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看起來 不太值錢的樣子
從薄夜的識海中, 裴朝朝看見了不少和她有關的記憶,從在人間偏遠村落的破廟里她摸他嘴唇,到在白家藏寶閣里她用刀一下下刺穿他的分/身, 再到白家喜堂里她和一個癱子拜堂成親,跳下“升仙臺”。
裴朝朝把這些記憶從頭到尾梳了一遍,
正準備把手收回來的時候, 又在他識海里感應到一片灰色的記憶, 這段記憶沒有畫面,像是t?被霧蒙了起來。
這意味著這段記憶雖然存在在薄夜的識海中, 但薄夜自己也不記得這一段了。
裴朝朝動作微頓,然后將靈識探入這一片灰色中。
她能感應到的畫面很零碎,因此能捕捉到的信息也有限, 但能很明顯地感應到這段記憶和天界有關。因為這些零碎畫面里出現了不少神仙, 神仙們都恭恭敬敬稱薄夜為幽山帝君、上神,而她則跟在幽山帝君身邊,被稱作朝露仙子。除此之外, 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信息, 都和天界的一些寶物、法器,或是咒術、常識有關。
將所有的信息全部一遍, 裴朝朝得出一個結論:
她和薄夜都曾是神仙, 薄夜也的確是她的長輩。
只不過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 薄夜落入凡間,失憶了,樣貌也變了。而她也下凡歷劫成了凡人,還一心想要回天界,最終跳了升仙臺。
她梳到這,基本就已經將自己的身份清了, 于是將手收回來,沒再繼續看薄夜的識海,轉而打量四周。這里是司命宮的寢殿。回來的路上她叫趙息燭背著她,一路觀察,知道這地方是天界。既然已經置身天界,說明她歷劫成功了,可是為什么歷劫成功會失去記憶?
她下意識覺得不對勁。
但這地方好像總有一股力量在影響她,讓她沒辦法去細想這些不對勁的地方。
她沒辦法繼續深想,于是就不準備繼續想了。
這地方是天界,她剛才從薄夜識海中那片灰色的記憶里感知到,司命宮里有一殿,殿內放著所有神仙的命線。命線本是身體里的一條靈脈,主掌命數,命線斷,則命數更改。但神仙們早已經超脫輪回,不受命數約束,不再需要命數。所以神仙們的體內就都只有半根命線,剩下的半根則被剝離出來,放在司命宮里。若有神仙需要下凡歷劫,司命則會用那一半命線撰寫神仙們下凡那一世歷劫的命數。
想要恢復記憶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將那一半命線重新融入身體。
裴朝朝大致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一回事,需要恢復記憶又是另一回事。
她決定拿到那半根命線。
然而她從薄夜的識海中得知,司命宮存放命線的地方需要用趙息燭的腰牌才能打開。
她想了想,又閉上眼,起心動念。
然后她靈識進入了從晝的識海。
與此同時。
從晝正和江獨說話,感應到她的氣息,瞬間停下話頭,和江獨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然后他在裴朝朝出聲之前,率先出聲:“趙息燭已經暈過去了。”
雖然不是他打暈的。
是他和趙息燭打架的時候,江獨從后面偷襲了一下。
但男人玩了個文字游戲,沒和她提過程,一開口就把結果擺在她面前,和她邀功。
從晝說完話,就等著她認下他的夫君身份,畢竟之前是她親口說的,她的夫君不能打不過趙息燭,要他先把趙息燭打暈。現在趙息燭被打暈了,她總該認下他這個夫君了。
然而下一秒,
卻聽見她說:“那你再幫我看看他身上有沒有一塊腰牌,上面刻著紫色云紋的。有的話,就拿著它,去司命宮最南邊的偏殿,幫我把我的命線拿過來。我在司命宮寢殿,最中間那一間。”
她使喚他使喚得很熟練。
從晝也就下意識彎下身,準備幫她翻腰牌。
然而還沒開始翻,他動作就倏然頓了下。
然后他突然問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裴朝朝回話很快:“什么?”
她語氣輕松,聽起來好像真的很疑惑,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事。
從晝又好氣又好笑,心想她要么就是忘了,要么就是搪塞他呢,怕不是之前那句“你也是我夫君嗎”說完了就后悔了,根本沒有要給他名分的打算。他一向直來直去,猜不透她的心思,他就不猜了,準備直接問。
然而還不等他開口,
那一邊,
裴朝朝又出聲了,語氣漫不經心:“夫君說說,我忘記什么了?”
她這話一落,
從晝感覺耳畔轟鳴了一聲。
他不是會害羞的人,但這時候卻破天荒地感覺到眼皮有點發燙,即使她的語氣很敷衍,很漫不經心,聽起來并不真誠,但從晝還是感覺很高興。
從晝是個相當沒臉沒皮的人。
心上害羞歸害羞,但他行為上從來不懂收斂和害羞,眼下聽見她給名分,又順著桿子往上爬:“光叫夫君可不行。”
他得寸進尺,笑得狹促:“行了,你也不是第一次釣了我就跑了。現在叫一句夫君,萬一過一會不認賬了,我找誰哭去?總得給我點承諾或者信物什么的,是不是?”
他這話一落。
裴朝朝沉默了一瞬。
從晝沒聽見她回應,以為她是不想搭他,畢竟能讓她敷衍叫一聲夫君已經很不容易了,這時候還得寸進尺,他本來就在賭。又等了一會,見她還是沒說話,從晝捏了捏指尖,怕自己真把人惹毛了,于是又出聲道:“我——”
他話剛說到這。
那一邊,
裴朝朝終于動了下,從旁邊隨便薅了塊靈石在手里。
她不喜歡被拿捏,所以轉過頭來拿捏從晝,叫他把趙息燭打暈,一方面確實需要打暈趙息燭,一方面也是反過來測試他的服從性。眼下人家確實把趙息燭打暈了,要一點甜頭,她也是不吝于給他這甜頭的。她太懂得如何馴化一個人,這時候也不打算再反過來拿捏從晝,他要信物,她就隨手給他一個。
她還在床帳中,只看見不遠處的桌上有靈石,于是用了點靈力,隔空取來靈石,然后閉上眼,通過兩人識海中的鏈接,把靈石給了從晝——
她的靈識進入從晝的識海,可以和他交流,自然也可以隔空把東西給他。
與此同時,
從晝話剛吐出一個音節,就感覺到掌心多了個東西。
他看了眼,發現是個靈石:“給我的?”
裴朝朝打發他:“嗯。去幫我拿命線,快一點。”
從晝這一下什么也不說了,即使這是一塊平平無奇的靈石,隨處可見,但他還是小心翼翼收進袖袋里。
他受寵若驚,干活更賣力,迅速在趙息燭身上翻了翻,找到那個紫色腰牌,把東西拿下來,和江獨打了個招呼:“我還有些事,要先走。晚點你可以去上魔域找我。”
江獨點頭。
他都不用問,也能感覺到從晝剛才是在和心上人說話。
他覺得從晝這樣子看起來不太值錢。
江獨想到這,
又忍不住好奇——
能讓從晝露出這副不值錢的樣子,從晝那位心上人是什么樣的?
第102章 打一巴掌 給一顆甜棗
從晝去拿命線了。
裴朝朝則收拾好, 出去找趙息燭——
裴朝朝剛才還在薄夜識海里搜索了要如何將命線融回自己身體里,但找來找去,只找到一條信息。如果要將半條命線融回自己體內, 則必須要用神族至寶,名叫同命戒。
同命戒則在老天帝最小的兒子趙息燭手上。
還好她剛才沒叫從晝殺了趙息燭。
裴朝朝走出去, 準備把找到趙息燭, 把人弄醒, 問出同命戒的位置。
剛走出司命宮不遠,就看見趙息燭倒在地上。
但江獨也在趙息燭旁邊。
此時, 江獨正居高臨下看著趙息燭,引動靈力——
他有點想殺了趙息燭。
他倒也不傻,知道剛才在殿內薄夜說的那番話是在挑撥離間, 想把他當刀子使, 但他也確實看不慣趙息燭。他兇戾殘忍,本性如此,不喜歡誰就要誰死, 也只有在裴朝朝面前收斂一二。更何況趙息燭這個賤人還想著哄騙裴朝朝, 趁著她失憶騙她他是她夫君……
雖說我也趁著她失憶,騙她我是她夫君,
江獨思緒飄了下。
但我和趙息燭能一樣嗎?
我騙她是為了能更好地給她當狗, 趙息燭那個賤貨能安什么好心?
江獨越想越恨, 他現在就殺了趙息燭!
他起心動念,一瞬間控制著靈力往趙息燭的丹田處砸下去!
然而也就在這時,
身后一道靈力迅速襲過來,幫趙息燭擋下這殺招。
兩道靈力相互抵消,江獨火氣更大,準備看看是誰在攔著他, 他掌中又是一道殺招蓄起,準備連著攔他那人一起殺。
然而一轉頭,
還沒來得及出招,就看見裴朝朝在后面。
江獨動作一頓,然后迅速收了招式,把手往身后藏了下:“你怎么出來了?”
裴朝朝沒回話,她繞過江獨,蹲下身,把趙息燭翻過來,用手感應了下他的氣息。
確認他還活著,她松了口氣。
換作其他時候,她并不會擔心趙息燭的死活,她甚至覺得自己有些惡趣味t?在身上,如果知道趙息燭要死,她會給他多準備幾種死法,看著他痛苦死去取樂。但這時候,她需要問他同命戒在哪,就不能讓他死了。
而且他現在暈著,她也不敢冒然進他識海查探。
她怕一個不慎,不僅沒查探出同命戒的位置,還把他弄成傻子。到時候就更無法知道同命戒的下落了。
所以她還得先把趙息燭弄醒,才能再想辦法問同命戒的事。
裴朝朝覺得有點新奇。
她雖沒有記憶,但她覺得自己應該不是會救人的性格,她想了想,抬手按住趙息燭肩膀,準備先把人拖回司命宮里。
那一邊。
江獨站在旁邊,就一直看著裴朝朝。
看她探趙息燭的鼻息,他心想,哦,她不太想趙息燭死。
江獨這樣想著,臉色就沉下來一點。
他左思右想,想不明白她是看上趙息燭哪點了,為什么不想趙息燭死。她可不是會主動出手救人的性格,除非趙息燭對她有用。可是她現在失憶了,總不至于失憶了還用得上趙息燭吧。
他用排除法把各種由排除了個遍。
最后,只剩下一個念頭——
難不成她信了趙息燭,真覺得趙息燭真是她夫君?
他也不敢質問她,她有種奇妙的魔力,只要給她當過狗就回不去了,那種奴性刻進骨子里,就算她失憶了,他也不敢僭越。問是不敢問的,于是只能黑著臉站在一旁,試圖讓她發現他心情不好。
然而黑著臉站了一會,
她一眼都沒往他這看,甚至又伸出手,作勢要把趙息燭拖回去。
江獨太陽穴突突跳,一股子火氣沖到喉嚨口,終于站不住了,黑著臉蹲下身,按住她的手腕:“你要帶他回去?”
他語氣不太好,火藥味很重。
裴朝朝這才分出一點眼神給他。
他氣質本就鋒銳乖戾,眼下臉色陰沉,說話語氣也很兇,給人一種隨時要發作的感覺,就好像如果她給的回答不合他意,他就會立刻翻臉。
裴朝朝和他對上視線,他眼底黑沉,即使和她對上目光,也沒有遮掩眼底戾氣。
兩人僵持片刻。
裴朝朝覺得有趣,她就是喜歡踩人底線。
她知道他想聽她回答“不是”,但她偏不這樣說,她道:“對呀,我要帶他回去。”
江獨眼角都有點發紅了:“你帶他回去干什么?他又不是你夫君,他就是個對你心懷不軌的騙子,你就不怕現在救了他帶他回去,他給你演一出農夫與蛇的故事嗎?”
他氣死了,但這是他目前能對裴朝朝說出的最重的話了,只有點陰陽怪氣。
他有點焦躁,出聲繼續勸阻:“而且他身上都是血,臟死了,你也不嫌臟。”
裴朝朝看了他半晌。
她從薄夜的識海里也看見了一些江獨的身影,她判斷得基本沒錯,江獨很聽她的話,甚至是只聽她的話。
她能輕而易舉地操控他的情緒,就算失去記憶,也依舊能操控他。
她看他黑沉沉的臉,突然彎著眉眼笑:“因為我帶他回去有用啊。”
那一邊,
江獨原本氣得不行,不敢對她說重話,不敢質問她,但擺擺臉色讓她知道他不開心還是可以的。
他計劃一直冷著臉,直到她扔下趙息燭這個賤貨。
然而看見她一笑,
他那股火氣頓時就泄氣了,連冷臉都有點擺不起來了,他轉而盯著趙息燭,語氣不屑:“他都傷成這樣,醒都不醒不來,現在就是個廢物,還有什么能幫到你的?”
裴朝朝摸了下他的頭,像摸狗一樣。
因為此時此刻,她真的覺得,他像一條虛張聲勢的大型犬,呲著牙卻不咬人。
不過——
一會還拿他有用,就再操控他一下吧。
她看著他,又慢吞吞道:“你不反省一下你自己嗎?他一個昏迷不醒的廢物都能對我有用,你卻對我沒用,難道不是因為你更廢物嗎?如果我能用得上你,我也像對他一樣對你,有人要殺你的時候我保護你,你暈了我扛著你回去。可你沒用呀,你自己沒用,為什么要擺出這副臉色責怪我?”
江獨聞言,眼睛徹底紅了,他微微抿嘴,安靜了一瞬。
她說出來的話極具屈辱性,像是要把人的傲骨和自尊全都折損干凈。
她向來精于此道,失憶了也能本能地說出這樣的話。
但很矛盾,她說這話時語氣又很輕柔,語速和緩,就顯得這樣一番折辱人的話,有些像情話了。
江獨被她說得有點恍惚。
他第一反應是生氣,但很快,他看著她的眼睛,那股火氣被壓進了心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忐忑——
她說得對。
如果他有用一點,他根本用不著在這嫉妒趙息燭,他就是太沒用了,幫不上她,她才會不想趙息燭死!
這時候,
裴朝朝將手收回來,嘆氣:“所以你難道不該責怪你自己嗎?為什么本末倒置來怪我?”
裴朝朝命令道:“給我道歉。”
江獨眨眨眼,一滴眼淚就啪嗒滴下來,他看她臉色有點冷下來,迅速道歉:“對不起朝朝,我真的,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我——”
向來言語兇狠的少年有點語無倫次,他很少和人道歉,這輩子總共道歉的次數幾根手指都能數過來,全是給裴朝朝道歉的。嘴巴到這時候就開始笨了,怕越說她越生氣,他看見她手上有血,趕緊膝行兩步到她身邊,捧住她的手,幫她仔仔細細擦掉手上血跡:“趙息燭臟死了,我幫你把她扛回去吧,別把你手再弄臟了。”
裴朝朝把手抽回來,她站起來,把趙息燭往他那邊踹了踹。
她說:“行。”
*
江獨把趙息燭扛回司命宮,裴朝朝沒讓他把人放到她和趙息燭那間寢殿,怕薄夜還在那里,看見趙息燭發瘋。
薄夜這人表面平和,但骨子里是純瘋。
并不是那種隨時能發作,砸東西摔東西的瘋,而是那種很安靜的瘋,陰暗又潮濕,像緩緩纏上人肢體的蛇。
剛才她才睡了薄夜,她看了他識海,知道他真實身份是她的師尊,但她這位師尊似乎真的把自己帶入了夫君的角色,到時候如果看見趙息燭,也不知道會發什么瘋。她雖然喜歡看人發瘋,但暫時不想讓薄夜壞她的事。
她叫江獨把趙息燭扛進一間偏殿,放在床上擺好,等人躺好了,她又轉頭看江獨:“幫我把他弄醒。”
江獨一頓:“我嗎?”
裴朝朝說:“我看他是被魔氣所傷,與其治療他,不如你試一試,能不能把他體內的魔氣拔除。”
這也是她從薄夜識海里看來的,被魔氣重傷的人若要蘇醒,除了輸靈力治療以外,還能讓魔族人來把他體內的魔氣拔除掉。然而這法子執行起來有些難度,需要用魔族血咒,魔族血咒一用,附近的同族都能感應到。
江獨也知道用魔族血咒能將魔氣拔除。
他又想到從晝還在附近。
他有些猶豫,但想到剛才裴朝朝說他沒用,他頓了頓,很快就答應:“好。”
然而他一答應,
裴朝朝又說:“你出去弄,我不想讓他看見你,所以你別出現在他面前。”
江獨之前壓進心底最深處的火氣又被撥動一點,還有之前被壓下去的一點懷疑,也又卷土重來。
她不讓他出現在趙息燭面前,為什么?
他是什么很見不得光的人嗎?趙息燭是什么很特別的人嗎?就算需要用到趙息燭,他不能出現在趙息燭面前是個什么道?
他臉色又微微沉下來一點,提醒她:“他不是你夫君。”
所以我出現在他面前也沒關系。
甚至我在他面前親吻你的手,你的眉眼,你的唇,都沒關系。
因為他是個假的,冒牌貨,你不信我,也不應該信他。
江獨打心底里沒指望她信他的話,她這么聰明,就算失憶了也聰明,就算猜到他不是她夫君也正常。但她也不該信趙息燭,不能因為第一眼看見的人是趙息燭就相信趙息燭。
他往前走了兩步,少年人這種時候就很強勢,坐在床邊,準備直接用魔族血咒給趙息燭拔除魔氣。
然而下一秒,
卻聽見裴朝朝說:“我知道。”
她打一巴掌,又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給一顆甜棗,彎下身親親江獨的額頭:“你才是我夫君,你和我說過的。但我真的要他有用,你不能在他眼前,我怕他看見你,嫉妒你發瘋,所以你得出去。”
這話一落。
江獨遲鈍地眨了眨眼,然后猛然抬眼:“你說什么?”
裴朝朝說:“你是我夫君嘛,他不是,我知道。”
打一棒子給個甜棗,才能最大限度地操控一條狗。但她給甜棗的時候沒什么耐心,很敷衍,哄了兩句,看差不t?多了,就往外指了指:“你還不出去嗎?”
江獨迅速站起身,往外走,忍不住問:“你不是在哄我嗎?你、你是看見什么證據證明我是你夫君了嗎?我總感覺你之前好像不太相信我的話,現在怎么又……”
裴朝朝摸了摸袖袋。
袖袋里還有兩塊靈石,之前和從晝說話的時候,從寢殿桌子上隨手拿的。
她敷衍地拿出一塊靈石,把東西塞進江獨手里:“嗯嗯,看見定情信物就信了,快出去吧。”
江獨被匆匆推出門,才看向手里的靈石。
這是一塊平平無奇的靈石,只是形狀圓潤些,但這是裴朝朝給他的。
他從來沒和她有過什么定情信物,她或許記錯了,這石頭是她哄別人的時候給的定情信物。他盯著這石頭,有點吃醋,不知道她曾經這樣哄過誰。白辭?白策?還是薄夜?他心里酸酸的,但又很矛盾地感覺到甜蜜——
她都失憶了,以前給過別人也不要緊,現在給了他就是他的!
江獨心臟砰砰跳,趕緊出去找了個地方,開始用魔族血咒給趙息燭拔除魔氣。
念血咒很快,只是念完后,他的魔氣隨之共震,有一種蝕心痛意。
他嘴里有點血腥味,覺得痛得受不了,就捏緊掌心的靈石,一邊吞咽涌到喉頭的血,一邊看著那靈石。
*
與此同時。
從晝拿完命線,正要去找裴朝朝,然而卻感應到魔族血咒的氣息。
他皺了下眉——
誰會在這里用魔族血咒?
他循著氣息走到司命宮最偏僻的角落,看見廊檐下坐了個少年人,赫然是他那個便宜兒子。
是江獨在用魔族血咒。
這種血咒用起來會反噬自身,若非必要,魔族沒人會用這咒術。
從晝三兩步走上去,一抬手按住江獨的肩膀,將人掰過來,正要訓斥。
然而下一秒,
卻看見江獨手里抓著個東西。
江獨乍然被人掰過身體,迅速收緊手掌,把靈石抓得緊緊的。
這是一種防御姿態,是身體的本能,在捍衛寶物的時候才會這樣。
他手猝然抓緊,于是只露出來那東西的一點棱角,也就是這時候,他才抬起眼,看見是從晝,疑惑問:“父君?”
從晝嗯了聲。
他看不清江獨手里抓著什么,但只是看見那一點棱角,還有棱角上一閃而過的淺藍色。淺藍色,他總是感覺眼熟,和之前裴朝朝送他的靈石是一個色。
他大馬金刀坐下,一抬手,粗略抹掉江獨臉上的血,然后問——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第103章 怎么 你怕我走了?
手里拿的什么?
是一塊平平無奇的靈石嗎?
不是。
是她給他的定情信物!
江獨光想象定情信物這四個字都有點飄, 好像連魔族血咒反噬的痛意都能被這塊石頭治愈,哪怕它就是一塊平平無奇的石頭。
他捏著靈石,準備給從晝看一看這石頭, 正準備調整下表情,讓自己看起來沒那么不值錢, 然而一抬眼, 看見從晝的表情, 他卻本能又將靈石捏緊了一點。
平心而論,
從晝的表情很正常。
男人眼睛被布條覆蓋住, 只能看見大半張臉,光看表情,就只能看出一點疑惑來。
他也向來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 疑惑擺在臉上, 不喜歡拐彎抹角。
江獨也說不出自己從他表情中看見了什么異常之處,但本能地有種危機感。
他頓了頓,把靈石收進袖袋里, 改口道:“沒什么。”
他轉移了話題。
從晝也就沒再關心他手里的東西, 只是也伸手往袖袋里,隔著衣服捏了捏裴朝朝送他的那塊靈石。說到底, 這世上藍色的東西太多了, 他不能看見江獨手里東西露出個棱角, 棱角上泛著藍色的光,就感覺這和裴朝朝送他的那塊靈石一樣。
更何況,就算江獨手里真的是塊靈石,也能是裴朝朝送的不成?
這小崽子都不認識裴朝朝吧。
倒是可以見見。
但得等他先探一探裴朝朝的口風,看看她對小拖油瓶是個什么態度。
從晝想。
*
與此同時。
司命宮一處偏殿里。
裴朝朝坐在床邊,一只手輕輕搭在趙息燭身上, 感應著他體內的魔氣。
從江獨出去以后,她就能感應到趙息燭身上的魔氣在漸漸被拔除,直到感應到他體內魔氣清零,下一秒,就感覺到手下軀體動了下。
趙息燭睜開眼,看見裴朝朝,難得愣了下:“你怎么——”
他頓了頓,看見周圍裝潢,又發現在司命宮里,于是話卡在喉嚨口。因為他記得自己上一秒還在和從晝打架,后面有人偷襲他舊傷。趙息燭掐了下指尖,目光有點危險,他總感覺,偷襲他的那個人像江獨。
但江獨可能會出現在這嗎?一個魔族,也不是上魔域的魔,不可能出現在天界。
趙息燭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想去深究,又好像有某種力量影響著,讓他無法就這件事再深想。
繼續想,就頭痛欲裂。
他按住額頭,看見自己另一只手上還有半干的血跡,都是剛才和從晝打架打出來的。
從晝剛才招招狠辣,現在不用照鏡子都知道,他應該身上都是傷口,很狼狽。
他下意識看了眼裴朝朝。
這一下,正和裴朝朝對上視線。
裴朝朝這時候也看著他,能把他的狼狽都收入眼底——
她離得近,所以他能從她眼底看見自己的倒影,能看見他胸前和脖頸上有傷口在裂開,血無聲淌落脖頸,或是無聲滲入衣料。
趙息突然感覺到煩躁,將脖子上的血珠蹭掉:“你先出去。”
他話音一落。
裴朝朝眼梢抬了下,倒也沒說什么,起身就往外走了。
很聽話,不像她。
雖然她失憶了,但她的本性是惡劣,是挑釁,是不服從。
但眼下,
怎么讓她走她就走?
趙息燭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聽話,臉色又沉下來一點,向來風流含情喜怒難辨的眼睛里透著點兒冷,但也就是盯著她的背影沒出聲。他就這樣看她往外走,這件偏殿很大,即使是偏殿,但也有寢房、書房、正廳,以及浴房。整間偏殿的出口在正廳,從床這邊要往左手邊一直走,穿過書房才能到正廳。
裴朝朝就往那邊走,微微一轉身,趙息燭的視線就被床幔給擋住了。
看不清她背影,但能聽見她離開的、漸遠的腳步聲。
她出去了,會不會碰見從晝?
從晝這賤人,也說不準到底是要找她報剜眼仇,還是余情未了。
從晝那魔頭本性就賤,被她剜了眼睛還愛著她,看見她就上趕著勾引她。畢竟當年,從晝這個名字就是為了裴朝朝取的,晝和朝同意,從晝從晝,從的誰?這騷屌子不要臉,用名字表心意,不知廉恥。
又或者從晝就是來報仇的,要剜她眼睛。
趙息燭有時候真覺得自己真恨她,覺得她干脆走出去遇見從晝算了,她現在也沒記憶,遇見從晝也認不出來,沒防備心,說不準被從晝報復了,剜了眼,還要回來找他這個“夫君”哭呢。
她都失憶了。
他想。
但想到這,越想,越是面沉如水,又出聲問她:“你去哪?”
裴朝朝好像已經走到書房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沒聽見他聲音,沒回答。
趙息燭看她不回答,那種煩躁感好像一瞬間都要燒起來了,他忍不住,直接站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走到書房果然看見她還在往前走,他三兩步過去,抬手拽住她:“別走了,回來。你又沒地方去。”
這話一落,
也就在這時,裴朝朝走到置物架前,置物架上擺著幾瓶傷藥。
她把傷藥拿起來,順勢轉過身,然后一抬手把他衣服扯開,慢條斯笑道:“我沒要走啊。”
趙息燭愣了下。
與此同時,
裴朝朝打開傷藥罐子,指尖沾了一點藥膏:“我來拿傷藥幫你上藥而已。”
她突然湊近,彎著眉眼問:“怎么,你怕我走了?”
她眼睛很漂亮,是有攻擊性的漂亮,帶著點邪氣。
這樣笑起來就顯得很狡黠,有點壞,眼睛也很亮,像夜里火光。
趙息燭垂下眼,落入她眼底,下一秒,他像被燙到,迅速挪開視線,腰背不由自主繃緊了些,也不知道這種緊張從哪來。
他喉頭滾動了下,沒說話。
好在裴朝朝像是隨意一說,也沒要他回答。
她指尖觸碰到他胸膛上的傷口,感覺到他身體緊繃,像拉滿了的弓,甚至隨著她的動作,開始微微發抖。她說是上藥,但實際上力道很重,與其說是幫他,不如說是在敷衍地玩弄,指尖帶著傷藥,直接捯進他傷口里,把他傷口撕得更開了。
有點t?疼。
但她指尖是冰的,鎮壓了撕開傷口的痛意,反而帶來一種陌生的感受。
趙息燭手指掐緊,感覺自己好像出汗了,他盯著她,半晌按住她的手:“我自己來。”
他這時候又端起了平時懶散的架子,身體緊繃,但至少語氣聽起來挺漫不經心。
他垂下眼,依舊沒正視她的目光,然后拿過藥膏。
其實可以用靈力迅速治愈一些傷口,但誰也沒這樣做,他給自己抹藥膏:“怎么想到要幫我上藥?”
裴朝朝聽他這么說,也玩夠了,就沒再把藥膏拿回來,而是看他自己上藥。
等他上完藥,她回答他的問題:“總感覺幫自己夫君上藥是很正常的事情,不過……”
這話一落。
趙息燭抬眼看她。
心跳錯拍,但他目光安靜,慢條斯:“不過?”
裴朝朝說:“不過我還是感覺很奇怪,好像這種行為很陌生,一點熟悉感都沒有。”
趙息燭眼睫顫動了下。
他沒和她對視,語氣平穩:“你當然不熟悉。以前都是我伺候你,你熟悉什么?”
這話半真半假,伺候她是真的,給她梳頭,背著她走過天界各處,但也假,因為以前本也不是夫妻關系,為敵這些年恨她恨得要死,剛才還在想不如讓她出去被從晝挖了眼睛算了。真話是真,但落腳在假話生成的土壤上,就顯得虛幻。
然而這份虛幻,又因為真假參半,變得真假難辨。
趙息燭有一瞬覺得這一整句話都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沒立刻回答,安靜中,他就看著她沾血的手指,一點點幫她把指尖的血跡擦干凈,但動作間,也有詭異的念頭一閃而過,想讓她就這樣一直沾著他的血,永遠也不要擦干凈。
也就是這時候,
裴朝朝才又說話了:“那你有證據嗎?”
她說:“我總感覺如果你是我夫君,你應該給我個定情信物,叫同命戒。”
這話一落,
趙息燭頓了頓,似笑非笑重復:“同命戒?”
裴朝朝所當然道:“不知道它是個什么東西,但我腦子里就是有這個印象,可是我剛才翻遍了我身上都沒看見它。”
她不怕趙息燭不給她。
她甚至不需要去把自己失憶了又是如何知道同命戒的這件事編得多天衣無縫,她的判斷一直很準確,趙息燭或許和她曾是敵對關系,但他愛她,不管他知不知道他自己的心思,但眼下她用夫妻關系當誘餌,成全他的美夢,又恰當地表現出一點懷疑,只要同命戒就能證明,他遲早會把東西給她。
那一邊。
趙息燭剛幫她把手擦干凈,聽見她這話,無意識捏了下她的指尖。
他沒忘記她聰明,即使失憶了也聰明,這個時候,他甚至有一瞬懷疑,她其實是在這里和他演,為了得到同命戒。但如果她恢復記憶了,她拿到同命戒也沒用,如果她沒恢復記憶,她也沒渠道知道同命戒和她的命線能幫她恢復記憶。
他看著她,似乎想從她表情看出點什么。
但她看起來是那樣直氣壯。
他和她敵對這樣久,很了解她,懷疑著,又不想打破這份平衡。
但說沒有試探的心思,也是不可能的,他并不傻,相反,他很多疑。
他笑起來,問:“哦。那你給了我什么定情信物?”
他問完話,好整以暇看著她。
然而下一秒,
他就感覺到掌心被她塞進一個有棱有角的東西。
他聽見她說——
“現在給你。”
垂下眼看。
這是一塊靈石,泛著淡藍色的微光。
第104章 他就是 想被她打
靈石是平平無奇的靈石, 甚至是直接在司命宮寢殿里拿的。
趙息燭看了那靈石一會,倒也是沒說什么,似笑非笑把東西收下了, 但同命戒還是沒給裴朝朝——
他說同命戒必須夫妻心意相通、互相信任才能贈予,她不夠相信他, 還在懷疑這樁姻緣, 必須真真切切相信他是她夫君才行。
這話編得敷衍, 完全是倒打一耙,裴朝朝不信這話, 也很容易就察覺到他這話的目的。不過是當個假丈夫還不夠,生出貪念,想要她相信, 所以用這話釣者她, 或許是想要她對他做一些對丈夫才會做的事,讓這樁虛幻姻緣變得再真實一點,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騙她, 還是在自欺欺人。
但裴朝朝沒拆穿。
她沒拿到同命戒也不急, 畢竟看趙息燭這樣子,把同命戒給她是遲早的事, 并且不會要她等太久。她沒有記憶, 對這里的了解僅僅限于從薄夜識海中看見的那些, 這種情況下要拿到同命戒,與其再冒然試探,不如直接利用趙息燭的感情。
她喜歡操控感情,有點興奮,于是“哦”了聲:“好吧。”
趙息燭聞言,沒再說話。
他動作隨意地將那塊靈石收好, 然后將身上傷包扎好,準備去寢房拿一件備用的衣服換上。身上這件衣服沾了血跡,還有不少破損,看起來很狼狽。
他往寢房走,沒走兩步,又回頭看她。
她沒跟過來,兀自坐在了書桌旁的美人榻上,背靠在后面,看著他。
趙息燭腳步頓住,問她:“你坐在這干什么?”
“等你換衣服呀夫君,”裴朝朝語氣很隨意,這聲夫君也叫得很敷衍,好像就是叫著玩,趙息燭聽了心里有點不爽,又有點爽,是一種很難形容很割裂的感受,不爽是因為感覺她敷衍,爽的原因則說不出來,就隱隱約約心底里有個念頭,好像是如果她能一直這樣叫他,敷衍點就敷衍點吧。
總歸她也不會這樣叫別人。
然而下一秒,
他又聽見她說:“滿身都是血,還挺有礙觀瞻的。你快點換,換完了給我做飯。”
這話一落,趙息燭愣了下,有那么一瞬間覺得自己聽錯了。
……她說什么?
換完衣服給她做飯?
趙息燭身份尊貴,這輩子除了伺候裴朝朝,就沒伺候過別人,都是大批大批的神仙跟在他身后伺候他。然而就算以前伺候裴朝朝,但也沒被她像這樣使喚過。
他安靜片刻,然后慢聲問:“你讓我換完衣服給你做飯?”
裴朝朝仍舊一動不動,靠坐在美人榻上看著趙息燭,心安得地嗯了聲。
她倒是不餓,身體里靈力充盈,哪怕十天半個月不進食也不會有什么問題。但她想找點事情來使喚趙息燭,畢竟剛才是趙息燭自己說的,以前都是他伺候她。他現在要讓她相信這樁姻緣是真的,難道不該按照他話里說的那樣來伺候她嗎。
她不排斥在這和趙息燭扮家家酒——
畢竟他樣貌和身材都很出色,她玩一玩不吃虧,而且雖然他總對她冷臉,但她使喚他做的事情他也都做了。她和他扮家家酒也只是坐在這被他伺候。而他騙她是她夫君,就代表他得被她玩,得伺候她,還得把同命戒給她。
她連吃帶拿,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尤其是趙息燭這樣擰巴的一個人,
他冷臉伺候他的時候,尤其能滿足她的操控欲。
裴朝朝看見他臉色沉下來了一點,又無所謂道:“你現在看起來好臟,我不想吃臟東西給我做的飯。快去換衣服。”
這話一落。
趙息燭直接被氣笑了:“你把我當什么了,傭人?”
裴朝朝說:“你不是說了嗎,你是我夫君。”
她慢條斯在這逗他玩,和他繞彎子,笑盈盈道:“夫君,我把你當夫君。”
她回答他,但語氣仍舊是那種敷衍散漫的語氣。
趙息燭被這答案噎了一下,感覺在她嘴里夫君或許和傭人是一個意思。并且,他盯著她,看見她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笑瞇瞇注視他,她這雙眼睛很漂亮,但帶點邪性,得益于她這張臉整體看起來是那種毫無攻擊性的漂亮,所以如果她愿意裝一裝,掩飾一下惡意,那么她看起來仍舊純凈無辜,讓人很難感知到她這雙眼睛有多么不協調。
然而眼下,她連裝都不裝,于是趙息燭很容易從她眼底捕捉到惡劣和挑釁的情緒。
她故意的。
是不是把夫君當傭人叫不好說,有沒有真的相信他是她夫君也不好說,
但她就是故意拿他的話堵他的嘴,故意挑釁他,惹他生氣。
平時喜怒無常卻不形于色的男人這時候終于氣笑了,臉色黑了又黑,手指捏緊了又捏緊,像是恨不得直接沖過去把她掐死。
裴朝朝感知到他的情緒,又笑著抬了抬脖子。
整個動作挑釁的意味更濃了。
趙息燭視線落在她脖子上,她脖t?頸修長,皮膚很白皙,有點透明感,皮膚下面青藍色的血管若隱若現,很漂亮。然而她側頸上有一點血痕,暗紅色,在這樣白皙的底色上格外引人注目,像是擦傷,應該是之前跳升仙臺摔下去的時候被蹭破了。
這血痕給她的脖頸平添三分脆弱易折的即視感,趙息燭覺得自己如果真的沖動走上去,只要用一點力氣就會把她脖子掐斷。
這念頭掠過,
趙息燭覺得自己就應該現在掐死這禍害,看她還敢不敢在這挑釁他,怎么失憶了還敢在這亂作。
然而這念頭只是在心頭過了一下,他陰沉沉看了她一眼,拂袖離開了。
裴朝朝看他走了,抬手按了下脖子,笑了聲。
他走進寢房,身影被擋住看不見,裴朝朝視線就沒再追著他了。
她從旁邊隨手拿了幾本書翻看,雖然失憶了,但她依舊認識書上的字。但還沒看兩行,就聽見寢房里傳來砸東西的聲響。
聲音連貫不停,噼里啪啦的。
趙息燭發神經,在里面砸東西,先砸了兩個花瓶,花瓶掉地上咔噠一下就碎成一片一片的,但他不解氣,心里煩悶地不行,砸完花瓶等了一會,也沒聽見裴朝朝過來的腳步聲,然后他又把桌子掀了,桌上的東西就也噼里啪啦掉地上,碎的碎,破裂的破裂,整個寢房一下就變得狼藉不堪。他把寢房里的東西全都砸了一遍,砸到只剩下一面穿衣鏡。
他冷著臉,對著鏡子,給自己用了個清身體的咒術,換了一身備用的衣服,好領口,束好腰封,然后又把頭發重新束好。儀態完畢,鏡子里的男人又是肩寬腰窄,風流落拓的模樣,然后他黑著臉抬手,啪一下,把鏡子也給掀了。
這下寢房里能掀的就真的全被掀完了。
裴朝朝坐在外面聽響,聽得唇角彎彎,很愉快,她就喜歡看人發瘋。
她聽著聽著,聽見屋子里沒聲了,應該是趙息燭砸到沒東西能砸了。
她換了個姿勢,沒多久,就看見趙息燭氣勢洶洶走出來。容貌俊美的男人沉著一張臉,眼瞼發紅,可能是氣的,他一眼都沒看她,從她身邊路過,帶起一陣風,然后摔門出去了。
裴朝朝放下書,慢條斯起來,跟著走出去,看見趙息燭走到院子里。
司命宮很大,不亞于一座府邸,里面廊亭環繞,最中央的主殿被四周的偏殿環繞著。眼下雖在偏殿,但偏殿也有院子,院子里栽滿靈植,四周還有幾間屋子。
裴朝朝不知道那幾間屋子是用來做什么的,但也不大有探索欲,她目光追著趙息燭,發現他用了個法術,下一秒,院子里憑空多了一些小型靈獸,像是鳥類禽類。
趙息燭彎下身,砍斷一只靈獸的脖子,這靈獸看起來像雞,咯咯叫了兩聲就血流如注。
他怒火中燒,砸了東西不夠,又出來殺雞,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能氣成這樣。
他覺得自己犯賤,永遠能被她挑動過于激烈的情緒,還被她當仆人使喚,被挑釁,但在最想掐死她的時候竟然沒下得去手。他殺了幾只雞,等它們不動了,又拎著翅膀把它們提起來,推開院落中的一間屋子。
屋子里是灶臺,鍋具,神仙們不需要進食,但仍然有熬制靈藥的需求,鍋具炊具這些東西并不罕見,所有仙宮的偏殿中也大多設有廚房。他把幾只沒了脖子的雞放在砧板上,用法術惡狠狠拔光它們的羽毛,然后泄憤似的把它們剁得咔咔作響。
不多時,
雞肉被剁成大小正好的小塊。
煮湯補氣血,他往鍋里加水,但表情沉冷,好像這些雞得罪了他,他要讓這些已經被剁成美味肉塊的雞死了再死,再被水淹死一遍。
*
裴朝朝看他提著雞進了廚房,想了想,又回到寢房里翻書。
她沒翻多久書,門被推開。
她往外看,發現不是趙息燭回來了,是從晝來了。
她不知道自己以前見過從晝多少次,但失憶后,她這是第一次見從晝真人,之前都是進他識海,在他識海里看他神魂結成的影子。
真正看到他,她發現從晝比她想得還要高大。
趙息燭和薄夜也很高大,都是猿臂蜂腰,肌肉流暢蘊藏著力量感,壓迫感很足,穿上衣服顯得禁欲又斯文;平心而論,從晝的身量并不比他們高多少,肩背也沒有比他們寬出太多,但他往這兒一站,就有一種侵略感。
這種侵略感很奇特,
和薄夜趙息燭他們身上的壓迫感不同,那種壓迫感是上位者的專屬,旁人站在他們面前,就不敢抬頭,不敢接近,會生出一種自己很弱小的錯覺。
但從晝身上的侵略感,卻讓人感覺想逃,好像自己的私人領域下一秒就要被他進犯。
裴朝朝想了個合適的形容——
如果說趙息燭和薄夜是收斂著的,那么從晝就是直白的、外放的。
他推開門,看見裴朝朝,笑了聲。
然后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彎下身:“怎么在這?”
他拿完命線就來找她,中間看見江獨,也沒在江獨那耽擱太久。江獨問他著急忙慌要干什么,他說給人送東西,江獨想跟來,被他制止了。這么大個兒子,他暫時還不敢拉到她眼前來,至少得等一陣子。
他按著她的話去中間那座寢殿找她,但沒有感應到她的氣息,所以干脆門都沒推開就轉身走了,然后在司命宮里每一間偏殿感應她的氣息,直到在這感應到她的氣息,才推門進來。
他問她怎么在這,但也沒指望她回答,就是問問。
裴朝朝也就沒回答他。
他眼睛被布料覆蓋住,
裴朝朝不知道他的眼睛長什么樣,是眼睛瞎了但眼珠子還在,還是兩只眼睛都被挖出來了,取下布條,在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能看見兩只黑漆漆的血洞?
但此刻,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正在“看”著她。
他身上的侵略性不減反增,好像要把她的心肝皮肉都看透,在侵略她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說實話,裴朝朝不算太喜歡這種感覺。
她把書合上,問他:“東西呢?”
不等她回答,他把命線拿出來,遞到她面前:“這個?”
命線就是身體里的一截筋脈。
眼前半根命線晃動,但看著并不血腥,從身體里被抽出來后,它就變成一根粗粗的、淡粉色的線,外面籠罩著一點靈光。從晝拿著東西在她面前晃蕩,裴朝朝看了兩眼,嗯了聲,抬手要接。
然而就在手指要碰到命線的那刻,
下一瞬,從晝將手抽走,
于是裴朝朝就抓了個空。
與此同時,
從晝微微彎下身,手落在她肩兩側,因為她靠在美人榻上,所以他這樣,看起來就像直接壓了下來,高大的身影將她的身影籠罩住,那種侵略感更加明顯。幾乎是叫囂著往她身上纏繞。
裴朝朝對這個人不太熟悉,之前第一眼的印象,就是覺得他像條野狗,給好處就聽話,不給的話,很難說他是會繼續聽話還是會反咬。
看似直白好拿捏,實際上卻難捉摸,不會一味地聽話。
現在他拿了東西不給她,
倒也很符合她對他的第一印象。
她也沒問他是不是不打算把東西給她了,他既然能拿著在她眼前晃,就是準備把東西給她的。但他把這東西當作籌碼,想要以此換來更多,所以才會這樣欲擒故縱一樣的,把東西在她眼前晃一晃,然后又收回去。
裴朝朝猜,他想聽見她問:要怎么樣才能給我。
但她偏不問。
她樂意的時候,可以給他一點面子,順著他的意思問兩句。
但她不樂意的時候,就會像現在這樣——
“啪”的一聲。
一巴掌直接扇在他臉上。
她把從晝的臉都打偏了,一個巴掌印就浮現在他臉上。
這巴掌用了挺大力氣,震得她手掌都有點兒發麻,她不覺得打他一巴掌是多大的事,這人明顯是難以掌控的野狗,她要掌控他,就要比他更有侵略性。她將手收回來,作勢要捏一捏發麻的手指,表情松散,準備和他說話,說一些摧殘他靈魂和自尊的話,稍微馴一馴這條野狗。
然而還不等她開口,
下一秒,
從晝捂住臉,啞笑了聲,他蒙著眼,但好像在興奮地“看”著她,甚至興奮到有點發抖。
裴朝朝看他好像被打爽了,難得頓了一下。
也就在這時,從晝將身體又沉下來一點,手一抬,慢t?條斯將命線放進她衣襟里,一只手攬住她的腰,把她抱得緊緊的,埋下頭親吻她的耳朵,興奮道:“朝朝,失憶了性格一點都沒變,你以前也這樣扇我。”
命線怎么會不給她呢?
他其實就是故意找打。
他犯賤,進來看見她的第一眼就想被她打。
她失憶了,把他忘了,他心里不安穩,哪怕很高興她給了他夫君的名分,但他仍舊不安穩,覺得不夠。他白占了個夫君的名分,又得寸進尺想要從她身上得到一點熟悉感,這樣會讓他錯覺,她記著他,是記著他的情況下給他的名分。
她一巴掌打下來沒多疼,但他從她身上感知到更多的熟悉感,這感覺令他亢奮,靈魂都在顫栗。
這條瘋狗的腦回路和旁人不一樣,
裴朝朝難得感到意外,新奇。
她被他捂住手,微微偏頭看著他,想看看他接下來又要干什么。
她就是這樣一偏頭,
從晝就抬了抬下巴,直接湊到她唇邊,然后開始親她。
男人的直白和侵略性在這一刻展露無疑,掐住她的下巴讓她張開嘴,力道輕然而動作重,一邊喘一邊親她,像是要把她直接吞下去。
他放得很開,薄夜和趙息燭都沒他放得這么開,裴朝朝腰有點發軟,沒有推開,她不會抗拒享樂,于是任由這條瘋狗侵略似的舔/舐/啃/咬,她圈住他脖子。然而下一秒,又感覺到男人抓著她的手,放在他小腹。
他身上沒有多余的贅肉,
隔著衣物,她摸到他腰腹的線條。
以為他要再往下,
然而他卻將手按在那兒不動了,
裴朝朝這一下完全不知道這條瘋狗要干什么了,然后就聽見他興奮地問——
“朝朝,我給你生個女兒好不好?”
第105章 瘋狗中的瘋狗 尊貴的嫡長女
生孩子這件事很遙遠。
有多遙遠呢?
裴朝朝就算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但聽見這句話竟破天荒地感覺到大腦空白,她的身體和大腦都對這件事情太陌生,以至于連下意識的本能反應都是空白的。
于是她愣了下。
從晝還是頭一回見到她發愣的模樣。
他覺得很可愛, 哈哈大笑起來,用了點力氣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腰腹間, 湊在她耳邊, 犬齒咬她耳廓:“我很高興, 朝朝。看來除了我沒別人說要給你生孩子。”
他氣息灑在耳廓,灼熱的, 和他體溫一樣,燒得人腰背發軟。
裴朝朝尤其擅長操控人情緒,但這也建立在對方是個正常人的基礎上。就算薄夜和趙息燭性格都不怎么正常, 各有各的瘋法, 但他們的思維模式也還是正常的,循序漸進的,如果他們說要給她生孩子, 她愣住不說話, 他們可能會覺得她是不是不愿意要孩子,是不是嫌棄他們。
但顯然從晝顯然是瘋狗中的瘋狗, 他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太好了, 我是第一個, 那我生的就是尊貴的嫡長女。
裴朝朝:“……”
裴朝朝一時間竟很難預料到他接下來要想什么、說什么。
她一言難盡地看了從晝一眼。
他身上的侵略性很強,把她耳廓又親又咬,但還覺得不夠,就像瘋狗盯上了一塊肉骨頭,咬住一點哪里夠,要把這塊肉骨頭渾身上下都吃進嘴里, 吞入腹中,要侵略,要得到更多,然后吻又蔓延到后頸,他像狗咬住獵物一樣吮/咬住她后脖頸,牙齒在那一小塊又磨又碾,啞著聲線短促笑:“怎么辦朝朝,一想到要給你生孩子我就興奮。”
他說完話。
裴朝朝感覺后腰處被抵了個東西,硬得和鐵一樣,甚至得寸進尺地往前頂。
她腿發軟,窩在他懷里不想動,他新奇、無法預料,這讓她本能亢奮,但同樣的,她本能喜歡操控,看見他這樣的,勝負欲就翻涌上來,笑道:“我一句話都沒說呢,你就在這自說自話上了。”
她這話一落,
從晝頓了下,抬起眼看她,疑惑問:“我生我養,孩子和你姓,你什么都不用管,高興了就陪她玩玩。你不想要?”
他這話一落,
裴朝朝剛要說話,然而下一秒,外廳的門就被推開。
隨后一個人走進來。
裴朝朝迅速抬腳,把從晝踹到桌子底下,然后坐起來了衣服。
完衣服一抬眼,就看見趙息燭端著案盤進來了,案盤上放著雞湯,拌雞肉,炒青菜,米飯。飯菜很香,蒸騰出白色的熱氣,趙息燭的臉色卻很冷,他冷著臉將案盤放在桌上,坐到他面前,冷聲說:“吃。”
命線之前被從晝放在她衣襟間。
她已經把它拿下來,沒讓趙息燭看見,現在又慢條斯把東西揣進袖子,然后才拿起筷子,對趙息燭露出個笑:“謝謝夫君。”
這話一落,
她就感覺到自己小腿被人按了下。
垂下眼,正看見桌子底下的從晝抬頭。他眼睛被蒙著,但她能感覺到他在“看”她。
她笑意未收,對著從晝眨了眨眼,似乎在問他:有問題嗎?
她覺得沒有任何問題,之前愿意隨手扔塊靈石給從晝,用夫君這兩個哄一哄從晝,就是因為他還有用。他幫她打暈了趙息燭,幫她拿命線。現在她還需要同命戒,但同命戒在趙息燭身上,從晝這兒就沒什么利用價值了。
但趙息燭還有價值,她得和他扮家家酒呢,那就只能把從晝踹到桌子底下,讓從晝聽著她管趙息燭叫夫君了。
裴朝朝總覺得自己好像不是個會藏人的性格,但失憶以后,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往桌子底下藏人了,上一次是把薄夜藏桌子底下。但不藏,趙息燭應該又要鬧騰,會影響她拿到同命戒的進度。
她想了想,順便又把從晝往桌子底下踹了腳。
正思忖著要不要警告他兩句,叫他不要鬧,結果下一秒,就看見從晝彎了彎唇。
他給她傳音:“趙息燭是你夫君?”
裴朝朝夾了一筷子拌雞肉,送進嘴里,傳音回應:“是的。”
她這時候才回答他剛才的話,惡意滿滿:“你剛才問我是不是不想要孩子,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合適給我生孩子嗎?”
從晝聞言,按著她的小腿,垂下頭去咬她,在她腿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紅印,和野狗咬人一樣:“我的身份?”
裴朝朝剛想說話。
下一秒。
從晝抬起臉,又變得嬉皮笑臉:“你之前說我也是你夫君,說明我多少也是有點身份的。現在他過來,你又不敢讓他看見我,說明我身份見不得光。那我算小妾?外室?”
他抓住她的腳,按在自己腰腹:“趙息燭這種人可不會給你生孩子,沒情趣,高傲得要死,我給你當外室就更應該給你生孩子了,而且我和他不一樣,你想怎么玩我都可以,我不會讓他發現的。”
裴朝朝羞辱他:“上趕著當小的,你賤不賤?”
從晝笑得輕松,又在桌子底下親她的腳:“我賤啊。他愛端著,你和我偷/情多刺激。”
他可不在意是不是偷情,是不是當小。
更何況眼下這個狀況,反正趙息燭是假的,他也是假的,大家都不是她夫君,更談不上什么大房小妾外室。
從晝心里頗不在意地想道。
雖然沉迷于這個身份,為此感到興奮,但他可不是蠢貨。這身份就和紙糊的一樣有期限,哪天她恢復記憶了,這些就都不做數了。
有了孩子才是有了依仗,她恢復記憶了以后能踹了“正夫”趙息燭,但他如果趁著這個機會懷了她的孩子,給她生孩子,父憑子貴,她就算恢復了記憶,他和她之間多了這層羈絆,她能把他徹底踹開嗎?
這些話不可能說出口給她知道,但光是在心里想想,他那根狗東西都豎得更興奮了。
他捏著她的腳往下,讓她的腳踩上去,壓抑著喘息:“朝朝讓我給你生一個,行不行?”
給她生了孩子,才算和她血脈相連。
他不是好人,沒比趙息燭好多少,趙息燭騙她一個夫君身份,他不在意這些虛的,他也想騙她給他個孩子。
不光明,不磊落,
他只要他和她之間,再也斬不斷羈絆。
第106章 哪個外室 看見大房能忍住不挑釁?……
一頓飯的時間, 裴朝朝坐在桌子前吃飯,趙息燭黑著臉目光一錯不錯地盯著裴朝朝吃,大有一種不吃完就把她撕了的意思, 從晝則在桌子底下攥著裴朝朝的腳往他那根狗東西上按,裴朝朝踹他, 只能感覺到他更興奮, 翹得更高。
她不著痕跡看了一眼,
這條瘋狗跪坐著,卻微微仰著脖子, 脖頸上青t?筋鼓動,喉結滾動,下頜角線條鋒利漂亮, 唇微微張開, 好像下一秒就要喘出來。
然而他瘋歸瘋,某種意義上也算言出必行,說了不讓趙息燭發現就不讓趙息燭發現, 把偷情這兩個字貫徹得很徹底, 就算快到頂峰,汗珠順著脖子落下來, 也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挺能忍。
裴朝朝腳上用了點力氣, 狠狠踩了兩下。
下一秒, 腳底下軀體僵硬一瞬,好像從腰腹到大腿都繃緊到極致,脖子仰得更高,胸腔起伏,抓著她腳腕的手也猝然用力。
腳尖隨即沾上一點濕潤黏膩的觸感。
裴朝朝嫌棄地蹬了下他的肩膀,在他衣服上把腳尖蹭干凈。
他卻低了低頭, 用力攥住她的腳腕。
動靜有點大。
趙息燭察覺到不對勁,臉色越來越黑,終于忍不住掀開桌布。
與此同時,從晝飛快地在她腳尖親了一下,野狗一樣,連親帶咬,但沒留下牙印。
隨后,
等到趙息燭蹲下身往桌面下看的時候,從晝已經瞬移走了。
裴朝朝也往下看,夾了一筷子菜,漫不經心問他:“怎么了?”
桌子底下空空如也。
趙息燭只看見她一雙腳踩在地上。
這間偏殿的地面由墨色的靈玉鋪就,她腳上沒穿鞋襪,膚色瑩白,踩在深黑的地面上,黑白之間拉扯出一點反差來。
趙息燭目光在她腳上停了一瞬,隨后又挪開視線:“為什么把鞋襪脫了?”
裴朝朝心說,是從晝脫的。
她有那么一瞬想把這句話說出口,看看趙息燭聽見這話后是什么反應,臉色會不會再黑一點。但她不想耽誤拿到同命戒的進度,看趙息燭發瘋固然有趣,但恢復記憶才是現在的第一要務。
她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把這話說出口,但憋得難受,一定要換個方式搓磨趙息燭,在別的方面看他發瘋。
于是她抬了抬腳,把旁邊的鞋襪踹到他眼前,也沒回答他的話,一開口就是命令:“幫我穿。”
她使喚他使喚得越來越得心應手,還真就和使喚仆人一樣了。
趙息燭聽著都快氣笑了,想問她是不是把他當仆人了,但這話之前也問過,她直氣壯地說把他當夫君。
夫君。
趙息燭冷臉看著她,心里滾過她這樣喚他時的語氣。很敷衍卻很自然,很親昵。
不是她的語氣親昵,而是這個詞天然地就帶著一點親昵的味道。因為是夫妻,是關系最近的人才會這么稱呼,所以這個詞說出口,哪怕她語氣敷衍,也變得親昵。也因為這稱呼是對著最親密的人的,所以在“夫君”這個稱呼之下,似乎一切過界的行為都被合化。
幫她燒飯,幫她寬衣,幫她穿鞋襪。
因為這個稱呼,好像這樣原本該由仆人來做的事情,由他做也變得沒那么不合。
趙息燭覺得她在試探他的底線,但他還是可悲地給她做了飯,現在甚至都不想和她再計較她是不是把他當仆人的事了。他突然就不想把“仆人”和“夫君”之間的模糊差距分得太清,也突然不想問得太清楚。
他伺候她,甚至心里好像有一點隱秘的幸福感劃過。
但趙息燭的正面情緒很少,
他活了這樣長的年歲,身份尊貴,位高權重,周圍人都畏懼他,他也不喜歡接近別人,所以他不太能感知到這種隱秘的幸福感。
他覺得這種感覺陌生,于是只能冷臉看著她。
那一邊。
裴朝朝見他臉色不好看,也不動,就蹲在這里,于是她又變本加厲地抬起腳,準備踹他一腳。
然而腳剛伸出去,
趙息燭猝然抬手,按住她的腳,聲音不耐煩:“別亂動,給你穿。”
在她用力要把腳抽出來之前,他滿面寒霜地把她鞋襪拿過來,一只腳拿著羅襪,一只腳攥著她腳踝,幫她一點點套上襪子。
她的腳很涼,和地板一樣涼,趙息燭一邊給她套襪子,一邊給自己找了個由。
他不是犯賤,他就是看她腳太涼了,容易受風寒。神仙雖有靈力,卻也是會得風寒的,她失憶了,還以為他是她夫君,如果得了風寒,又少不得使喚他一通。
他現在給她穿鞋襪,是不想她真得風寒了來煩他。
裴朝朝看他跪在地上,給她穿上鞋襪,他臉上都快成調色盤了,不知道在想什么,臉色陰一會晴一會。她欣賞了一會他這臉色,那種憋得慌的煩悶感才消散了一點,等到他幫她把鞋襪都穿完,她才收回腳。
她彎下身,在他額頭上親了下:“謝謝夫君。”
唇輕輕擦過。
趙息燭原本給她穿完,還想陰陽怪氣嘲諷她幾句,他在這又給她做飯又給她穿鞋襪,說她幾句總是能說的。
不然也太憋屈太窩囊了。
然而感覺到額頭上的觸感,一瞬間話全都卡在喉嚨里。
打一棒子再給顆甜棗,她行事作風一直這樣,失憶了也沒變。只不過她有記憶的時候從來沒把這套手段用在他身上,她這樣對待其他人,把那些人都訓得和狗一樣,對她搖尾巴,圍著她團團轉,對她言聽計從。
但她有記憶的時候,
對他和對那些人不一樣。
她連要馴化他的想法都沒有,對別人是軟硬兼施,對他是只有硬,沒有軟。
這時候,
這一點甜棗落在他身上,
一瞬之間,他那點憋在心里的氣就全都散了。
趙息燭頭一回感覺到有點手足無措。
和她針鋒相對的時候他可以擺出漫不經心的姿態,她使喚他的時候他也可以擺出一副冷臉,但她使喚完他又親他一口,他就不知道該擺出什么姿態了。他不想她這樣對他,很陌生,但又想她這樣對他。
矛盾的思緒幾乎要把他分成兩半。
他隱隱約約察覺到,他似乎在抵抗自己的某種渴望,但他不想繼續剖析。
他擰巴地抬起眼,卻正和她對上目光。
她現在正看著他,似乎在等他回應。
趙息燭頓了頓,隨后把她腳往地上一放。
下一秒,
他猝然站起來,有點惱羞成怒似的,直接轉身走了。
*
趙息燭走了,屋里沒人,裴朝朝又把那半截命線拿出來看。
現在命線在她手里,按說她只要坐在這兒,等著趙息燭把同命戒給她,她就能恢復記憶。
然而她還是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試圖深想,但只要一深想就開始頭疼。她按了按額角,半晌,把命線收進袖袋里。
她很在意那種不太對勁的感覺。
在等趙息燭把同命戒給她的這期間,她準備再四處探索一下。
于是她用了個瞬移術,不過眨眼間,就從司命宮到了幽山地界,天色變得灰暗,沒有光,四周的環境也荒蕪起來。
幽山盡頭有一條河,河邊是一口“枯井”,她就是在這口“井”里失憶的。她看了薄夜的識海,知道這“枯井”是升仙臺的出口,她在人間歷劫時,為了回天界,跳下了人間的升仙臺。
裴朝朝沿著河流走,沒多久,前面就起霧了。
本能告訴她,再往前走會很危險,但她太想知道前面的霧氣里是什么了。
她之前也在薄夜的識海里見過這場景,她想了想,半晌,念了個咒術。
下一秒。
薄夜出現在她身邊——
她知道自己給薄夜設置了個囚禁陣法,她的血脈可以控制這陣法,即使已經不記得為什么要囚禁薄夜,但眼下,起心動念就能讓薄夜出現在她身邊。她偏了偏頭,看了薄夜一眼:“夫君。”
薄夜眼睫顫動了下。
他看著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過更親密的接觸,他看著她的時候,視線變得更專注,更有如實質,像一條蛇將她緊緊纏繞。他應聲:“嗯?”
他答應得很自然。
但裴朝朝知道薄夜是她師尊,是她長輩。因為她看過薄夜的識海。
但她沒揭穿,因為夫君這兩個字實在太好用、太實用了,她甚至感覺這兩個字像某種咒語,只要念一下,就能控制周圍那幾個男人,讓他們給她當牛做馬,任她差遣。
她在他的目光中,指了指前面被霧氣籠罩的區域:“你看著這里,能想起什么嗎?”
這個地方在薄夜的識海里出現過。
薄夜不記得在天界時的事情了,但識海里還有這些畫面,她把薄夜弄到這來,想試試能不能讓他想起點什么。這樣她可以再進他識海看一眼,或許能找到更多線索,能找到那種不對勁的感覺的源頭。
她話音落下,然而薄夜沒有出聲。
她側目看他,發覺他在看她手臂t?——
她抬著手。
衣袖因為這動作滑上去了一點,露出來一截手臂。
手臂上有道若隱若現的咬痕,從晝咬出來的,她之前沒注意到。
而此時,薄夜的視線就落在這咬痕上。
*
另一邊。
趙息燭腳步有點亂,從偏殿走出去。
然而剛繞過兩個回廊,他腳步就停住,覺得自己有點像落荒而逃——
他逃什么?
他想到這點,不悅地皺了下眉,準備轉身回去。
然而方才一轉身,就看見廊檐下,有個人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兒。
是從晝。
趙息燭看見他,目光冷下來:“誰讓你進來的?”
從晝這時候換了身衣服。
趙息燭這話有股子劍拔弩張的味道,從晝聞言,也不生氣,反而笑得胸腔都在輕輕震動:“司命神君。你怎么不問問我來多久了?”
這話一落,
趙息燭周身氣壓驟然低下來。
從晝則微微側頭——
他說的不給趙息燭發現,僅限在裴朝朝面前不讓趙息燭發現,不給她添麻煩。
但現在這地方就只有他和趙息燭兩個人。
從晝又把領子往下拉了點,露出一點抓痕,故意給趙息燭看。
畢竟他是個當外室的。
嘖。
這天底下哪有外室看見大房能忍住不挑釁的?
第107章 他能生 我憑什么不能生?
裴朝朝手臂上那個咬痕并不算太深。
幽山天色很暗, 薄夜和她的距離不遠不近,但就是這樣的距離,未必能看清她手臂上這個咬痕, 或許只能模模糊糊看見她手臂上有個淺紅色的印記。
他站在那兒,目光落在她手上咬痕處, 似乎在分辨那是什么,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他沒有走近看。
或許是走近看了,真的確認這是別人留在她身上的咬痕了, 就沒辦法自欺欺人。
裴朝朝揣摩他的想法。
按說,她應該現在把手放下去,用衣袖把這痕跡遮好, 把這件事和薄夜糊弄過去。
但這樣太沒意思了, 她愿意在這種事上糊弄一下趙息燭,是因為她本能感覺趙息燭和這周圍環境的異常有關,而且她需要他手里的同命戒。
然而薄夜不一樣。
他沒趙息燭那么有價值。
裴朝朝本性如此, 不喜歡別人踩在她頭上, 就算糊弄趙息燭,也不耽誤她把趙息燭當狗使喚。薄夜沒那個價值, 她就更不會讓自己憋屈, 把那咬痕藏來藏去, 就為了他心里好受。
更何況——
她骨子里就淌著惡意,喜歡操控別人的情緒,喜歡看別人難受。
于是她緩步走到薄夜面前站定。
然后她把袖子撩得更高,手臂抬起來懟到他眼前,笑瞇瞇問:“看清了?”
動作間,那咬痕就這樣毫無阻隔、清清楚楚撞進薄夜眼里。
透過這痕跡, 可以看出來咬她那人并沒多用力,只是用尖銳的牙齒咬著她的皮/肉輕輕地磨,調情似的,與其說是咬痕,不如說這更像個標記,一條不知道哪來的野狗在標記自己心愛之人。
薄夜視線在咬痕上停留片刻,然后目光轉向她。
他眼睛顏色很淺,很漂亮,像琉璃珠子一樣。眼下注視著她,目光好像也如同琉璃一般,有一點微妙的冷感,仿佛正壓著什么瘋癲偏執的情緒。
他捏住她的手腕,指腹摩挲過那咬痕,動作間用了個治愈的咒術,直接將那咬痕抹掉:“和誰?”
裴朝朝看著他,沒出聲。
他指腹就用力了一些,彎下身,貼近她問:“趙息燭?”
裴朝朝仍舊不出聲。
薄夜安靜地等了一會,沒等到她回應,情緒似乎要克制不住,按在她手臂上的指尖力道再一次加重。
手臂上的咬痕已經消失,但隨著他按壓她皮膚的力道加重,剛恢復白皙無暇的皮膚上又被留下個紅印。
他繼續猜:“江獨?”
裴朝朝仍然不說話。
她沉默著,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感覺到他攥著她手臂的力道愈發加重了。
不是趙息燭,不是江獨,那還有誰?
季慎之?白策?
薄夜沒得到她回應,就將名字一個個念過去,越念,捏著她的力道越重,但她始終沒有回應。
裴朝朝聽他念了一串名字。
白策和季慎之,她失憶以后還沒見過。
她思忖著,開始感覺被他掐得有點疼。
不過她不太怕疼,被他這樣捏著,反而思緒飄了下,想到另外的問題——
她失憶以后接觸到的所有人都認識她。
他們都沒失憶,都保留著記憶,知道她的過去,也都在騙她,說他們是她夫君。
他們都愛慕她,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可為什么這里的每一個人都愛她?她看過薄夜的識海,她跳升仙臺之前他們都在場,為什么跳下升仙臺,失憶了,他們還在場,但失去記憶的就只有她?
這個地方很不對勁,很異樣,可是他們都沒失憶,也好像沒察覺到這里的異常。
但這一點就已經是最大的異樣。
這些男人大多不是蠢貨,一個人察覺不到異樣正常,但所有人都察覺不到,就不正常了。
除非他們被某種力量影響了,不然不可能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忽略這樣明顯的異常。
裴朝朝想。
或許是她之前察覺到了什么,而他們都沒察覺到,所以她才失去了記憶。
薄夜還攥著她的手臂,他力道很大,但也是克制了的,她能感覺到他掌心微弱的顫抖。
如果不克制的話,或許就該直接把她手腕掐斷了。
他不要矜持不要臉面,她玩得還不夠盡興嗎?
還是外面那些不知廉恥的騷/貨太會□□,導致他的孩子學不會一心一意?他們甚至還敢在她手臂留下咬痕隔空挑釁他。
他想不懂,想質問她。
為什么找別人?為什么要讓他發現?是不是玩過了就厭棄他了?
那一邊。
裴朝朝心里有了個模糊的推測,這時候才用力將手臂往回收。
她原本只是想讓薄夜看一看這塊被霧氣籠罩的地方,借此試試能不能讓他想起什么,然后她再想辦法探他的識海。但現在心里的推測在漸漸成型,她又有了別的打算。
她心里有了主意,于是順勢將和他之間的距離又拉近一點。
在他精神狀態岌岌可危、馬上要開始發癲開始質問她之前,她抬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笑盈盈問他:“很重要嗎?”
他剛才問她咬痕是誰留下的。
那些男人的名字,他一個一個念過去,她一直都很安靜,終于在現在給出回應。
她好像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心上,所以才能這樣敷衍地、笑著親吻他,哪怕他的情緒已經幾近爆發。
但也就是這一下,
薄夜突然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頹然感。
他看了她半晌,彎下身,親吻她的額頭,語氣難辨情緒:“不重要。”
她覺得不重要。
是誰留的咬痕不重要,留咬痕的人是什么身份也不重要,即使他騙她他是她夫君,她好像也相信了,但仍舊會讓別的男人在她身上留下咬痕,袖子下面有,這是他看見了的,或許還有其他地方的他沒看見,例如雙腿、腰腹,甚至是鎖骨。
薄夜想。
或許他的孩子覺得他不重要?
可是由他創造出來的孩子,和他相連這樣緊密的人,怎么能覺得他不重要?
她應該離不開他,像他離不開她這樣。
他看了眼前面那一團霧氣,腦中驟然浮現個念頭。
被霧氣籠罩的這塊地方很危險。
危險到就算是最厲害的上神,也是一進去就會身隕。
這念頭一閃而過,像是他靈魂中的本能記憶。
薄夜覺得自己瘋了,他抬手將裴朝朝抱緊,又恢復了平時溫和安靜的樣子,問她:“朝朝想知道霧氣后面有什么是嗎?”
裴朝朝嗯了聲。
薄夜用了個瞬移的咒術:“那我們一起進去看看。”
她應該離不開他,就像他無法離開她,
如果用什么辦法都無法拴住她,
那就死在一起。
死在一起,
永遠不分開。
*
另一邊。
趙息燭看著從晝脖子上的抓痕,幾乎要勃然大怒了,
本命劍出現在掌心,劍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情緒,在掌心震顫著,似乎隨時準備出鞘。
然而趙息燭卻沒有出劍。
因為他第一反應竟是——
剛才裴朝朝裝得和沒事人一樣,說明她不想讓他發現。
趙息燭握著劍,怒火燒得他眼睛有點發紅,他犯賤,居然從她欺瞞他的行為里品出一點詭異t?的滿足感,她不想讓他發現,代表她多少有那么一點在意他,不想破怪和他的關系。
他還不知道裴朝朝已經和薄夜去幽山了,以為她還在司命宮里,心想現在拔劍和從晝打起來,動靜要是大了,說不定她會聽見。她瞞著他,就是不想他知道她和從晝的事,他不能和從晝在她附近打,免得破壞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關系。
這念頭多少有點癲狂了,好像那個發現妻子紅杏出墻,還要忍氣吞聲的丈夫,很窩囊。
趙息燭反應過來,又開始唾棄自己,于是更生氣了。
這怒火全都對著從晝發了,他把劍收回去,端著正夫架子,羞辱道:“不知廉恥的東西,就知道勾引別人夫人。”
從晝:“夫人?”
從晝腿一翹,坐姿更悠閑了:“冒牌貨還真把自己當正牌夫君了?”
趙息燭不動手,從晝也不動手,但他沒文化也不端著,粗人一個,說起話來比趙息燭更能放下身段,更不要臉,什么話都敢說:“能勾引到她說明我比你魅力大,要給你說說她有多喜歡我嗎?剛才在桌子底下她踩著我——”
他話和刀子一樣,一句句往趙息燭心窩里扎。
趙息燭不想聽他講完,怒道:“閉嘴!”
他性格最是陰晴不定,喜怒無常,讓人很難摸清他真正情緒。近來雖在裴朝朝面前失態得多,藏不住情緒,但對旁人仍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懶散樣,然而眼下,聽見從晝在這說瘋話,他也端不住架子了,罵道:“被她挖了眼睛還賊心不死,一出來就想著勾引自己剜眼仇人,狗都沒你賤。”
他罵從晝比狗都賤。
從晝按著自己眼睛,聽笑了:“什么剜眼仇人?她身上有我的一部分,眼睛都長成我眼睛的樣子,用我的眼睛視物,這叫定情信物。到時候我再給她生個孩子,她就是我孩子的娘,你拿什么和我比?”
生孩子?
不要臉的東西!也配生裴朝朝的孩子?
趙息燭聽得太陽穴突突跳,氣笑了,氣得一時間都沒話說了。
但莫名地,他不著痕跡地摸了下小腹——
從晝這賤貨能生。
我憑什么不能生?
第108章 外室 可以隨便發賣
薄夜是個瘋的。
他外表平靜溫和, 然而溫和之下是濕冷詭譎的驚濤駭浪,發起瘋來,這驚濤駭浪會把他自己連同身邊人一起吞噬。
無法留住她, 就用死亡將他們捆綁,同歸于盡。
他這種又瘋又病的人能干出來這種事。
裴朝朝吃準了他的性格, 所以故意像剛才那樣說話。
她本能感覺前面那片被霧氣籠罩住的地方很危險, 她也不信薄夜看著那片地方, 什么都想不起來,就算沒有記憶, 身體和靈魂之中應該也有和她一樣的本能。
她對所處的環境感到異樣,有了個模糊的猜想,所以不再想只是探一探薄夜的識海, 看一看他識海中有沒有新的畫面就結束了。
她有別的猜測要驗證, 所以要和薄夜一起進這個要命的地方看看,薄夜被她激得發瘋,想和她同歸于盡, 最簡單最快的辦法就是把她帶進這片霧靄中。
然而進到這片霧氣中以后, 卻發現這地方并不像料想之中的那樣有危險撲面而來。
相反,四周很安靜, 一點也不像有危險的樣子。
裴朝朝環顧四周, 周圍環境看起來和幽山沒什么區別, 群山環繞,天色昏黑,枯木成林,好像唯一和幽山不同的地方就是四面八方都彌漫著霧氣,原本天色昏黑能見度就低,現在眼前籠了一層霧氣, 能見度就更低了,伸出手去,就只能看見個模模糊糊的輪廓。
裴朝朝轉過頭,看向霧氣里薄夜的輪廓。
薄夜很瘋,但這股子瘋勁并不表現在明面上,就算他現在已經在發癲了,把她帶進來是因為活著得不到就干脆死在一起,但只看他外表,仍然看不出來他正在發癲,他看起來還是很平靜很溫和的。
于是裴朝朝也就佯裝沒看出他的企圖,她語氣自然:“感覺這里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是多了一層霧。”
她話音落下。
那一邊,
薄夜側目看她,看了好半晌,然后略略湊近她,像是隔著霧氣想將她看得清楚一點。
他抬手幫她了額發:“朝朝喜歡這里嗎?”
上一秒她還在說感覺這地方沒什么特別,下一秒他就問他喜不喜歡這里。
這兩句話怎么想都沒有任何關聯,兩個人好像在各說各的話,
裴朝朝大概能猜到他為什么突然問這句話,但即便如此,她仍舊適時地表露出一點茫然,順著他的話問:“什么?”
她擅長偽裝,
臉上的茫然看起來很真實。
這種茫然好像很好地取悅了薄夜,他眼底有了一點病態的笑意,語氣仍舊溫和平靜:“因為出不去了。”
他和她解釋:“這個地方好像有進無出,所以朝朝可能要陪我永遠留在這里,我希望朝朝喜歡這里。”
裴朝朝聞言,什么話也沒說,跑到霧氣盡頭,
她像是想要出去,然而霧氣盡頭卻好像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攔著她,果然出不去了。
薄夜剛才問她喜不喜歡這里的時候,她就猜到這地方可能很特殊,進來了就很難出去,但她還是抬手觸碰霧氣盡頭那結界,繼續試探:“你怎么知道這里進來了就出不去?”
薄夜慢條斯走到她身后,緩緩抱住她。
他手臂結實有力,環繞在她腰上,抱得很緊,好像蛇在緩慢絞殺獵物。
他沒有隱瞞,實話實說:“只是腦子里突然有個念頭,這個地方很危險,好像進來了就出不去了。朝朝不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嗎?”
他捏著她的手,讓她按住他的手臂,感受他脈搏跳動。
動作間,他用了一點靈力,讓她感應他身上那道禁制。
他摸了摸她的發頂,和煦道:“感應到了嗎?我身上的禁制。”
這禁制就是她給他設下的用來囚/禁的陣法。
是用她的血為引做的陣。
他低下頭,親親她的耳廓:“這道禁制可以用來囚禁我,你可以把我關起來,讓我身邊只有你,眼睛里只看見你。現在我們兩個在這里,沒有別人,不過是把這道禁制的內容貫徹得更徹底一些,我只有你,你和我在這,身邊也只有我了。不好嗎?”
裴朝朝都習慣薄夜在這發癲了,聽見這些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她反而在思考他前面那句話——
這地方很危險,好像進來就出不去了。
她失憶了,薄夜也失憶了,但她看過薄夜識海,知道曾經在天界的時候她和薄夜關系親密。
現在他們都沒有在天界時的記憶,但對這個地方都本能感覺到危險,說明這個地方真的應該是個很危險的地方。但他們進來到現在,什么都沒發生。有進無出是真的,但危險在哪?
裴朝朝心里那種異樣感更強烈了。
她垂著眼睫,沉默著沒說話,試圖將所有線索都合并起來梳一遍。
那一邊。
薄夜沒有聽見她的回應。
他注視她,發現她臉上也沒什么表情。
她不說話,也沒表情,像在想事情。
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出去,在想要怎么離開他嗎?
薄夜猜她的心思,越猜越焦躁,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為什么一旦得不到她的回應他就會開始不安、焦躁,但這些情緒無法控制,像陰影異樣逐漸將他籠罩吞噬。
思緒愈發戾氣橫生,他將她的腰環得更緊,就算她想離開他也沒辦法,她就得陪著他一直在這里,沒有別人,只有他。他手上愈發用力,垂下眼,目光落在她脖頸處,呼吸灑落,他看著她脖頸上青藍色的血管,突然在想——
這地方沒有什么危險。
和他腦中閃過的那念頭不一樣,他帶著她走進來,卻還都好端端活著,并未身隕。
為什么還活著?只要還活著她是不是就還想著要離開他,哪怕已經告訴她這地方有進無出了。否則為什么她不說話呢?
是不是只有他咬下去,咬斷她的脖子,把她一口一口吃下去。
是不是一定要這樣,他才算真的擁有她?
他身上有她設下的禁制,她死了,他也活不t?成。但那又怎么樣呢。
他唇角微微抿了下,視線變得晦暗,有點口渴。
與此同時,
裴朝朝對他的視線似有所覺。
她稍微動了下,從他懷里掙開,然后回過頭:“你看著我的脖子在想什么?”
薄夜眼睫顫動了下。
他動了動唇,要說話。
然而也就是這時候,裴朝朝突然笑了,反過身來抱了他一下:“我覺得挺好的。”
薄夜有些沒反應過來:“什么?”
裴朝朝說:“就我們兩個在這里,沒別人。”
她彎著眉眼笑起來:“我覺得這樣挺好的。”
這話一落。
薄夜愣了下,心臟重重跳了下,沒想到她剛才分分明沉默了那么久,不回應他,現在卻又突然和他這樣說。
她說和他兩個人在這里挺好的,這話很合他心意,喜悅是本能反應。
然而下一秒——
他按了下心口,垂著琉璃似的眼睛注視著她,審視她,似乎不太相信她說的話。
他的孩子一向聰明。
為什么這話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他想要咬斷她脖子,把她一口一口吞吃掉的時候說?
他的孩子頑劣,沒有真心,說話真假難辨。
薄夜看著她,荒謬地發現自己已經不再信任她,他用指腹輕輕壓下她的唇角,不咸不淡問:“是嗎?”
他變得極端,病態,偏執;他能察覺到自己的變化,覺得可笑又不可思議,自己竟有些像當初的季慎之,表面看著還好好的,還是以前溫柔平和的模樣,但骨子里的暗色擴散進血肉,已經瘋得他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他現在像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他控制不住。
按在她唇角的指尖用了點力氣,他突然笑起來,在她耳邊很溫柔地問:“難道不是察覺到我想要殺掉你,所以才編了點好聽的給我聽嗎?”
他一邊說,一邊俯下身,手指落在她脖頸動脈處,輕輕按壓,感受她脈搏搏動,而唇落在她唇間:“你剛才一直不回應我,我想咬斷你的脖子,就從這里下嘴,然后把你吃下去。你太不安分,只有這樣你才能真的屬于我。”
瘋子就是瘋子,說著要咬斷她的脖子,卻又開始親吻她。
這吻毫無章法,時深時淺,
裴朝朝抬起頭回應,下一秒,他又從吻變咬,于是這吻就帶上了一點血腥味。
吻的間隙,
她攬著他脖子笑出聲:“不是,我剛才不說話,只是因為我鞋子臟了,上面沾滿了泥水。我感覺很不舒服,想讓你拿去幫我洗一洗,旁邊就是一條河,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說。”
她說著,和他拉開了一點距離,用沾滿泥水的鞋子往他身上踹了一下,留下一個泥印子。
旁邊是河,腳底是濕潤泥土,她剛才一路跑到霧氣盡頭,鞋確實臟了。
但這借口很蹩腳,怎么聽都像現編的。
薄夜垂眼看著她。
她卻心安得在河邊的石塊上坐下,抬著腳:“能幫我洗鞋嗎?夫君。”
薄夜是想咬斷她的脖子,把她吞下去,和她死在一起的。
他覺得她大概在編借口,拖延時間,他不信她。
但他看了她一會,半晌,還是走過去,把她的鞋子從腳上脫下來。
裴朝朝由他伺候著脫了鞋,又說:“因為你是我夫君,所以你要伺候我,你要幫我手洗,不能用法術。”
薄夜拿著她的鞋,沒出聲。
算了。
總不能讓他的孩子穿著這樣臟污的鞋子死。
薄夜彎身蹲在河邊,準備把鞋子浸入水里。
他還沒動,又聽見裴朝朝在身后說:“我沒有說謊。”
薄夜沒回頭:“嗯?”
裴朝朝說:“我是真的覺得,就咱們兩個在這,很好。”
薄夜頓了頓。
裴朝朝說:“好就好在……”
薄夜等她繼續說話。
然而緊接著,他就聽見一陣動靜,
下一秒,
一陣巨大的推力傳來,裴朝朝抬手突然出招,用靈力將他推進了河里!
好就好在……
她殺/人的時候比較自在。
這地方并非沒有危險,裴朝朝剛才沉默的時候就一直在思考,后來她想了想——
外面幽山的河一路蜿蜒進來,但外面的河水會流動,水里有靈魚,這里的水雖看起來仍像那條河,卻死水無波。這條河應該會限制靈力,所以里面沒有靈魚,如果換做有靈力的人進去,應該也會被限制住靈力。
神仙若被限制住靈力,就和凡人沒什么區別了。
這時候如果岸上有個人用靈力把他往死里按,他就只能被淹死了。
不過這倒也算不上什么頂級危險,
畢竟她進來前,本能覺得這地方非常危險,可能一進來就離死不遠了。然而一進來倒是沒碰上什么危險。
她不認為是自己的本能有錯,想來想去,只可能是這個地方不對勁。
結合之前的種種,
她猜,這個地方可能是假的。
她所在的著整個天界,不管是司命宮還是幽山,還是這片被霧籠罩起來的區域,都是假的,是幻境。
她只穿羅襪,卻踩著泥水走到河邊。
這時候,
薄夜從河里冒頭,手撐住河岸,他衣衫和頭發都被水浸濕,竟然也有一種頹唐的美麗。此時他抬眼看著裴朝朝,知道是她故意把他推下河,倒是也沒表露出太多憤怒,眼眸仍然溫和帶冷感。
他一只手撐住河岸,卻沒有起來,而是抬起另只手攥住裴朝朝的腳踝,溫聲說:“朝朝是故意的。”
裴朝朝沒否認。
但她其實對他也沒什么深仇大恨,他對她愛而不得,生出偏執扭曲的欲望,想她愛他,想她死。偏執,病態,她隔岸觀火,只覺得有趣。她把他推下河,想殺他,只是因為她想借此進一步確認這地方是真是假。
她猜這地方是個幻境,但復刻了真實的天界的場景,所以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太大的異樣,所以這塊被霧氣籠罩的地方本該危險致命,進來后卻和她與薄夜所想象中的不符。
可能真正的天界幽山盡頭,這塊地方確實致命。
但如果這里是幻境,幻境的主人熟悉天界的環境,卻沒進入過幽山的這塊霧靄,那么這幻境自然無法真正復刻出霧靄中的樣子。
但這些都只是猜測,還需要驗證。
如果這地方是幻境,她就是真殺了薄夜,薄夜也不一定會死。如果這地方真是幻境,殺了她,她也不一定會死。
其實她可以自己跳下河里把自己淹死,這也不失為一種驗證的方法,如果跳下河被淹死以后她又復活了,那她差不多就能完全確認這地方是幻境了。
但她沒自己跳河。畢竟萬一她猜錯了呢?
她垂下眼,看見薄夜攥住她的腳踝,猜他想把她一起拖下去同歸于盡,和他死在一起。
“夫君,松松手,”
她伸出一只手,慢條斯掰他手指,另一只手狠狠按住他的頭,用了靈力把他往水里按,隨后由衷地說——
“我暫時還不想死。”
*
這條河確實能限制住靈力,天王老子進去都使不出靈力,得暫時變成凡人。
不僅如此,
裴朝朝還發現這河水有腐蝕性。
她用靈力把薄夜按進水里,感覺他應該斷氣了,就又把他給拖了出來。然而一拖出來,就看見薄夜的皮膚都像被灼傷了一樣,渾身上下的皮肉都被腐蝕,應該非常痛苦。
而她把人拽出來的同時,手腳沾上河水,不過短短一瞬就也被灼出潰爛傷口。
她試圖用靈力治療,但這河水能限制靈力,河水腐蝕出來的傷口竟也無法被靈力治愈。
血淋淋的,有些疼,還越爛越深。
裴朝朝身上沒有傷藥,她從衣服上撕了幾片布料下來,暫時先把傷口包扎好,然后才又拖著薄夜,把人拖上岸。然后她探了探他的鼻息,發現薄夜已經沒有氣息了,應該就是死透了。
她坐在石塊上等著,想看看薄夜會不會復活。
然而等了一會,薄夜那邊沒動靜,反倒是她的手再爛就要爛到可以見骨的程度了。
她想了想,決定把薄夜放在原地。
她自己則先去找找附近能治傷的靈草。
這地方很大,枯木成林,山路蜿蜒崎嶇,裴朝朝七拐八拐找了一會,才在一處懸崖邊上找到一株治傷的靈草。
她用了點靈力,準備把它采下來,
然而她靈力剛觸碰到那株靈草,下一秒,就聽見身后t?有人語氣不善地問:“你跑到這來干什么?”
裴朝朝轉過頭,看見那人的面色也同樣不善。
是趙息燭。
趙息燭克制著沒和從晝動手,就是因為以為裴朝朝還在司命宮里,把從晝轟走以后,他越想越氣,準備回去找裴朝朝算賬。結果一推門,發現裴朝朝已經不在司命宮里了,他感應她的氣息,發現她跑來了這個鬼地方。
趙息燭盯著她,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先質問她哪句——
有沒有做什么對不起我的事?為什么背著我和從晝搞?你瞞著我和從晝搞是不是怕我發現?為什么怕我發現?總不能是心里有我?真把我當夫君了?
為什么跑到這個鬼地方來?知道這地方有多危險嗎你就來?
他臉色黑了又黑,黑了又黑,一肚子話憋在喉嚨口反反復復,最后一句也沒說,就低聲罵了句臟話,然后三兩步走到她面前,把人一拽,拽得離懸崖遠了很多。
這一拽,又感覺手上觸感不對。
高高在上的司命神君冷著臉看了她半天,終于出聲問話,但不是之前打好腹稿想質問的那些問句里的任何一句。
他看著她包扎好的手,問:“手怎么回事?”
裴朝朝言簡意賅:“爛了。”
她看見趙息燭的時候有點意外,但再想一想,他應該是感應到她在這,然后跟過來的。
眼下這地方離薄夜那邊已經有點遠了,趙息燭應該沒看見薄夜。
總歸趙息燭在這。
他在這,她就沒必要自己采靈草,自己給自己的手傷傷藥了。
趙息燭伺候她伺候得挺好的。
于是她手指微動,指了指懸崖峭壁上那草藥:“夫君,我手和腳都在潰爛,你快點把那株草藥采給我。”
又是那種使喚仆人的語氣。
加了夫君那兩個字,就心安得把他當下人用。
趙息燭聽她這話,聽得心頭火起,她有沒有這樣使喚過從晝?有喚過從晝夫君嗎?
萬一她也這樣使喚從晝,也叫從晝夫君呢?
畢竟她本性如此,沒有心,卻愛玩弄別人的心,孟/浪輕浮,從來不懂得什么是忠貞。
失憶了也是本性難移。
趙息燭越想越火冒三丈,想質問她,但不知道為什么,質問的話就說不出口。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他看了她半晌,然后又轉開目光,用靈力把那株靈草拔下來。
然后他不輕不重掀開裴朝朝的衣袖和裙擺。
本意是幫她看看傷,她包扎了好幾圈,要掀開一點衣物才能將她用以包扎的布料掀開。然而掀開裙擺的時候,能看見包扎之上仍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小腿,腿上皮肉完好,卻有一些淡紅色的咬痕。
全是從晝咬出來的。
下賤,不要臉的浪/貨。
趙息燭太陽穴突突地跳,抬手就把靈草丟給她,讓她自己上藥,用行動告訴她她叫他夫君也沒用。他還沒那么賤,知道她和從晝有首尾,現在還因為一句夫君幫她上藥。既然她背著他和從晝搞,那么就叫從晝來給她上藥啊。
他是這么想的。
于是把靈草丟給她后,他就一言不發看著她。
裴朝朝拿到靈草,倒也沒有再強求趙息燭幫她把藥也上了。
她把手腳上包扎的布料掀開,露出傷口,然后準備上藥。
那一邊,
趙息燭一直在看她,于是也看見她手腳上的傷——
皮肉都腐壞,潰爛得深可見骨,不知道有多疼。
他頓了頓,半晌又傾身過去。
裴朝朝抬眼看他,輕飄飄問:“怎么了,又反悔了,要給我上藥?”
趙息燭心里煩躁,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在犯什么賤,身體和大腦好像一分為二,腦子里在想她只是受傷了,不是殘廢了,能自己給自己上藥。身體卻不受控制,一把從她手上搶過那靈草,然后小心翼翼幫她把傷口先清干凈。
他垂著眼睫,把靈草上療傷效果最好的枝葉摘出來,慢條斯道:“不然呢?”
他情緒不佳,但或許是這段時間反復發火,這時候情緒已經有點接近麻木了,即使生氣,也沒到氣急敗壞的程度,臉色不好,周身氣壓也低,但說起話來語氣還算正常,是和平時差不多的散漫:“你手都爛成這樣了,能自己上藥嗎?我不給你上藥,還有誰能給你上藥?”
從晝嗎?
從晝可不在這。
趙息燭分揀著靈草枝葉,心想,算了。
她失憶了,把他當正牌夫君,那他怎么就不算正牌夫君?
現在他才是正牌夫君,她既然瞞著他不讓他知道從晝的事,就說明在她心里從晝就是個見不得光的東西。
外室,小三,不值錢的東西,放在人間俗世里,這種身份的人都低賤得很,連給又名有份的正夫提鞋都不配,只要正夫不高興了,隨隨便便就能發賣了。
他堂堂正夫,和從晝這低賤玩意爭什么?
一個低賤、見不得光的東西也配伺候她?
他把靈草枝葉碾碎,敷到她手上的傷口上,動作是不自知的輕柔。
只有當正牌夫君的才配伺候她。
只有他才配給她端茶送水,做飯,穿鞋穿襪,更衣上藥。
從晝還不配。
第109章 從晝 留不住你是嗎?
裴朝朝手腳上的傷口沒辦法用靈力治, 就只能靠靈草。
用靈力治傷,傷口恢復得很快,小傷基本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愈合如初, 大一點的傷口愈合如初也不會花費太久,像裴朝朝手腳上的這種, 如果靈力能治, 至多一刻鐘就能恢復如初。
但用靈草, 速度就慢得多,光是要止血就要花費很久, 要痊愈的話,至少也需要好幾天。
趙息燭把碾碎的靈草涂在她傷口,然后又重新包扎好, 這才又出聲, 慢條斯譏諷她:“啞巴了?”
裴朝朝傷口疼,
她倒是不太怕疼,整個包扎的過程都沒怎么出聲, 但傷口潰爛, 皮/肉活生生腐蝕掉,她腦子里也差不多就剩下這種痛覺了。聽見趙息燭說話, 她反應了一會, 過了兩三秒才有點遲鈍道:“嗯?”
趙息燭扯了扯唇:“我剛才問你, 為什么自己跑到這來了。”
他見她第一眼就問了她這話,結果她說手上腳上都受傷了,要他幫她把懸崖上的那株靈草采下來。后來又是挑靈草葉子又是幫她包扎,也忘記繼續追問了,包扎完才想起來她從始至終沒回答過他的問題。
他在這給她當牛做馬,包扎傷口,
她在那把他的問題無視得徹底。
趙息燭心里驀地生出來一點很微妙的不平衡感,蹲在她面前,恨不得把剛包扎好的傷口再給拆掉。
但她傷口上的藥是他親手給她涂的,也是他親手給她包扎的,都是他的勞動成果,他如果再拆開,不就是和他自己過不去嗎?
他掐了把指尖,沒動作,語氣中透露出一點不耐煩,催促她:“說話。”
裴朝朝就沒想回答這個問題。
她最開始跑到這地方來是懷疑這地方不對勁,而薄夜的識海中恰巧能看見這片區域,所以她把薄夜弄過來,想等薄夜看見這片霧以后再進他識海看一眼,說不準他就想起來了什么線索。
后來進到這片霧里,是對所處的環境有了別的猜測,想進來再驗證一下。
她面對這里,本能就是覺得這地方危險,不想一個人進來。
所以才說出那些話,激薄夜帶她進來,畢竟進來后如果遇見危險,她還能讓薄夜給她當替死鬼。
就像后來她猜測這地方是假的,然后把薄夜按進河里那樣。
她想到這,抬眼看趙息燭,正對上他有點涼的目光。
他看起來不太高興,像是憋著一肚子火氣,就等著她回答他,似乎如果等會兒她的回答不讓他滿意,他就要發作了。
趙息燭性子本就陰晴不定,情緒很少外露,更是讓人難辨喜怒。
周圍人懼怕他,都是因為有時候他上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就突然變臉發怒,懲治人的時候手段也非常殘忍。如果換做平時,他在人前露出這樣的目光,周圍人應當已經嚇得跪地求饒了。
但裴朝朝一直不怕他。
失憶前不怕,失憶后也不怕。
她好像永遠篤定能拿捏他。
他目光發冷,
她就抬眼,對他笑了下:“司命宮里太無聊了,所以出來走走。”
她善于偽裝,笑起來的時候總給人一種真誠的感覺。
但說的話就很敷衍了。
趙息燭聞言,差點氣笑了——
司t?命宮無聊?
從晝那個賤/人留不住你是嗎?
他感覺自己喉嚨口都泛上來一點兒血腥味,強忍著沒和她說他已經知道從晝和她的事了。他也沒拆穿她在敷衍,就算拆穿她,她也不會因此和他說實話。她來這有別的目的,就是不愿意讓他知道。
沒法拆穿她背著他和從晝亂搞。
拆穿了,怕辛苦維持的平衡碎裂。
也沒法拆穿她剛才的回答是敷衍。
拆穿了,她繼續敷衍,顯得他不體面。
趙息燭難得地感到荒謬,他竟然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在她面前純吃啞巴虧了。
她要是沒失憶,他還能繼續咄咄逼人,她現在失憶了,把他當夫君,他要是咄咄逼人,她可能下一秒就會來一句:夫君你為什么不信我呢,我感覺你以前都相信我,你讓我沒有熟悉感,總感覺我的夫君不會這樣對我,你真的是我夫君嗎?
這一句就能把他堵得啞口無言。
怪他嘴賤,當時不過腦子就騙她,他是她夫君。
她太聰明,并不是那種說什么都信的人,他等她拆穿,但或許因為失憶了,她那天也沒拆穿,好像真信了。
但他現在為什么一定要讓她相信他就是她夫君?
趙息燭下意識地避開了這個問題,不敢想。
有些問題很簡單,甚至不需要怎么思考就能得到答案,但是答案太清晰太赤/裸地擺在面前,會讓人避無可避。
他這時候只是目光陰冷地盯著她。
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里勸自己吃虧是福,但越勸火氣越大,在火氣快要壓不住的時候,他猝然起身,一抬手拽住她胳膊,把她也給拽起來,有點兇:“走了,回司命宮。”
裴朝朝被他拽著踉蹌兩下:“怎么出去?”
她站穩身子,不輕不重道:“這地方有進無出,你能出去?”
趙息燭頓了下,顯然也才想到這一點。
但他卻道:“誰告訴你的有進無出?我還聽說這地方危險呢,這不是什么都沒有嗎?”
裴朝朝沒出聲。
她的猜想還需要驗證,所以她在觀察趙息燭的反應,一點線索和細節都不想錯過。
趙息燭說:“試試,往外走走。”
這地方沒法瞬移,所以只能走路,他拉住她,又要往這區域的邊緣走。
因為腳上有傷,裴朝朝一站起來踩著地面就疼,手倒是還好,因為趙息燭拽的是胳膊,避開了她的傷。
她不太怕疼,腳受傷以后走了這么遠的路找藥,也沒吭聲,但這時候趙息燭在這,她就不想自己忍著疼走路了。
于是裴朝朝把手抽回來:“夫君。”
趙息燭轉過頭看她:“又怎么了。”
裴朝朝指了下自己的腳:“腳疼。”
她這姿態看起來倒是有點像示弱了。
趙息燭一直被她狠狠壓一頭,被她狠狠拿捏,任何時候她都游刃有余,眼下她這樣,他心底惡劣地生出一種報復的爽快,終于也有她吃癟的時候。
他頓了下,隨后嗤了聲,漫聲道:“腳疼忍著,你能走過來不能走出去?”
裴朝朝緩慢眨了眨眼。
她不說話,
趙息燭將視線往下移,目光落在她腳上,她腳上傷確實很重,也不能用靈力治,皮/肉潰爛到快要能看見骨頭了,就這個傷法,她每走一步估計都像在刀尖上踩了一下。
他又出聲說:“腳疼也不能不出去,你叫住我,又是想怎么樣?”
他語氣仍舊慢條斯的,心里想著,如果她能求一求他,他也不是不能背她出去。
他這話一落。
裴朝朝道:“你背我走。”
她是要他背她,但并沒有求他,而是很心安得地在這兒命令他。
趙息燭輕嗤了聲,想說你求我我就背你走。
她總拿捏他,也該是她求他的時候了。
然而話還沒說出口,
下一秒,
就看見裴朝朝動了下,他視線再往上,看見她兩只手從身側抬起來一點。
這是一個要人背她的姿勢。
趙息燭看見這姿勢,額角跳了下,話也卡在喉嚨里了。
他行為快過大腦,還不等腦子思考要怎么措辭,怎么用刻薄的話羞辱她,讓她求他,他的身體就先自己彎了彎腰,做了個要將她背起來的姿勢。
緊接著,
裴朝朝手往他脖子上圈了下,借力跳到他身上。
趙息燭就這樣把人背起來了。
他感覺荒謬極了。
他深呼吸,語氣陰森森:“裴朝朝。”
裴朝朝在他背上,像是沒察覺到他的情緒波動:“嗯?”
趙息燭這次真氣笑了:“你可真行。”
*
另一邊。
霧氣籠罩著著整片區域,這地方最盡頭有河流,被枯木遮擋起來。
河流邊上,有幾塊巨石。
巨石之間,有個白發男人躺在地上,身上血肉模糊,傷口從各處潰爛,連他那張漂亮的臉都變得面目全非。
他像是連氣息都沒了,安安靜靜躺在這里。
但不知道過了多久,
突然間,
他胸腔好像有了微微的起伏,隨著胸腔的起伏,他的眼睫也抖了抖。
又過了一會。
男人睜開眼。
他垂著眼睛在原地思忖了一會兒,像是想起了什么,冷笑了一聲,周身溫和平靜的氣質竟帶上了一點恨意。
他站起身,指尖蓄了點靈力。
然而下一秒,
他像是察覺到了什么,或許是察覺到自己身上濕漉漉的,又或許感覺到了自己身上傷口的疼痛,也可能是垂眼間發現自己手上衣服上都血跡斑斑,他收了靈力,迅速走到河邊。
看見河水里自己的倒影,
他手指極不明顯地抖了下,隨后他抬手捂住了臉。
*
這一邊。
趙息燭背著裴朝朝往外走,沒多久,就到了這片霧氣的盡處。
這里枯木成林,枯木遮掩間有一條河,河邊是錯落巨石,視野很不好。
他進來的時候忙著找人,只是匆匆從整片枯木林邊路過,
這時候要出去了,
裴朝朝在他背上,他不急著找人,于是走路速度就放得很慢。
裴朝朝見狀,也往那林子里眺望。
她想看看薄夜是不是復活了,之前她走的時候就把薄夜放在巨石之間。
只不過這地方視野不好,趙息燭在林子外沿走,她就算被趙息燭背著,視野很好,也看不清。
她正想著要不要找個借口從趙息燭背上下來,進去一趟,看看薄夜還在不在那,然而下一秒,就看見不遠處的林子里,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那。
那人穿著白衣服,衣衫整齊干凈,身形高挑,頭上卻戴了個斗笠。
斗笠邊緣的白紗垂落下來,擋住他的臉,和一身白衣自成一色。
他并不顯眼,就在林間站著,
看不見表情,卻能感覺到他在注視著裴朝朝,悄無聲息,充滿怨氣和恨意,還有一點兒癡迷,像地獄里爬出來的陰森惡鬼。
裴朝朝一眼就認出來這是薄夜。
她頓了頓,想起自己手上還沒愈合的傷,又想到薄夜臉上被腐蝕出來的傷——
這是暫時毀容了,所以戴了斗笠,怕她看見他的臉?
還挺講究。
她這邊正想著,
那一邊,
趙息燭注意到她走神,于是稍微直了直身子,抓著裴朝朝手腕的手也松了下,作勢要把她扔下去。
裴朝朝感覺到一點失重感,
她下意識抬手抱緊了趙息燭的脖子。
姿態親密。
她聽見一聲不太清晰的碎裂聲,聲音從薄夜那邊傳來,好像是薄夜捏碎了手里的東西。
她視線又往那邊看去,隨即下一秒,
就看見一直站在那的薄夜動了動——
他邁步朝著她這里來了。
第110章 不愧是 他兒子
從失憶以后, 裴朝朝大部分時候都遵從本能和直覺行事,因為她知道的信息太少,所以有些事情很難做判斷。
而她的直覺之一, 就是——
不能讓趙息燭看見江獨,也不能讓趙息燭看見薄夜。
她沒記憶, 不知道他們見面后具體會發生什么事, 但應該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對她來說沒好處。甚至可能有壞處,否則她不會本能地感覺這件事不能做。
眼下薄夜正往這邊走,
她抬了抬手,想拽住趙息燭衣袖,和他說讓他換個方向離開。
她這樣想著, 也就這樣做了, 手落在趙息燭衣袖上,用力拽了下。
趙息燭腳步微頓。
他聽見周圍不太尋常的聲音,這是一種很悶很悶的碎裂聲, 除此之外, 還混雜著一種只有用力握拳時才會發出來的、指骨被用力按壓的“咔噠”聲,就好像有人在遠處用手捏碎了什么東西。
但是被裴朝朝一拽袖子, 他注意力又挪回了她身上, 漫聲問她:“沒完了?”
藥也給她上了, 傷口也給她t?包扎了,路也背著她走了,她還想干什么?
趙息燭聲線一貫散漫,不太容易聽出情緒,但這時候能聽出有點不耐煩:“又怎么了,說。”
裴朝朝使喚他使喚習慣了, 張嘴就要叫他換個方向,
然而話到嘴邊她又頓了下,余光瞥見薄夜靠近的身影,電光火石間,之前注意到的所有細節和線索,仿佛都串聯在了一起——
現在薄夜死而復生,就證明她所處的這地方確實是假的,是幻境。
如果身處幻境中,不能讓趙息燭見到薄夜和江獨,那就只有一種可能:讓他們碰面,這幻境可能會崩塌。
薄夜也沒有記憶,卻仍舊本能感覺到這片霧靄中危險,說明他該是知道這片霧靄中具體有什么東西的;反觀趙息燭,趙息燭并未失憶,但他對這地方的抵觸和抗拒卻沒有那么強烈、明顯。
裴朝朝先前就猜過,這地方如果是幻境,那么這幻境的主人應到是不知道霧氣里面是什么樣子的。
她忍不住猜,
或許這幻境的主人就是趙息燭呢?
或許趙息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幻境里,而對于他來說,薄夜和江獨都不是應該出現在這幻境里的人,如果讓他們見面,趙息燭就會知道自己在幻境里。裴朝朝將所有觀察到的信息放在一起,一點一點勾勒起一個完整的猜想,也許她失憶前的目的,就是不讓趙息燭發現他自己也在幻境里。
但薄夜這個不該出現在幻境里的人,不僅出現了,現在還在往他們這邊走過來。
越走越近了。
裴朝朝手還扯著趙息燭的袖子。
趙息燭見她一直不說話,就回過頭看她,想問她到底又怎么了。然而這一回頭,不等他把話問出來,余光就瞥見了后面不遠處正往這邊走的白色身影。
這人戴著斗笠,看不清臉,但身形頎長,一看就知道是個男人。
男人。
哈。
趙息燭只看這一眼,就差點氣笑了——
裴朝朝為什么跑來這種地方?還能為了什么?肯定和這個不知廉恥的賤男人脫不開關系。他問她為什么跑來這,她還敷衍他,她因為一個來路不明的賤種敷衍他。
趙息燭猛地直起身,兩只手掐著裴朝朝的腰把她提起來,然后把人放在旁邊的大石塊上。
他按著她的肩,逼她坐在石塊上:“我說呢,剛才怎么突然扯我袖子。”
這時候。
薄夜已經走到了他們身前。
他戴著斗笠,白紗垂落下來,看不見臉,趙息燭認不出他,也沒打算搭他。
趙息燭直接無視薄夜,當著薄夜的面,一只手撐住石塊,身體微微壓低湊近裴朝朝,這姿勢顯得格外有壓迫感,還有那么一點詭異的親昵曖昧,他語氣陰嗖嗖的,含著危險笑意問她:“是想讓我換個方向走?怕我和這個不知道哪來的賤/貨撞個正著,是嗎?”
他另一只手忍不住掐住她下巴。
想用力,想直接把她下巴捏碎,但最終手掐上去,也只是扯著她臉頰,在她臉頰揪起一道淡淡的紅印,看紅印的深淺,應該并不算特別疼,他咬牙切齒,一字一頓:“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還沒忘記你是有夫之婦,出來找這些賤貨都小心翼翼不讓我發現?是不是?!”
一個從晝就算了。
現在在這種地方,失憶了,還能再搞出個白衣服的男人!
裴朝朝眨了眨眼。
不等她回話,
那一邊,
薄夜抬起手,動了靈力,隔空狠狠地將趙息燭從裴朝朝面前拽開——
有夫之婦?
心懷不軌的假貨,哪來的臉把這種話說出口?
這種居心不良的冒牌貨,應該離他的孩子遠一點。
*
另一邊,司命宮。
從晝挑釁完趙息燭,又在司命宮里閑逛了一會,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于是又準備去找裴朝朝。
然而推開偏殿門,卻發現里面空空如也,院子里屋子里都沒有人,裴朝朝早就不在這了,不知道去哪了。
從晝皺了下眉,隨后抬手按住眼睛,試圖感應裴朝朝的位置。
裴朝朝把他眼睛挖掉,換給了她自己,從晝到底是這雙眼睛的主人,動用一些靈力也還是能感應到眼睛的大概位置的,也算是間接感應裴朝朝的位置,他每次都能借著這一點找到裴朝朝。
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恨裴朝朝,恨不得她死,恨不得找她報剜眼之仇,連她跳輪回道他也要追下去報仇。但其實他一點也不恨,只要想一想他的眼睛在她身體里,他就感覺他才是這世上和她最親密的人,他和她血肉相融,這種認知只會讓他興奮。
如果她在他面前,他可能真的會像一條公/狗,對著她發/情。
但現在她不在。
于是從晝壓下那種興奮感,準備等找到她再發/情。
從晝感應她的位置,
然而這一次,她的氣息卻格外微弱,換做往常,很快就能感應到她的大致位置,但這一次感應了很久,也才捕捉到一點微弱的氣息,要感應到她的位置,則需要花更多的時間。
她現在到底是在什么地方,連感應她位置都變得這么艱難。
從晝開始有點擔心了,原本心情還不錯,這時候也開始有點煩躁了。
他一邊感應,一邊在司命宮里走動,一間一間房間翻過去。
等快翻到主殿的時候,
他突然聽見一陣腳步聲。
他以為是趙息燭或者裴朝朝,迅速回過頭去,卻發現是江獨。
那一邊。
江獨看見他,也愣了下。
少年人狠戾,鋒銳,像一頭兇悍的狼崽子,看起來就很不好惹,很沒耐心,像是誰不順著他心意,他下一秒就要提刀宰了誰一樣。然而面對從晝,或許是天然的血脈壓制,江獨罕見地有禮貌、有耐心,點點頭和他打招呼:“父君。”
除了從晝,
他也就只在裴朝朝面前乖一些了。
從晝見他還在這,問:“怎么還在這?沒回去治傷?”
之前江獨用了魔族血咒,反噬身體,從晝以為他會回去療傷。
江獨說:“我找人。”
這話一落。
從晝倒是頗感意外,抬了抬眉:“是嗎?”
他那點煩躁感倒是壓下去了一點,笑了聲:“你也找人?”
從晝覺得小崽子有點意思——
他老/子找人,他也找人。
不愧是他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