qiáng)散出一些威壓延緩修士們的動作,再一次一次施用咒術(shù),將那些殺招擋開。

    他抬手替她把額發(fā)了下,溫聲勸告:“朝朝,這里很危險。”

    裴朝朝說:“我知道。”

    薄夜頓了下。

    這時候,

    裴朝朝在他身邊坐下,心安得享受他的保護(hù),動作悠閑,就好像在一個很安全閑適的地方,并且措不及防將人畜無害的面紗撕開了一點(diǎn):“可是我覺得這里很熱鬧。”

    薄夜垂眼看著她,仍舊像是包容最寵愛的孩子:“熱鬧?”

    他的掌控欲很強(qiáng),在心里為t?她建構(gòu)起了一個天真無辜的孩子的形象,就不允許這形象再崩塌,

    他無法接受失控,對于一切的失控都感到恐懼,又刻意回避著恐懼,所以不管她做出什么樣的表現(xiàn),他都會為她找出借口,強(qiáng)行讓她契合他給她設(shè)定的形象。

    有點(diǎn)兒自欺欺人的意思,又帶了點(diǎn)溫和無聲的傲慢,因?yàn)樗嘈潘裏o法從他給的框架中掙扎出來。

    可是如果有一天,

    這樣如同高山積雪一般溫柔、平靜的人,

    他所預(yù)設(shè)的軌跡真正被打破的時候,他無法在逃避那份失控感的時候,會怎么樣?

    或許是周圍的血腥味太刺鼻,令人亢奮,

    裴朝朝從前只是偶爾流露出一點(diǎn)惡劣,但這時候,她反倒非要看一看他被無法忽視的失控感逼到極點(diǎn)的模樣。

    于是她近乎是滿足地發(fā)出聲喟嘆,指著前面的亂象,繼續(xù)笑著說:“師尊不喜歡這樣熱鬧的場面嗎?我很喜歡。”

    薄夜臉上笑意淡了點(diǎn)。

    他垂下眼,輕輕蒙住她的眼睛:“朝朝眼盲的時間太久,乍然看見這樣的場面,或許不懂。”

    他說:“這里很危險,并不好。”

    裴朝朝別開頭。

    她把目光挪向遠(yuǎn)方,就看著這混亂場面——

    修士們還算團(tuán)結(jié),都要來攻擊她,因?yàn)楸槐∫箵踝。@得非常氣憤;

    江獨(dú)和瓊光君在撕打,場面像狗咬狗,血肉橫飛,兩敗俱傷卻咬著彼此不松口,像是他們之間一定要死一個才罷手。

    那一邊,

    江獨(dú)似乎感知到她的目光,朝著她這方向看過來。

    他臉上身上都是血,已經(jīng)顧不上隱藏魔氣,身上那種乖戾氣質(zhì)因此更為突出,像一把沾血的邪刃。

    他有點(diǎn)落了下風(fēng),但看見她,陡然興奮起來,

    和瓊光君打到已經(jīng)頭腦暈乎乎,他想朝她邀功,但又怕她說不夠。

    然而這時候,

    裴朝朝隔著人群,朝他笑了下。

    “干得很好。”

    她對他說,然后指了指那群修士:“如果能幫我把他們都?xì)⒌簦視X得你做得更好。”

    分明可以用碎萬界符徹底摧毀劍境,但現(xiàn)在還不到時候,

    她要再等一等,按照她的計(jì)劃,她要等把這些修士的肉身摧殘得半死不活,在用碎萬界符。

    江獨(dú)聽不見她的聲音,但看明白她的口型頓時亢奮起來,

    他不知道又從哪爆發(fā)出一陣力量,突然暴起,幾招壓制住瓊光君,

    然后像條失智的狗一樣,主人指哪打哪,唯命是從地拎起刀,斬殺了一個修士。

    這一下,

    修士們發(fā)現(xiàn)他和瓊光君打完了,

    一部分奔向瓊光君,想要繼續(xù)搶重明石,一部分則和江獨(dú)打起來,另一部分依舊想要?dú)⑴岢?br />
    場面變得更加混亂,

    裴朝朝像在看自己滿意的作品,這時候,才轉(zhuǎn)頭看了眼薄夜。

    她說:“師尊聽見了嗎?我唆使江獨(dú)殺了這些人,他也很聽話,真的去殺了。”

    她將惡劣毫無遮掩地袒露在他面前,一只手輕輕抬起來,拉住他的手,

    她微笑著,用往常那樣的無辜聲調(diào)問——

    “可是他一個個殺很慢,師尊這樣厲害,能不能幫我一下子全都?xì)⒌簦俊?br />
    這話一落。

    薄夜臉上萬年不變的溫和表情終于松動一瞬。

    第48章 孩子 怎么能變成妻子呢

    她有些頑劣。

    薄夜一直知道這點(diǎn)。

    很多時候, 她的頑劣體現(xiàn)在更小一些的事情上:比如頭一回見面,他以分身的形式出現(xiàn),她說著對季慎之一見鐘情, 同時又好奇地觸碰他;再比如季慎之送符給她,她一臉無辜踐踏人家的心血, 轉(zhuǎn)頭當(dāng)著季慎之的面, 將那符送給彼時隱身的他。

    她的天真和無辜里, 一直以來都藏著一點(diǎn)刺人的惡劣,像棉絮中的針。

    但這無傷大雅,

    薄夜一直覺得她年紀(jì)還小,頑劣些沒關(guān)系,總歸他也會承擔(dān)起一個師父的責(zé)任, 好好教養(yǎng)她——

    但她怎么也同樣能用這樣天真純粹的語氣, 讓他把這些人都?xì)⒐猓?br />
    薄夜垂下眼看了她許久。

    他很認(rèn)真地注視她,像想從她臉上看出一點(diǎn)開玩笑的端倪,顏色略淡的眼睛有種無機(jī)質(zhì)的冷感, 視線落在人身上, 有種雪花飄落在皮膚上的冷感,算不上冰冷, 但的的確確顯得有點(diǎn)沒溫度。

    半晌。

    他抬了抬手, 指尖按在她眉骨間:“為什么想我殺了他們?”

    他語調(diào)又恢復(fù)了以往的平靜與溫和, 帶著點(diǎn)長輩的包容,循循善誘:“是因?yàn)樗麄冊噲D要來攻擊你,你太害怕了嗎?”

    不得不說,

    薄夜為她塑造出來的形象很難打破,他這時候又在自欺欺人,強(qiáng)行給她找由, 試圖將她拉回他為她捏造的框架里。

    如果換做以前,裴朝朝大概率會順著他這話往下說,

    但這次沒有。

    她就是想看一看那框架被打破時他的反應(yīng),所以不管怎么樣都會去做:“不是。師尊為什么會這樣想?”

    薄夜點(diǎn)在她眉間的手頓了下,沒出聲。

    裴朝朝對上他視線,察覺到他面上的溫和表情有點(diǎn)搖搖欲墜。

    她眨了眨眼,又笑著加了把火:“是因?yàn)樵谀阈睦镂沂莻天真膽小頑劣的孩子嗎?”

    “朝朝。”薄夜叫她名字,語氣帶上點(diǎn)冷肅但味道,似乎不想讓她再說。

    然而裴朝朝還是在接著說:“但其實(shí)我不是。”

    她微微直起身,逼近他一點(diǎn),雖然身處下位,但顯得咄咄逼人:“但我不光是有一點(diǎn)頑劣,你用惡劣形容我也可以。之前季慎之身上的刀子是我捅的,和我做那些親昵舉動,也是我引導(dǎo)他;師徒印,當(dāng)初我也是要和白辭結(jié)的。”

    他一直回避,一直自欺欺人,她就樁樁件件全部揭穿。

    說到這里的時候,她頓了下,去觀察他的表情。

    薄夜這時候臉上溫和的表情已經(jīng)有點(diǎn)繃不住了。

    裴朝朝感覺很有趣,看著他那搖搖欲墜的溫和,想知道他接下來會怎么樣。

    于是她望著他。

    然而下一秒。

    薄夜嘆了口氣,又摸了摸她的額頭,微微彎下身來,

    語氣雖然不夠溫和,甚至帶了點(diǎn)冷意,但態(tài)度還是包容,甚至給她道歉:“抱歉,朝朝。”

    那種如同藤蔓般的控制感又一點(diǎn)點(diǎn)纏上來,他說:“是我哪里沒能讓你滿意嗎?所以對我說這樣的話。”

    他頓了頓,又低聲同她說:“我很難過。”

    裴朝朝說:“我讓你殺了那些人,你不殺,我當(dāng)然不滿意。”

    她彎唇笑:“您看看江獨(dú),我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就很滿意。甚至比起來季慎之都要更合我心意一些,他知道我想要重明石就捧過來給我。您做什么呢?我想要的你一樣都不給我,打著對我好的幌子,其實(shí)就是想控制我,不是嗎?”

    這話一落,

    薄夜的臉上溫和的神情徹底掛不住了,臉色有點(diǎn)冷下來。

    裴朝朝這么久以來第二次見薄夜冷臉,上一次是她捅瓊光君刀子,還和薄夜說她和瓊光君在接/吻,薄夜對著瓊光君冷臉。

    這一回成了對她了。

    他語氣卻還算平靜:“朝朝。”

    他好似依舊把她當(dāng)成孩子在訓(xùn)誡:“我修為很高,并不是用來殺人的。若濫殺,這天下還有什么安寧可言呢?這件事并非兒戲,你換一件別的事情,我都答應(yīng)你,”

    裴朝朝沒回應(yīng)這話。

    她轉(zhuǎn)了話題繼續(xù)自爆:“選師父那次,召你過來只是想看看你和白辭誰對我更有價值,后來發(fā)現(xiàn)白辭比你有價值,所以我選了他。我根本不需要你,誰知道你會強(qiáng)行把我?guī)Щ厝ツ兀亢髞韼Щ貋淼哪侵缓偅鋵?shí)最開始我就知道他是人,我不僅知道,還趁你來重明境外監(jiān)察的時候和他——”

    她說到這,頓了下。

    看著那邊薄夜的目光漸漸沉了,像是開始壓制什么情緒,于是她才繼續(xù)接著剛才未完的話說:“雙修了。”

    這話一落,猶如重錘砸落,

    薄夜壓著情緒,但仍舊因此感到驚愕與困惑:“什么?”

    裴朝朝重復(fù):“我知道你把他變成狐貍了,但趁著你不在,我把他變回來,然后和他雙修了。”

    她趁著薄夜怔愣,繼續(xù)道:“包括這里你所謂的危險都是我制造出來的,現(xiàn)在是驗(yàn)收我成果的時候,我為什么要出去呢?”

    早前白辭重組神域,她拿從善失敗,

    那時候她就開始想,與其繼續(xù)拿從善,不如引誘神仙們把靈息降下來,她需要這些靈息來做一些更大、更瘋狂的事情。

    要?dú)⒌暨@些修士,或者等這些修士們半死不活時,再用碎萬界符弄塌這劍境,才能將這些靈息收集起來。

    薄夜身上的威壓很重,卻收斂著,雖不知為什么能壓過這些神仙的靈息,但只要把薄夜弄崩潰,威t?壓壓制不住,就能直接重創(chuàng)這些修士。

    裴朝朝看著薄夜,預(yù)估著他的情緒,思忖著要不要再加一把火。

    她需要把他逼瘋,也想看他崩潰。

    那一邊。

    薄夜聽著她說話,明明她咬字清晰,一字一句說得那樣清楚,聲音也不高,但他卻有種耳鳴的感覺,好像有什么吵鬧尖銳的聲音在他耳邊不停作響,他感到有些頭痛,難得地,所有的思緒都亂成一團(tuán),甚至讓人有點(diǎn)恍惚。

    他克制不住地呼吸加快,手掌還覆在她額頭,他將身體彎得更低,她坐在那,他站著,可他俯著身,額頭幾乎要隔著自己的手掌貼上她的。

    他看著她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出些什么,兩人離得很近很近:“為什么?”

    他在問她。

    裴朝朝感覺到他掌心的血肉都痙攣起來,顫抖著,顫栗著,克制著——

    可是快要克制不住了!

    她將他捏造的,最后一點(diǎn)有關(guān)于她的特點(diǎn)打碎:“因?yàn)槲腋静皇悄阈睦锵氲哪菢印L煺媸茄b的,也并不是孩子。”

    “不信嗎?要不要看一看?”她抬手按住他的手掌,調(diào)動自己的靈息,主動把記憶的畫面展現(xiàn)給他——

    然而只是剛開了個頭,

    薄夜就猛地抽回手:“可以了。”

    他胸口起伏的幅度比之前要大一些,手落下去,抓住她肩膀,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攏進(jìn)懷里,低聲問她:“為什么一定要和他們不清不楚,惹我生氣呢?”

    裴朝朝感覺到他肌肉繃緊,像一把拉緊了的弓,好像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壓制著怒火,

    可是他這樣的人不會發(fā)怒,就強(qiáng)行壓制著。

    她感受他身體繃緊到極致時的顫抖,笑盈盈問:“你生氣了?”

    薄夜垂眼看著她,一字不答,

    裴朝朝又道:“因?yàn)槲液退麄儾磺宀怀陨鷼猓繛槭裁矗恳驗(yàn)闆]真正把我當(dāng)徒弟嗎?”

    她咄咄逼人起來,一直是直挑著人的軟肋刺,

    薄夜好像被這一下刺中,

    他突然感覺茫然,甚至是不知道從哪里來的缺氧感,他有些昏沉,

    與此同時,

    裴朝朝又出了聲:“怎么會有人吃孩子的醋呢,是把我當(dāng)妻——”

    這話一落,

    薄夜低聲喝止:“夠了!”

    搖搖欲墜的智終于崩塌,他的怒氣和倉皇再也克制不住,哪怕表面仍舊還算平靜,那股情緒卻變成威壓散發(fā)出來,一瞬之間壓得劍境之中的修士們腿腳發(fā)軟,口吐鮮血,竟是直接跪在地上!

    而他好像終于被刺到最脆弱的地方,

    孩子就是孩子,孩子怎么可能是妻子呢?

    孩子是不能變成妻子的,如果成了妻子,就再也不能坦率地,以師長的身份牽起她的手,將她抱在懷里。

    如果成了妻子,就只能在夜里——

    他按下思緒,孩子就只能是孩子,他的威壓壓迫著所有人,包括她,他不能讓她再說,頭腦轟鳴著,她分明已經(jīng)被威壓壓得有一點(diǎn)說不出話了,他卻還是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眼睛有點(diǎn)紅,不斷輕輕喘息著:“夠了,朝朝。”

    裴朝朝這次乖乖閉嘴不說話了。

    她感覺到他的威壓,目光在那群半死不活的修士身上掃了一圈,

    緊接著,

    她捏了捏另只手掌心的碎萬界符,隨即在心里默念了句咒語,啟動了碎萬界符——

    “轟——!”

    一陣巨響,

    緊跟著,四周劇烈震蕩起來,原本就快要崩塌的劍境這一刻再也堅(jiān)持不住,竟開始緩緩碎裂開來,與此同時,前面已經(jīng)遍體鱗傷的瓊光君也再支撐不住身體,跪倒在地上,用手肘支撐在地面上,垂著頭吐出一口血來。

    與此同時,

    神仙們降在修士們身上的靈息被這震蕩逼出來,橫沖直撞著要回到天界,

    然而劍境崩塌,周圍的寒冰與雪飛速消散,所有的景象都回歸重明境最初的模樣,而作為神域的劍境碎裂無蹤,不再與天界聯(lián)通,那些靈息在重明境里星星點(diǎn)點(diǎn)地胡亂游走,如同流星亂墜,似乎想找到出去的路。

    另一邊的天界,

    用來監(jiān)控劍境中畫面的水幕在劍境開始震蕩的那一刻就突然暗了,

    再之后冰雪消融,劍境崩塌,回歸重明境的畫面都沒有同步到天界。

    神仙們面面相覷,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的時候,

    為首針對裴朝朝的那神仙率先捂住心口,緊接著痛苦地咳出血來。

    緊接著,其他降下過靈息的神仙們也察覺到身體里傳來一陣剝離般的劇痛!

    這痛感強(qiáng)烈,就好像自己的靈息被生生從神魂中剝離,

    有些修為次等點(diǎn)的神仙竟承受不住這痛意,當(dāng)場暈了過去!

    場面瞬時間亂成一團(tuán),

    有些沒降下靈息的神仙被這場面嚇住——

    就連魔族入侵,天界與魔族打仗時候,都不會有這樣神仙們一起昏倒或者吐血的詭異場面!

    有神仙出聲:

    “這……怎么,怎么突然這樣了?”

    “水幕也突然暗了,我剛才好像看見瓊光君的劍境像要碎了一樣,誰來告訴我我是不是看錯了?”

    這時候,

    那為首針對裴朝朝的神仙聽見這話,驟然想起什么似的,出聲道:“快,把靈息都收回來!”

    靈息是神仙意識的一部分,要降下或者收回都不難,只是起心動念的事情,

    然而現(xiàn)在——

    有神仙忍住疼痛,試圖收回靈息,然而臉色漸漸變得驚恐:“不行!”

    那為首的神仙幾乎有點(diǎn)氣急敗壞了:“怎么不行?什么不行?”

    他捂著心口,承受著靈魂中那種剝離感,著急地低吼出聲:“說清楚!”

    “靈息好像收不回來了——”

    “我的也是,我感覺不到我的靈息了……”

    “她好像打碎了劍境,把我們的靈息全拘在了重明境!”

    第49章 他要讓她看看 他是一條多聽話的狗……

    另一邊。

    重明境中, 因?yàn)閯称扑椋B秘境的地面都再一次震顫,連地上都開裂出一道又一道長長的裂口, 有些傷殘的修士措不及防被那裂口吞下去,連叫喊聲都沒來得及發(fā)出, 隨即地面又快速閉合, 只剩空中一陣血霧彌漫!

    裴朝朝被晃得頭暈?zāi)垦? 好不容易穩(wěn)住身子,一抬眼, 發(fā)現(xiàn)薄夜已經(jīng)不見了——

    去哪了?

    她開始回憶,想起剛才劍境開始碎裂的那瞬,他好像還下意識地抬手護(hù)她;

    但等到劍境徹底碎裂消失的那時候, 四周景象回歸重明境, 好像也就在那一瞬之間,她感覺身旁空了一下。

    他是那時候突然消失的?

    按說這個關(guān)頭,薄夜再生氣也不會離開, 更何況是突然消失。

    所以是他不得不出去?比如因?yàn)槟撤N原因, 他根本無法進(jìn)重明境?所以在這里被劍境覆蓋的時候,他能進(jìn)來, 但變回重明境的時候他就不得不被彈出去了?

    裴朝朝心里推測著, 感覺很有趣,

    但現(xiàn)在沒太多時間深入思考這件事,她已經(jīng)成功拘住了神仙們的靈息,計(jì)劃已經(jīng)完成第一步,第二部是殺掉瓊光君,拿從善。

    她將思緒按下,轉(zhuǎn)眼往瓊光君的方向看過去。

    瓊光君和江獨(dú)距離很近, 兩人都很狼狽,江獨(dú)用刀插在地面上,以此穩(wěn)住身形。

    而瓊光君這時候已經(jīng)支撐不住,半跪在了地上,他身上刀傷錯落,一只手背抵在唇角,試圖堵住唇間溢出的血跡,眼睛半闔著,原本深黑的眼瞳有點(diǎn)略略發(fā)紅,似乎隨時要被心魔吞噬。

    裴朝朝不太在意他現(xiàn)在狀態(tài)如何。

    她走過去。

    瓊光君聽見動靜,強(qiáng)撐著抬眼。

    因?yàn)橹孛骶忱锞兄裣蓚兊撵`息,所以四周仍然充盈著神力,即使瓊光君靈魂在凡身里,依舊可以看見她,

    沒料到她會主動到自己身邊來,瓊光君愣了下。

    他瞳孔略略擴(kuò)張,像一條被拋棄的狗看見主人回心轉(zhuǎn)意,緊接著是一種狂喜的情緒漫上心頭——

    她是來找他的!

    瓊光君一瞬之間,又希望她看著他,一直一直看著他,只看著他,

    可是當(dāng)她真的看向他,走向他的時候,他又忍不住去想她為什么要過來找他,

    是他和她做交易,用重明石換來的嗎?

    她沒有心,若非有利可圖,又怎么會多搭他——

    當(dāng)初他要從他這里拿天鐵,也是這樣!將他用完了就扔!

    那種狂喜的情緒被沖淡了點(diǎn),壓在心底的怨恨無法抑制,他眼中紅意更甚,盯著她。

    然而緊接著,就看見裴朝朝在他面前蹲下,

    兩人瞬間就離得更近了。

    瓊光君看著她。

    甚至她沒說一句話,只是又靠近了他一點(diǎn),他心底不停來回翻涌的情緒就一瞬被壓下去。

    喜悅又一瞬占了上風(fēng),他近乎t?是分裂地想——

    她是為利益找上他又怎么樣?

    他還有可以被她利用的價值,更何況他和她換重明石,她就信守承諾來找他,按要求多分給了他一點(diǎn)注意力,

    這說明什么?這說明她信守承諾,她或許和從前不一樣了!

    從前她搶走天鐵就悔婚,是他咬得太死,太強(qiáng)硬,現(xiàn)在他如果也做出些改變,將重明石雙手奉上,她是不是就會信守承諾?

    他想到這里,瞳孔中深紅加深,又亢奮起來,心臟瘋狂跳動,

    他克制地將呼吸都輕,抬手想要拉住她的手:“朝露。”

    裴朝朝把手往回縮了點(diǎn)。

    瓊光君低下頭,看見自己手上鮮血淋漓,于是又將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只是衣服上也都是血跡,手越蹭越臟,

    他怕她走,于是又將手伸進(jìn)袖袋,著急地把重明石捧出來,想要獻(xiàn)給她:“朝露,我——”

    他話還沒說完,

    緊接著,

    就聽見“鏘”的一聲。

    裴朝朝從地上撿起一把劍。

    她拎著劍起身,下一秒,直接將那劍迅速往下扎——

    第三次了!

    瓊光君瞳孔一縮,這角度,那劍落下來就會扎穿他的身體,他壁無可避,抬手攥住她往下捅的劍刃,

    掌心鮮血淋漓,他瞳孔已經(jīng)徹底變紅,將將要墜入修羅道,先前那些思緒全成了笑話,她這人永遠(yuǎn)不可能改,沒有心就是沒有心!

    他怒極反笑,攥著劍的手狠狠一用力,將她扯回身邊,質(zhì)問:“你到底為什么?”

    新仇舊怨似乎同時爆發(fā)出來,他覺得荒謬,近乎是歇斯底里地問:“我強(qiáng)硬一點(diǎn)留不住你,像狗一樣也留不住你,你要重明石我也雙手奉上了,你現(xiàn)在就這樣對我刀劍相向嗎?!”

    他說著,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別的,竟又歇斯底里笑起來:“還是說你很恨我?一次一次想要?dú)⒌粑遥愫芎尬沂菃幔俊?br />
    恨也好,至少能在她心里留下一些痕跡,哪怕是恨也好——

    他竟在盛怒中感到一絲愉悅!

    那一邊,裴朝朝用力把劍往下刺,

    她這時候不再裝出柔弱的樣子,凡軀也拋棄了,力氣大得嚇人,把劍扎到他喉嚨口:“我什么時候找你要重明石了?很多東西不是你自作多情嗎?包括你覺得我恨你也是,有沒有可能我只是需要?dú)⒌裟悖拍艿玫轿蚁胍模俊?br />
    瓊光君聞言,怔了下,

    他很是虛弱,又被裴朝朝這一劍逼得幾乎是仰躺的姿態(tài)了,手掌因?yàn)槲談Χら_肉綻,血滴滴答答淌落下來,有些血珠濺落在他眼角,像是又落下血淚,因?yàn)殂对谶@,顯得有些陰郁茫然。

    像美人泣血,又夾雜了一點(diǎn)微妙的瘋癲感。

    也就在這時,

    還不等他再說話,

    一道靈力就從不遠(yuǎn)處飛過來,擊在他心口。

    瓊光君沒忍住咳了口血,攥著劍鋒的手猝然松了下——

    緊接著,裴朝朝的劍就直直往下,一下扎穿了他的脖頸!

    鮮血迸濺!

    那劍落于喉結(jié)下方三四指的距離,直直地穿透皮肉、骨頭,將瓊光君釘在地上。

    他本能地悶/哼出聲,眼睫抖動著,似乎努力想要睜大眼睛盯住她,然而眼前卻越發(fā)模糊,又逐漸浮現(xiàn)出水霧來,那水霧是淡紅色,會聚成淚滴,順著眼角,如珠滾落。

    這次真的是泣血了。

    憤怒與恨意交織,

    他難得從中感覺到了一絲委屈——

    為什么呢?為什么?他從來沒有得到過想要的,為什么?

    他不斷問自己。

    與此同時,

    不遠(yuǎn)處,江獨(dú)收回靈力站起身,也走到這里來。

    于是瓊光君模糊的視線里擠進(jìn)了兩個身影,

    他竭力喘息出聲來,看著江獨(dú),脖子被刺穿,連話都說得不太清楚了:“剛才……是你?”

    江獨(dú)沒有回話,

    他看見裴朝朝蹲著,于是也蹲下身來,可是他太高了,于是他又跪下來:“季慎之的話太多了,我剛才在那里就出招給了他一下,我知道你要?dú)⒌羲規(guī)湍闼賾?zhàn)速決——”

    他壓低姿態(tài),像條狗一樣在她面前邀功,眼睛黏在她身上,期待道:“我做得好嗎?”

    裴朝朝聞言,目光挪到江獨(dú)身上。

    看見江獨(dú)像狗一樣搖尾乞憐,她騰出一只手來,松開劍,轉(zhuǎn)而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很好。”

    江獨(dú)像被鼓勵到,

    他亢奮起來,跪著往前兩步,然后抬手握在劍上:“他還沒死透,我?guī)湍銡⒘怂!?br />
    他說著,就舔舔唇,居高臨下看向季慎之——

    這個礙眼的賤貨,哈哈!

    少年人藏不住情緒,亢奮到發(fā)抖,臉上露出個勝利者的笑容,

    一只手握住劍,一只腳則踩住瓊光君的手骨:“你聽見了,她是真的想殺了你,你在她心里連條狗都算不上。”

    她只有我一條狗,剛才還夸我做得好,可見也根本不在意你的感受。

    江獨(dú)在心里補(bǔ)上這句,手上猛地用力,就要繼續(xù)把劍往下插。

    但就在這時,

    裴朝朝按住了他的手,制止住他的動作。

    江獨(dú)頓了下,猝然轉(zhuǎn)頭:“你按著我做什么?你后悔了?”

    他有點(diǎn)著急了,盯著她,想要勸。

    然而這時候,

    他感覺到裴朝朝引著他的手,將劍拔出來,旋即更狠地刺進(jìn)瓊光君的丹田。

    江獨(dú)心情跟著這動作大起大落,幾秒鐘內(nèi)各種情緒都跟著體驗(yàn)了一遭,

    起初是恐慌,怕她反悔,然后是煩躁和著急,覺得她就是反悔了心軟了,最后手被她帶著再一次捅穿瓊光君的身體,他感覺到震驚,甚至連大腦都空白了一秒——

    她沒有后悔。

    她在干什么?

    手把手帶著他殺季慎之……?

    諸多想法不分先后地涌現(xiàn),最后情緒定格在了震撼和興奮上。

    她在帶著他殺人 !

    他修為高強(qiáng),手段殘忍,從來都是他要?dú)⑷耍瑒e人在旁邊勸阻,這是第一次有人握著他的手,帶他把劍插進(jìn)別人的身體里!

    他沒有動,任由她帶著他,一次一次抽出劍,再一次一次捅進(jìn)季慎之的身體里!

    而后聽見她在他耳邊說:“要?dú)⑿奘浚趺茨芄馔辈弊樱俊?br />
    這聲音柔和,

    但江獨(dú)卻感覺身體顫栗起來,連身上的傷都因此不疼了,血腥味像助興劑,他尾椎上躥起來一陣酥麻感,直接爬向后腦,好像血液都開始一陣陣地沖上大腦,心跳聲響亮到耳畔都在鼓噪!

    他正要和她說話,

    然而就在這時,整個重明境再次顫動起來,不遠(yuǎn)處的地面上再一次裂開深深的大口,正緩緩朝著他們這邊蜿蜒過來!

    他手頓了下,本能地想要起身,帶著裴朝朝走:“這里的地——”

    與此同時。

    裴朝朝的動作也停下來。

    她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眼那裂口,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這里地震不斷,是因?yàn)橹孛骶忱锞辛松裣傻撵`息,

    這些靈息和秘境中的能量相斥,地面裂開巨口,試圖吞沒那些靈息,將它們同化成秘境中該有的能量。

    裴朝朝打算拿到從善就離開重明境,

    她需要這些靈息,不能讓這裂口吞噬這些靈息,但這些裂口一定要吞噬些什么能量才能閉合,反之則會一直裂開,一直吞噬這里的靈息。

    這滿地的修士都半死不活,靈根損毀了……

    裴朝朝想到這里,垂首看著瓊光君,他和瓊光君對上目光,

    瓊光君血淚如珠,眼神已經(jīng)有些空洞茫然了,好似已經(jīng)沒有余力再產(chǎn)生情緒,

    然而在她投來目光的那一刻,他視線還是清明了一些,眼睛甚至都亮了亮。

    裴朝朝從他手臂間拿出重明石——

    真奇怪。

    他剛才準(zhǔn)備將它獻(xiàn)給她,被她捅了刀子以后,卻也沒將它扔了,而是護(hù)在臂彎里。

    都這樣了,還怕她不小心捅碎她需要的重明石?

    她突然覺得很好笑,很荒唐,扯了扯唇,又看向江獨(dú)。

    緊接著,

    她抬手一擲,將重明石扔往那道裂口。

    于是重明石一下就掉進(jìn)了裂口中。

    她對江獨(dú)柔聲道:“不是要重明石嗎?你自己去拿。”

    就像逗狗一樣,藏著深深惡意。

    江獨(dú)一頓,眼睛頓時濕了:“你不能好好拿給我嗎?”

    裴朝朝揉了揉他的頭發(fā):“不是要給我當(dāng)狗嗎?狗都是這樣,我扔出去的東西,要拔腿狂奔去撿。更何況,我在獎勵你,你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江獨(dú)聞言,又看了眼那裂口。

    他磨磨蹭蹭,有點(diǎn)不想去。

    裴朝朝又問:“不要重明石了嗎?還是不想當(dāng)我的狗了?”

    江獨(dú)聞言,像是懵了一瞬,然后他渾身肌肉迅速繃緊,站起身來:“我去拿!”

    他說著,就起身往那邊過去,

    然而剛走兩步,又t?跑回來,突然拽住裴朝朝的手腕,

    少年人力氣驚人,目光也亮得驚人,把她半身扯起來一些,這姿態(tài),周身那股乖戾感又冒出來不少。

    他已經(jīng)有一陣子沒有在她面前露出這幅樣子了,自從他被瓊光君踩了手骨,她羞辱他又夸贊他,將他的人格進(jìn)一步抹殺后,他在她面前就相對乖順,像一只聽話的小狗,把她當(dāng)救命稻草,怕被她拋棄,只能搖尾乞憐,那副呲牙咧嘴的瘋樣只對外人。

    他這時候,

    似乎又回到最初見面那時,帶了點(diǎn)桀驁不馴的兇,像一團(tuán)明亮熾烈的火,會灼人。

    他將指尖用力按在她手腕。

    裴朝朝沒有因?yàn)樗霓D(zhuǎn)變不悅,她覺得有趣,抬眼看著他:“又怎么了?”

    江獨(dú)抬了抬下巴:“我怕我過去了你就不見了。”

    裴朝朝莞爾道:“怎么會呢?”

    江獨(dú)輕輕嗤了聲:“你總騙人。”

    裴朝朝眼梢微抬:“嗯。”

    她沒否認(rèn),想看看他接下來要干什么。

    那一邊,

    江獨(dú)把她手腕按得通紅,像是在標(biāo)記,隨后念了句咒術(shù),隨后掌心出現(xiàn)個繩結(jié)。

    裴朝朝手一頓:“要把我綁起來?”

    江獨(dú)聞言,一言不發(fā)把繩結(jié)系在她手腕上,這繩結(jié)是靈力凝成,半透明的,她神魂也近乎是半透明的,倒是能順利系到她手腕間。

    他松了手:“這東西你戴著,你要敢跑,我到哪都能找到你!”

    還是和以前不一樣。

    桀驁不馴的乖戾之下,依舊是順從和小心翼翼。

    這話說完,

    他才轉(zhuǎn)頭又往重明石與裂縫的地方過去。

    他沒回頭看她。

    知道她把他當(dāng)狗,但是知道后,反而不敢有異議了,因?yàn)榕滤灰麤]有別的身份再在她身邊。

    但是當(dāng)狗又怎么樣呢?

    他最開始給她留的印象不好,想要挖她血肉,他本來就還不配給她當(dāng)狗,他得用更多的東西去換。

    他不愛動腦,但不傻,知道她并不是想把重明石給他,她只是借此讓他去填那裂縫,她這樣的做法,就是把他送去找死,不管他的死活。

    眼前裂縫深黑,像要吞噬一切,重明石小小的,掉進(jìn)去像針落進(jìn)深海。

    重明石他需要,換做以前,他也會轉(zhuǎn)頭回去撈的——

    徹底激活這重明石,就能復(fù)活他父君,傳聞中天上地下獨(dú)一位的魔神。

    但是他不會明明能感覺那裂口吞噬人修為和能量,還撲上去撿,他會想別的辦法。

    他想要回頭看她,再告訴她,我現(xiàn)在跳下去,你也別當(dāng)我是真要撿那石頭,

    我只是想換一個站在你身邊的機(jī)會,讓你看一看我是一條多么聽話的狗。

    江獨(dú)這樣想著,沒有回頭,腳步也沒有停頓,

    少年人沖動勇敢,像火一樣,從不猶豫,他足尖一點(diǎn),縱身跳下那裂口——

    算了!

    等拿到重明石,還能出來的話,就出來再和她說,

    反正他還能再找到她,任何地方!

    *

    另一邊。

    裴朝朝看江獨(dú)跳下去,然后又轉(zhuǎn)頭看瓊光君。

    瓊光君眼睛盯著她,

    他感覺到自己的智在逐漸流失,漸漸變得不清醒,他很委屈,到現(xiàn)在,智消融,本能則占據(jù)上風(fēng),恨意和委屈都不作偽,

    喉嚨被血堵住,他還是很執(zhí)著地出聲問她:“為什么?”

    裴朝朝手再一次落在劍上,他身上已經(jīng)千瘡百孔,

    這一次,劍刺進(jìn)他丹田深處,直接碎了他的內(nèi)丹:“我不是和你說了嗎?我需要你死。”

    瓊光君的智更進(jìn)一步地被剝離:“不、信……”

    他斷斷續(xù)續(xù)說:“你不恨我,怎么會捅我這么多刀?”

    裴朝朝莞爾道:“是因?yàn)槟闾y殺了,”

    她說:“我之前捅你兩次,你都還好端端的,或許因?yàn)槭巧裣傻撵`魂在身體里,所以這具凡人身軀格外堅(jiān)強(qiáng)?”

    她說著,又是一道捅下去,

    捅碎了內(nèi)丹,緊接著,就一下一下翻攪著,要弄碎他的靈識,攪碎他的魂魄:“所以我決定,把你的魂魄一起攪碎。”

    瓊光君又追問:“為什么?”

    他腦子已經(jīng)不清醒,只有茫然和恨意,或許星點(diǎn)愛意仍舊夾雜著,和恨意站在兩個極端,和她攪碎他靈魂的動作一起,攪碎他最后一點(diǎn)清醒的思緒。他想知道原因,他不信她不恨他,他想要聽見她說出他想聽的答案。

    他很困惑,他想要聽見什么答案?

    他不知道。或許只是想在她這里留下一點(diǎn)痕跡。

    他好疼,好疼,已經(jīng)肝膽俱碎,身體痛到麻木,痛到已經(jīng)沒有知覺了,可為什么只有心臟還能感覺到酸澀痛感?

    那一邊,

    裴朝朝聽見他一遍一遍地問,心想能為什么呢?

    她攪碎他的魂魄,就像命簿中寫的那樣。

    故事的最結(jié)尾,她身軀殘破,幾乎是爬著回到歸元宗,然后被心底一直愛著的人一劍殺死,

    剖碎了魂魄,取出天鐵,

    她魂飛破散,他飛升回天——

    為什么?

    她有時候也想問為什么。

    為什么諸多神仙,甚至連不認(rèn)識她的也對她抱有那樣深重的惡意,要看著她被抽筋扒骨,神魂俱碎才好?就只是因?yàn)槟菢踊闹嚨囊粋原因——幽山帝君為她而死嗎?

    她對此感到疑惑,可是沒人告訴她答案。

    有些問題也并不需要有答案。

    手里的力道增加了點(diǎn),她又在瓊光君身體里戳刺幾下。

    看著他已經(jīng)血肉模糊陡然丹田,她想——

    原來被捅穿丹田,連帶著魂魄都被攪碎,看起來是這樣的。

    按照命簿中原定的結(jié)局,

    那時候的瓊光君是不是也這樣把她捅得血肉模糊?以他的視角看下來,是不是也會看見這樣狼狽的她?

    她歪了歪頭,感覺到疑惑,于是又把他的丹田捅爛了些。

    動作間,她感覺到臉上有濕熱的東西濺落。

    是瓊光君的血濺上來了。

    那一邊,

    瓊光君疼得麻木,只剩下身體在痙攣,

    他被血嗆了下,艱難吞咽下那些血,看起來脆弱極了,即使這樣狼狽的情況下,依舊有一種破碎的美感。

    他試圖搖頭,但好像現(xiàn)在連這樣微小的動作都要耗費(fèi)不少力氣,他索性又放棄了這樣耗費(fèi)力氣的行為,只本能地睜開眼睛,看著她。

    他看不清了。

    于是只能抬起手,一點(diǎn)點(diǎn)觸摸她的臉,試圖用觸覺感知她的表情。

    卻摸到她臉上濕潤。

    哭了嗎?

    瓊光君模模糊糊,感到困惑,沒什么力氣再思考。

    他只能緩慢觸碰她的臉,她的眼睛,低聲說:“不要哭。”

    他的聲音已經(jīng)模糊,黏糊糊,聽不清具體音節(jié)。

    他用力想要看清她,手指把她的臉上蹭得血淋淋,遮住了眉眼,他想起這一世初次見面的時候,

    那點(diǎn)恨意好像被取代,

    一如初見時,對她那種莫名的心軟,他用力抱住她半邊身體,低了低頭,吻落在她眼下:“不要哭。”

    他又說了一遍。

    與此同時,

    那劍刺穿丹田,穿過身體,最后一次,攪碎了他的魂魄。

    意識的最后,

    隨著唇間感受到的一點(diǎn)溫?zé)釢駶櫍感受到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

    這是一種從未體驗(yàn)過的痛感,他恍惚間,意識到自己的魂魄開始消散。

    他不知道那是他的血,并非眼淚,

    于是最后的一個念頭是——

    她為什么哭?

    第50章 神魂俱碎 灰飛煙滅

    瓊光君死了。

    他的姿態(tài)像半抱著裴朝朝, 但與其說是抱,不如說是靠在她身上,抑或是以一個接近于摟抱的姿態(tài)壓在她身上。他微微垂著頭, 額頭抵在裴朝朝的肩頸,一只手無力搭在她肩膀, 一只手無力垂落在身側(cè), 血滴滴答答順著指尖淌落在地上, 積了一小灘。

    他閉著眼,臉色蒼白, 臉上卻不太干凈,幾乎被血液浸花,甚至有血水糊在他睫毛上,

    這無損他的漂亮。

    然而他身體卻被捅得千瘡百孔, 很是猙獰。

    他肝膽俱碎,

    這也就罷了,總歸是凡身, 脫離了這軀殼, 再差也不過是歷劫失敗,回天界后修為受損, 閉關(guān)靜修些時日。

    但他連魂魄都被攪碎, 則是魂飛魄散,

    永世不得超生。

    *

    天界,

    劍境碎裂,神域消逝,神仙們重新用靈力鏈接轉(zhuǎn)生陣,試圖借著瓊光君被燒毀的封印看一看他們現(xiàn)狀。

    然而剛一往下看,就見到鮮血淋漓的一幕,

    緊接著,轉(zhuǎn)生陣中,屬于瓊光君的所有東西在一瞬之間變成飛灰,發(fā)出“噼啪”的一聲聲響。

    神仙們大腦陡然空白,臉上表情也跟著空白了,和集體失聲了一樣。

    鴉雀無聲,氣氛像結(jié)了冰。

    好半晌,才有神仙反應(yīng)過來:“她……殺了瓊光君?!”

    這話一落,

    才有神t?仙驚恐接話:“她怎么敢?!”

    她怎么膽子大到連神君都敢殺?

    她怎么膽子大到敢拘走漫天神仙的靈息?

    她到底還有什么不敢?!

    一時間,

    眾神不敢再像以前那樣譏諷她,哪怕她不在此處,可是他們連背地里的一句嘲諷也不敢說出口了。

    他們看著水幕畫面中的她,眼神充滿了畏懼和驚恐。

    這時候,

    有神仙摸著脖子,低聲恍惚地道:“如果昆侖鏡沒碎,她沒法這么簡單地拘住我們的靈息,也沒法這么簡單地捅碎瓊光君的魂魄。”

    他頓了頓,補(bǔ)充道:“可昆侖鏡也是她弄碎的,我意思是……”

    說到這,他頓了下。

    ——意思是,

    她在很早很早之前,至少從弄碎昆侖鏡時,就已經(jīng)開始推演事物可能發(fā)展的所有情況,并且預(yù)料過今天所發(fā)生的一切。

    如果天界不給她使絆子,

    她會按照原本的計(jì)劃,挖走瓊光君的全部情根,順利飛升成神,回到天界。

    但天界給她使了無數(shù)絆子,讓她的計(jì)劃生出無數(shù)意外,

    神仙們?yōu)槠茐牧怂挠?jì)劃而沾沾自喜,高高在上地在天上,看她無數(shù)次因?yàn)橐馔舛R時調(diào)整計(jì)劃。

    他們看她像看螻蟻臨死前的掙扎,認(rèn)為那無用又滑稽。

    然而她早就推算過所有的可能性,準(zhǔn)備好了應(yīng)對之策,

    所謂的意外,其實(shí)全在預(yù)料之中。

    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操控她,

    神仙們所做的一切才是真的無用又滑稽,不管做出怎樣的行為,都仍然行走在她預(yù)設(shè)好的邊界里!

    這話不需要繼續(xù)說完,

    所有神仙深想一下,都意識到這點(diǎn),臉上像被扇了一記耳光,火辣辣的。

    “阻止她回天,一定不惜所有代價阻止她回來!”

    她太令人震顫,太令人恐懼,

    如果回到天界,還不知道會對神仙們做出怎樣的報(bào)復(fù),

    他們所有人,沒有一個能逃得了!

    “可是我們甚至都不知道她接下來準(zhǔn)備做什么。”

    “她殺了瓊光君,應(yīng)該是為了拿從善吧?”

    “然后呢?你知道拿了從善后如何回天嗎?從善和她回天界根本沒直接關(guān)聯(lián)!”

    “……我們真的能阻止得了她嗎?”

    神仙們都有些膽怯了。

    這時候,有人強(qiáng)硬出聲——

    “少給她臉上貼金,我就不信她每一次都能贏!”

    “不過就是最開始的時候我們不知道她恢復(fù)記憶了,被她打了個措手不及。現(xiàn)在大家都在明處,她哪有那么厲害再能把我們算計(jì)一道?”

    “對,她不可能真那么聰明,無非運(yùn)氣好一些而已!”

    *

    另一邊。

    裴朝朝推開瓊光君的身體,從地上拾起從善。

    因?yàn)榄偣饩呀?jīng)死去,從善失去劍主,

    她這才能好端端地提起這劍,并且使用它。

    很奇異地,她雖然是神魂的狀態(tài),但拿起這把劍,神魂就凝成了實(shí)體,好像生長出來一具新的身體。

    裴朝朝沒有什么驚訝的表現(xiàn),

    她面色如常,揮了揮劍,凌空劃了一道,動作看起來很柔,然而卻生出一道劍氣來,這劍氣如有雷霆萬鈞,呼嘯著掃過秘境,

    下一秒,

    整個重明境都開始震顫!

    隨后不過一眨眼間,

    重明境就憑空消失,裴朝朝往前跨一步。

    抬腳那刻,她像是跨過了什么結(jié)界,

    腳步落下的時候,她回到了歸元宗。

    這是重明境入口處,

    她之前進(jìn)重明境,就是從這里進(jìn)來的。

    這時候外邊天光大亮,裴朝朝眼睛被光線刺了下,眼前模糊了一瞬,只隱約看見一群人圍在外面,都是各宗的長老們。

    她腳步微頓,

    因?yàn)槟笾鴱纳疲窕曜兂蓪?shí)體,所以即使離開了滿是神力的重明境,她依舊能被這些凡人看見。

    緊接著,

    還不等她視線恢復(fù)正常,

    就聽見有個外宗長老出聲道:“我們所說的就是此女,心狠手辣,濫殺無辜!”

    他們在劍境崩塌后,先是看見薄夜被重明境彈出來,就像薄夜身上有什么和重明境相斥的禁咒一樣。隨后,就看見用來監(jiān)查重明境內(nèi)部情況的水幕又恢復(fù)了工作,他們從畫面里看見滿地死傷的弟子們,還看見裴朝朝一刀刀殺死季慎之。

    一定是她做的惡!

    那長老轉(zhuǎn)頭,看向后面一位穿黑色道袍的人,道:“元宗主,現(xiàn)在她出來了,還不清門戶嗎?”

    元宗主是歸元宗的宗主,名號在修真界也是很響亮的。

    一眾長老看見裴朝朝在水幕中的行徑,迅速請來了元宗主,要求他清門戶。

    裴朝朝聽他們在這邊說話,

    她沒反應(yīng),等視線逐漸適應(yīng)光線,眼前變得清晰,才往人群中一掃,看見那元宗主也正看著她,臉上神色嚴(yán)肅。

    人群中,各宗長老也神色各異,帶著驚恐和厭惡,唯獨(dú)元宗主身邊站了一人,滿身雪白,頭發(fā)也是白的,表情平靜。

    是薄夜。

    他周身氣質(zhì)一直很安靜,這時候也和她對上目光,然后他走上前了些,溫聲喚她:“朝朝。”

    他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和平時無異,似乎先前在劍境中那種瀕臨失控的情緒已經(jīng)被壓下去,又回歸了一個溫柔包容的長輩形象。

    唯一有一點(diǎn)不同——

    換做以前,他會抬手幫她擦一擦臉上的血跡,但這一次沒有。

    他沒有觸碰她,而是遞了一張手帕給她,聲音包容:“怎么連臉上的血都沒擦干凈就出來了?”

    他這態(tài)度稱得上是溫柔關(guān)切了,像長輩無底線地縱容自己的孩子。

    毫無自己的孩子做了錯事的覺知。

    周圍人見狀,面面相覷。

    那一邊,

    裴朝朝沒接手帕。

    她看著眼前這幕,感覺很像她跳下輪回道那日,她也是這樣被漫天神魔一起追殺聲討。

    挺有意思的。

    她看見旁邊的水幕,就已經(jīng)猜到這些人聲討她的原因,于是并沒有就此多問,而是問:“師尊,你們要如何清門戶?”

    她說到這,頓了下,又輕輕笑起來:“是要?dú)⒘宋覇幔俊?br />
    這時候,

    元宗主出聲回應(yīng):“當(dāng)然是就地誅殺!”

    他轉(zhuǎn)眼看薄夜,見薄夜毫無舉措,不滿道:“太清道君,難道要護(hù)你這弟子不成?”

    他抬手,用靈力結(jié)出一道神魂鎖,徑直朝著裴朝朝甩過去,要把她鎖起來:“我們歸元宗不容她這樣的邪魔外道!”

    這動作一出,

    那一邊,薄夜抬手?jǐn)r了下那神魂鎖。

    他將鎖鏈一端收入手中,溫和道:“元宗主,我自己的弟子,應(yīng)我自己來處置。”

    元宗主臉色一沉。

    薄夜輕輕點(diǎn)頭,朝他致歉,然后又看向裴朝朝。

    他依舊沒幫她擦去臉上血跡,關(guān)切問:“嚇到了嗎?”

    周圍人聞言,幾乎都要?dú)庑α恕?br />
    到底是誰嚇到誰?

    她一口氣捅人幾十刀的時候都沒害怕,現(xiàn)在能害怕嗎?

    裴朝朝語氣無辜:“還好。”

    她笑著看薄夜,又是那副無辜的姿態(tài),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因?yàn)檎戳搜⒙冻鲅劬Χ@得略有攻擊性,這是一種割裂感極強(qiáng)的、富有沖擊力的漂亮:“師尊會按照他說的,直接殺了我嗎?”

    這語氣好像她毫無懼意。

    是因?yàn)橹辣∫拱菟粫䴕⑺龁幔?br />
    神仙們還能隱約看見一點(diǎn)她這里的場景,

    見狀也議論起來:

    “我看她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就是篤定了薄夜不會殺她!”

    “薄夜也確實(shí)沒有要?dú)⑺臉幼影伞?br />
    “剛才在劍境里,她要薄夜殺了那些弟子,薄夜不是不答應(yīng)嗎?應(yīng)該生氣吧,怎么現(xiàn)在又是這姿態(tài)了,和平時也沒什么差別嘛。”

    “薄夜應(yīng)該和幽山帝君很像。幽山帝君就是這樣,他是那種對眾生溫和,知道保護(hù)咱們是責(zé)任的人。”

    “對,薄夜不答應(yīng)她,不代表他對于那些人有憐憫之意,他只是自己給自己設(shè)置了框架,不能用自己這么高的修為做這種事。就是,他不答應(yīng),是出于責(zé)任,而不是發(fā)自內(nèi)心不接受這樣做。所以看見她做了就做了,可能覺得她欠教導(dǎo),但因?yàn)檫@生氣才不正常。”

    “我也覺得。就算生氣,應(yīng)該也是氣朝露怎么不受教導(dǎo)。”

    “那我覺得薄夜現(xiàn)在也肯定不會殺她。”

    “要是殺了就好了,至少咱們也不用想辦法對付她了。”

    “得了吧,就算薄夜有殺心,她能乖乖任殺嗎?”

    這廂神仙們議論著。

    那廂各宗眾長老看見薄夜這態(tài)度,也紛紛出聲:“太清道君,無論如何您也不該包容這孽徒!這不是給歸元宗抹黑嗎?”

    這時候,

    元宗主也出聲道:“太清道君,我知你愛重自己的徒弟,但今日她做出這等事,不得不殺——”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t?才又道:“你也知道太清山的靈脈握在我手里,如果你繼續(xù)阻攔,我會讓你無法阻攔。”

    太清道君之名號,如雷貫耳,當(dāng)之無愧修真界之最,只是平日深居簡出,實(shí)在神秘。

    但只有元宗主知道,

    薄夜深居簡出,其中一個原因是他無法離開歸元宗,若要離開歸元宗,只能放分/身出去。

    而太清山的靈脈和薄夜關(guān)系匪淺,薄夜修為再高又如何,他動一動那靈脈,就可以讓薄夜暫時失去所有法力。

    那一邊,

    薄夜聞言,溫和笑道:“我知曉。”

    他轉(zhuǎn)頭看裴朝朝:“別怕,朝朝。”

    元宗主本以為薄夜答應(yīng)要懲處裴朝朝,

    結(jié)果看薄夜這態(tài)度,聽他讓她別怕,心說你他爹的究竟知曉什么!

    這態(tài)度明擺著還是要護(hù)著她!

    寧愿和眾宗長老為敵,抹黑歸元宗也要護(hù)!

    元宗主又看了眼薄夜,

    他愈發(fā)覺得薄夜這溫和包容的長輩姿態(tài)刺眼,心里怒火中燒——

    好!好!好!

    護(hù)犢子是吧?我讓你護(hù)!

    你不處置她,我來處置她!

    元宗主想著,一只手引出本命劍,

    然而就在這時,

    他看見薄夜從也裴朝朝手里抽出一把劍。

    這劍叫什么來著?從善是吧?

    從重明境里出來的劍,肯定是厲害的法器。

    薄夜這是要用從善劍和他對打!

    元宗主氣得太陽穴猛跳,又去看裴朝朝,就看見裴朝朝表情如常,就是有恃無恐。

    是拿準(zhǔn)了薄夜不會殺她,才做出一副看戲的表情,像局外人一樣?

    元宗主想著,又看見她離開了劍,好像身體漸漸變得半透明起來,像一縷神魂,

    他怕再生變故,于是迅速鏈接上了太清山的靈脈,準(zhǔn)備直接暫時限制住薄夜的法力——

    停了你的法力,我看你怎么從老/子劍下護(hù)住她!

    與此同時,

    原本大亮的天色驟然變暗,濃云翻滾起來,好似有急風(fēng)驟雨要來!

    周圍各宗長老們看見薄夜拿劍,于是也都各自祭出法器,嚴(yán)陣以待,像是隨時準(zhǔn)備打起來。

    狂風(fēng)呼嘯而過,

    好似有雨滴滴滴答答落下來,像敲在眾人耳膜上。

    也就是這聲音中,

    他們聽見薄夜又出聲了,語氣溫和到幾乎要被風(fēng)雨聲蓋過:“我會輕一些。”

    這話一落,

    眾人皆是一頓。

    ……輕什么?

    他們轉(zhuǎn)頭看向薄夜,就見他這話是對著裴朝朝說的。

    這時候,

    薄夜拿神魂鎖,輕輕系在了裴朝朝的手上,動作很柔和,像在為她穿戴法器,可這分明是鎖住她的神魂。

    他語氣仍舊包容平和,然而卻好像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冷意,隨著雨絲,一點(diǎn)一點(diǎn)落在人皮膚上,好像被某種冷血的蛇類漸漸纏緊:“此番你犯下大錯,是該按規(guī)矩懲處。師尊落劍時會輕一些。”

    ——這意思是,他要親手誅殺裴朝朝!

    眾人驚愕地睜大眼睛:“道君,您拿那劍不是對著我們來的?”

    竟不是為了護(hù)犢子,要和他們輸死相搏?!

    元宗主鏈接太清山靈脈的動作也一頓。

    他收了靈力:“太清道君,你這是要親手懲治她?”

    此時,

    神仙們也大為震撼:

    “什么意思?怎么就突然要按規(guī)矩懲處了?”

    “不能吧,我不敢看了。”

    “這有什么的,他殺了她,她就回不來了。不過裴朝朝可沒這么好殺,她估計(jì)要想辦法爭取時間,然后逃走。”

    而那一邊,

    裴朝朝也偏了偏頭,她被神魂鎖鎖住,神魂維持著半透明的狀態(tài),能叫凡人們看清她的舉動。

    她身體好似有點(diǎn)發(fā)抖,像在害怕,語氣仍舊柔軟,不知道是不是強(qiáng)忍著才沒讓聲音也聽起來發(fā)顫:“師尊要親手殺我?”

    薄夜溫和道:“抱歉。”

    他像在為一件小事道歉,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想要一粒蜜餞,而他沒有滿足她。

    然而他手腕轉(zhuǎn)動,拿起劍,略微湊近她:“師尊不會讓你感覺太疼。”

    裴朝朝眨了眨眼。

    她看著劍,那劍尖已經(jīng)逼近她神魂,僅僅距離一指遠(yuǎn),能感到劍鋒寒芒,能預(yù)料到刺入神魂的疼痛。

    可是她身體卻顫栗著,連手指都無法抑制地痙攣,

    她好像又久違地感覺到亢奮。

    她忍不住抓住薄夜的手。

    那一邊,

    薄夜被她觸碰,身體突然僵了一下,

    他猛然想起在劍境里發(fā)生的事,即使強(qiáng)行將那時的情緒壓下去,可仍舊無法控制地想起她說的話——

    「因?yàn)槟銢]真的把我當(dāng)成孩子嗎?」

    「怎么會有人吃孩子的醋呢,還是你把我當(dāng)妻……」

    薄夜肌肉驟然繃緊,整個人像一張拉緊的弓,

    他下意識想要甩開她的手,但卻像被下了定身的咒術(shù),最終沒有甩開,

    她的指尖發(fā)涼,在顫抖,好似很害怕,又好似被逼急了,太過亢奮,抓在他的手背上,好像讓他的手也跟著痙攣起來,就像有一陣細(xì)微的電流流竄過身體。

    他琉璃般漂亮的眼睛注視她,好像目光變得很深。

    不,

    他不需要甩開她。

    他和她該是長輩和小輩的關(guān)系,就是這樣的關(guān)系,他可以坦率地為她擦去臉上的血跡,他應(yīng)該坦然地觸碰她,握住她的手安撫她。之前那些話,只是她作為一個不聽話的孩子,說來想要逼瘋他的。

    她多聰明啊。

    也確實(shí),那一瞬用言語將他逼入死角,激得他失控了。

    他呼吸變沉了一點(diǎn),反握住她的手,一如往常出聲哄她:“別怕。”

    他的孩子不需要害怕。

    他怎么舍得親手殺了她?

    只是她實(shí)在,實(shí)在,太不聽話了。

    他會用從善刺穿她的身體,而從善不會傷及神魂,只會讓她昏迷一陣子。

    所有人都會以為她死了,而他會把她帶回去,用自己的方式懲戒她——

    好好地教導(dǎo)她。

    他琉璃似的眼睛仍舊凝視著她,

    他像雪,像厚重?zé)o聲的積雪,無聲無息將人埋起來,控制起來,拉進(jìn)冰涼的漩渦里,賜予一個令人無法喘息的、遍體生寒的擁抱。

    裴朝朝抖得更厲害了。

    劍已經(jīng)貼上她的身體,每一次死亡將降臨時,她都無法抑制地感到亢奮——

    從善劍只滅肉身,不滅神魂。

    可是按命簿中寫的,她和別人恰恰相反,從善攪碎了她的神魂,讓她灰飛煙滅!

    她想,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事情是立刻想出對策來,

    花言巧語,拖延時間,或是全力抵抗,

    否則她前腳殺了瓊光君,后腳自己也要魂飛魄散。

    然而也就是這一刻,

    薄夜將手往前送,

    緊接著,一種被穿透的感覺清晰襲來——

    裴朝朝垂眼看,

    就見從善已經(jīng)刺穿她的神魂,

    她感覺到意外,她一直喜歡不穩(wěn)定的事物,即使到了這時候,本能仍舊驅(qū)使她笑出來。

    她動了動手指,感覺到自己的指尖在緩緩消散,一點(diǎn)一點(diǎn)變成一縷煙:“師尊。”

    她和薄夜離得很近,頭微微往前,就靠在他肩膀上,她說:“我和別人,其實(shí)不太一樣。”

    這話一落,

    薄夜還沒反應(yīng)過來,

    他下意識抬手,想要抬起她的臉,

    然而方才抬起手,下一秒,就感覺到肩頭一空——

    裴朝朝的神魂肉眼可見地化作了煙塵,越散越快,竟在他手剛剛要放到她臉上那瞬間,徹底消散無蹤,宛如被這漫天風(fēng)雨所消解。

    而先前系在她手腕的神魂鎖,因?yàn)樗┎蛔|西,于是“咔噠”一聲掉在地上——

    神魂俱碎,

    灰飛煙滅。

    她和別人,其實(shí)不太一樣。

    不一樣在哪呢?

    從善只滅別人肉身,不滅神魂,卻滅她的神魂。

    薄夜目光震顫碎裂,

    臉上溫和平靜的表情乍然裂開,

    他頭一次失控,漫天狂風(fēng)似乎再一次呼嘯起來,雨水好像順著衣服滴進(jìn)靈魂里,冷入骨髓。

    從善劍也在這刻砸落在地,

    于風(fēng)雨中,發(fā)出“咣當(dāng)”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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