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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沒名沒份 當情人

    趙息燭最終還是沒去白家。

    他抬腳跨出門, 又折返,來來回回好幾次。

    身上的傷是被靈力由內而外反噬出來的,除了傷了皮肉, 還傷了筋脈。

    即使用了治愈術,也不足以讓這些傷立刻痊愈, 若是仔細看, 就能看出他走路時, 步伐有些虛浮。

    他給身上的傷換了好幾次藥,衣服也換了又換, 換了好幾套;別在腰間的香囊換了好幾個,又取下,也是來來回回好幾次。

    因為即使梳洗過, 換了干凈的衣裳, 遮住身上的傷口,卻好像依舊能嗅到身上極為淺淡的血腥味。

    這些是她勝利的勛章,

    也是他輸得像條敗犬一樣, 一敗涂地的佐證。

    光是想到要這樣出現在她面前, 就讓他有點呼吸不暢。

    因為哪怕外面看不太出來,可里子卻狼狽不堪。

    他最終回到書房, 坐在桌前, 砸了好幾個杯盞。

    侍從們在外面聽見聲響, 嚇了一跳,對他的喜怒無常又有了進一步認知——

    他發火時,怒火時常來得兇猛而突然,情緒收斂著并不外放,

    但哪怕離他遠遠的,也讓人感到惶恐。他的遷怒太隨機, 有可能自己發完火就算了,也有可能突然就要懲處旁人。

    而他大部分時候處事情的手段又有些狠辣的味道,像是完全不管人死活。可是他的情緒也根本無法預知,上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可能又開始發火,甚至于他平時大多是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眉目都帶笑,讓人不知道他究竟生沒生氣,生氣了的話下一秒會做什么。

    他像一個定時炸彈,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爆炸,不知道爆炸時有多大威力,會波及到誰。

    侍從們和他在一起時,都有點提心吊膽。

    屋子里砸東西的聲音一聲接一聲,屋子外面侍從們倒是很安靜,大氣不敢出。

    過了好半晌,

    才有人大著膽子出聲問:“公子,是否還要去白府呢?”

    這話一落,

    屋子里砸東西的聲音停了下來。

    侍從們安靜等著里面人說話,

    等了好一會,

    才聽見里面的人出聲,意味不明道——

    “去拿我書房里那塊玄玉,今天就先把它送去白家,就說是賀禮,恭賀趙白兩家結親成功。

    “對了……和他們說,改日我再親自上門拜訪。”

    *

    白家和趙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修真世家,兩家締結婚約的消息早已經傳遍各地,這幾日,各門各派的賀禮都送過來不少,琳瑯滿目,連帶著趙息燭那份一起被放進藏寶閣里。

    整個白家都有了點要辦喜事的氛圍。

    因為兩家希望這樁婚事盡快塵埃落定,所以已經開始請人趕制婚服。

    于是這天一早,

    有下人帶著裴朝朝和白策一起去了白家藏寶閣,要幫他們選制作婚服的布料。

    白家的藏寶閣就是庫房,很大,是看起來像藏書閣一樣的建筑,分了好幾層,

    樓層越低,存放的東西越常見,越不值錢;樓層越高,存放的東西越稀有,越珍貴。

    像是布料這些的,就存放在一層。

    裴朝朝和白策到地方的時候,就看見白辭也在一樓。

    白辭通醫,常常在藏寶閣里流連,分類藥草。

    他這時候正在挑選藥材,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略略回頭看。

    裴朝朝正和他對上視線。

    她見到他,也不意外,自然地彎了彎唇,算是和他打招呼。

    白辭輕輕點了點頭,視線在她旁邊白策的身上掃了一圈,然后又落回她臉上,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怎么來這里了?”

    他在問裴朝朝。

    然而旁邊的白策卻先出了聲:“哥,你忙你的。”

    他聲音爽朗輕松,語氣也很體貼,聽起來好像不太愿意打擾白辭,然而實際上,他看著白辭這模樣,煩躁地捏緊了手。

    白辭怎么能一上來就無視他,直接用這樣熟稔的語氣問裴朝朝話?

    就這語氣,不知道的,還以為裴朝朝是專門來找他白辭的。

    但她明明是和我一起來選婚服材料的。

    這么多繡娘和下人都在這里,難道白辭還看不出來我和她是一起來備婚的嗎?

    白辭肯定看出來了,但是在這自欺欺人,一個沒名沒份的東西,還妄圖給我這個正宮下馬威!

    白策幾乎是怨毒地想著。

    但心里又生出一點兒割裂的愉悅感來,他這還是頭一次壓過自己這位天驕哥哥。

    他又補了句話,暗戳戳把自己和裴朝朝的關系拉近,語氣很友善:“不用管我和她,我們只是來選——”

    這話話音未落。

    白辭打斷道:“我在問她。”

    他不是沒看見那群繡娘,但選婚服材料這種事,她分明可以叫別人代為挑選,沒必要親自來一趟。

    他太知t?道她的性格了,寧愿相信她來這里有別的目的。

    她不喜歡做無用之事,總不可能是真的喜歡白策想和他好好成婚,真的來挑婚服材料的吧。

    她說過要利用他,這么些時日也還對他有好臉,說明他對她還有價值。

    選什么婚服?興許這一趟是來找他的。

    白辭想到這里,又問她一次:“怎么過來了?”

    這話一落,

    還不等白策更生氣,

    裴朝朝就先開了口:“婚期降至,來選做婚服的材料。”

    其實不是。

    她來這一趟,目的是在白家藏寶閣里看一看——

    白家有一樣法寶,名叫碎萬界符,用玄玉雕琢而成。

    之前白辭給她的那塊在重明境里時就弄碎了,很有用,直接成了摧垮瓊光君劍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和白策成婚的目的是讓升仙臺現世,并且打碎升仙臺上的封印,但那封印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開的,或許到時候她仍然需要用碎萬界符補刀。

    用來雕碎萬界符的玄玉是不可多得的靈玉,她要看看白家藏寶閣里還有沒有。

    然而她有自己的打算,暫時沒有暴露自己的目的,只說要看料子。

    聲音很柔和,說話語氣也很自然坦誠,就好像今天來這,還真是為了選婚服材料的。

    白辭捏著草藥的手緊了下,淡聲又問:“還要親自選?”

    白策聽見這話,心里毒汁都快滴出來了,恨不得直接把白辭扔出藏寶閣,但臉上還是笑得真誠:“哥,你不懂,我和她成親后就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了,婚禮一生一次,很重要的,她當然上心,要來親自選。”

    兩人這話一來一回,又是一屋子暗流洶涌。

    見白辭白策兩人僵持著,她不想浪費時間,率先出聲:“不是說選料子和頭面嗎?不帶我到處看看?”

    這話一落,

    白策立馬轉過眼來看她,心臟一下下跳得很快,說:“好。”

    他應了這聲,后知后覺感覺自己態度很殷勤,哪怕按說他不該這樣殷勤,就算真的像她逼問的那樣,他犯賤,真的有那么一點喜歡她,他也不該這樣殷勤,畢竟她才強制進了他的識海,他的神魂被弄得有點受損,一晚上過去也才堪堪才修養好一點。

    有點喜歡她,不代表要低姿態,也不代表不報復她了。

    他想著。

    這時候,他的耳朵和尾巴已經收回去了,但他卻有一種搖尾巴的沖動。

    這不應該。

    這時候,

    白辭坐在輪椅上,聽見她的話,一下子掐碎了手里的藥材。

    白策思緒被聲音打斷,偷偷瞥了眼白辭,一下子覺得身心更通暢了,

    他決定原諒自己的犯賤,給自己找了個借口,不是他賤到家了,是她這反應正好也氣到白辭了,他從小到大都討厭白辭,看見白辭黑臉,他就高興。

    于是他更殷勤地對著她說:“阿姐,我帶你去看看,一層二層三層我都有權限進。”

    他一邊說,一邊又小心翼翼地抓住裴朝朝的袖口,

    指尖探進去一點,他沒敢直接牽她的手,食指輕輕在她手背上勾了下,像勾引似的。

    裴朝朝察覺到他這小動作,手掌反過來,捏住他指尖:“走吧。”

    白策心臟一下就又跳快了好幾拍,

    他轉頭露出一個真誠善意的笑,對白辭說:“哥,她急著看衣料,我就不和你再說了,你先忙吧。”

    這話一落,白辭直接氣笑了。

    這賤狐貍才剛發現她身份,現在就端起未婚夫架子了!

    他盯著白策,動了動唇,卻破天荒地,半天沒有憋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因為他發現裴朝朝確實是和白策訂的婚,

    白策只要主動一點,就仍舊能頂著她未婚夫的身份作威作福,而他沒名沒份,地位調轉,他于情于都沒法再從白策手里搶人了。

    這賤貨怎么配?!

    白辭把手指掐得咔咔作響。

    *

    白家藏寶閣有六層樓,其實從第三層開始,里面存放的東西就已經是很珍貴的奇珍異寶了。

    裴朝朝跟著白策上了三層,找了個借口就從放置衣料的區域溜了出來,自己則去其他放珍寶的地方找玄玉了。

    她離開后不久,有侍從捧著個托盤下來。

    托盤上擺著一匹衣料。

    那侍從見這里只有白策一個人,于是小心翼翼道:“二公子,這布料是五層的寶物,公子聽說要選布料,特地要屬下拿下來給……趙姑娘過目。”

    他說完話,

    白策目光往那衣料上瞥了眼——

    這看起來并非凡物,輕如薄紗,然而卻堅韌至極,上面的絲線流光溢彩,刺得白策眼睛疼。

    他心里火氣亂竄,心說白辭這賤貨要不要臉,上趕著給弟媳獻殷勤。

    但表面上,他仍舊是一副純善的模樣,將那衣料拿起來,笑道:“她一定會喜歡的,我拿去給她。你幫我謝謝我哥。”

    侍從“誒”了聲:“好嘞。”

    侍從說完話,就端著空托盤走了。

    白策看著他背影消失,臉上乖巧的表情終于也扭曲起來,他把這料子扔在地上,用腳狠狠踩了兩下。

    這還不解氣,他見四下無人,裴朝朝沒有要回來的跡象,于是目光挪到旁邊的傳訊符上——

    裴朝朝剛才說去別處看看,把傳訊符留在了這里沒帶走。

    他抬手拿起那傳訊符,動了點靈力,偽裝裴朝朝的口吻給白辭傳去一條消息:「我收到了。」

    那一邊,

    白辭收到她的消息,有點意外:「……嗯。」

    他想了想,又傳去一條消息問:「喜歡嗎?」

    白策用裴朝朝的口吻回:「你還真夠賤的,我以為,我已經表達得足夠明顯了。」

    白辭:「?」

    白策繼續偽裝裴朝朝:「我來選婚服料子,說明我在意這場婚事,最初和白策滴血訂親,也不是和你訂,什么原因你心里不清楚嗎?」

    他說:「說明我只想和他成親,而不是你。但即使是這樣,你還契而不舍地纏著我,看起來真的下賤又卑微。」

    白辭收到消息,瞳孔縮了下。

    他幾乎沒被這樣折辱過,看見這些話,心跳加速,胸口劇烈起伏著,把傳訊符捏得緊緊的——

    她怎么能說這種話?!

    是他對她沒利用價值了還是怎么樣?

    他頭有點發昏,覺得喘不過氣,忍不住給她傳去一條語音通訊邀請。

    另一邊,

    白策立刻拒絕了語音邀請。

    他心想白辭怎么不要臉成這樣,話都說成這樣了,還打語音過來!

    白策發消息:「你就這樣纏著自己的準弟媳嗎?賤不賤啊?高高在上的白大公子,臉都不要了嗎?還是免了吧。」

    他拒絕語音邀請,隨后又將地上那匹衣料弄爛,弄得一片狼藉。

    然后他用傳訊符記錄下那衣料狼藉破爛的影像,將影像傳給白辭,明晃晃糟踐他的真心。

    最后,他又以裴朝朝的口吻發去一條:「我和白策在一起,你別再邀請我語音通訊,他會不高興。這種衣料也別再給我送了,我雖然不太在意你的情緒,但我在意他的。如果你能不再找我就更好了,畢竟我已經不需要你了。難道等我和白策成親后,你還想沒名沒份給我當情人嗎?」

    他勸退白辭:「做人還是要保留最后一點體面的好,比起沒名沒份纏著我,做見不得光的情人,還不如好好當我的大伯哥。你說呢?」

    大伯哥這稱呼,一下就砸在白辭心上。

    好!好!好!

    沒利用價值了就翻臉不認人,不愧是你,裴朝朝!

    他握著傳訊符的手再也控制不住,啪地一下,將它扔到一邊,踩在腳下碾碎——

    她不需要他,那他也沒必要犯賤!

    什么沒名沒份見不得光的情人?

    他白辭向來高高在上,怎么會去給她當情人?

    往后她再要什么,就去找白策要。

    她要是死了,他都不會再回頭看她一眼!

    與此同時。

    裴朝朝在三樓走了一圈,并沒有看見玄玉。

    或許要再往更高層找。

    但白策只有進前三層的權限。

    她想到這,卻沒停下腳步,而是繼續往前面的樓梯口走,遠遠的,能看見通往四層的階梯蜿蜒而上——

    或許白辭有權限呢?

    裴朝朝這邊正想著,就聽見一陣輪椅滑動的聲響傳過來。

    她抬了抬眼,正看見有人推著白辭,從階梯旁邊專門推輪椅上下的斜坡上下來。

    侍從看見她,停了一下。

    白辭坐在輪椅上,眼底微紅,正和她對上目光,但t?僅僅是一瞬后就挪開了。

    他像沒看見她一樣,居高臨下,淡聲吩咐侍從——

    “繼續走。”

    第72章 弟弟可以 那哥哥也可以

    繼續走?

    侍從聽見白辭這話, 疑惑地眨了下眼,心說人家姑娘就在前面呢,換做平時, 不是早該停下來去她面前獻殷勤了嗎,怎么這次格外反常, 還視而不見地要繼續走了?

    這不是剛剛還送了衣料嗎?

    侍從這邊正想著, 就聽見“嗒”的一聲。

    他順著聲音看過去, 發現是白辭正大力攥著輪椅扶手,指尖在扶手上蹭出來的聲響。

    侍從一下就清醒了, 不敢一個人在這再亂想,于是安安靜靜推著輪椅繼續往前走了。

    然而就在這時,

    裴朝朝往前挪了一步, 她擋在了他前面, 一只腳抬起來,腳尖就抵在輪椅的輪子上:“等一下再走。”

    她就這樣站在他面前,擋住他的去路, 這姿態有點居高臨下, 讓人難以忽視。

    而且她還在和他說話。

    這就讓人更加難以忽視了。

    白辭不得不再次看向她。

    他視線在她臉上停下一瞬,發現她表情如常, 笑意虛偽又柔和。

    現在她表現得這么平常, 如果他歇斯底里, 那樣反差太明顯,會顯得他很狼狽。

    于是他也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量平淡:“怎么?”

    裴朝朝說:“我想再往上面幾層看看,你有權限,可以帶我上去嗎?”

    很直氣壯,雖然是疑問的語氣,但卻很篤定。

    好像覺得他就一定會答應她。

    白辭幾乎要開口說:剛才不是說不需要我嗎?你找白策帶你去啊。

    但這話終究沒說出口。

    她就站在這兒, 他不想承認卻也得承認,他是真的有點害怕她轉頭去找白策。

    沒見到人的時候,什么念頭都敢想,再也不搭她了,再也不幫她了;但一見到人,唯唯諾諾,連這種話都不敢說。

    白辭覺得有點荒謬,他的脊骨好像真的被她一點一點踩進泥地里去了,變得一文不值。

    他盯住她不出聲了,也不想這么快地答應幫她。

    裴朝朝看他的表情,心里覺得奇怪,

    于是她摸了摸自己的袖袋,發現傳訊符落在白策那邊了。

    這一下她差不多就推測到是怎么回事了,估計是白策拿著她的傳訊符給白辭發了什么東西。

    但她沒解釋,微微欺身,又逼問:“不說話是不想答應嗎?”

    白辭下意識往后仰了一點。

    他攥著輪椅扶手的手收得更緊,手背的青筋突出來,但仍舊沒說話。

    裴朝朝這時候就沒再繼續追問了,她很懂適可而止,這類的逼問也是收放自如,先把人逼到角落,又給人留出一點空間來。

    她維持著現在的姿勢和距離,安靜地看著他。

    于是兩人間一時無話。僵持在這里。

    空氣很安靜。

    這時候,

    不遠處有腳步傳過來,好像是藏寶閣三樓的人看完了東西準備離開,正往樓梯口走。

    三樓這時候總共沒幾個人,腳步聲的主人就一定是白策了。

    裴朝朝聽見聲音,稍微直了直身子。

    白辭看見她這動作,心臟猛地跳了下,隨后身體快于大腦,直接拽住了她的手——

    下一秒,他示意侍從先離開,然后將她往旁邊拽了下。

    只是身體微微側了下,兩人就到了階梯拐角處。

    這地方正是視覺死角,

    白策要出來,是看不見他們的。

    裴朝朝倒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一下,被拽過去后,她胳膊動了下,想要將手抽出來。

    然而白辭依舊緊緊攥著她手腕,突然低聲說了許多話,像憋不住了:“如果我不答應你呢?你要找他幫你?他沒有權限,沒法再往上走,幫不了你。除了我,沒人能幫你。”

    裴朝朝逗他:“那你幫不幫?”

    白辭一下就又沉默了。

    裴朝朝就又把手腕往外抽,動作慢條斯的。

    但她離開的意圖太明顯,白辭心臟又開始不安地亂跳,往日的清高和矜持似乎都不見了,這時候,他像個下賤、魯莽又沖動的賠錢貨,抓緊了她的手腕,垂下頭在她手背輕輕落下個吻:“幫。”

    他是真的害怕。

    嘴唇輕輕貼在她手背上的時候,她甚至都能感覺到他的氣息有點兒顫抖。

    他又說:“你要找我幫忙,說明我對你還有利用價值,所以別和我把關系撇得那么清。”

    裴朝朝:“嗯?”

    白辭聲音低低的:“我愿意給你當情人,哪怕你和白策成親了,我都——”

    話音未落。

    裴朝朝突然笑了聲,她反手掐住他下頜,逼著他抬頭看她:“怎么突然和我說這個?”

    白辭看見她目光里的戲謔和興味。

    他愣了下,那種極端的憤怒和極端的害怕,還有此前所有翻涌著的如同烈火一般的情緒,瞬時間就像是被一捧水澆熄了——

    不對。

    剛才的訊息不是她傳的。

    她看起來好像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更何況……

    更何況她有時候會對他說很難聽的話,把他貶得一文不值,踩進塵泥里。

    但她說那些話的目的是要把他的棱角磨平,要更好的控制他,所以惡言之中仍會給他一點希望,讓他感覺到自己唯一的價值是:成為燭火,燃燒自己,點亮她。

    但剛才那些消息,

    太惡毒,太決絕,太徹底。

    她現在站在這里,肯定是需要利用他,而像她這樣聰明的人不會發那樣的話,把自己的路封死,給自己徒增難度。

    所以不是她。

    情緒極端上頭時會被那些惡劣的字眼蒙蔽,混淆,但現在情緒降下來,好像又能智分析了。

    他心臟莫名跳得更快,有一種罕見的內疚感,內疚于沒有一開始就憑著那語氣認出她來,有點自我厭憎,然而又忍不住感覺到愉悅,覺得她其實并沒有厭棄他。

    極端的自我厭憎和愉悅將他割裂成兩半。

    所以他捉住她的手,很虔誠地又親了一下,去垂下眼睫,狀若無事地輕聲道:“沒什么。”

    他終止這個話題。

    似乎是想要保有一點體面。

    然而裴朝朝又開始咄咄逼人:“是白策給你發了什么嗎?”

    她說出自己的推測:“他用我的口吻,說你對我沒價值,叫你以后別來打擾我?”

    白辭:“……嗯。”

    裴朝朝:“然后,你認為這真的是我發的,所以生氣,準備以后再也不幫我。”

    白辭:“是。抱歉。”

    裴朝朝:“他應該還和你說,如果你再找我,你就是個恬不知恥的小三,只能當見不得光的情人。所以剛才你會和我說,你愿意做個見不得光的情人。——但你真的覺得,那些話是我會說出來的嗎?”

    她真的,真的,真的很聰明。

    她將白策說的那些話都推算得分毫不差,復述出來,就好像她當時看見了白策是如何給他發消息的。

    然而他卻誤解了她。

    白辭向來高高在上,并不是一個習慣于道歉的人,可是這冥頑不靈的硬骨頭卻又一次彎下脊梁,這輩子可能都沒道過這么多次歉:“對不起,我不該沒認出你,那些話不是你……”

    他話說到這。

    裴朝朝卻突然打斷:“是我說的。”

    白辭一頓。

    他表情一時間有點空白,像是感覺荒謬,完全沒能轉過彎來,或是被她的話沖擊到了——

    什么叫做是她說的?

    那一邊,

    裴朝朝慢條斯給出了解釋:“消息不是我發給你的。”

    她說:“但來的路上,他向我問起和你的關系,我確實是這樣和他解釋的,說我對你只是利用,對他才是真的想要成親,不然也不會親自來挑婚服的衣料,不是嗎?”

    她手指在他發間輕輕攏了下:“是我說的。他只是復述了我的原話。所以你還幫我嗎?”

    這話像驚雷墜在耳畔,

    明明很輕的聲音,卻吵得人頭腦發昏,

    白辭心跳的聲音則更大,這時候已經完全分不清是氣的還是怎么樣的了。

    他臉色很緩慢地冷下來,抿著唇不回答。

    于是裴朝朝又彎下身,輕輕親了下他的唇。

    這一下,

    白辭終于有點破防了,他別開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一字一頓地說:“你到底為什么這樣?!”

    裴朝朝說:“因為我喜歡聽話的狗,怎么羞辱都羞辱不走的那種,你說要沒名沒份給我做情人,我也想看看要不要收下你這個情人——總不能是個人送上來我都要吧?”

    她直起身:“如果你生氣了,不愿意給我當情人,那我還是去找白策……”

    白辭說:“當t?。”

    他額角青筋跳起來,比起生氣和屈服的屈辱感,更多的竟是一種無奈的感覺:“你要的我都能給你,你要什么,我就幫你把什么拿過來。白策能做的我都能做,他不能做的我也能做。你要聽話的狗,我也足夠聽話了,所以——”

    好像是第一次這樣明明白白放下身段給她當狗,把話說出來以后,反而更輕松了,

    原來破罐子破摔,徹底不要臉面就是這種感覺。

    他緩慢地放棄抵抗,竟然毫無負擔地又補了句:“所以所以你和他成親以后,能不能別和他太親密?你要利用他做什么,我也能做到,你完全可以利用我……”

    裴朝朝摸了摸他的耳廓,說了句:“你好乖。”

    她笑起來,說:“但這個不行,我要看他識海,找點東西。”

    她說完這話,

    外面的腳步聲近了,這意味著白策走近了。

    裴朝朝就捂住他的唇,在他耳邊低聲說:“別出聲,等他走了之后帶我去四樓。”

    這時候,

    外面的白策似乎在尋找裴朝朝的蹤跡,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白辭被她捂著嘴,心里不悅,但是一時半會不敢忤逆她。

    他忍氣吞聲,自己消化著心里的酸澀感,呼吸放得輕輕的,不出聲,做她最聽話的狗。

    樓梯拐角下這片空間其實很小,兩人離得很近,甚至因為是拐角,有些地方結了蛛網,看起來就有些荒廢。

    于是這樣緊密的空間里,

    那腳步聲似乎就被放大了,讓人甚至一時間有種在偷情的刺激感。

    不知道過了多久,

    白辭聽著耳畔的腳步聲,錯覺自己真的成了被抓奸的小三、情夫,正背著正房在這里偷情。

    這想法很下賤,令他羞恥,但羞恥中卻還有一點自得感——

    看吧。

    即使你是她名正言順的未婚夫,要和她成婚,那又如何呢?

    她還要繼續利用我,我對她有用,所以她允許我在你們婚后給她當情人,甚至剛才就在這里親吻我,現在也和我一起躲在這里,避開你的視線。

    你名正言順,

    但現在在她身邊的是我啊。

    這念頭滾過,白辭身體莫名其妙熱起來,背脊上似乎都爬過電流,被羽毛拂過。

    他平時高高在上,并不喜歡在這樣塵埃遍布的地方多呆,連衣角碰過地上的塵埃都嫌臟,可這時候,卻不知廉恥地抓住她的手,往下挪,將她的手放到自己脖頸間,引導她觸碰上自己的脈搏。

    他的身體好像著了火,心口酸澀的空缺被她掌心的觸感填滿,眼睛都有點濕潤起來。

    他忍不住想要喘息,抬眼對上她的眼睛:“我和他是兄弟,識海可以連接,所以你可以看我識海。”

    她不需要碰白策,

    畢竟既然弟弟可以,那他作為哥哥,也可以。

    他只要主動連接上白策的神識,像他敞開識海,她就可以在他這里找到想在白策識海里找到的答案。

    就在這里神/交——

    在和白策這個正牌未婚夫,一墻之隔的地方。

    第73章 她都愿意騙他了 他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白策在三樓找了很久, 沒找到裴朝朝,準備下樓找。

    然而走到樓梯口的時候,順著樓梯間隙看下去, 發現白辭的侍從站在下面,好像在等白辭。

    白策腳步微頓:“我哥還沒走嗎?”

    侍從沒想到白策這時候會出來, 還直接問話, 一瞬間有點心虛, 心說你哥不僅沒走,現在還和你未婚妻不知道在哪糾纏不清呢。

    但他嘴上不敢說, 于是僵硬地搖了搖頭:“還沒走呢。”

    還沒走?

    白策唔了一聲,倒是沒再問話。

    白辭這人高高在上,通身傲骨像金玉雕的, 容不得人催折, 唯一對裴朝朝算有例外。

    但現在他用裴朝朝的口吻,對白辭說了那么過分的話,對于白辭來說, 這傷害是成倍的, 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錐心刺骨了——

    也是。

    白辭都要被剛才那些話逼瘋了吧?說不定連臉上的表情都維持不住了,這樣好面子的一個人, 怎么可能出來讓人看見他失態的樣子?估計這才把侍從趕了下來, 自己一個人在樓上平復心情。

    白策推算了一下白辭這時候的狀態, 唇角幾不可見地抬了下。

    他朝著侍從點點頭:“好,我知道了,多謝。”

    他說完,又準備繼續下樓,然而就在這時,他隱約聽見樓梯后面傳來一點聲響。

    這聲音很輕很輕, 不仔細聽的話很容易忽略,但如果仔細聽,就能聽出這聲音像是被捂住的喘息聲。

    很怪異。

    白策腳步倏然頓住,視線往樓梯后的方向看了眼,這是視覺死角,他放眼過去只看得見樓梯,但他知道,樓梯后有一處能藏人的空間。

    這時候,

    剛才那點沾沾自喜像被迅速澆熄,取而代之的是一點不安在心底飛速擴散——

    她在那里嗎?

    心臟跳得愈發快了,腳步卻停在原處,沒有立刻走過去。

    他從袖袋里掏出裴朝朝的傳訊符,想了想,往那符里輸入了一點靈力。

    與此同時。

    樓梯后面,

    裴朝朝一只手按在白辭側頸,她閉著眼,神識探入白辭識海,開始搜尋起來。

    識海被侵入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白辭覺得有些呼吸不暢,全身肌肉都不由自主繃緊,卻又哪里都使不上力氣,好像已經得到了很多,那種歡愉的感覺被推高到極限,分明神魂都快要承受不住,但卻又下意識想到得到更多。

    他一只手按在她腰側,克制著力道,但手背的青筋都已經爆出來。

    一向冰冷的掌心好像也沾染了溫度。

    他忍不住將她圈起來,抬了抬頭,想要吻她的唇。

    他這時候總給人一種克制又順從的感覺,和以前那種高高在上的清高樣相去甚遠,裴朝朝喜歡他這樣的反差,她沒有停下探尋他識海的動作,但順勢微微低頭,碰到他的唇。

    隨后,

    這個人一直有點微涼的唇,也變得溫熱潮濕起來。

    這樣狹小的空間里,好像連空氣都在升溫。

    然而就在這時,

    裴朝朝感覺到周圍有靈力波動——

    是她的傳訊符在感應她的位置。

    這傳訊符是白辭給她的,白家等級最高的傳訊符,它有個特性,就算不小心遺失了,只需要再往里面注入一點靈力,它就會主動將那些靈力釋放出來感應主人的位置,如果那一端的主人回應這靈力波動,它則會立刻前往主人身邊。

    眼下這靈力波動,應該是白策在通過傳訊符找她的位置。

    裴朝朝頓了頓,側頭往外面瞥了眼。

    她知道白策在外面,因為剛才還聽見白策和侍從對話,這時候,她就碰了碰周圍縈繞著的靈力,回應了傳訊符的感應。

    與此同時,

    白策就看見掌心的傳訊符動了動。

    他手指微抖,呼吸都幾乎要停止,緊接著,就看見傳序符騰空而起,往樓梯后那方向飛過去——

    她就在那!

    她為什么一直在那里,還有剛才那聲音是怎么回事?那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從前他和她親密時,也會不由自主發出那樣的聲音……

    她是一個人在那嗎?不,不,絕對不是……

    白策腦子不聰明,但這個時候,卻近乎是直覺般,飛快地推測出來了答案:她一定正和白辭一起在那里,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明明剛才他還以一種優勝者的姿態,沾沾自喜地在心底嘲諷白辭,結果現在就當頭一棒!

    白辭這個賤貨,竟然在這種地方勾引她做那種事!

    白策心底的不安燒成了熊熊烈火,幾乎要把他的智燃燒殆盡,

    他掠過了思考,真的像一個被侵犯了領土的雄獸、一個抓妻子出軌的丈夫一樣,直接抬腳就要往樓梯后面走!

    然而剛才走了兩步,

    他又極為神經質地冷靜下來——

    不對。

    我這樣走進去,算不算壞了她的好事?

    她會生氣吧?

    他想到這里,又莫名其妙犯慫,腳步停下,猶豫著,憋屈地給她傳過去一條消息:「你在哪?」

    傳訊符剛回到手里,

    裴朝朝收到消息,漫不經心笑了下。

    她搭在白辭脖頸處的手松了松。

    白辭察覺到她有點心不在焉,又按住她的手,他睜開眼,發現她拿著傳訊符。

    他瞥了一眼傳訊符,發現是白策發來的,瞬間渾身上下繃得更緊了。

    他平時一直高高在上,看不起世間一切,包括自己這個賤貨弟弟,

    但這時候,

    卻莫名生出一點微妙的恐懼感來——

    他聽見白策的腳步聲停在外t?面,這時候,竟害怕他會直接殺進來抓奸!

    說白了,

    他不要臉地在這種地方倒貼裴朝朝,面子和尊嚴都丟光了不說,但身份終究見不得光,白策才是正兒八經的未婚夫,如果白策殺進來大鬧一通,要逼裴朝朝二選一,而裴朝朝選了白策,那他怎么辦呢?

    被她玩完了就扔嗎?

    神魂被侵犯著,唇被她吻著,可是他心里難以抑制地生出一點酸澀感來。

    他頭一回知道,原來他也會因為不被她選擇而感到恐懼。

    他的傲骨早已經為她折碎,底線被踐踏到最后,已經轟然破碎。

    他太想要她身邊的一席位置了,已經沒法再和以前一樣端著架子自我欺騙。

    于是他忍著心里酸澀,攬著她腰的手松了松,示意她先回白策的消息。

    裴朝朝看見他這動作,覺得好笑。

    她垂下眼,回了白策一句:「怎么了?」

    她沒有直接坦白自己的位置。

    他猜測她正在和白辭做一些親密無間的舉動,例如看識海,但她這條消息里也并沒有承認這事,只是在反問他怎么了。

    這說明她并不打算攤牌,還是能瞞則瞞。

    這多少也說明,她心里還是有他這個未婚夫位置的吧?

    白策捏著傳訊符,看著她給的回復,強壓住心里蔓延的火勢,開始精神勝利——

    辛苦白辭那賤貨,拋下清高折下傲骨,在這種地方勾引她,但依舊只能當個見不得光的情人。

    畢竟他白策還在這里,她想和他成親,所以注定了,他才是名正言順的,被她所承認的!

    她都愿意騙他了,

    他作為正牌夫君,還能有什么不滿意的?

    男人有時候也要適可而止,適當退讓,她都沒讓白辭這不見光的情人都沒有舞到他面前,那他也就當作不知道好了,只有這樣才不會把她越逼越遠,不會把她推到白辭那賤人的懷里。

    白策太知道要如何示弱,如何借此得到更多的好處了,

    他強行忍下抓奸的沖動,擠出個友善的笑,回復:「沒什么,沒找到你,你應該還在忙吧?那你忙好了就下來,我在藏寶閣門口等你。」

    另一邊,

    裴朝朝收到這消息,看他也不進來抓奸,就覺得沒什么意思。

    她喜歡未知、刺激的場景,如果時機合適的話,她應該會逼著白策進來抓奸,看他們兄弟二人當場翻臉取樂,但她沒忘記自己來這是拿玄玉的,于是克制住骨子里的惡意,沒再繼續回復白策的消息。

    她又探了下白辭的識海,從他識海里看見隱神珠不在白家任何地方,而是就在白策身上。

    這時候,

    白辭的神識也有點承受不住了,她見好就收,停止了探測。

    接下來,

    外面傳來白策下樓的腳步聲,莫名的,能從這腳步聲里聽出一點狼狽的意味。

    白策離開后,

    白辭履行承諾,按照她說的,帶著她上了四層。

    裴朝朝上來以后,就在各處尋找起玄玉來。

    四樓沒有,五樓沒有,最后是在第六層找到的。

    白辭道:“前些日子,白家還沒有玄玉,這兩日倒是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

    他轉眼看裴朝朝,見到她表情如常:“你好像很確定白家有玄玉,是猜到別人會送來了?”

    裴朝朝不置可否。

    她指了指他的膝蓋,笑意柔軟:“我能踩在你腿上嗎?”

    玄玉在置物架最頂端,很高,裴朝朝夠不著,這里也沒什么梯子和椅子,只有踩在白辭身上能勉強夠著。

    白辭聞言,呼吸滯了下:“嗯。”

    裴朝朝得到他的答復,就直接抬腳,踩在了他的大腿上——

    她連鞋都沒脫,鞋底是軟緞子,這樣踩下去,依舊能很清晰地感覺到他腿上的肌肉線條。

    因為不良于行,所以他的腿并不如其他人那樣結實,但他平日坐在輪椅上,似乎也沒忘記做一些腿部的活動訓練,所以大腿上是覆了一層薄薄的肌肉的,不算太發達,但踩上去稍微有一點緊實的感覺。

    甚至能感覺到他腿上筋脈一下下跳動。

    他腿沒有知覺,可是這時候,卻能感覺被她踩著的地方在發麻,發熱,這種酥麻的熱意好像是從骨頭里、靈魂里流淌出來的。

    這很奇怪。

    他呼吸重了一點,平日有潔癖,但這時候衣服被她踩臟,卻沒有什么嫌棄的感覺,他用手腕牢牢抓住她的腳踝,支撐她。

    裴朝朝這樣就站穩了,

    于是她稍微又踮起腳,一抬手,正好夠著那玄玉。

    她把它拿起來,然而指尖觸碰到它的那刻,她突然感覺到一陣暈眩。

    緊接著,

    好像所有的靈力都被玄玉強行吸進去。

    她神魂因此開始震蕩,心口開始發疼。

    與此同時,

    千萬里外的歸元宗里,

    高聳入云的太清山周圍,云霧開始亂涌起來,靈力翻涌著,有一種山雨欲來之勢,山間靈脈震顫起來,發出沉悶的聲響!

    太清山上,

    薄夜在招魂陣法前,驟然吐出一口血來。

    劇烈的頭痛感襲上來,他不得不抬手捂住頭,閉上眼,與此同時,他腦中驟然閃過個畫面——

    他看見一片花海,這是滿地的纖弱的靈草,綠色的葉子上墜著星星點點白花,風一吹,就像繁星一樣閃爍起來。

    這靈草他在重明境里見過,滿地都是,當時她和季慎之在秘境里,好像還因為這一片靈草有過片刻拉扯。

    然而畫面里,

    這些靈草被養在一處院子里,繁茂蔥郁,卻被人付之一炬,

    而后在滿地被焚盡的靈草里,出現了一個陣法。

    這是一個追魂復生之陣,陣中寫著——

    「愿以此陣,復生幽山帝君。」

    而陣法下面,布陣人的落款是:

    「朝露」

    第74章 她連敷衍都有限度 現在連瞞都不瞞了?……

    幽山帝君是誰?

    朝露又是誰?

    薄夜指尖輕輕點了下, 總覺得這兩個名號有種熟悉感。

    他試著去回憶這些字眼,可是他的生命太漫長,活得時間太久了, 很多小事已經消弭在記憶里,他實在回想不起來任何和幽山帝君、朝露這兩個名號相關的東西了。

    想不起來就沒必要再想,

    薄夜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做, 他睜開眼, 繼續繪制地上的招魂陣。

    雪白的頭發從額間垂落下來,他低垂著眼睫, 整個人看起來仍舊安靜又漂亮,但是周身那種溫和的氣質卻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變得有點偏執有點瘋魔, 像這捧高山積雪隨時會引動一場巨大的雪崩。

    即使迄今為止使用過的每一個招魂的方法都失敗了, 但他仍舊不信她會消失。

    于是他所用的方法一個比一個極端。

    眼下這招魂陣法,是用整個太清山上靈脈里的靈力為引。

    今日有些不同尋常,好像有其他靈力匯入此處, 與其說是靈力, 又不如說更像是有神力被強行聚攏、拘禁在此處,于是從剛才開始, 山間靈脈顫動, 周圍靈力涌動。

    薄夜察覺到這些變化, 但并不在意,

    他凝神控制著山中靈力,再一次將靈力匯入招魂陣中。

    然而也就在這時,

    又一段畫面浮現在腦海中——

    他看見裴朝朝踮著腳站在白辭腿上,似乎正伸手從前面的架子上拿東西!

    這畫面在腦中一閃而過,很真實, 并不像臆想。

    薄夜猝然站起身。

    *

    另一邊。

    白家藏寶閣里。

    陣被吸走靈力的帶來的痛感綿長又尖銳,裴朝朝沒忍住悶咳一聲,嘴里都是血腥味。

    她迅速念了個咒術讓玄玉停止吸收她的靈力,

    隨后,她將嘴里的血腥味咽回去,等到身體里的痛意平息一點,才開始觀察這塊玄玉。

    這確實是玄玉,但它里面好像被種下了某種神族咒語,她是神軀,只要一碰到這咒語,就會直接被吸走靈力,只有她念對應的咒術才能克制住。

    但雖說克制住了,她的靈力暫時也和這塊玄玉綁定上了,

    如果她不慎弄碎它,她自己的神力就無法克制,會被天道感知,

    天道則會降下天譴。

    裴朝朝覺得有趣,她知道這是趙息燭送的。

    之前就猜到趙息燭不會坐以待斃,一定會做些什么。

    但她也在疑惑,趙息燭這些天一直安安靜靜沒有動靜,到底是準備要做什么?

    眼下,這玄玉就是他給出的答案。

    他感知到她的神力,知道她換了身軀,所以他要牽制她,甚至他應該已經猜到了她要開升仙臺,要用玄玉做碎萬界符,打破升仙臺的封印t?,所以他準備再狠一些,直接利用天譴毀了她。

    裴朝朝知道這是陷阱,但還是亢奮地踩了下來——

    因為她知道自己永遠不會輸。

    她手指微微用力,把玄玉捏緊了一些。

    因為知道了趙息燭的打算,所以她有點迫不及待,希望大婚的日子快點到來。

    她想到這,

    又把玄玉妥善放進袖袋里,然后問白辭:“婚期擬定好了嗎?”

    白辭聞言,頓了下。

    作為長子,又是藥學天才,他在白家地位很高,哪怕是家主做決定都要聽取他的意見,所以關于白策的婚期,他也擁有絕對的話語權。

    但哪怕知道她要和白策成親,哪怕已經做了無數次心建設,甚至砸碎了自己的脊骨,強迫自己接受她要和白策成親的事,告訴自己其實哪怕她婚后,他當個沒名分的情人也行,但對于她和白策的婚期——

    哪怕白家和趙家都希望快點辦喜事,快點塵埃落定,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在能拖延的地方拖延。

    比如婚服不要現成的,要量身定制,婚期要等定制好婚服以后,再去選吉日。

    現在聽見她這樣問,

    他本能地捏緊了她的腳踝,這是潛意識里不想放手的姿態:“還沒定。”

    他的掌心一直冰涼,但現在有了點溫度,捂在腳腕上,是有一些存在感的。

    感覺到他收緊掌心,裴朝朝略略抬腳,甩了下腳腕。

    她甩開他的手,然后從他腿上跳下地,轉頭催促:“那盡快。”

    她催促時面色如常,然而是在催促他幫她和另外一個男人張羅婚禮。

    白辭目光晦暗了點,手無聲息收緊,淡聲道:“還要定制婚服,籌備宴席,沒辦法那么快。”

    裴朝朝說:“可以不用定制婚服,穿現成的就好,大一些小一些都可以,不用那么合身。”

    她抬手推起他的輪椅,往樓下走,走到二樓的時候,她隨手指了里面的一件婚服:“就這種就行。省去這個步驟,婚禮也一切從簡,是不是這幾天就能和他成親了?”

    她這話一落。

    白辭終于有點忍不住了。

    他一只手卡在輪椅的輪子上,于是輪椅就無法再前進,隨后他抬眼看她:“你就這么急和他成親?”

    他這話尖酸,又是反問的語氣,非常有攻擊性,甚至于咄咄逼人。

    他習慣這樣說話,然而話音一落,他又猛地反應過來,下意識抬眼看裴朝朝的表情。

    他怕她聽了這話不高興,一邊唾棄自己卑微,一邊又小心翼翼改了口:“我的意思是,你一定要和他成親嗎?”

    哪怕在她面前姿態已經低到塵埃里,但每一次放低身段,仍舊像是要再體會一遍被踩碎傲骨的疼痛和羞恥感。

    他深呼吸,無意識地別開眼,盯著地面:“你要看他的識海找東西,可以看我的。你要進藏寶閣更高的樓層,我帶你進,還有什么是一定要和他結婚才能做到的嗎?如果沒有,如果他能做的我都能做,你能不能——”

    他頓了下,半晌,才繼續說:“能不能和我成婚?”

    裴朝朝聞言,垂下眼看他:“你說得對,我確實沒什么需要他的地方了。”

    白辭眼睫抖了下,終于也抬起眼來,和她對上視線:“不需要他,只是需要成婚的話,可以和我。”

    他開始推銷自己,聲音輕飄飄的:“我比那個廢物有用很多。”

    然而這話話音剛落,

    裴朝朝就一根手指抵在他唇畔,她打斷他,笑道:“可是我已經滴血訂親了,我沒記錯的話,我和他有姻緣契了。”

    她微微垂下頭,語氣有點漫不經心:“和你成婚還是和他成婚,對我來說沒什么本質上的區別。即使我和他成婚了,只要你一直一直聽我的話,你就可以一直留在我身邊。”

    她的潛臺詞是:你只需要好好當一條狗。聽話的狗。

    白辭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沒心,

    她對白策沒感情,這認知讓他感到愉悅,但她對他也沒感情,于是愉悅的同時,他割裂地感到心酸。

    他抓住她的衣襟,又把她的手按到自己的脖頸上:“姻緣契,你進我識海也是可以改的。”

    他說著,直接又一次對她敞開識海。

    進人識海并不需要付出什么,他都這樣了,于是裴朝朝也就不甚在意地探出了一點靈力,輕松進去了。

    按說只有極為親密的道侶能互相進識海,神魂互相交纏,他這時候卻是單方面對她敞開識海,這是一種示弱的手段;

    像這樣一味地被人侵入自己的識海,而自己不去侵入對方的識海,是對自己的神魂極為不利的,會因為承受不住而感到痛苦,然而他卻在痛苦中,又一次感覺到了愉悅。

    被她侵入,會讓他有一種奇怪的滿足感。

    他閉著眼,脖頸仰起來,細微的汗珠滾過喉結,同時起心動念,開始試著修改姻緣契。

    他和白策是親兄弟,血脈聯通,識海也可以共通,把她和白策的姻緣契轉移到他頭上是可行的。

    與此同時,

    白策在藏寶閣樓下,感覺到一點微妙的不對勁。

    他在樓下已經等了很久了,但是都沒看見裴朝朝和白辭下來。

    他掐了下指尖,忍不住再一次拿出傳訊符,發現他發過去的消息她根本沒有回。

    他開始焦慮,又忍不住想要咬手指,或者制造一點痛感——

    任何痛感都可以。

    尖銳的痛感總會把他帶回那間暗室,好像她就在他身邊。

    痛感和安全感劃上了等號,而不是此刻這樣空虛的、漂浮著的不安感。

    他忍不住又狠狠掐了下指尖,然后焦慮地給她發過去一條消息:「怎么還不下來?」

    他開始走來走去,有點神經質,因為他發現自己真的沒那么大度。

    和她同在一處的時候,哪怕聽見她和白辭在樓梯后面,發出那種奇怪的聲音,他猜測他們是在做親密的事情,但心底多少還是殘存了一點期待,覺得自己在那里,他們不會太出格。

    現在他下樓了,

    他就更加焦慮,那種不安感像烈火,幾乎要吞噬他!

    白策眼睛里都爬上一點血絲,覺得自己快要瘋了,他迅速又發去第二條消息:「在干什么?需要我上來幫忙嗎?」

    另一邊,

    白辭坐在輪椅上,向她敞開著識海,脖頸被她的指尖壓著,都壓出了一點曖昧的紅痕。

    他察覺到白策在給她發消息,她沒把傳訊符拿出來看,所以他不知道白策發了什么,但猜一猜也能猜到是什么。

    他頓了下,不動聲色把共感對白策敞開——

    兄弟共感,但不是時時刻刻兩人都能感應到對方的狀態,白辭平時會刻意對白策關上識海,讓白策無法感受到他的感官和想法,這是這么多年來,他頭一次再一次對白策敞開共感。

    下一秒,

    白策站在樓下,感覺到背脊一陣發麻,他臉上迅速變得潮紅,身上的肌肉下意識繃緊。

    與此同時,他腦中迅速浮現出個畫面。

    畫面里,

    裴朝朝正壓著白辭的脖頸,和他姿勢親密,侵入他的識海。

    而白辭這個賤人竟也乖順地仰著脖子,任由她侵犯。

    白策眼睛霎時間紅了。

    他努力驅散這畫面,而白辭似乎也不想讓他多看,很快又關閉了共感。

    白策呼吸急促,又用傳訊符給裴朝朝發:「阿姐,下來一下,我有急事找你。」

    他的消息接二連三,

    裴朝朝終于回了一句:「在忙。」

    在忙?

    忙什么?

    忙著和白辭那個賤貨神交嗎?!

    白策表情都有點掛不住了,語氣也冷了半個度:「忙什么?」

    他發完這消息,又開始掐指尖,覺得自己這語氣過于咄咄逼人了,可是是白辭那個賤貨先來刺激他的,他這樣發,只不過是想讓她隨便發一條消息敷衍敷衍他,他迫切地需要她的態度,她的立場。

    只要她愿意瞞著他,他還能克制住,畢竟是白辭那個賤人勾引她,白辭不要臉,她有什么錯?

    只要她給他這個未婚夫應有的,表面上的尊重……

    白策焦慮地想。

    然而他這邊正想著,

    那一邊,裴朝朝很快回過來消息:「看白辭的識海。」

    她輕描淡寫:「我以為你剛才下樓的時候就知道了,既然知道了,為什么再問我?」

    白策逐字逐句,將這句消息讀出來。

    她不愿意瞞他,直接坦誠了,她連敷衍都有限度……

    她連隱瞞都不隱瞞了!

    白策突然感覺到憤怒,這憤怒是之前所有壓抑t?下去的情緒疊加起來的,嫉妒占有欲委屈都混雜在一起直接爆發出來,

    這一瞬,

    他好像被刺激到的野獸,再也無法克制,再也無法裝出以前的樣子,甚至于沖動吞噬了他所有的智,他直接踹開藏寶閣的門,大步流星地上了樓!

    氣勢洶洶地上到三樓,

    他看見裴朝朝和白辭姿態親密。

    他腳步微頓,下一瞬,直接走上去質問:“你們在干什么?!”

    他話音一落,

    裴朝朝手從白辭脖頸上松了松。

    她側目瞥了他一眼,但沒說話,姿態有點漫不經心,好像在說:在干什么,剛才不是已經告訴你了嗎?

    于是這就像一盆涼水兜頭潑下來。

    白策感覺到自己有點發抖了,他頓了頓,調整了下表情,用慣用的示弱姿態道:“阿姐,我才是你未婚夫。”

    他真的有點委屈,眼睛紅紅的:“你怎么能和他做這些事?我才是名正言順的……”

    這時候,

    白辭微微喘息著,他抬手覆住裴朝朝的手背,哪怕坐在輪椅上,依舊是用居高臨下的語氣回答白策:“她答應我,把你和她的婚契轉到我身上。現在看我識海,也是在轉婚契,你對她沒有用處,沒有價值,所以她未婚夫的位置應該由我來坐。”

    所以說,

    他這個廢物弟弟還擺什么正宮姿態呢?

    他對她來說更有價值,所以他才是正宮。

    白辭漫不經心地想著,很愉悅地彎了彎唇角。

    他看著白策的面色,在這一刻,感謝自己的不知羞恥,感恩自己剛才憤怒到極點卻仍然彎下脊梁,向她屈服——

    只有向她服軟,才能得到想要的,他愿意一輩子在她面前當個軟骨頭,換取她的垂青。

    而那一邊,

    白策氣得胸口不斷起伏,

    他盯著白辭,知道白辭說的都是實話,卻正因為如此,他才感覺到恐慌,感覺到焦慮。

    他就是不如白辭聰明,不如白辭有地位,所以他就活該連和她的婚約都留不住嗎?

    不行。

    她都睡過他了,也玩過他的識海了,他是第一次,他就只有她,他不能被她拋棄。

    白策掐著指尖,制造著尖銳的疼痛,他有點六神無主了,

    情緒極端起伏著,

    他慌不擇路,腦子里一瞬想到了另一個極端的方法——

    他要用姻緣契,直接逼她現在立刻馬上和他成婚!

    對,對!

    他還有姻緣契,至少現在姻緣契還沒轉到白辭頭上,他和她還是滴血為誓的未婚夫妻,有這道契約,白辭又算什么?

    白策想到這,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扯了扯唇,擠出個笑意:“哥,我和她有姻緣契,可以和她立刻成婚。”

    白辭聞言,驟然握緊輪椅扶手。

    白策卻動作很快。

    他直接凝神聚力,從自己血脈里搜尋那姻緣契。

    然而過了很久,

    他卻什么也沒搜尋到。

    他心里驟然恐慌起來,瞪大了眼。

    與此同時,

    裴朝朝卻感覺到血脈里有什么東西被引動。

    她掌中凝聚出一點靈力。

    與此同時,

    半空之中,一行血色的字眼浮現,

    這是血契的內容,只要契主用一點點靈力,就能讓它具象地浮現在半空——

    「……」

    「……今與白氏結下婚約,以滴血為約。」

    這姻緣契很長,但結尾處,卻寫的是與“白氏”結親,而不是“白策”。

    白策反復讀著這契約,眼睛睜大:“怎么不是我的名字——”

    白辭則握緊裴朝朝的手,低下頭,唇角微微彎起來。

    與此同時,

    裴朝朝頓了頓,看著這幾個字,突然明白過來。

    她看了眼白家兩兄弟的表情,

    見到白策目眥欲裂,表情有點兒扭曲了,顯得委屈又意外,于是一點惡劣的意圖攀上上來。

    她看著白策,慢吞吞問:“是不是結契那天,你毀契了?”

    她這話一落。

    白策驟然想起來,裴朝朝去白家結姻緣契的那天,他在趙家和趙息燭打架,

    那時候他還沒完全認出她,只當這婚契是和趙三姑娘結的,于是他直接布了陣法,用靈力毀契。

    后來那陣法亮了一瞬,

    彼時他不知道這契約到底毀掉沒,現在卻發現——

    這契約毀了一半,把她和他白策的婚約,變成了她和白氏的婚約,這意味著她仍然需要和白家結親,但成婚對象不一定要是他白策了!

    所以這是……

    白策睜著眼睛,像是怔住一瞬,緊接著,他反應過來,隨后就是一口血咳出來——

    是他親手把和她成親的機會毀掉了!

    第75章 視線像巨蟒伸出的蛇信 舔舐而過,每一……

    白氏這一脈適婚的就只有白辭和白策兩人,

    現在白策不是必選項了,所以牌桌上也有了白辭的一席之地,于是就只是短短的一瞬間, 兩人的身份地位就趨近于平級,白策不再有資格擺出那副名聲言順未婚夫的姿態。

    白策還有點恍惚, 愣愣的。

    白辭則仍舊是一副清高又安靜的表情, 但實際上, 他手緊緊握著輪椅扶手,都快要將扶手捏碎了——

    這次不是氣的, 而是太亢奮,太興奮,如果不抓住點什么, 他怕自己當場失控。

    扶手的棱角抵在掌心, 壓得皮膚生疼。

    他半晌才抬起手,分明是想要緊緊抓住她的手,一根根手指地撫摸把玩她的手, 但最終卻只是克制著, 指尖輕輕覆在她手背:“正好省去轉移姻緣契的步驟了,我們也可以盡快成婚。”

    他音色漂亮, 宛如金玉, 聽起來就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子。

    然而聲音很輕, 語氣里也含著點卑微的期待。

    裴朝朝卻對他的話不置可否。

    她手掌翻過來攤開,做出一個所應當索要的姿態,語氣柔和:“可以先把藏書閣的令牌給我嗎?”

    她現在拿到了玄玉,需要把它雕成碎萬界符,關乎到后續的計劃,所以她需要自己親手雕刻。

    然而碎萬界符的制作方法屬于白氏禁術, 和白家禁術有關的書則都存放在藏書閣里,她需要用白辭的令牌進去才能看到書,才能學著雕碎萬界符。

    這時候,

    她伸出手,垂眼看著白辭。

    白辭在說成婚的事,她則在要藏書閣令牌,

    兩件事毫不相干,他問他的,她說她的,甚至連回應他一下都懶得。

    白辭臉上本就很淡的笑意,這下就徹底凝固了。

    他抬眼看著她,見她表情如常,不由得開始焦慮起來,甚至于還有些被下了臉子的憤怒感。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扯了扯唇,將手再一次覆在她掌心:“藏書閣的令牌,只有白家人才可以佩戴。”

    他用指尖一點點插/入她指縫,做出一個十指相扣的姿勢,行為很有侵/略/性,然而動作卻很輕柔,哪怕生氣了也怕冒犯到她,比起自己的情緒,他好像更害怕惹她不高興,宛如一條搖尾乞憐的卑微野狗。

    他語氣有點淡,但仍舊和她說:“你我成婚后,你就算是白家人了,最近的吉日就在三日后,我們快一點成婚,然后我把令牌給你……”

    他話音未落,

    裴朝朝手略略一抬,就直接覆住了他的嘴,阻止他繼續說話。

    她掌心皮膚細膩,貼在他唇間,他呼吸就不由自主重了一點。

    隨后,

    她微微彎下身,平視他笑道:“現在我不一定要和白策成婚,但我依舊可以選他,你要和他爭,總要把誠意拿出來給我看吧。你要先把我需要的東西給我,讓我覺得你很聽話,我才會和你成婚啊。”

    她循循善誘:“你也知道,我和你成婚或是和他成婚都差不多,如果把這當一樁買賣來看,自然要選最劃算的。”

    她這話說得一點感情色彩都不帶,幾乎是冷酷無情了,把這樁婚姻當買賣,誰給的多,她就選誰。

    偏偏她聲音并不小,能叫人清清楚楚地聽見,如同有刀子直接戳進耳中,刺進心口。

    白辭心口有點泛酸,

    那一邊,

    白策也聽見她的話,驟然緩過神來,轉眼看著裴朝朝,低聲道:“對!還能選——”

    這話一落,

    裴朝朝笑了下,她將手從白辭掌中抽出來,轉而扯了張手帕,幫白策把唇間的血跡擦掉。

    她動作并不仔細,但很輕柔,尤其是這時候她也轉過眼來和他對視,就給人一種非常認真的感覺。

    白策僵著脖子和下巴不動了,眼睛盯著她,感覺自己的心跳一瞬之間變得很快。

    為了面子,為了顯得自己不那么下賤,他一直都告訴自己,接近她是為了報復她,哪怕有點喜歡她,但喜歡沒必要接近,他那些丟臉失態下賤的行為都是為t?了報復——

    可是現在心跳這樣快,

    于是這樣拙劣的借口,他自己都感覺到站不住腳了。

    他看著她,微微低下頭,捧著她的手將臉貼上去,開始像個廉價貨色一樣推銷自己:“你看我哥的識海,其實是因為我和他兄弟共感,你真正想看的是我的識海對不對?你現在想看嗎?我的身體已經不難受了,如果你想看的話……”

    這話無異于向她求歡了。

    不知羞恥的浪貨!

    白辭手一下就收緊了,迅速掐了個訣,一個咒術打在了白策手上:“松手,別抓著她。”

    他修為已經散盡了,但哪怕是這樣,隨便用咒訣打人,攻擊力也足夠強。

    白策的手一下被打開,虎口上甚至被劃破好長一道血口,血就滴滴答答迅速淌了下來。

    他捂住手,看向白辭。

    白辭則沒有看他,他趁機又抓住裴朝朝的手,然后拿出藏書閣的令牌放進她掌心。

    他根本就沒有和她博弈的資格,他只有予取予求,才能留在牌桌上。

    矜貴高傲的世家子好像徹底認清自己的位置:“還有什么想要的嗎?”

    裴朝朝任由他捏著她的手。

    對于已經被馴化好了的、最卑賤的狗來說,哪怕她伸出手,只是允許他觸碰,允許他捏著她的手指,就已經是了不起的獎賞了。

    她聽他說這話,思忖了下,然后——

    她直接側頭看向白策:“我另一樣想要的東西是隱神珠,看你識海也是為了找這個。”

    她溫和笑著,引誘他:“它在你身上,你哥哥給不了我,你可以給我嗎?”

    這話一落,

    白辭的目光落在白策身上——

    分明是他在問她還想要什么,她卻轉頭去問白策要東西了,白策這個賤貨,身上揣著那隱神珠不就是為了勾引她嗎?

    下賤的奴仆不敢對著自己的主人發火,于是所有的火氣都落在白策身上。

    他的視線像刀子一樣,幾乎想要直接把白策捅死。

    白策則是垂眼看著裴朝朝。

    他嘴唇動了動,好像想要說什么話,但最終支支吾吾沒說出話來,反而臉一下就紅了。

    他道:“可是隱神珠……”

    他并沒有做出一個拿出珠子的動作,

    白辭覺得他臉紅色樣子像發/浪,牙齒都快咬碎了,這個浪貨是不是就靠著這個和她有肌膚之親的?

    他克制住火氣,扯了扯她的手。

    裴朝朝注意力轉回他身上。

    他輕飄飄說:“他好像不愿意給你。或許我可以幫你拿過來?”

    裴朝朝聞言,剛要說話。

    然而這時候,

    白策聽見他這話,率先不悅出聲,整個人逼近白辭,散發出一種攻擊性:“拿著我的東西挖我的墻角,哥,你還要不要臉……”

    話音未落,

    白辭念了個訣,直接將他擋開,

    白策這時候也不裝了,一招回擊。

    一來一回間,

    兩人竟直接大打出手,越打越兇!

    裴朝朝捏著藏書閣令牌,覺得無趣,于是先一步離開——

    總歸他們之間總會有一個人,先把隱神珠捧給她。

    她不需要再做什么,只需要等就好了。

    *

    從藏寶閣出來時才下午,外面天色還很亮。

    裴朝朝拿著令牌準備去藏書閣。

    然而走在路上,卻總覺得好像有人在注視她,

    這是一種微妙而怪異的感覺,好像周圍的空氣都變得粘稠起來,而有什么無形的東西如附骨之蛆,似乎就這樣附著在她的后背上,沒有重量,但仍舊給人一種又陰又沉,黏膩膩的感覺。

    她停下腳步,目光不著痕跡在四周掃了一圈。

    她周圍沒什么人。

    白家內宅的守衛不多,偶爾有侍從路過,也是目不斜視地快速走過,并沒有多看她幾眼。

    平心而論,這種被注視的感覺讓人很壓抑,很不舒服,骨子里的防御性和警惕都會被這感覺一同激起來。

    這是一種生上的恐懼感,就像失重,或者窒息這樣的感覺一樣。

    生上的東西是有絕對支配性的,無法被意志所驅散。

    裴朝朝身體的本能叫囂著,要她快點離開,快點逃走,

    然而她卻駐足在原地,感受著這種生上的恐懼,身體越恐懼,心里反而越亢奮,她連帶著心跳都有些過速,瞳孔略略有點放大。

    她確認自己在被窺視、被注視,而她想找到那道目光的來源。

    于是她不僅沒有逃,還回過身,慢條斯地在四周所有能夠藏人的地方晃了一圈——

    什么也沒找到。

    這說明窺視她的可能根本不是人,又或是窺視她的人用了隱身術一類的咒術,藏得很好。

    裴朝朝捏了捏指尖,感覺更有趣了,

    但她動作上卻像是放棄了尋找偷窺者一樣,回過頭,繼續往藏書閣的方向走去。

    藏書閣并不算太遠。

    她走了一會,很快就到了藏書閣。

    藏書閣外機關重重,如果不貼身佩戴令牌,甚至等不到進門就會被機關困住,然而她在里面坐定后,卻仍然能感覺到那種黏膩的、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的視線。

    這說明窺視她的人或物,要么修為足夠高,高到能避開白家的機關,要么就是足夠微小,存在感足夠低,能跟著她進來。

    裴朝朝在心里補上這一條猜測。

    她安安靜靜地坐下來,一邊留心感知那道目光,一邊開始翻找記載白家禁術的書籍。

    書有好幾冊,

    她找了有一會,終于找到制作碎萬界符的方法,于是她將玄玉拿出來,又找了一把玄鐵匕首,然后開始在玄玉上比劃。

    她感覺到那視線更黏膩了,好像一條蛇盤踞在她身后,如果說之前是遠遠的注視,現在,她則感覺那道視線貼著她在看,像是盤踞著的冷血巨蟒,開始一點一點爬上她的背脊,伸出蛇信舔/舐她的肌膚。

    她把匕首往下。

    刀尖將將落在玉上時,她手腕卻突然用力——

    就是現在!

    她猛然調轉方向,將刀尖往身后的空氣中刺去!

    下一瞬,

    手腕好像被人捏住。

    而后,

    一道半透明的身影顯形,白發白衣,像高山之顛的一樽雪。

    是薄夜。

    他站在這里,仍舊顯得安靜漂亮,但卻和印象中那個溫和的太清道君不太一樣了,那種溫和感依舊浮在表面,卻好像產生了某種變化,變得更偏執也更癲狂,好像是厚厚的積雪之下,被掩埋住的東西露出來了一點。

    此時,

    她的刀尖正正好好抵在他的喉結前半寸處,就好像在他顯形之前,就已經精準地猜到了、算計到了他的位置。

    而他垂著眼睛,微微彎身跪坐下來,一只手落在她背上,將她抱在懷里,可是他做著這動作的同時,琉璃似的眼睛卻一直一直都在注視著她,視線就好像是貪婪的蛇信舔/遍她的全身,克制,卻癡迷又瘋狂。

    他將下巴抵在她發間,發出滿足的嘆謂,笑聲很輕很輕——

    “好聰明,朝朝。”

    第76章 他想要 和她有一些密不可分的關系……

    薄夜往日里很溫和, 連觸碰都是虛虛凌空地碰一下,很少會真的觸碰到她的皮膚,然而這時候, 擁抱的動作雖看起來輕柔克制,實際的力道卻像是禁錮一樣, 將她箍得緊緊的, 甚至于似乎可以聽見他的心跳聲。

    他身上的氣味像雪停后的冬日空氣, 很干凈溫和,也隨著他的動作一起鋪天蓋地地壓下來。

    總之,

    這是一個存在感很強、很真實的擁抱。

    觸覺,嗅覺,聽覺, 都能這樣清晰地覺知到他。

    然而裴朝朝抬起眼, 卻看見他依舊是半透明的。

    這意味著:

    這并不是他的本體,這是他的分/身。

    她初見他時,是在荒山里那間破廟, 那時候他也是以分/身的形態出現。

    是不是他的本體根本沒法離開歸元宗太遠?

    裴朝朝心里突然冒出來個猜想。

    她思忖了下, 但沒太糾結在這事上,只是問他:“你為什么會在這?”

    她沒再稱呼他為“師尊”了。

    她說話的語氣好像和從前在歸元宗時有些不同——

    從前在歸元宗時她和他們說話更迂回, 也會更小心地哄著他們, 哪怕骨子里的惡劣底色和現在并無區別, 但她那時候,仍舊會用無辜天真的面具將這份惡劣算計掩蓋起來。

    因為那時候她還是凡軀,武力值低下,而他們在感情上也還沒完全被她操控,馴化與被馴化本就是個緩慢的博弈的過程,在她沒有完全占據上風的時候, 她對于他們來說,就是隨時可以碾死的螞蟻。

    現在則因為已經穩穩站在高位,所以在算計他們時,連掩蓋在目的之上的虛偽討好都變得可有可無。

    她說話時聲線仍舊是柔t?軟的,但也更直白冰涼,更為貼近她在天界身為朝露仙子的時候。

    那一邊,

    薄夜察覺出她語氣中的差異,心中有種怪異又酸澀的感覺,還有一點難以察覺的熟悉感。

    他幾乎是無法自控地將她抱得更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低聲反問:“……看見我不高興嗎?可看見你,我很高興,朝朝。”

    他的語氣溫柔,克制,又極端瘋癲。

    幾種特質揉雜成了一種奇異的矛盾感。

    裴朝朝沒有出聲。

    薄夜就又將她抱緊了一些,他又想說話。

    然而也就在這時,那陣熟悉感好像終于引動了他記憶深處的某些畫面。

    他感覺到不久之前,才剛剛在腦中閃過的那些零碎畫面又一次出現。

    這些畫面像是潮水一樣,喧囂地涌入他腦海里。

    他感覺到頭疼,于是閉了閉眼。

    上一次,

    他看見了幽山帝君和朝露這兩個名號,看見滿院子被付之一炬的靈草,還有一個復活追魂的法陣。

    這一次他好像看到了更多的畫面。

    畫面里,那個名號是朝露的人緩緩轉過身,露出正臉——

    鼻梁又直又挺,嘴唇豐潤。

    整個下半張臉長得人畜無害。

    然而上半張臉,

    眼睛是微微細長上挑的鳳眼,哪怕眼中含笑,卻也仍然掩不住那種鋒銳的攻擊性。

    于是這張臉的整體氣質就變得有點割裂了,

    從那種毫無攻擊性的漂亮,變成了極具侵略性的漂亮。

    更重要的是——

    這位名號是朝露的女子,和裴朝朝摘去覆目白綢后所露出來的那張臉,一模一樣。

    薄夜指尖抖了下。

    他睜開眼,琥珀似的眼眸注視著她。

    她這時候已經將臉上的人皮面具取下來了,露出來的就是她自己的臉。

    這讓他有一瞬間錯亂,分不清她和那位朝露仙子了。

    薄夜就這樣安靜地看了她一會。

    然后他抬起手,指尖落在她的下頜處摩挲起來。

    這是一個摘人皮面具的動作,由薄夜做出來,就顯得有些神經質了。

    他不想相信他的孩子和那位朝露仙子長得一模一樣,這給他一種錯亂感,以及一種熟悉感。他下意識猜測她和那位朝露仙子之間有某種聯系,這太明顯了,這猜測又讓他感到不安,他很難講清這種焦慮不安源于哪里,但他下意識地逃避著,不想順著這猜測繼續往下想。

    于是他就自欺欺人地開始摩挲著她下頜處的皮膚,他有些瘋癲地期望著,期望她其實并不長這樣,和那位朝露仙子并不一樣。

    他希望她現在這張臉是假的,是一張人皮面具,于是想要把那一層子虛烏有的面具摘下來。

    可是就這樣摩挲了半天,卻什么也沒揭下來。

    指腹的溫度落在下頜,溫溫熱熱,力度并不算太重,但仍舊將她的皮膚弄紅了一點。

    過了一會。

    裴朝朝才攥住他的手腕,她慢條斯笑道:“可我怎么感覺你看見我這張臉,并不像多高興的樣子?”

    她制止他的動作,抬了抬下巴,把下頜上的紅痕露給他看:“是不喜歡我這張臉嗎?”

    薄夜安靜地看著她,仍舊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她正仰著臉,于是他又把手掌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他將她上半張臉遮住,只露出下面那半張人畜無害的臉——

    他好像是突然之間,感覺到不太喜歡她這張臉。

    準確地說,是不喜歡這雙眼睛。

    他心底驟然冒出這樣的念頭來。

    與此同時,他感覺到那種怪異的感覺又襲上來——

    自從前些日子無意聽見“幽山帝君”與“朝露”這兩個名號后,他時常生出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而這一刻,

    這種熟悉感開始具像化,他好像在這一刻,隱約地感知到,幽山帝君和朝露的關系,有些類似他和裴朝朝的關系。

    裴朝朝是他最喜歡的小輩,是他的孩子。

    朝露是幽山帝君最喜歡的孩子,唯一的孩子,最滿意的作品。

    腦中無端地就有這樣的認知,

    甚至于薄夜覺得自己有些走火入魔,這一刻,他好像成了幽山帝君,共享了一些幽山帝君的記憶。

    他分不清自己是薄夜還是幽山帝君,好像恍惚間也有點分不清抱著的人是裴朝朝還是朝露了,

    他只感覺到,手底下的這張臉——

    是他親手塑造出來的。

    又或者說,這張臉是幽山帝君捏造出來的。

    幽山帝君像是捏人偶一樣,為她捏了漂亮的、又直又挺的鼻子,為她捏了弧度正好的眉骨,豐潤飽滿的嘴唇。

    這張臉的每一處都按照他的心意捏造。

    除了眼睛。

    薄夜感受著腦中幽山帝君的記憶,

    又一邊垂下眼看著她。

    他想要將她的眼睛挖出來,那種感覺在骨血里蠢蠢欲動。

    他克制著這種極為血腥的沖動,額角都滲出了一點點的汗,手背都因此爆出了青筋,

    但他仍舊將手覆在她眼睛上,只是垂下頭,把頭埋在她脖頸間,隱忍著這欲/望,用被憋到有些沙啞的聲音叫她:“朝朝。”

    他閉著眼睛,沒有去看她的臉,這時候,已經沒辦法再去自欺欺人,因為她的臉的確和朝露的臉一樣。

    他不傻,感受著幽山帝君的記憶,感受著記憶深處那種呼之欲出的熟悉感,哪里還能猜不到——

    他或許就是幽山帝君。

    他活了太久的歲月,已經記不清自己究竟多少年歲了,但他知道,自己沒有從幼年成長至成年的過程,從有意識起,他就是一頭白發,就是現在的模樣,這些法力和修為,也像是與生俱來。

    曾經有很多年,他一閉上眼,就能看見一片荒蕪的地方,那地方沒有白天,只有一片黑夜,那像是一座界山,好像跨過山,就是魔界。

    他不知道那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他一直一直想知道自己是誰,可是他的本體無法離開歸元宗,他找不到那片被夜色籠罩的地方,只能每天在太清山上,看著皚皚白雪。

    他好像并不屬于這個地方,不屬于歸元宗,也不屬于這人世間,像一片飄零的雪,直到他的分/身在那座破廟里,見到一個盲眼的小姑娘。

    他看見她,然后被她觸碰。那一天,在她指尖觸碰到他嘴唇的時候,他破天荒地感覺到了一點歸屬感,好像他和她有某種密不可分的關系,就好像她是被他從自己身體里剝離出來的一部分,是他的……孩子。

    于是再見到她的時候,

    他把洗髓草送給了她,他開始憐愛這個孩子,哪怕看見她那點無傷大雅的頑劣,他仍舊想把她帶回去,他想要和她真真正正結下一些密不可分的,斬不斷的關系。

    后來他給她結下師徒印。

    她終于名正言順地成為了他的孩子,他的小輩。

    是他這世上唯一的歸屬。

    如果他是幽山帝君,那她一定是那位朝露仙子。

    是他的孩子。

    可即使猜到了,他卻仍覺得不安——

    因為他沒有那段記憶,依舊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無法離開歸元宗,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人間。

    只是知道了一個“幽山帝君”的名號而已。

    其實他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誰。

    他埋在她頸間,微微抬頭,唇就貼上她緩慢跳動的脈搏,試探道:“我好像不太喜歡你這雙眼睛。”

    他說:“看見它,突然感覺很礙眼。”

    這話一落,

    那一邊,裴朝朝愣了下。

    幽山帝君也曾說過不喜歡這雙眼睛。

    她是借著幽山帝君的一縷神力化成人形的,幽山帝君為她塑六根,塑根骨,她身體的每一處都有他的痕跡,都是他的作品,甚至連這張臉,也是幽山帝君為她捏出來的,鼻子,嘴巴,耳朵都是。

    甚至最初她的眼睛也是他捏造出來的,他尋了四海八荒最珍貴的寶石給她做眼睛。

    他給她捏造了一張相當漂亮,相當無害的臉,連眼睛也是無辜而漂亮的。

    但她不喜歡,

    她發覺他想要控制他,教化她,讓她變成他最完美的作品。

    于是在幽山的某一天,她引誘幽山帝君為她殺死了一只魔。

    那只魔作惡多端,卻對她很殷勤。

    她對那只魔的記憶不多,

    愿意和那只魔接觸,是因為她很喜歡他的眼睛。

    后來,

    幽山帝君殺死了這只魔,

    她又要帝君挖出了這只魔的眼睛,然后她趁著帝君不在,偷偷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她用盡了靈力,將那只魔的眼睛換給了自己。

    于是那張由幽山帝君親手塑造出來的臉,就多了一點兒瑕疵。

    她的眼睛由無辜無害的杏眼,變成了微微上挑的鳳眼,多了一些邪氣,

    顯得她有時候更像是無意闖入天界的魔。

    比起一位神明,仙子,

    這雙眼睛讓她有時候看起來更像一位邪t?神。

    這是她自己在自己臉上留下的痕跡,她忤逆了幽山帝君,讓他發現自己這件完美的作品、本該是附庸的提線人偶,有了自己的靈魂。讓他這樣高高在上的人,在千萬年漫長的歲月里,第一次體會到了失控的滋味。

    幽山帝君很不喜歡這雙眼睛。

    她回憶到這里,眼睫抖動了下。

    她想要看看薄夜的表情,然而眼睛被他蒙住,睜開眼睛也看不見他,只有睫毛在他掌心輕輕撓了下。

    眼前這片黑暗仍舊籠罩著。

    她沒有掙開他,只是覺得很怪異——

    初到太清山時,她曾懷疑過薄夜就是幽山帝君,還嘗了一些他的血用以辨認,然而試探的結果卻告訴她,薄夜和幽山帝君毫無關系,他們只是性格有些像罷了。

    但眼下,

    薄夜卻說出了和幽山帝君一樣的話。

    怎么會呢?

    她并不在意他們喜不喜歡這雙眼睛,她自己很喜歡,這就夠了,但她仍舊覺得很意外。

    這樣意料之外的事情,又讓她覺得有些亢奮。

    或許他就是幽山帝君,是她當時試探的結果有誤?

    她思忖起來。

    與此同時,

    她聽見埋在脖頸處的人,在她耳邊再一次發問——

    “朝朝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是朝露的?”

    第77章 我 很需要你

    裴朝朝從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是誰了。

    但她沒立刻回答薄夜的問題。

    她心思活絡起來, 拉開他覆在她眼睛上的手。

    下一秒,

    視線失去遮擋,她看見他, 觀察他。

    他長得很漂亮,雖然和幽山帝君不太相似, 但臉上溫和的神情卻很像。

    他和幽山帝君的性格也很像, 甚至于今天說出來的話, 都昭示他就是幽山帝君。

    裴朝朝思忖了一瞬,決定把上次試探他身份得出的那結論拋在腦后——

    結論或許會出錯,

    眼前所看見的,所感知到的,更重要。

    她現在倒是開始篤信他就是幽山帝君了。

    于是她反問他:“為什么這么問?”

    她倒沒否認自己就是朝露。

    他話里話外不過是在試探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承認了也無妨, 但她也得試探回去,因為他剛才說那話,總讓人覺得他好像也恢復記憶了, 又或是將要恢復記憶了。

    她需要知道他到底是否恢復了記憶, 又恢復了多少。

    那一邊,

    薄夜聽見她這話, 微微從她頸間抬頭。

    他身形很高大, 現在這樣跪坐在地上, 欺身抱著她,依舊是很有壓迫感的,他的身影和氣味將她籠罩住,霜白的發絲落在她肩頭、身側,好像結出來一個漂亮的繭,纏繞她、禁錮她。

    他就這樣很安靜地看了她一會, 然后說:“做了一個夢。”

    哪怕說著話,他也專注地盯著她。

    他的視線像蛇一樣,一直纏繞著她,從剛才用分/身隱身跟在她后面時就是這樣了,宛如附骨之蛆。

    好像他會一直這樣注視著她。

    一直這樣注視下去。

    裴朝朝對上他的視線,也沒閃避:“什么夢?”

    薄夜幫她了額前的頭發,動作很輕很專注,和她說實話:“夢見朝露和幽山帝君。她擺了追魂復生的法陣,要復活他。”

    他能感知到一點幽山帝君的記憶和情緒,與其說是感知到,不如說是回憶起,因為這些記憶和情緒本身就是他的,就像是從前有很多年,他每一次閉上眼,腦中就會浮現出那個只有黑夜的地方。

    這不是臆想出來的畫面,是他的記憶。

    只不過不管是那個全是黑夜的地方,還是幽山帝君與朝露之間的過往,

    這些記憶都好像被封印在了身體深處,他全部都忘記了,想不起來,只有偶爾聽見看見什么熟悉的東西,才會想起來一點畫面。

    他從有意識起就知道自己應當還有一段過往。

    他想知道自己是誰,這種感覺雖日復一日困擾著他,但算不上迫切。

    但眼下,

    得知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朝露,又察覺到他自己就是幽山帝君,這也算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他卻突然對那些殘缺的記憶愈發不滿起來。

    他眼睫抖了抖,問她:“為什么復活他?”

    千年來淡泊如霜雪,不問世事的人,這時候卻突然有了一種迫切的感覺,琉璃似的眼瞳里好像有了一點兒熱度,有點焦灼地等待她回答。很難分辨出這種迫切和焦灼究竟來自于哪里,是太想知道他和她之間的過往,還是太期待從她口中聽見一個答案。

    比如說——

    復活他是因為他之于她是特殊的,是重要的。

    那一邊,

    裴朝朝聞言,道:“因為……”

    她說到這,話音頓住,像是刻意賣關子。

    她觀察著他的表情,他面上仍舊是那種流于表面的溫和,他注視著她,眼底的瘋魔和偏執被他刻意壓制著,但即使是這樣,他的視線也不夠平和,反而有點兒像是那種山雨欲來前的平靜,抑或說像是那種下面暗流涌動,表面風平浪靜的海。

    她對情緒非常敏感,察覺到他在期待,

    幾乎是一瞬間,

    她就猜到他想要聽見一個怎么樣的答案。

    不管是天上的幽山帝君,還是人間的薄夜,

    都在期待她的一點垂憐,渴望成為她在意的人。

    裴朝朝覺得很有趣。

    她想到自己要復活他的緣由——

    并不是因為她有多在意他。

    她要復活他,單純是因為她和他的命綁在一起。

    她本體是一滴露水,吸收他的神力后生出靈智,凝成人形,他的那一縷神力是構成她的最根本的東西,之于她來說就像是人類的心臟。幽山帝君隕落后,她本以為她會立刻跟著一起死去,然而她存活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幾百年后,她的修為開始停滯不前。

    他隕落的千年后,

    她的修為甚至開始倒退,即使拼命修煉,可是身體就像是個漏斗,修出來的靈力最終還是會漏出去。

    這不管她是仙體、神軀、人身,不管她的軀殼是什么都沒用,因為最終支撐她行走的是靈魂與骨架,他的神力在漸漸消散,就好像她的骨架被抽走了。

    她在天界時身份高貴,沒少被人眼紅,但她修為強橫,漫天神仙能打得過她的沒幾個,

    那時候倒也沒少和人起沖突,但都是挑釁她的人鎩羽而歸。

    神仙們慕強又恨強,關于她的閑言碎語從來沒少過,但也都到不了仇視她的程度。

    直到后來某一天,

    有消息傳出,幽山帝君是為了給她煉制心臟,去找了重明石,因而隕落。

    那時候,好像開始仇視她的神仙就變多了,所有的流言引導著他們,仿佛要把她逼到絕路,逼到人人得而誅之的境地。

    彼時幽山帝君已經隕落有千年之久,她一個人守著幽山,修為停滯不前甚至倒退,雖說她修為仍算是強大,但在這種情況下被一眾神魔追殺,終于在某一天,她也到了強弩之末,為了自保跳下了輪回道。

    她回憶到這,又將注意力拉回現在。

    她原以為,

    他隕落后她沒立刻死亡,只是修為漸漸走下坡路,是因為他隕落的時間越久,他留在各處的神力也會隨著時間慢慢減弱,直到消散;在消散前,她都不會死。

    直到現在看著薄夜,她才恍然明白過來:

    她沒死,是因為他根本就沒死!

    她不停搶奪各種寶物,想復活他,因為她不想隨著他一起隕落,

    除此之外,

    她還要吸收他的神力,越多越好。

    即使他現在是分/身的狀態,但只要刺穿他丹田,引一些血出來,她也能汲取到他的神力。

    眼下他既然沒死——

    她溫和笑道:“因為我很需要你。”

    這是實話。

    她說話時語氣和表情都很真誠。

    薄夜指尖抖了下,垂下眼看她,好像這一刻,所有感官都被這句話滿足。

    他聽見自己想聽的話,心跳得很快,好像連靈魂都在震顫。

    他想要伸手去抓住她的手。

    然而方才伸出手,

    下一秒,

    卻觸碰到一點鋒銳的冰涼——

    他垂下眼,看見是她拿出那把玄鐵匕首,放進他掌心。

    隨后,

    他聽見她用那種真誠柔軟的語氣問:“你能捅自己丹田一刀嗎?”

    第78章 我會一直看著你 大房與小妾

    她這話好像比手里匕首的觸感還要冰涼鋒銳一點,

    于是那點冷意就順著手掌,直接蔓延到四肢,好像一瞬之間就把剛才沖上頭的喜悅給凍結在那了。

    薄夜有點怔住, 臉上浮著的溫和笑意也像是被凍結住了,

    他像是懷疑自己聽錯了:“什么?”

    裴朝朝把刀往他掌心放了放, 然后指尖碰上他的手指。

    她推動他的手指, 幫他將手掌合攏, 拿穩那把刀,重復道:“你能捅自己一刀嗎?就捅丹田。”

    她非常耐t?心地把訴求重復了一遍, 語速放得很慢,吐字也清晰,能叫人聽得非常清楚。

    薄夜就這樣盯著她看了一會,

    他被動地捏住了那把玄鐵匕首, 掌心的溫度已經將它捂出了一點兒溫溫熱熱的熱度,但他發現,裴朝朝臉上的表情始終沒有變化, 她此時也正看著他, 臉上有點笑意,看起來很認真, 好像正在等待他動手。

    她沒在開玩笑。

    薄夜突然意識到這點——

    她前一句還在說復活他是因為需要他, 后一句就要他捅自己刀子, 這兩句話一前一后毫無關聯,跳躍太大,以至于他以為他頑劣的孩子在同他開玩笑。

    意識到她是認真的,他倒也不生氣,只是感覺到更疑惑了。

    于是他手掌松開了點,又捏緊, 這一回將她的手和匕首都包在掌心。

    他注視著她,溫聲問:“朝朝為什么想我捅自己?”

    裴朝朝聞言,眨了眨眼。

    她想他捅自己丹田,是因為想借此吸收他的神力,但她沒準備對他說實話,于是想了個借口敷衍:“因為。”

    她頓了頓,垂眼看了下自己丹田,嘆了口氣,說話的聲音都變輕幾度,好像陷入了悲傷的回憶里:“因為我一直都記得,從重明境出來那天,師尊當著所有人的面捅了我一劍。”

    這話一落,她感覺到薄夜的手動了下。

    他的手修長有力,能將一切都抓得穩穩當當,然而這時候卻好似有點微微發顫。

    她沒去看他的表情,繼續將話說完:“來白家這么久,我時常還是會夢見那天。你拿劍捅我的時候,我在想……”

    她話說到這,還沒等說完,前面的人就猝然抱住她。

    于是她話音不得不停頓了一下。

    他將她抱得很緊,她被圈在懷里,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身體和他的手一樣都有點微微顫栗——

    這次見面后就一直是這樣,

    他好像怕她再突然消失,所以一直下意識地觸碰她,注視她,

    好像他將她抓得再緊一點,看得再緊一點,就不會像那天一樣,她在他眼前化成煙塵消失不見了。

    裴朝朝對人的情緒很敏感,

    她甚至比他還能察覺他在想什么,怕什么,所以她不會去問:你既然害怕我消失,為什么當初要捅我呢?

    因為他動刀的時候,的確沒預想過她會消失,他只是想用這樣卑劣又下等的方式把她困在身邊。

    但她消失后,他后悔了。

    比起去問這些問題,讓他更后悔,她還是更喜歡做一些實際的,比如操控著他的這些情緒,引導他自己給自己來一刀,達到她的目的,讓她吸收神力。

    于是她繼續把剛才沒說完的話接下去:“那時候我在想,你什么時候也能捅你自己一刀?”

    她這話一落,

    薄夜終于低聲道:“抱歉,朝朝。”

    聲音有點不易察覺的艱澀,語氣很輕,像嘆息一樣。

    他垂著眼睫瞧她,語氣倒還是很溫和的:“那時候很生氣嗎?”

    裴朝朝就抬起眼睛,也看著他,

    不過這一次她就沒再接話了,就這樣沉默著。

    空氣里安靜了下來。

    半晌,

    薄夜輕輕嘆了口氣,然后像哄孩子一樣。蹭了蹭她頭頂的發絲,然后把那把匕首再一次放回了她的手掌心。

    隨后,

    他拉起她握刀的手,然后帶著她的手,將刀尖對準自己的丹田。

    他用了一點力氣,下一秒,刀尖就沒入了皮肉。

    他現在是半透明的分/身狀態,雖然能看見他,能觸碰到他,但到底也還是一具分/身,按說是無法將刀子捅到他身體里的。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讓她捅得更盡興,所以他用了什么法術,將本體和分/身連接了起來,讓這刀子從分/身捅進去,卻捅在了他本體上。

    眼下,竟有濡濕的血浸潤了他與裴朝朝的手。

    刀刃一點一點深入,

    他卻仍舊注視著她,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然后溫和而關切地問:“親手捅我會更解氣一些嗎?像現在這樣。”

    裴朝朝感受著手上的濕熱,感覺到有點亢奮。

    她聽見薄夜問的話,于是克制住那種興奮感,抬起眼莞爾笑了下:“會。”

    薄夜溫聲笑:“那就好。”

    他握著她的手,又往身體里捅了點,他伏在她脖頸間,頭發垂落下來,雪白的發絲有一些被濺出來的血點染紅,卻感覺不到疼似的,聲音很輕,甚至帶著一點滿足的嘆息:“朝朝高興就好。”

    動作間,

    血往裴朝朝手上淌得更歡了。

    只有丹田里的血才含有神力,她指縫都被他丹田流出的血浸潤,于是她試著運化血里的神力。

    很快,身體里涌入一點點暖意。

    因為是吸收了他的神力而生出的靈識,成的人身,所以他的神力之于她來說,是構成她身體的一部分。

    她的修為雖高,但實際上神魂卻很孱弱。

    孱弱到什么程度呢?

    她的神魂可以被人輕易剝離成兩半,放一半在重明石中;神仙們不喜歡她,于是那些怨恨結成煞氣,壓在她魂魄上,就能讓她的神魂孱弱到在凡間歷劫失敗會立刻魂飛魄散的程度。

    只有不停地汲取他的神力,她的神魂才能變得強大一些。

    眼下,

    她感受著體內神力的運轉,卻覺得他流的血還是有點太少了。

    她垂眼瞧著他,視線落在刀與他皮肉相連的地方。

    頸間呼吸還溫熱著,

    她動了動手,緊接著——

    她猝然用力,直接抽出刀,又狠狠地再一次捅/進去,

    薄夜悶哼一聲,沒想到她突然這樣。

    她這舉動太出乎意料,一時間,除了撕心裂肺的痛感,和本能的詫異,他什么別的情緒都感覺不到了,他本能地注視她,但握著她的手松了松:“朝朝?”

    裴朝朝聞聲,對上他的目光。

    他一直溫柔地注視著她,一直注視著,從來沒有挪開視線。

    她突然來了點惡劣的心思,想要遮住他的眼睛,于是按在他肩上的手就再一次用力,將他推到地上,然后彎了彎腿,膝蓋壓在他小腹上,跪在上面,做出一個制服的姿勢,那只手則抬起來,捂住了他的眼睛。

    薄夜被她這動作拉回神智。

    眼前突然的黑暗讓他有些不適,他本能地開始焦慮、不安,迫切地想要看見她,微微扭了扭頭,然而她的手卻一直覆蓋著他的眼睛——

    他看不見,是因為她正在捂著他的眼睛。

    這認知突然冒出來,于是,這又讓他興奮起來。

    他為看不見她而焦慮,又因為知道她在這里而亢奮,兩種復雜的情緒幾乎要將他撕裂,身體上被刀戳刺的痛感似乎都成了最佳的助興,他低低喘息起來,按著她的手腕,語氣溫柔病態:“怎么突然這樣,是生氣了嗎?因為我一直看著你。”

    裴朝朝沒說話。

    她并不生氣,只是想要取樂,看一看遮住他視線后他的反應,

    現在也看完了他的反應,于是她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汲取神力上。

    她另一只手上的力道加重,再一次抽刀,捅刀——

    “噠。”

    她的動作很大,甚至發出了噠的一聲,這是刀尖觸碰到地板的聲音。

    這把匕首很長,她全力捅下去,甚至直接捅穿了他的身體,刺進了地板。

    她動作很利落,又來來回回捅了好幾次。

    薄夜身體顫動,發著抖,

    鮮血汩汩流出,他喘息著,突然笑起來:“別生氣。”

    他語氣癲狂又柔和,聲音發啞,甚至有點病態的性/感,他被她捂著眼,看不見,于是抬手摸索著,掌心落在她頭頂,輕輕撫摸。

    因為流失了太多的力量,他的身體變得更加透明,好像已經維持不住分/身和本體的鏈接。

    裴朝朝又一刀捅下去,

    這一下,卻感覺阻力沒有那么大了。

    用刀捅人時,捅進皮肉里,都是有阻力的,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捅穿一個人的身體。

    然而這一刀下去,卻好像好像只用了之前一半的力氣。

    她手上動作微頓,意識到他分/身和本體的鏈接已經快要斷開了。

    她這才仔細觀察,發現他的身體變得透明,甚至好像馬上都要維持不住分/身半透明的形態,要消失了一樣。

    她這邊觀察著,捂著他眼睛的手就微微松開了。

    薄夜將她手腕攥住,把她的手拉下來了一點。

    兩人的視線就再一次對上。

    薄夜近乎執迷地盯住她,琉璃般漂亮的眼睛熠熠生輝,他溫和問:“不生氣了嗎?”

    裴朝朝看著他,笑了下:“我沒生氣。”

    薄夜聞言,喉結滾動了下t?,又溫柔地笑起來:“那就好。”

    他她的手拉到嘴邊,輕輕親吻她的掌心,哪怕她手上還在滴血,他聲音很低,像哄孩子一樣,語氣愉悅地說:“……但我會一直看著你,朝朝。”

    他但現在臉上已經濺上了點血,唇也因為親吻她的手心,而變得很紅,

    他變得更加透明,很虛弱,但看起來就像是純白里染了觸目驚心的血紅,看起來漂亮又妖異。

    裴朝朝眨了眨眼,沒有回話。

    下一秒,

    她另一只手再次用力,又是一刀扎下去——

    “咚。”

    這次刀子直接落在地板上,扎了個空。

    薄夜的本體和分/身斷開鏈接,甚至于他好像已經支撐不住,無法再讓自己的分/身顯形,

    他身形直接變得透明,消失在眼前。

    于是地上只剩下一灘血跡。

    *

    薄夜消失后,

    裴朝朝用手撥弄地上的血跡,把那里面的神力全都吸收了。

    她已經記住了要怎么制作碎萬界符,所以沒必要再在藏書閣多留,她打掃干凈地面,就帶著玄玉離開了藏書閣。

    身上都是血,

    她準備回屋清一下,然后再開始做碎萬界符。

    回去的路上,

    那種被窺探、被注視的感覺依舊存在,

    好像冰冷的蛇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后,但是無法纏繞上來,只能伸出蛇信子,舔舐她的背脊——

    薄夜應該還在這里注視著她,就像他說的一樣,他會一直看著她。

    她走路,她看書,他看著她;她洗澡,她換衣服,他看著她;

    他的力量流失得太厲害,

    所以他無法顯形,無法觸碰她,無法和她互動。

    他只能看著她,永無止境地看著她,注視她,什么也做不了。

    裴朝朝并不在意。

    她回到房間,把沾血的外衫脫去,往浴桶里裝了熱水。

    她有沐浴的習慣,就像白辭認出她的時候說的一樣,大部分修士喜歡用咒術清,但她喜歡沐浴,所以他借著她身上的氣味認出了她。

    即使現在是神軀了,但沐浴的習慣不曾改。

    她試了試水溫,準備清洗沐浴。

    衣物落下的一瞬,

    她聽見一點微弱的聲音,轉頭看,身后空空如也,只有身后的幔帳浮動著。

    她覺得很有趣。

    屋子里沒有風,幔帳卻在動,好像有個看不見的“鬼”在那里,不知道該繼續窺視她還是避而不見,于是來來回回在幔帳前后穿行,于是幔帳動得比那只“鬼”的心還亂。

    裴朝朝眼梢抬了下,

    她落落大方地褪去所有衣物。

    于是幔帳動得更厲害了。

    裴朝朝覺得有趣極了,

    她笑了笑,隨后就像是無視了他的存在,一只腳踏入浴桶,隨后撥弄著水,發出嘩啦啦的水聲。

    她將身上沾著的血跡洗干凈。

    然而就在這時,她又聽見外面似乎也有聲響。

    幔帳還在輕輕浮動,說明薄夜還在這里,那么外面的就是別人了。

    裴朝朝放出了一點靈識感知,

    發現是白策在外面,他臉色有點微紅,似乎在躊躇著什么。

    裴朝朝在里面等了一會,

    半天也沒見到他敲門或者離開,于是她指尖動了動,一點靈力就蓄在了指尖。

    她剛吸收過薄夜的神力,這時候神力融合,有些駁雜,很難分辨清楚她用出來的是什么靈力,于是眼下這么一時半會,用靈力倒不怕被天道感應到了。

    她直接在白策身上用了個瞬移的法術。

    下一秒。

    白策原本躊躇著要不要敲門找她,結果眼前一黑,再睜眼,就發現自己已經在裴朝朝的屋子里了。

    他抬起眼,看見前面水霧氤氳。

    模模糊糊,若隱若現,能看見她坐在浴桶里,白皙的肩膀露出水面,鎖骨上濕濕潤潤,有水滴向下淌落,又落回水面。

    白策頓了下,心跳好像都跟著停了一瞬。

    他臉頓時變得通紅,人下意識往后退了點:“你怎么……”

    裴朝朝沒在意他的舉動。

    她臉上笑意零星,語氣慢條斯:“來找我?”

    白策一頓:“嗯。”

    裴朝朝問:“說隱神珠的事嗎?”

    白策確實想來說隱神珠的事,但聽她這樣問,他又開始別扭了。

    他站在原處,不出聲了。

    裴朝朝觀察了下他表情,隨后無所謂地笑了聲:“不說就算了,總歸你哥哥也會把它拿給我。我會和他成婚……”

    她話音未落。

    那一邊,

    幔帳突然開始劇烈浮動起來。

    薄夜不一定在幔帳周圍了,她不知道他在哪,但是他聽見“和白辭成婚”這句話,應該很不悅,因為周圍似乎有陰森森的冷風吹過,導致幔帳開始動起來。

    而白策聽見這話,也忍不住出聲道:“他拿不了。”

    他眼巴巴看著她,語氣有點委屈。

    裴朝朝將屋子里的動靜都收入眼底。

    她卻像是一個動靜都沒感覺到一樣,只是撩著浴桶里的水,繼續和白策說:“要不你先出去吧,我如果和白辭成婚,就是你的準嫂子。你這樣出現在準嫂子的房間里,好像不太合適。”

    準嫂子。

    嫂子。

    白策心里重復這個詞,那種委屈的情緒瞬間又襲上來——

    他剛才在藏寶閣里和白辭打架,白辭就做出了一副大房打小妾的姿態,憑什么啊!

    明明她最初滴血訂親的對象是他,他才應該是她的正夫,白辭這個賤貨怎么有臉擺出那副姿態啊?

    而且……而且……

    而且她還在選擇,誰給她想要的,她就和誰在一起。

    他明明還是有機會被她選擇的!

    白策想到這,磨了磨牙,覺得白辭就是個自說自話的賤人!

    白辭有他聽話嗎?有他身強力壯嗎?有他扛揍嗎?她有時候心情不好,要用鞭子抽人,白辭這個病弱的癱子,甚至都沒辦法像他一樣被她揍著出氣!

    白辭有他年輕嗎?沒有!

    白辭除了先一步給了她想要的東西,其他的,還能拿什么和他比?

    他只要給她隱神珠,指不定她選擇誰呢!

    他想到這,走近了一步,在她旁邊委屈出聲:“我不是不想給你,只是隱神珠,它其實是那只神獸內丹的一部分,我當時——”

    他說到這,好像有點難為情,垂著頭又不說話了。

    裴朝朝卻聽明白了。

    她抬了抬手,拉住他的衣襟,將他拽入這片氤氳水霧:“所以它就是那神獸的內丹,進了你的體內,化作煞氣。你要渡給我,就要和我雙修?”

    這話一落。

    白策眼睫顫動了下,他慢慢“嗯”了聲。

    垂下眼,看見她白皙的肩,不知道哪里來的膽子,他輕輕把手放在她發間,彎下身,聲音都有點啞,有種欲拒還迎的姿態,浪浪的:“可以嗎,阿姐。”

    與此同時——

    外面沒風,屋子里卻似乎狂風大作,所有的簾子都被那陰冷的風掀起來!

    外面梳妝臺上的鏡子都被風掀翻,掉在地上,發出咔噠聲響。

    能看出薄夜真的生氣了。

    然而裴朝朝直接無視了這動靜。

    下一秒——

    她手上用力,直接將白策拽進浴桶里。

    水花濺落,發出清脆的聲響。

    第79章 抓奸 一抓抓兩個

    薄夜這時候力量太弱了, 已經沒辦法干涉她任何事情,只能像個幽魂一樣,就連這種時刻, 也只能無形而無聲地盯著她。但到底也是人世間絕無僅有的大能,修為頗高, 哪怕是分身周圍的威壓也極為強烈, 即使無法主動和她互動, 但也會被動地影響周圍的環境,情緒劇烈被動時, 周圍多多少少有些動靜。

    此時,

    屋子里的風似乎刮得更猛烈了。

    陰冷的氣息彌漫在周圍,桌子上的東西幾乎全都被掀下來, 發出嘈雜聲響, 幔帳翻飛,連窗欞都在嘎吱作響。

    這動靜已經無法忽視了,

    白策察覺到, 于是從浴桶里站起來。

    他手里蓄了些靈力, 似乎是準備找到鬧出這動靜的始作俑者,一身濕淋淋的, 又準備往外跨。

    然而還沒來得及動, 胳膊就被裴朝朝拉住了。

    她手里用力, 再一次將他拉回水里,聲音輕輕的:“別動。”

    她動作間,抬眼看了他一眼。

    她這雙眼睛看向他的時候,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

    白策心里下意識一跳。第一反應是——

    她需要他。

    然而很快,他就又反應過來,她這樣只是因為想要盡快和他雙修, 把煞氣渡完,早點拿到隱神珠。

    于是白策心里就又有點不是滋味了。

    分明剛才告訴她隱神珠的下落,問她可不可以雙/修,是打著給她奉上她所需之物,借此上位的主意的,

    然而等她真的拉他下水,發現t?她的情緒毫無波動時,白策捏了捏手指,又擰巴地覺得心里酸酸。

    她覺得他可有可無,他卻眼巴巴把自己的身子往上送,顯得很廉價。但他偏偏就是犯賤,爭搶著要當這工具,明明最初是被她強迫的,結果現在還上趕著被她利用。

    他這邊正想著,

    突然,

    他感覺到她的手落在他腰間,扯了下他的衣帶。

    他呼吸又是一抖,身上肌肉繃緊了,垂眼看向她。

    按說,

    隱神珠有獨特性,白辭沒辦法拿給她,所以她最終還是要找他拿,他不用擔心她選擇別人。如果想有點骨氣,不倒貼給她,不給她當工具,其實現在應該推開她,直接離開,他應該和她博弈,顯得自己沒這么廉價,等她放低身段,再將煞氣渡給她。

    但他無法推開她。

    她離他這樣近,只是一點點觸碰,就已經讓他滿足到幾近顫栗,心里那股子酸酸澀澀的感覺里帶上了愉悅,

    他心里想著要推開,然而眼睛卻一眨不眨看著她,他眼底水光瀲滟,身體微微前傾了一點,方便她繼續動作,

    緊接著,他光速說服了自己——

    算了,他上趕著送,和她主動找他拿,結果不也都一樣嗎?

    更何況,她需要利用他,難道不也是需要他嗎?

    仔細想想,別人想給她當工具還沒機會呢。

    白辭那個賤貨,就連被她利用的機會都要從他這里偷!

    所以他能被她利用,被她當工具,是他的福氣!

    白策想到這里,瞬間自洽了。

    這時候,衣帶落入水底,

    少年人的胸膛就露出來,濺在身上的水滴順著鎖骨和胸脯的溝壑滑落,又落回水中。

    與此同時,周圍的聲響變得更猛烈了。

    那陣風又在屋子里掀過,似乎帶著點威壓。

    白策又被那聲音吸引注意力,但這次他沒擅自起身,而是攥了下她的手腕,低聲說:“屋子里好像有不干凈的東西,阿姐,要不要我先看一下,把那東西——”

    然而他話音未落,

    下一瞬,

    她卻抬手按住他的肩,聲音很慢很輕,卻能聽出帶了點惡意:“沒關系。”

    是薄夜自己說要一直一直注視著她。

    那他也應該知悉,他要注視她,要看著她,不止是她看書寫字時看著她,不止是她走路說話時看著她。

    她和人親昵,甚至和人成婚拜天地時,他也要看著她的。

    她聽著耳畔不停卷起的狂躁風聲,掐著白策的肩,緩慢坐下去。

    白策手就下意識抓緊了浴桶邊緣。

    他脖頸無法抑制地仰起來,他似乎極力克制著聲響,卻還是紅著眼睛,喉嚨里發出很低的喘//息。

    于是屋子里聲音又凌亂起來,

    各種聲音里,帶著一點兒混亂的水聲。

    然而就在這些聲音之中,又混雜進來一點碎裂聲。

    這聲響是妝臺上的銅鏡發出來的,鏡面在這一瞬不規則地碎成了蛛網狀。

    而那陣風聲在又大作了一瞬后,突然停息了。

    裴朝朝敏銳地注意到這點。

    她想起他說的話,說他要一直看著她,一直這樣看著她。

    然而此時,

    那種黏膩的,如同蛇一般纏繞的目光卻消失了。

    她無聲笑了下。

    她完全可以接受被這樣注視。

    不能接受的,明明是薄夜啊。

    *

    與此同時,白家藏寶閣。

    白辭和白策打完架之后,并沒有立刻離開。

    他叫下人們把所有樣式的成品婚服全都拿過來。

    他選好了最近的吉日成婚,就在三天后,這時間很近,沒什么功夫再耽擱,于是他一邊叫下人們去籌備婚宴、發請柬,一邊開始在這堆昂貴的婚服里,為裴朝朝挑選合適的衣服。

    他看中一件墜著明珠的婚服,于是他將衣服展開,攤在腿上,準備量一量尺寸。

    剛要吩咐下人們去拿量衣的尺,然而就在這時,他手指突然僵了一下。

    緊接著,

    他感覺到一陣怪異的感覺爬過背脊。

    這感覺很微妙,有點難以形容,像是每一滴血液都突然被點燃,蒸騰出一點又麻又癢的感覺,順著背脊爬上后腦,讓他忍不住想要戰栗,渴求更多。

    這種感覺來自于他和白策的兄弟共感,但并不算太陌生。

    他被裴朝朝進入識海時,是類似這樣的感覺;他親吻她時,也是類似這樣的感覺。

    這是……

    白辭指尖突然扣住輪椅。

    他耳廓有點發熱,但臉色卻直接陰沉下來——

    他在這里給裴朝朝選婚服,白策卻在干什么?!

    這個賤人跑去裴朝朝那里了,還和她……

    白辭幾乎要把輪椅掐爛了,因為和白策共感,身體上的愉悅感一下高過一下,然而腦海里卻空白了一瞬,痛苦得像是被烈火烹燒,煎熬著!

    白策這個賤人,浪/貨,不知羞恥的狐貍精!

    雖然裴朝朝說誰給她更多,她就選誰,但白策除了一個隱神珠,還能給她什么?他比白策的權力大,比白策聰明,比白策更知道怎么給她當狗。她要什么他都能給她,是個人都知道她一定會選他,難道白策不知道嗎?

    但白策揣著明白裝糊涂,明明沒什么勝算,現在卻跑去勾引她!

    白辭心里怨恨得不行,想要把白策千刀萬剮,然而身體上卻愉悅至極,他快要被這樣的反差感撕成兩半,攥著拳頭強迫自己不要去關注這感受,然而越是強迫自己不感受,身體的感受卻越明顯,他甚至忍不住想到那一邊的畫面——

    該死!

    房間是他給她選的,他給她布置的,房間里的枕頭錦被、妝臺浴桶都是他親自挑選的。

    現在白策卻在他給她布置的房間里,和她……

    他有點喘不過氣,似乎情緒波動太劇烈,甚至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身體佝僂下來,他咳得幾乎要吐出來,眼尾薄紅瀲滟,很漂亮,目光卻淬了毒一樣。

    下一秒,

    他平復好呼吸,直起身子,把婚服先放在了一邊。

    他要去弄死這個不要臉的狐貍精!

    他滑動輪椅,往裴朝朝房間的方向過去,周圍的下人們看見他,原本還想打招呼,但迎上來一看見他的臉色,就都又不敢出聲了,感覺大公子像是要殺人了一樣,整張臉,臉色都陰沉沉的。

    白辭脾氣本來就不好,下人們見狀,更是都不敢招惹他,

    于是他一路暢通無阻,到了裴朝朝的院子里。

    眼下還是下午,天氣晴,但一進到她院子里,天色卻暗了下來,院子里好像有風刮過,這風甚至有點兒狂亂,氣壓很低,一股子陰寒氣息,像是陰雨天時的風一樣。

    白辭眉頭皺了下,下意識感到不對。

    但他這時候,眼睛看著前面的寢房,一想到白策在里面勾引裴朝朝做什么事情,就妒火中燒,并不想去追究是哪里不對勁。

    他氣勢洶洶地推著輪椅往前去。

    然而將將要到她門口的時候,

    他又不由自主放慢了動作——

    他身體上的愉悅感還沒有止息,說明白策和她還沒有結束。

    現在進去抓奸,她會不會心煩,覺得他打斷了他們?

    這想法一落地,白辭幾乎都要被荒謬笑了,他可是在抓奸啊,可是他這個抓奸的人,現在連推輪椅都不敢太大動作,怕發出的聲響太大了,煩到她,讓她厭煩他!

    白辭深呼吸。

    他直接停下了動作,沒有繼續往前去。

    于是輪椅就停在原地,就在她門前不遠處。

    他手背青筋迸發,是忍出來的,他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究竟要不要現在進去抓奸。

    他進去了,她可能會心煩,萬一一氣之下選擇和白策成親呢?

    他不進去,白策豈不是更加猖狂?而且他來都來了,在外面等著,豈不是顯得自己太卑微了?

    除非他表現出自己從沒來過,不知道這件事的樣子……

    白辭越想,越心煩意亂,垂著眼睛,余光間看見自己手上有傷,袖口也凌亂。

    這是剛才和白策打架的時候弄出來的,他修為散盡,雖說能用咒術和白策過招,但到底還是有點吃力,最后受了點傷,衣服也不可避免地有點亂,他又一直在藏寶閣,沒來得及回去收拾。

    白策呢?

    白策見到她之前應該收拾過了吧?

    白辭思緒飄到這,又煩躁了,他抬起手,了衣襟,了袖子,不能被白策這個狐貍精比下去。

    他這邊正想著,

    突然間,

    身后的陰風刮得厲害了些,將他的輪椅往前推動了一點。

    白辭動作一頓,又按住輪子,不讓輪椅繼續行進。

    他愈發覺得不對勁,因為糾結t?抓不抓奸,心里亂,這時候,他感受著周圍陰冷的風,那種焦灼的情緒好像找到了出口。

    于是他用了個咒術,這咒術能讓這里所有肉眼不可見的東西無所遁形,他逃避著不去想抓不抓奸的事,開始借著這咒術,觀察周圍的環境。

    緊接著,

    他發現前面不遠處,一個透明的影子站在裴朝朝門前。

    借著這咒術,

    他甚至能看見那影子的模樣,就看見對方白衣白發,生了張安靜漂亮的臉,合該是溫柔沉穩的氣質,這時候,眼睛卻通紅。

    白辭一頓。

    他看著面前的人,有點意外,又覺得荒謬:“太清道君?”

    他幾乎要氣笑了——

    來這一趟抓個奸,

    一抓抓到了兩個賤貨!

    與此同時。

    屋子里的人似乎聽見外面的動靜。

    裴朝朝帶點微喘的聲音響起來——

    “誰在外面?”

    第80章 他親她一下 就被扇了一耳光

    誰在外面?

    白辭聽見裴朝朝問這話, 下意識把輪椅往前挪了點——

    他并沒有回答,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只是很輕地滑動輪椅, 到了前面的門側邊。

    這是一個視覺死角,呆在這個位置, 就算一會裴朝朝聽不見回音, 打開門查看, 抑或是打開窗查看,都無法看見他, 只能看見一扇鏤空的花窗。他將輪椅滑到這位置,又調整了下角度,讓自己被那面花窗遮擋得嚴嚴實實, 然后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 他最初是來抓奸的。

    結果只是聽見她問了句話,

    他就下意識怕被她厭煩,自己先躲藏起來了。

    這顯得他才像是被抓奸的那個人!

    白辭差點被自己氣笑了, 本身就壓著的火氣又燒得旺盛了點, 在胸腔里橫沖直撞,憋得慌。但沒辦法, 他不敢惹裴朝朝厭煩, 怕被她拋棄, 所以哪怕平日里是個高高在上的刻薄脾氣,這時候也還是繼續憋著火氣,沒有繼續去抓什么奸。

    他停在原地,攥著輪椅扶手,盯著裴朝朝的房門看。

    他看了半晌,覺得自己來這里還是有點太沖動了。

    他是要抓奸, 但要抓的是白策這個騷狐貍精。

    他是很生氣,但是是氣白策這個浪貨沒臉沒皮地勾引她,他也不是不生她的氣,氣她給了白策這賤貨勾引她的機會,但追根究底,她又做錯了什么?

    她本身就冷心冷情,誰給她利用她就多施舍誰一點目光,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她是這個性格,這怪不了她。追根究底,都是白策這個賤人的錯,她能上鉤,還不是因為白策這個賤人懂得利用自己的價值,從她那里換得垂青了!

    白辭目光變得陰沉,

    他想了想,準備先行離開。

    既然這不是她的錯,都是白策這個浪/貨勾引她,那他處白策,也不應該在她面前,擾了她的興致臟了她的眼睛!

    他推動輪椅,準備從旁邊的回廊繞路離開。

    然而剛往前一點,就又看見薄夜。

    薄夜還是透明的形態,因為剛才施的咒術,所以白辭仍舊能看見他。

    白辭這時候抬眼,就正和他對上視線,

    薄夜的眼睛有點發紅,但視線還算是平靜,畢竟他這個人一如既往的都很安靜平和。然而眼下,這份平靜里卻壓著一點兒難以察覺的陰冷,那點陰冷總讓人聯想到陰暗潮濕處潛伏著的毒蛇,看不見它,卻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他站在這兒,俯瞰白辭,微笑問:“白長老,這就走了嗎?”

    他在和白辭說話,但卻沒有聲音,因為眼下,是白辭通過咒術才能看見他,所以他說話時,聲音是直接浮現在白辭腦海中的:“朝朝和你弟弟還單獨在房間里,白長老不管嗎?”

    白辭眼皮跳了下,幾乎要氣笑了。

    他覺得薄夜這是想激他進去,把裴朝朝和白策分開,把他當槍使。

    他沒回應,面上維持著貴公子的驕矜,語氣輕飄飄地反問:“應該我問太清道君。為什么會出現在我未婚妻房間外面?”

    未婚妻這詞落在耳中。

    薄夜視線里的陰冷感更重了,語氣仍舊慢條斯:“朝朝是我很親近的小輩,我來看看她。”

    他說:“但并不曾聽她和我說,她和白長老訂親了。”

    他這語氣,顯得他和裴朝朝多熟稔多親密一樣。

    但他也確實占了裴朝朝師尊的身份。

    白辭不悅地想。

    但當初結師徒印時裴朝朝選了我,是薄夜這個賤人強行和她結印,搶走了師尊這層身份。

    白辭沉默地看了薄夜一會,半晌,喉間溢出一聲笑:

    “你沒聽說我和她訂親,這很正常。畢竟就算你曾是她的師尊,關系親近,但這名頭不也是從我這搶的嗎?你親近她,她心里真正親近的人卻是我。更何況在重明境外你捅了她一劍,不管她現在是否好好活著,但你一個行兇者,還有什么資格頂著她師尊的名頭,要知道她的私事?”

    白辭很突然地就直接把話給挑明了,毫不掩飾,字字句句和刀刃一樣,直接往薄夜的痛處戳。

    薄夜笑意淡了點,浮于表面的溫和搖搖欲墜。

    白辭看著他:“不過也多虧你。”

    薄夜身上的陰冷氣變重了:“嗯?”

    白辭虛偽地笑:“如果不是你搶走她師尊的名頭,我還沒機會和她成親。畢竟師徒關系,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是長輩和小輩的關系,若產生男女之情,可是天下之大不韙。”

    這話一落。

    薄夜臉上的笑徹底消失了。

    這個素日平和的男人看起來有點瘋魔了,像是要發作,四周驟然狂風大作!

    白辭身體羸弱,往后退了點。

    他手中掐訣,好像也隨時要出手。

    然而就在這時,

    旁邊的房門從里面被推開了。

    下一秒,裴朝朝從房間里走出來。

    她發梢還有點潮濕,沒有穿鞋,赤著腳。

    腳步輕輕的,走路時只發出一點點聲響來。

    然而就是這一點聲響,卻好像休止符一樣,讓外面肆虐的狂風和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停了一些。

    她走到回廊上,于是什么視覺死角都失去了作用,一轉頭,就能毫無阻隔地看見白辭。

    白辭就和她對上視線。

    他下意識把掐訣的手松開,視線往下,落在她光裸的腳上——

    她腳上有一點紅痕,像是被人一下一下舔/吻出來的。

    白辭掐了下指尖,眼皮跳了幾下,強迫自己別去想白策這個賤人和她在一起時的細節。

    他安靜了一會,很快又稍微滑動了下輪椅,到她面前。

    隨后他彎下身,捧起她的腳,用衣袖幫她擦干凈腳底,輕描淡寫說:“地上冷,怎么忘了穿鞋?”

    裴朝朝沒回答:“原來是你在外面。”

    白辭動作頓了下:“……”

    裴朝朝又問:“來干什么?”

    白辭抬眼,看見她微笑著。

    她笑意有點懶散,應該是早就知道他在外面,也知道他是來干什么的。

    但她向來惡劣,即使知道,也仍然壞心地又要問一遍,看著他難受。

    白辭捏著她腳踝的力道緊了緊,心里有點酸澀。

    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彎著脊梁,捧著她的腳,自己委屈了半晌,又繼續幫她擦拭,擦完了,調整完情緒,才若無其事抬頭看她。

    他終于將自己低到塵埃里,氣勢洶洶地來抓奸,見到她了,卻默不作聲,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不敢戳破,只敢維持表面的和諧:“就只是路過。”

    裴朝朝低下頭,正和他對視。

    不得不說,她很喜歡白辭現在的樣子,這是她馴化他的成果。

    她欣賞了一會兒,然后把腳從白辭手中抽了出來,沒有繼續踩在地上,而是腳尖略略踮起,兩只赤/裸的腳分別踩在他干凈昂貴的鞋面上,把他當腳墊用。

    白辭手里空了下,感覺有點失落。

    他直起身子,剛要和她說話,然而下一秒,她就彎了彎身,漫不經心在他眼睛上親了下,權當獎勵:“好乖。”

    這吻一落下,

    周圍的陰風似乎又肆虐起來,把廊檐上的燈籠刮得晃來晃去。

    這時候,

    如果白辭往旁邊看,就能借著咒術看見薄夜近乎是結霜的表情。

    然而他卻無暇往旁邊看了,他心跳卻驟然加快,好像剛才的委屈和失落一瞬間都被抹平了。

    他捏住她的指尖,覺得自己沒去抓奸是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選擇,如果他去抓奸了,她還會在這里夸他乖,會親他嗎?

    不會!

    他就應該在他面前表現出能容人的賢夫樣子!

    至于白策這個賤人,她利用白策是因為他還有價值,等她利用完,他再偷偷處掉白策就是了。

    他這邊正想著,

    里面又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著,白策提著一雙鞋走出來。

    白策之前在屋子里,先用法術幫裴朝朝把頭發烘干,又幫她把衣服穿好,結果剛穿好衣服,她就出去了。他只好趕t?緊穿戴好,看她光著腳,于是又拿了雙鞋出來,準備給她套上。

    結果一出來,

    就看見薄夜站在旁邊,臉色罕見地有點冰冷,周圍狂風大作。

    他有一瞬的驚訝,隨即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發現是白策用了白家專有的咒術,這咒術能看見平日看不見之物,所以他能看見薄夜。

    剛才在屋子里,那個不干凈的東西應該就是薄夜。

    白策想起薄夜和裴朝朝的關系,有點不悅,但他自己和裴朝朝顯然更為親密,倒也沒什么好嫉妒薄夜的。但他視線往旁邊挪動,就看見裴朝朝光腳踩在白辭鞋面上,手則撐在他輪椅扶手兩端,微微彎身,親了下白辭的眼睛——

    她主動親白辭!

    比起看見薄夜,

    看見裴朝朝和白辭,才是讓他最妒火中燒的。

    他剛才和她在水里,他想親她,結果唇剛剛碰到她臉頰,就被她扇了一巴掌,他現在臉還有點火辣辣的疼。

    他連親她都被扇耳光,不配親她,而她竟然主動親白辭?

    白辭這癱子算個什么東西!

    白策捏著她的鞋,額角突突地跳,看著白辭的目光都有點怨毒起來。

    那一邊。

    白辭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轉眼看向白策,可以看見白策脖頸的抓痕,這痕跡很曖昧。

    白辭心里有點酸,恨不得直接扒了白策的皮,然而卻壓制住了,他和白策短暫對視,從白策這個蠢貨的目光里讀出嫉妒,這證明裴朝朝應該沒親過白策。

    他心里突然有一種割裂的愉悅感,心說即使她和你做了又能代表什么呢?她是利用你才和你做,但你都不自愛到了這個程度,這樣勾引她了,卻連她一個吻都沒得到,而她卻主動親我。

    他想到這,用一種看失敗者的目光看著白策,壓著情緒出聲道:“既然拿了鞋出來,怎么站在那?”

    他聲音竟有一種詭異的溫和:“拿給我吧。我給她穿,她還光著腳。”

    這語氣像端莊貼心的賢夫在使喚小妾一樣!

    有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白策幾乎要氣笑了。

    但看見裴朝朝確實還光著腳,他扯了扯唇,拿著鞋子走了上去。

    然而他并沒有把鞋遞給白辭,而是自己蹲下身,捧起裴朝朝的腳,幫她穿起來:“哥,你腿腳不便,彎身也不方便,你給她穿鞋,說不準穿得她不舒服,還是我來吧。”

    白辭垂眼,眼神泛涼,但沒說話。

    兄弟兩人之間的氣氛無聲,卻劍拔弩張。

    周圍陰風陣陣,黑云壓低,廊檐上的燈籠亂晃,也是壓迫感十足的陰森氣氛。

    裴朝朝看了看檐下的燈籠,無法推測薄夜具體在哪個位置。

    但是看白家兄弟的反應,他們兩人好像都能看見薄夜,應該是用了白氏特有的咒術,只有白家人看得見。

    這時候,

    白策還在幫她穿鞋,她垂眼看著,突然生出個念頭來。

    于是她故意作勢要揉一揉白策的頭頂,笑道:“其實你也很乖,對我也挺好的。”

    這話說完,她的手正要落下,

    卻好像有一陣風輕輕拖住她的掌心,一點微不可查的阻力在阻止她觸碰白策。

    那陣風有點陰冷,應該是薄夜,下一秒,她就抬手一抓:“師尊?”

    這話一落。

    白家兩兄弟同時頓了下。

    這時候,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倒是減淡了不少,他們不約而同往旁邊某個方向看過去。

    薄夜原本站得離她并不算太近。

    他的威壓被動地凝結成了一陣陰風,若有若無阻止她觸碰白策。

    然而這時候,她好像伸出手在抓那縷風,于是薄夜眨了眨眼,認為她在找他。

    他臉上的冰寒和陰冷一下就又被溫和取代了。

    哪怕她看不見,他仍舊做出溫和的表情,然后走近她。

    他伸出手,去觸碰她的手指,像是對待自己最珍愛的孩子。

    裴朝朝好似感覺到了什么,沒有將手收回來。

    她這是有點縱容的態度,溫和問:“是師尊嗎?”

    她看不見他,然而白家兄弟看得很清楚,就看見薄夜接收到她這縱容的態度后,又靠近了她,他沒有實體,和空氣一樣,抬起手將她環抱進懷里,雪白的發絲籠罩住她肩頭,而他似乎要將她摟得很緊,像是冷血的巨蟒一樣,一點點將她纏繞得密不透風,然而伸出蛇信子,貪婪地親吻她脖頸上的紅痕。

    他的唇一路往上,最后流連在她耳廓。

    裴朝朝微微側頭,

    低聲說:“我要成親了,師尊幫我選一選,究竟選誰?他們對我都很好。”

    這聲音不大,像是呢喃,卻也能叫白家兄弟聽見——

    她故意讓他們覺得,她將他們上位的選擇權放在了薄夜手里。

    他們兄弟之間可以爭搶,但是當有外來者打破這個平衡的時候,他們一定會先一致對外,解決掉薄夜這個外敵。

    她故意這樣,想引白辭白策對薄夜出手。

    這念頭是剛才生出來的,既然大家都在這,那不如借著白家的禁術驗證一下她的猜想。

    她覺得薄夜的本體應該被困在歸元宗,無法出來,而白家兄弟如果用禁術驅走薄夜的分/身,她不僅能確認自己的猜想,還能借著這機會,確認薄夜究竟是被什么困在了歸元宗。

    她對困住薄夜的東西,有猜想。

    她這邊謀劃著,又用出一點神力,不著痕跡放回薄夜的身體里。

    于是下一秒,

    薄夜的力量好像變強大了一點,雖然仍然無法顯形,卻可以用力量凝結出一點文字來。

    他在她掌心留字,因為力量有限,只能言簡意賅:「都不選。」

    她攤開掌心,看著掌心的字。

    薄夜不知道她的打算。

    他溫和地看著她,期待她的回應。

    白家這兩個男人都與她不匹配,更何況他的孩子還太小,怎們能夠成親呢?

    而此時,

    白辭和白策也順勢看見這幾個字。

    他們也不知道她的打算,

    于是下一秒,

    白辭用了個咒決,將她掌心的字抹掉,微笑道:“太清道君修為高深,若來了,怎么會不顯形,只留幾個字?”

    白策掌心蓄靈力,催動白家禁術,他彎著眉眼,無害地笑了下,和白辭一唱一和,語氣極為真誠:“對呀。阿姐別被外面的孤魂野鬼蒙蔽了,這是個偽裝成太清道君的壞鬼,道行不夠,來蒙騙阿姐。”

    多年不和的兄弟在這一刻竟達到了詭異的默契。

    裴朝朝佯裝驚訝,順著他們的話:“是嗎?”

    薄夜聞言,皺了下眉。

    白家這兩個不知羞恥,滿口胡言的賤人,當真以為這樣說,朝朝就會信嗎?

    他又用了一點力量拉住她的手。

    他又要在她掌心寫字。

    然而還不等他落下字跡,

    裴朝朝竟將手收回來,看著白辭說:“你說得也有道。”

    她這話一落,

    薄夜提字的力量落空,他一頓,又抬眼看向白辭和白策。

    白辭仍舊是矜貴,高高在上的表情,

    白策卻眼睛亮亮的,笑起來,裝得天真友善,但眼底的挑釁還是露出來一點:“阿姐,我這就幫你把這壞鬼驅逐出去。”

    他說完,正和薄夜對上目光。

    然后一道禁術直接打出去。

    下一秒,一股力量抵御似的,和禁術撞上去。

    裴朝朝看著差不多了,于是后退一步,

    緊接著,

    她剛才站著的地方狂風大作——

    他們三個直接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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