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他就是個 不值錢的東西
裴朝朝原本是出來“采藥”的, 往日里這個時候,頂多在外面晃半個時辰她就會回司命宮。
今天從晝在這里一打岔,一晃兩個多時辰就過去了,
她都能猜到趙息燭在司命宮里等她等得臉色有多差。
不過好在她也沒打算讓他開心。
所以她也沒急著回去,開始慢條斯地衣服。
從晝在旁邊盯著她, 目光灼熱, 侵略性幾乎要把她整個人都籠罩住, 像一條喂不飽的狗,裴朝朝嫌他煩, 叫他先滾了。
等從晝離開了一會,
她才好衣裙,然后用法術清完身體, 這才不緊不慢地準備回司命宮。
預料到回去以后趙息燭臉色不會好, 她甚至沒準備用瞬移術,而是像散步似的,一步一步往回走——
她之前每次采藥都會溜達到這來, 這是一處山林, 周圍有很多靈植,樹木繁茂, 但半山腰有一座亭子, 她有時候會在亭子里坐一會, 吃完果子再回去,F在走路下山,則要走過一條較為逼仄的小路,倒也不危險,就是有點陡有點窄。
裴朝朝走得慢,
還沒走出多遠,卻看見不遠處的樹下好似躺了個人。
說是躺也不太貼切, 更像是受了重傷昏倒在那了,裴朝朝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人,但她看見那人一身白,頭上似乎還有斗笠,斗笠上的白紗垂落下來,遮住他的臉和脖頸。
這裝束……
她一瞬間就想到了薄夜。
她也有好幾天沒見到薄夜了。
上次見到他還是恢復記憶之前的事,她試圖把薄夜召喚到身邊,但薄夜在抵抗。再之后幻境碎裂,她恢復記憶,滿腦子盤算著傷害趙息燭的事,一直也就都沒再想起薄夜這個人。
眼下倒是撞見了。
她腳步停了一會,然后撥開身前靈植,往那邊走過去。
走到那人身邊,又蹲下身掀起斗笠,下一秒,就看見——
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視線再往下,看見他脖子上也皮肉潰爛,血已經干涸發黑,看起來異?刹。
他已經昏死過去,眼睛緊閉著,頭發是漂亮的白色,像山巔積雪那樣的顏色,很干凈,和一身潰爛的皮肉反差強烈。
裴朝朝能認出他是薄夜,他這一身傷口,應該是那天她把他推下河,被河水腐蝕出來的。
她戳了下他的傷口,把已經止血的傷口又戳出血來。
她覺得有些奇怪。
幻境碎裂時,幻境中的所有人都受到了沖擊,她暈倒了,從晝和江獨則也都受了重傷,薄夜那時候不在她面前,但她猜薄夜應當也是受了傷的,不然以他的性子,不可能不出現在她周圍。
畢竟他總像個游魂,時不時就出現在她視野內,陰魂不散。
哪怕他生她的氣,被她召喚時表現出了抗拒,但應該也會偷偷來窺視她。
她猜到他受傷,但看他現在這樣,還是覺得驚訝。
他好像都快爛死在這里了,甚至之前被河水腐蝕出來的傷口也還沒愈合。
裴朝朝這時候已經恢復記憶了,
她指尖搓了搓薄夜的血,盯著薄夜思忖了一會,隨即,想起來一件事——
這幻境雖然是趙息燭的,但這幻境原本置于升仙臺內,連接著升仙臺在人間的入口和天界的出口,而升仙臺的出口則在幽山。
幽山本就在幽山帝君的管轄內,薄夜即便失憶了,但他仍然是幽山帝君,甚至他這具身體是幽山帝君的本體,只不過不知道為什么會換了一張臉。
按說升仙臺在幽山,趙息燭本不該將自己的神魂放進升仙臺里,更沒資格在升仙臺里布置幻境、裁奪凡人飛升與否,除非幽山帝君首肯,將他的靈力注入幻境中,趙息燭的幻境才能繼續存在在升仙臺里。
就像一碗水,
趙息燭的幻境是水,幽山帝君的靈力是碗,如果沒有碗來裝水,那有水也沒用。
幽山帝君不把靈力注入幻境里,這幻境根本就沒法出現在升仙臺中。
但當年幽山帝君并未答應此事。
直到幽山帝君“隕落”后,天帝命趙息燭取出司命宮中幽山帝君的那半截命線。
所有神仙都有半截命線儲存在司命宮中,
司命將幽山帝君的那半截命線融入幻境里,在那之后,這幻境才真正開始生效。
裴朝朝想到這件事,隨后又一次垂眼看薄夜,一瞬之間就反應過來他為什么傷得這么重了——
神仙們雖然都取出了一半命線,但那一半命線仍舊和身體有鏈接,幻境破碎,意味著幽山帝君放在幻境里的那半截命線也受創了,而他本人恰好也在幻境中,傷上加傷,就成了現在這副生死不知的模樣。
裴朝朝很在意他的死活。
她和他神力共通,神脈相連,這輩子都要糾纏在一起,共生死,不分離。他如果真的不行了,她的身體和神魂也都會慢慢衰敗,所以她才做了那陣法要把他的肉/身和靈魂一起囚禁起來。
看見他現在這樣,裴朝朝有點擔憂。
她試圖給他輸一點靈力,但好像沒什么用,那些靈力在他筋脈里轉了一圈以后,又回流進她身體里,而他身上的傷一點愈合的跡象都沒有。
她不得不收回手,蹲在他身邊,思忖了片刻,又想起她前陣子失憶期間叫從晝幫她取來的半根命線。
幻境里除了他們幾個人是真的,其余的一切都是假的,但這幻境能生效也是因為薄夜的命線,那么幻境中司命殿里的命線應該也都是真的。只不過,不管拿哪一根命線,最終拿到手里的都會成為薄夜的這一根。
就算她把它融進身體里再戴上同命戒也沒用,因為這不是她的命線,所以她根本無法借這方法恢復記憶。
不過后來她也確實沒用這個法子,所以那半根命線還一直在她這里放著。
她把它取出來,拿在手里看了一t?會,又把它放在了薄夜額間。
隨后,
她稍微用了點靈力,將命線融入薄夜身體里。
緊接著,薄夜動了一下。
然而似乎是因為傷太重了,他還是沒能醒來,看起來也很痛苦,即使仍舊是昏迷的狀態,喉嚨里卻發出痛苦的聲音。
但至少不是那副生死不知的樣子了,是一種死不了也醒不來的狀態。
裴朝朝放松了一點,想了半天,覺得還是得讓薄夜醒過來。
她暫時還需要這個人,她需要他的地方太多了,要把他關起來給她當血包,還要他恢復記憶,因為她很想知道當年他為什么要把她的一半神魂剝離出來放進重明石里。
她看著他渾身血淋淋的樣子,再一次給他輸靈力,試圖給他治一治傷,
但這一次,靈力倒是輸進他身體里去了,但他身上的傷始終都治不好。
這傷是被那河水腐蝕出來的,沒法用靈力治愈,這意味著如果她真想給他治傷,她就要給他采藥,給他敷藥,然后等著這傷慢慢愈合。換做平時,裴朝朝是絕對懶得做這種事的,但薄夜和她之間的關系太緊密,生死與共,不僅如此,她還對他有所圖,就不得不這樣做了。
她站起來,又往另一個方向走。
這一次是真的采藥去了。
裴朝朝很擅長采藥,
在天界時她就很會辨認藥材,投生成凡人的時候瞎著眼睛都能進山采藥,這時候采藥對她來說也算是輕車熟路;镁呈羌俚,藥是假的,但在幻境里這些藥確實能療傷,她覺得有趣,一邊想著,一邊找到一處長滿靈藥的山坡。
然而這些靈藥都還沒成熟,只是一些小苗苗。
或許是幻境被打碎后又重新修補過的原因,這里稍微帶些靈性的植物都回到了幼苗的狀態,像是從頭開始生長了,裴朝朝又往其他地方走了走,發現其他地方的藥也都還是幼苗,要長成,至少還要好幾個月,甚至一年半載。
她最終又回到那片山坡前,
裴朝朝蹲在靈藥苗苗前,心想該怎么讓這些藥苗成熟得快一點。
正想著,
就感覺到一陣靈力波動,緊接著,就發覺趙息燭給她傳音了。
他陰陽怪氣問她:“在哪?出去那么久,死外面了嗎?”
他語氣并不好,語調有點輕慢,能聽出他心情很差,
前幾天他雖說還有點別扭,但對她的語氣還算是溫和,溫和又無奈,好像認命了。
也不知道他剛才那段時間里想了什么,好像一瞬間又清醒了,決心要和以前一樣對待她。
裴朝朝一哂。
她沒說話。
那一邊,
趙息燭沒聽見她回答,就更生氣了,想問她怎么不說話,是不是因為一邊說愛他舍不得離開他,卻一邊又被從晝那個賤人勾引了,所以心虛了不敢說話?
但也不知道為什么,
他最終也沒把這話問出口,或許是不太體面,又或許是怕自己聽見她狡辯,然后再和個蠢貨一樣相信她,對她心軟,給她當狗。
他只是沉默了很久,最后啪的一下把傳音切斷,感應到她的位置,直接用靈力準備往那邊瞬移——
他現在就要去把她抓個現行,
看她怎么解釋,看她還有什么好說的。
他念頭一落,
下一秒,
身邊景物變換,不過眨眼間,他就悄無聲息出現在了山林間的一片山坡上,
他一抬眼,看見裴朝朝就在背坡處,就她一個人在這,而她此時正在——
仔細地挑選靈藥苗苗。
真的在采藥……?
之前采回來的東西亂七八糟,是因為靈藥還沒成熟?
這念頭無聲息劃過。
空氣里很安靜。
趙息燭好像在這一瞬聽見自己血液流動的聲音,
他聽見自己的怒火在減退,血液的流速卻好似在變快,心臟發軟,胸腔里有種酸酸澀澀的感覺。
他悲哀地發現——
他就是個不值錢的東西。
他好像快要被哄好了。
第122章 一枚 咬痕
裴朝朝還蹲在背坡處, 她不信她運氣能差成這樣,于是一株一株地將那些靈藥幼苗看過去,試圖找出幾株稍微有一點點成熟跡象的, 至少能發揮一點作用,聊勝于無。
正翻找著,
就聽見趙息燭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在采藥?”
他語氣仍舊慢條斯, 但態度比剛才給她傳音的時候緩和了很多, 似乎還有點端著,聽這語氣總感覺他在克制著什么情緒, 似乎不克制著,那情緒就要噴薄而出。
裴朝朝動作停了一瞬,隨后又很快想明白他態度轉變的原因, 無非是看她出門太久, 氣急敗壞來抓奸,結果一過來卻發現她身邊根本沒人。不僅沒人,而且她還真的蹲在一片藥材邊上, 一株一株翻看藥材幼苗。
她嗯了聲, 算是回答了他的問題:“算是吧,都沒成熟, 在找能用的!
她覺得好笑。
也不知道趙息燭是刻意忽略了, 還是根本沒來得及想, 他足足隔了將近三個時辰才出來找她,就算她真和別人有什么,這時候該發生的也都發生完了。這將近三個時辰的時間,足夠她把從晝趕走,再把薄夜留在他昏倒的那棵樹下,自己走過來找藥材了。
那一邊。
趙息燭聽她嗯了聲, 又沉默了。
但她一直在翻看藥苗,始終沒有再說話,他安靜看了她半晌,視線越來越沉越來越沉,最后突然一下蹲下身,就蹲在她旁邊,問:“你在給誰找?”
趙息燭覺得自己有點明知故問。
她難道還能給別人找藥不成?
但他有點受不了這種安靜的氛圍,就是想說點什么,也可能是想聽她說,這藥是給他找的。
他問完話,眼睛一眨不?粗岢,等她回答。
裴朝朝則是翻完最后一棵藥苗,也不看他,漫不經心說:“不是給你的。”
這是實話。
給薄夜找的。
她還指望著薄夜恢復記憶呢,但就薄夜現在別說恢復記憶了,連醒來都男,就他那個半死不活的狀態,至少也要身上的傷愈合一點了才能醒來。
她說完話甚至還看了趙息燭一眼,因為難得說實話,所以表情格外真誠。
趙息燭愣了下。
下一秒。
裴朝朝就挖出幾株稍微成熟一些的藥苗,將幼苗攏在衣衫里,然后用了個瞬移術,直接回了司命宮。
她太會操控人的情緒,給了趙息燭幾天好日子過,要收回的時候也是慢慢的,現在給他的好臉色就少了,不像前幾天那樣經常對著他笑,高高興興和他說話。她態度的變化不至于微妙,能讓趙息燭清晰地感覺到,然而又不至于大到讓趙息燭立刻篤定她前陣子就是在做戲,心里一點都沒他。
這樣介于微妙和突兀之間的態度轉變,最能逼人發瘋,讓人覺得她好像變了,但又好像能為她的變化找到借口,然后開始琢磨她到底變沒變。這樣反復的拉扯可以消耗掉人所有的精力和期待,由此變得惴惴不安,患得患失。
這樣緩慢地收回之前的好,像用生銹的鈍刀子割肉,讓痛意疊加起來,連綿不絕,一下比一下更疼。
這遠遠比干脆利落的一刀令人痛苦。
趙息燭看她就這樣瞬移走了,眼睫顫了下。
他感覺她就像很討厭他,討厭到完全不想和他呆在一起一樣。
但怎么可能呢。
昨天前天還好好的,沒道突然討厭他。
別的都不提,她要是討厭他,怎么可能幫他采藥?
趙息燭突然煩躁起來,煩躁到心口在發酸,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他刻意不去想裴朝朝的本性,不去想她有多會操控人心,她都失憶了,以往再會操控人心,現在也沒動機。
或許是他剛才不分青紅皂白,傳音陰陽怪氣她,惹她生氣了。
趙息燭想了半天,太陽穴都開始突突跳了。
感應到裴朝朝已經回了司命宮,他在原地站了一會,然后也用了個瞬移術,跟著回去了。
*
裴朝朝回到司命宮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個離寢殿近,又不容易被發現的房間。
她現在恢復記憶了,知道自己以前給薄夜布下的囚禁陣法要怎么運作,于是她略略施法,正式啟動了那囚禁陣法,將范圍圈定在了這小房間里。緊接著,薄夜就出現在了房間里,像被她隔空瞬移過來了,他還是暈倒的姿態,區別不過是從倒在布滿枯葉雜草的野地上變成了倒在房間里干凈的地面上。
裴朝朝愿意幫他采藥療傷就已經是看在他還有用的份上了,不可能幫他清,于是把人瞬移過來以后,又把房t?間門一關,就兜著一袖子的藥苗走了。
她采回來的藥苗都是相對來說長得成熟一些的,現在還沒藥效,還要種個十天半月的才行,所以她都是連著根采的,準備帶回來移植。
司命宮里就有種靈植的地方,裴朝朝把藥苗帶過去,準備種。
這時候。
趙息燭也瞬移回來了。
她聽見動靜,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后說:“快幫我找個花盆來,我要把這些藥苗移植進去。”
她使喚他使喚得心安得,就好像剛才一言不發就瞬移回來的事情不存在一樣。好像她根本沒生氣,也根本沒不他,就只因為往懷里攏了不少藥苗,來不及再說別的話,所以先回來了。
她態度太捉摸不定,像一把鍘刀懸在頭頂,不知道它會不會落下,也不知道它什么時候落下。
趙息燭沉默了一瞬,有點昏昏沉沉的錯覺,去幫她搬來幾個花盆。
他搬花盆的時候,突然沒頭沒尾和她說:“我把你帶回來的菜苗燙死了。”
裴朝朝一頓,思索了一會,才想起來他說的菜苗是什么——
前幾天她敷衍他,說去采藥,其實每天都帶雜草回來,偶爾還薅兩把地里的野菜。他生氣了要和他發作,她就隨口搪塞兩句,然后他們一起把那株野菜菜苗移植進了花盆里。
如果他不提,
她已經忘記這菜苗的事情了。
裴朝朝一時間沒明白他為什么要提菜苗的事,于是掀起眼皮瞧他,沒出聲,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趙息燭反而沒話說了。
他就是想看看她會不會生氣,想試探一下她的情緒,但看見她對此毫無波瀾,他反而有種說不出的煩悶感。
他扯扯唇,走到她旁邊,從她懷里拿了幾株藥苗,迅速結束這個話題:“沒什么,看著我干什么,好好移植你的藥——”
話沒說完,他話音突然停住了。
裴朝朝還等他繼續說呢,他卻不出聲了,眼睛盯著她的脖子看。
她微微側目,眼睛看不見自己的脖子,但視線落在自己左肩的一瞬間,她突然想起來——
從晝在她左側的脖頸上,留了一個咬痕。
趙息燭現在盯著她左側脖頸,就是在看那枚咬痕。
第123章 他要告訴她 他懷孕了
裴朝朝的不對勁其實很明顯。
出去的三個時辰, 突然冷卻的態度,還有脖頸上的紅色咬痕。
這三點里任意拎出兩點來,都足夠去論證她在外面和別人發生過什么, 相反,要論證她安安分分毫無異常, 才是難上加難。
前不久趙息燭才一邊暴跳如雷地燙死花盆里的菜苗, 一邊下定決心不再給她找由, 不再自欺欺人,
但眼下,
他視線落在她脖頸處,也不知道腦子里是想了些什么,還是什么都沒想, 盯著那紅痕看了好久, 才開口說話:“你脖子上是什么。”
沒有暴跳如雷。
反倒是很冷靜地問了一句。
聲音很冷,冷到給人一種連周圍空氣都跟著降溫凍結的錯覺。
如果這時候有旁人在,可能會被嚇到連話都不敢說了。
趙息燭這人平時都是一副散漫模樣, 表情大多時候也是含笑的, 只不過他臉上的笑并不會給人那種如沐春風的感覺,只會讓人覺得不寒而栗, 因為根本無法從他的表情分辨出他的心情和想法, 只會覺得危險散漫, 好像他下一秒就會突然變臉,動一動手指就能掐死眼前的人。
他是個喜怒無常的主,所以讓人感到恐懼。
但他要是真的發怒了,也是會表現出來的,通常是掀桌子或者突然暴起傷人,或者叫手下把人拖出去處了。
從來沒有哪次是像現在這樣的, 面無表情,也不發怒,卻好像所有情緒都壓著。
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感覺。
很嚇人。
裴朝朝和他認識這么久的時間,以前也從沒見過他這個樣子。
她能感覺到他很生氣,但這份憤怒里似乎還壓著別的情緒,好像是他自己的兩種情緒在瘋狂拉扯。
她卻也不怕,畢竟她平時最喜歡把人往瘋了逼,看見他這樣,她反而覺得興奮,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指尖精準落在那枚咬痕上摩挲,然后抬了抬下巴,生怕他看不清那咬痕似的,問他:“你說這個嗎?”
挑釁似的。
趙息燭太陽穴跳了跳,聲音又冷了一度:“你自己也知道!
裴朝朝說:“別人咬的!
她話說得很直白,很真誠,一點沒有撒謊的樣子,甚至她的眼睛還看著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寫滿了興味,好像期待他的反應。她應該知道自己在說什么話,她在說,她的脖子被其他人咬了,留下了咬痕。
她當著他的面說這些話,這樣看著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這些話有多殘忍,像一把刀子往他心口戳,他連呼吸都覺得發疼,鼻腔里的空氣好像都帶了血腥味?伤溃w息燭對上她的目光,覺得她就是故意等著看他難受,他狼狽的樣子能取悅她。
他掩住唇,低頭咳嗽了聲,垂著眼想。
她故意這么說的。
她一定是故意的,編的,想看他傷心,因為她這個人很惡劣,骨子里就是惡劣的,失憶了也改不了本性。
對。
她就是這樣惡劣的一個人,
她眼睛里寫滿興味,想看他傷心,所以故意在外面停留那么久,故意對他態度忽冷忽熱,故意在脖子上弄出個咬痕又和他說這種話,為的就是讓他難過,以此來滿足她的惡趣味。
趙息燭想到這,突然笑出聲來了,
他本應該咄咄逼人地質問她,是誰留下的咬痕,然而他卻沒有問。他把藥苗放在花盆里,然后伸長手臂,把她拉進懷里,又緊緊將她抱住。
隨后他靠近她,用了個治愈的咒術把那枚咬痕治愈,不過短短一眨眼間,她脖頸上的皮膚就愈合如初,白皙細潤,看不出一點那咬痕存在過的痕跡。但這還不夠,他又用了清潔的咒術,把之前有咬痕的那片皮膚反復清洗,最后才低下頭,湊在她脖頸上,一下又一下地親吻那塊皮膚,動作和力道都非常輕柔,反反復復了好一會,然后又突然發瘋了一樣咬住她脖頸。
動作突然,又粗暴,力道一下加深。
裴朝朝措不及防被咬了一下,悶哼了聲,反手想打他一耳光,然而這姿勢不大方便扇他巴掌,她手是反過來的,伸過去后根本就沒有打人的發力空間了,所以她動作頓了頓,最終手腕用力,推了下他的臉。
趙息燭被推了一下,但他不動,仍然貼著她,
他呼吸很沉很緩,沒什么欲/望的氣息,看見她脖頸被咬破皮了,滲出血絲,他又垂下頭,把血絲一點點舔掉。
舌尖柔軟濕潤,落在傷口,有點刺痛,又帶著癢意。
這舉動仍然是沒什么欲/望氣息的,反倒有點像護食的狗,或者是什么動物,一遍一遍舔舐她,試圖在她身上留下氣息,留下印記,就只是一個單純的留印記的行為。
他唇一下下落在那兒,連名帶姓叫她:“裴朝朝!
他說:“這個玩笑不好笑!
他低聲說著,也注意到自己沒質問她,剛才的咬痕是誰留下的。
很快,他自己給了自己答案。
他不問是因為沒必要問,她有修為,要偽造出來一個咬痕很簡單,他認定了這是她為了看他傷心自己弄出來的痕跡,所以不用問。
他不曾想過的是——
有時候,不問并不是因為篤信,也可能是因為恐懼,害怕得到的答案是不能承受的。
他先前之所以可以暴跳如雷,可以燙死那株菜苗,甚至可以想著給她擺臉色,等她回來哄他,這些都不過是因為有恃無恐罷了。
可這段關系像一座搖搖欲墜的老舊危樓,并不穩固,甚至在四面漏風,可能輕輕踹一腳就會崩塌,或者隨意抽掉一根木頭、一片瓦,就會土崩瓦解。
等意識到這一點,那些作鬧的底氣被抽走,他就再也不敢鬧了,因為再鬧一鬧,這段關系就真的崩塌了。
或許逼問,會從她嘴里聽見別的名字,他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趙息燭沒意識到這些,
他沒想過,自己這樣高傲的人其實才是彎著腰,曲著膝,苦苦維系這段關系的人。
他只是欲蓋彌彰地和她說,這個玩笑不好笑。
短短一句話就給那個咬痕下了定義,將它定義成她自導自演的惡作劇。
裴朝朝看了他一眼t?,目光里似乎有點嘲諷。
趙息燭挪開眼,避開她目光,又在她脖頸上咬了一下。
牙印疊在他之前咬出來的痕跡上,將那痕跡加深。
裴朝朝一而再再而三被他咬,也是忍無可忍了,直接轉過身,一抬手就想賞他一耳光。
趙息燭在她巴掌落下來之前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舔掉唇角的血跡,扯出個笑:“打我干什么。你這么喜歡咬痕,我給你留一個真的!
裴朝朝也和他假笑:“行!
趙息燭盯著她。
她摸摸那咬痕,又說:“你屬狗的。”
大致猜到趙息燭的想法,感覺他是想自欺欺人,她覺得也沒什么必要再頂著那個咬痕在他面前晃。哪怕要鈍刀子割肉,也得適可而止,要讓他難受,就得適時給他一點希望,等他被這希望治愈的時候再給他一棒子,循環往復,才能讓這刀子割得足夠深足夠疼,讓他足夠痛苦。
折磨人么,她懂,一下就把人踢進深淵里,一點希望也不給,反而沒那么痛了。
她想到這,又把藥苗拿起來,塞進他手里:“咬夠了嗎,咬夠了幫我把藥苗種了。”
她說:“你有沒有辦法讓這藥苗長得快一點?”
趙息燭還真有辦法。
他是這幻境的主人,自然也可以控制幻境里植物的生長速度,但是——
“為什么要讓它們長快一點?”他問她。
裴朝朝說:“給你治傷!
她又給了他一點希望,指了指他手心的傷口:“你手不是爛了么,雖然結痂了,但還沒完全愈合啊!
趙息燭的手之前也被那河水打濕過,在兩只手上腐蝕出傷口來,
那傷口無法用靈力治愈,也就是裴朝朝拿到了同命戒,所以身上的傷在瞬息之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但其余人,不管是薄夜還是趙息燭,被河水腐蝕出來的傷口就只能靠著時間來愈合。
薄夜因為受傷昏迷,沒有處傷口,所以身上的傷不僅沒愈合還在惡化。
趙息燭則好一些,傷口在愈合,但現在手心也只是結痂了,開始長肉,用力撕一撕,傷口仍然會再一次裂開。
他這些天里伺候裴朝朝,甚至是拿劍抵著從晝,手上沒少用力,傷口偶爾裂開幾次,所以愈合得更慢。但他自己不太在意這個傷,這對他來說是小傷,疼痛也在能忍受的范圍,還不如裴朝朝剛才指著咬痕和他說的那句話讓他難受。
然而她現在又和他說要治他手上的傷。
趙息燭眼睫抖了抖。
他覺得她還是在意他的,剛才指著咬痕挑釁他,果然就是故意的。
他在心里這樣告訴自己。
裴朝朝看他不說話,也知道他在自我說服。
她太會操控旁人情緒,知道他現在在犯/賤。
他會患得患失,因為過去的千百年里,她從未愛過他,甚至連一點愛他的表象都沒有給他。
所以從她這得到了一點愛,就想著證明他被她完全愛著,然而他從心底里,就從來沒信過她會愛他。
所以被愛的時候會尋找她不愛他的蛛絲馬跡,想要聽她一遍一遍解釋,求安心,確認自己的確被愛;不被愛的時候,又開始從細節里找自己被愛的證據,一遍一遍給她找由,仍然試圖證明自己被她愛著。
她看他在患得患失里掙扎,享受他的痛苦,又輕飄飄給了他一點希望,繼續說:“而且你都燙死我帶回來的菜苗了,說了一起種,它都快成熟了,你就給我把它燙死了,我心里難受。”
趙息燭聞言,抬眼覷她一眼:“你在意?”
裴朝朝:“我在意啊。”
趙息燭莫名覺得積壓已久的郁氣散了一些,他唇角不大明顯地彎了下:“那剛才我和你說把它燙死了,你還愣了一下,和忘記有它存在了一樣!
裴朝朝說:“我是生氣!
趙息燭聽她說生氣,眼梢抬了下:“再說一遍?”
裴朝朝可不會再說一遍。
她點到為止,指著藥苗:“這些藥苗栽在花盆里也能看出它們和那株菜苗的差距,一個快成熟了,一個還是幼苗,我看著沒辦法不想。你總得賠給我吧?所以你得把它們催熟一些,這樣我就不會總想起菜苗了!
趙息燭頓了頓。
他擺擺手,叫她回司命宮里:“行了知道了。幾株破苗苗你也在意成這樣?你過兩天再來看,過兩天就成熟了。”
*
趙息燭雖是幻境的主人,卻無法用意念控制幻境中植物生長的速度,沒這么簡單。
他要讓這些藥苗熟得快,就要用他自己的血澆灌這些幼苗。
而裴朝朝說這些藥苗是拿來給他治傷的。
這其實就是一件本末倒置的事,他割開手心傷口把血滴進花盆里的時候還在想,用加重手心傷口為代價來催熟治他手心傷口的藥苗,這算是個什么事?這算是犯蠢,在做劃不來的蠢事。
但凡有腦子都干不出來這種缺心眼的事。
但也不是什么大傷口,
趙息燭看著血滴進土壤,那些幼苗肉眼可見地生長起來,心想也就這一次。
就算是賠給她那株菜苗。
他用血澆這些幼苗,澆了兩三天,幼苗就已經到了成熟期,長高了不少,葉子繁茂地冒出來。
花盆里綠油油的一大片,充滿生機。
裴朝朝經過花盆的時候,發現它們成熟了,于是開始把它們往外薅。
知道這些藥苗是趙息燭用血澆灌的,不過那又怎么樣呢。
她把這些靈藥連根拔起,不過一小會,就把它們全都采下來了。
靈藥數量并不多,勉強夠給趙息燭治治手,但若要給薄夜全身上下都敷上,是絕對不夠的。
裴朝朝沒想著要再去采藥,她清洗好藥苗,然后再一次去了囚/禁薄夜的房間,漫不經心搗碎了藥,往薄夜傷口上敷——
趙息燭的血在這幻境里,能催生植物,應該也能給薄夜治傷。
她最開始確實是想用靈藥給薄夜治傷的,但翻看幼苗時趙息燭來找她了,她當時就改主意了。采這點藥回來,本來就沒打算用這點藥把薄夜治好,只不過是為了用這點靈藥吊一吊趙息燭,讓他產生點希望,再把他打入更深的深淵罷了。真的要治療薄夜的傷,用趙息燭的血不是來得更快嗎?
當時她跳輪回道,下凡歷劫的時候,趙息燭是怎么給她寫命簿的來著?
她的血能治百病,因此被江獨看上,不僅剜了她的血肉入藥,還把她手腳筋挑斷、舌頭割了,拴上鎖鏈,像牽條狗一樣帶回歸元宗,關進地牢里任所有人取血剜肉。
她恢復記憶得早,沒經歷命簿上這一遭,還是覺得很可惜的。
讓趙息燭取點血,經歷經歷他自己寫的東西,也還不錯,至少這也算他沒白寫那些東西。
她還比他仁慈些,沒把他手腳筋挑斷,沒把他舌頭割了,她多善良。
裴朝朝想。
她骨子里還是有些睚眥必報的,不恨趙息燭給她寫了這個命本,但當時在天極岸趙府,發覺趙息燭藏了那半枚玉簡的時候,就想過也會為他創造一道命劫。
她有些愜意地彎了彎唇,由衷地覺得這命本挺有意思。
*
另一邊。
趙息燭發覺花盆里的靈藥被摘走了。
司命宮里除了他和裴朝朝就沒別人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裴朝朝摘走了。
摘走這些藥做什么?
當然是給他治手。
掌心疤痕錯落,還有幾道新鮮的刀痕,這幾天放血澆藥苗留下的。
趙息燭把那幾道刀痕治愈,不想讓她看見,在原處走了走,然后去了書房,坐在桌前抽了一本書看。
但半天都沒翻頁,顯然注意力不在書上。
他在等裴朝朝過來給他上藥,有種焦躁的期待感,又不想讓她覺得他迫不及待。
他心里算著時間,她現在可能在搗藥,搗完那些藥大約需要一刻鐘。
他忍不住在心里勾勒她搗藥的樣子,
前幾天積累的不安好像在因此消退,被一種隱秘的幸福感取代,
書放在桌上,被外面的風一吹,自動翻了兩頁。
他突然輕輕捂住腹部,
這里平坦,有力,可以摸到溝壑分明的肌肉輪廓,看不出來這里有了新的小生命。
偷她靈息懷上孩子,其實是沖動之舉,因為不想讓從晝那賤人踩在他頭上作威作福,他從來沒準備好要為她孕育一個孩子,也搖擺地想過,要不直接把這孩子流掉。
但這時候,他臆想著她搗藥的樣子,
不知道是出于危機感,還t?是出于幸福感,總之被這種復雜而陌生的感覺推著,
他想,
或許一會她來給他敷藥的時候,他可以告訴她——
他懷孕了。
第124章 底線 不停降低
帶回來的藥苗并不多, 就那么十幾株,把葉子摘下來,統共也裝不滿兩個藥缽, 搗藥更是花不了什么時間。
就算加上清洗葉子的時間,也要不了一刻鐘。
甚至哪怕是將每片葉子一條葉脈一條葉脈細細地搓過去, 然后再搗藥, 也花不了半個時辰。
但趙息燭等了將近兩個時辰。
他從期待變得不耐煩, 現在又焦躁起來,在屋子里站起來走了兩圈, 甚至點了些安神的香,試圖平復情緒。
然而安神香似乎毫無用處。
清幽的香氣入鼻,趙息燭越聞越煩躁, 眼前莫名浮現起前幾天裴朝朝脖頸上的咬痕, 然后他干脆走到桌子前,把桌子給掀了。
他生起氣來就喜歡砸東西,掀桌子, 毀壞身邊的東西能讓他把情緒發泄出去, 他能快速地平靜下來。
然而掀桌子也沒用。
他陰沉著臉色,開始感應裴朝朝的位置, 發現她就在司命宮中。
他循著感應找過去, 然后走進一間院子里。
這院子離他和裴朝朝的寢殿很近, 一出來沒走幾步就到了,不過這院落很隱蔽,周圍有一片竹林,被繁盛的竹影遮掩住,就顯得格外不起眼。并且這院子很小,里面總共也就兩間屋子, 一間開著門,是廚房,趙息燭往里瞥了一眼,里面沒人。
另一間的門關得嚴嚴實實,看起來像臥房,畢竟司命宮里幾乎每一間院子都帶臥房。
他氣勢洶洶走到那間臥房前,伸出手,卻又在要推門的時候停住動作,手就放在門上,手背上青筋迸發,分明是用了力氣在克制的。
除了克制推門的沖動,應當也還克制著一些紛雜的情緒。
憤怒,不耐,焦躁,還有……恐懼。
趙息燭以前從來沒怕過什么,所以恐懼對于他來說是一種相對陌生的情緒。
陌生到什么程度呢?
他應該是辨認不出這種情緒的。
然而這時候,
他聽見身體里的血液在快速流淌,心臟在急促跳動,呼吸的細微聲音都有點發顫。
原來就連神仙也不能免俗,在恐懼的時候會身體發抖,和凡人是一樣的。
他聽見的自己身體里的每一聲聲音,都在清晰地告訴他,他害怕——
如果推開門,是他不想看見的畫面,他又該如何。
趙息燭察覺到這情緒,茫然了片刻,隨后他竟然破天荒地想起了那些愿意給她當狗的男人們,怪不得他們一個個都好像蠢貨一樣,她說什么就信什么,哪怕她和別人親昵的證據就放在眼前,只要稍微動腦子想一想就能發現她還和別人糾纏不清,就能拆穿她的謊言,但他們卻沒有,就像是真的沒發現她的異常一樣。
因為他們在恐懼,就如同這一刻的他。
趙息燭嗤笑了一聲。
他替他們感覺到一絲悲哀,想把手收回去,又覺得不該這樣。
兩個想法各占一半,他猶豫著,沒有動作。
就在這時,
前面的門吱呀一聲,被人從里面打開。
趙息燭正沉思著,聽見聲音被嚇了一跳,迅速回神把手收回來,但一抬眼,措不及防就看見裴朝朝站在門后。
她一只手拉著門,另一只手放在身側,指尖上沾著藥泥。
她的手非常漂亮,手指修長,纖細,但并不顯得柔弱,反倒蘊藏著一股力量感,皮膚又很白,看起來就像是被人珍藏的瓷器和白玉。藥泥則是深綠色,沾在白皙的指尖上十分顯眼,甚至還有點刺眼。
趙息燭眼睛被刺得有些疼。
他沒說話,因為不知道該說什么話,他覺得他一張嘴可能又要說很難聽的話了。
于是空氣里有一瞬的沉默。
但這陣沉默也沒有維持太久,很快,裴朝朝就出聲了:“你在外面站了很久!
她聲音柔軟,平靜,這話一落,就顯得趙息燭更像個笑話。
她早就知道他站在外面,但是不慌不忙,甚至還主動打開門。
趙息燭比她高太多,甚至都不用往旁邊挪一挪,只需要抬起眼,視線就能越過她肩膀,看見屋子里的場景。這確實是一間臥室,并不大,里面只有一張桌子和一張床,桌子被放在了床頭,上面放著藥缽,還有一頂斗笠,床上則躺著個白衣男人,渾身上下都受傷潰爛,男人的手上卻有一小部分皮膚被深綠色的藥泥覆蓋住。
裴朝朝藏都不藏,就這樣把人讓他看見了。
因為不在意他的反應才會這樣。
趙息燭心里像被緩慢撕開一個裂口,有點疼,并不是那種撕心裂肺的疼,而是一種緩慢綿長的陣痛感,像是心臟痙攣,時不時地來一下,沒有痛到不可承受,卻也難以忽視。
他扯了扯唇,強行端起一點平時的姿態,嘲諷道:“你倒是藏都不藏!
裴朝朝靠近了一點。
她身上的藥味很重。
趙息燭聞見了,覺得這味道苦澀得有些沖鼻,讓他鼻酸,他盯著她看,發現她仍舊微微笑著,笑意很柔和,柔和到有點兒冷酷了,和刀子一樣扎人。
她怎么還敢主動靠近他呢?
趙息燭突然繃不住了,掐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往旁邊挪開,不看她沒心沒肺的笑臉。
她沒有抵抗,很乖順地由著他轉開她的臉,然后露出一截脖頸來,趙息燭的牙印還留在上面,結痂了,過幾天就會徹底痊愈,她是個不怎么留疤的人,所以這個咬痕最后會一點痕跡都不剩。
趙息燭盯著那個印子,冷聲道:“那天你說脖子上的印子是別人咬的!
他說:“是真話。是嗎?”
裴朝朝微微一低頭,正好嘴唇就碰到他的手指,她親了一下他指節:“我不騙你的!
趙息燭氣笑了,又忍不住計較她每句話的真假:“不騙我?你不是說給我上藥嗎?然后你就拿著藥給他治傷?”
他說到這,語氣里的怒火都要壓不住了:“你這叫不騙我?”
裴朝朝不出聲了。
趙息燭又問她:“他是誰?”
裴朝朝還是不說話。
趙息燭又繼續問:“你脖子是他咬的?”
他好像都不在意她回不回答了,問話有點像在發泄情緒,或許問話和發泄之間的界限已經很模糊,因為答案并不重要,最重要的那個答案他心里清楚,她沒那么在意他,前幾天短暫的溫存或許只是一時興起,畢竟她本性頑劣。
自欺欺人的謊言被抽去了骨架,不過瞬息間就全數坍塌,可是最讓他無法接受的是,沒了這一層自欺欺人的遮羞布,他竟然還對她抱有期待,比如她會不會和他解釋兩句,會不會哄他兩句,只要她不解釋,他就一直問。
不過這時候,
裴朝朝好像被他問得有點不耐煩了。
她在他要出聲問下一個問題之間,抬起頭吻他,牙齒輕輕咬住他的舌尖,含含糊糊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說:“雖然我把他撿回來了,但我最愛的還是你!
她這話著實不怎么好聽,有種高高在上、漫不經心的輕佻,像哄一條狗,好像在她眼里,他和床上那個男人都是物件,和桌子上的硯臺和毛筆沒什么區別。
換做以前趙息燭聽見這種話一定會暴跳如雷,甚至就在幾天之前,他聽見這種話應該也會生著氣逼她證明,
但這時候,
趙息燭只是安靜地回吻她,他低下頭,咬她的嘴唇,又含住,手緊緊箍住她的腰。他佯裝沒聽見她那句話,好像這樣就可以一并當這幾天的事情沒發生過,頑劣的人已經玩膩了溫存游戲,他還陷在里面出不來,渴求她能和他開一輩子這樣的玩笑。
空氣里又安靜下來。
趙息燭之前等她的時候煩躁得要命,在屋子里點了安神香,身上也沾染了一點安神香的氣味。
那時候覺得安神香越聞越煩躁,這時候和她親吻間,偶爾聞到一點衣料上的安神香氣味,卻覺得安心。
安心到整個人生出一點懶怠感來,
或許是太累了,
他疲于掙扎,不想再計較了,她都說了最愛他,他不想計較了。
他骨子里很高傲,什么都要壓別人一頭,她也很聰明,后來他和她的爭斗才會愈演愈烈,敵對這么多年。他之前想告訴她他懷孕了,是因為他那時候自欺欺人,又錯覺他是她唯一喜歡的人,至少這幻境里他是,她身邊沒別人。
但現在他覺得,
算了,最愛也行吧,床上那玩意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而且半死不活t?的,渾身潰爛,幾片藥治不好。
底線在一步一步降低。
他想了想,引著她的手,讓她觸碰到他的腰腹,想告訴她懷孕的事。
然而剛要開口,
床上那人似乎醒來了,又或是被夢魘魘住了,突然發出劇烈嘶啞的咳嗽聲。
趙息燭一句“我懷孕了”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才吐出一個音節,裴朝朝就已經轉頭朝著床上那人看過去。
床上那人微微轉頭,猙獰潰爛的臉上五官都不分明了,只能看出眼睛還閉著,應該沒醒,但他嘴唇翕動,沙啞地叫裴朝朝的名字,一聲一聲,斷斷續續:“朝朝……朝朝……”
裴朝朝轉身要過去。
趙息燭拽住她的手,垂眼看著她,想留住她。
她也確實停住了腳步。
趙息燭低聲說:“他沒醒,你不用去看,就是夢魘了。”
裴朝朝說:“但他受傷了。”
趙息燭喉嚨口像被堵了一團紙,他想說可我懷孕了,我懷了你的孩子。
然而下一秒,
他又感覺她抱住他,抓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他的情緒被她牽動,上上下下,剛要回溫,可是下一秒,卻被她一句話推入更深的寒冷深淵——
她用哄人的語氣,低聲說:“對了,這些天的藥材,是不是你用你的血催熟的?”
“他傷得太重了!
她說:“用你的血幫他治一治傷吧。”
第125章 小三作派 也是硬氣起來了
用他的血給別人治傷。
怎么可能?
別說這供血對象是她帶回來的野男人, 就算是其他神仙們,他也不會答應。
裴朝朝是真有本事,一句話就能把他吊得七上八下, 上一秒被她抱著,和她十指緊扣, 情緒剛有點回溫, 這一秒就被她氣得有點耳鳴。
趙息燭差點笑出聲來了。
但甚至不是被氣笑的, 他覺得荒謬,好像聽了個毫無邏輯的笑話。
感覺到裴朝朝在用指尖摩挲他的掌心, 他道:“你為什么覺得我會用自己的血給他治傷?”
他說這話時語氣雖然還算正常,但這話卻怎么聽都能聽出一股子陰陽怪氣的味道,言下之意好像是在說:你算什么東西, 他又算什么東西, 覺得我會用血給他治傷?
正常人得到這個回答就會知難而退了。
然而裴朝朝毫無反應,像沒聽明白他話里的陰陽怪氣一樣,她思忖片刻, 誠懇回答:“因為你愛我。”
趙息燭被噎了一下。
他這時候是真的有點惱羞成怒了, 她怎么能回答出這么一句話。
因為他愛她,所以他活該割開自己的皮肉, 給她帶回來的賤男人治傷?
他已經放血澆灌了那些藥苗, 她拿著藥來給這賤男人治傷, 他已經沒計較了,這還不夠嗎?
因為他愛她,所以他就要任她予取予求?
他的愛是什么很廉價的東西嗎,還是套在他脖頸上的枷鎖,只要她抓在手里,就能控制他?
趙息燭有那么一瞬真想把她的心剖出來, 看一看她的心究竟是怎么長的。
但是下一瞬,
他就想起來,她原是沒有心的。
即使是現在,她胸腔里有一顆“心臟”在跳動,但那顆心是石頭做的。
她根本沒有心,她的心不是肉長的,是石頭做的,怎么可能對誰真正動心。
在她這里能得到一點喜愛就已經很不容易,應該知足,哪怕這種喜愛和喜愛路邊的小貓小狗,街上的物件是一個道。
這并不平等,
她不愛他,趙息燭現在領悟到了,他沒法再自欺欺人,心里憋著一口氣,要回裴朝朝一句“我不愛你”。
但話到嘴邊,又無法說出口。
他沉默半晌,眸色沉郁地看著她,憋出一句:“誰說的我愛你?”
裴朝朝剛要回話。
然而下一秒,
身后床上的人又動了。
她收住話音,不準備再回趙息燭的話,轉過身直接往薄夜身邊走——
這一回是真的掙脫了趙息燭的手。
剛才她要去看那賤男人,趙息燭拉住她,她就由他拉著沒再過去了。
但現在卻掙脫了他的手。
趙息燭手里抓空,心里不是滋味,他站在原地不走,陰著臉色看她。
那一邊,
裴朝朝坐到薄夜床邊,仔細打量薄夜。
薄夜這時候躺在床上,他全身是傷,形貌確實有些可怖,皮相宛如從地獄里爬出來的修羅惡鬼,只能瞧出些優越的骨相來。眼下,他睫毛抖動,像是想醒過來,卻又被某種夢魘困住無法睜眼。
裴朝朝懷疑他在裝暈。
按說,薄夜這個狀態是不大可能蘇醒過來的,至少也要等他傷愈合一些才行。但趙息燭的血能兩三天內就讓靈藥成熟,那么被他的血催熟的靈藥或許藥效也很強,她給他敷了那些靈藥,興許已經足夠讓他蘇醒過來了。
她這樣想著,又捏住他的手腕,想摸一摸他的脈搏。
然而手指剛剛搭上他手腕,
下一秒,
身后又傳來一陣拉力。
裴朝朝回頭一看,就發現趙息燭不知道什么時候又走過來了。
趙息燭原本只是眸色沉郁,現在眼睛卻都有點發紅了,他彎下身,攥住她那只手,不讓她碰薄夜的手腕:“你碰他干什么,不嫌他臟么!
裴朝朝說:“我要給他把脈、敷藥。”
她說:“都說了想用你的血給他治傷,你又不愿意,我就只能這樣了呀,先探一探他的脈象,再給他上藥。”
趙息燭繃不住情緒:“你——”
裴朝朝抬眼看他,不說話。
趙息燭和她對上視線,原本要發火,這時候又偃旗息鼓,身側的手捏成拳,自己把自己手指按得咔嚓作響,隱忍了半天,直到看見裴朝朝又掙開他的手,拿起藥缽要給薄夜上藥,他終于忍無可忍,把她往后面一拉,然后說:“誰讓你給他上藥了?我好像沒說過我不愿意給他治傷吧?”
他腦子一熱,妥協了,說出這話的時候指尖都有點發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沖動的。
話音落下,
他又下意識去看裴朝朝的表情。
裴朝朝對他笑了下。
以往遇見這種情況,她多少也會語氣輕飄飄地回他一句“哦,原來你愿意給他治傷啊”,語氣溫和,卻有種高高在上的游刃有余,聽得讓人心堵。但這一回,她什么話都沒說。
趙息燭心里憋著的那股火氣卻莫名其妙又泄了一些。
他轉過視線,仔細打量床上那男人,
那人臉已經爛得不像樣子,他根本認不出這人是誰,但看他眼睫微微抖動,又想起之前這男人每次都恰到好處地,在他和裴朝朝說話的時候發出動靜,他就覺得這人說不準已經醒了,只是在裝暈,想要吸引裴朝朝的注意力。
賤男人。
臉都爛成這樣了,還搞這一套小三作派,活該渾身潰爛。
趙息燭心里惡毒地詛咒他,臉色陰沉地盯著人看了一會,又把裴朝朝拉開了一點。
然后他抬起手,甚至沒有用刀,只是用靈力在掌心輕輕劃了一道。
傷口不深,不過仍舊見了血。
他微微彎身,靠近床上那男人。
隨后他攥緊手,傷口被擠壓,于是血就順著手掌淌下來,落在男人唇間。
男人嘴巴閉著,趙息燭又用了點靈力。
他那點靈力匯聚成一道淡淡的金光,落在男人下巴上,然后像一只手一樣,掐住男人的下巴,迫使他稍稍張嘴,但這還不夠,等那幾滴血滲入男人嘴里,趙息燭又驟然加強靈力,于是落在男人下巴上的金光顏色就更深了。
看似是在幫他吞咽滴落下來的血,實際上,卻宛如酷刑,幾乎要捏碎他的頭骨,擰斷他的每一根神經。
薄夜抵抗不住,眼睫動了動,驟然睜開眼——
他還很虛弱。
裴朝朝來給他上藥的時候他就醒了,但一直在裝暈。
他發覺自己對她是有恨的,太想占有她,恨她不夠愛他,恨她和別人糾纏不清,所以他想和她同歸于盡,這樣他們就只有彼此。
但她把他撿回來,給他上藥,指尖落在他傷處的時候,他對她的那些恨意一下就潰不成軍,他恨她只是因為她都懶得看他一眼,可是現在她在觸碰他,照顧他。
她對他應當有所圖,所以才會給他上藥,把大部分心思放在他身上。
但如果能一直這樣也不錯。
他裝暈想要多分走一些她的注意力。
但趙息燭這個賤人居然用靈力攻擊他,甚至還在裴朝朝面前裝出一副掰他下巴給他喂血的姿態,實際上那靈力幾乎要把他的經脈都碾碎了。
因為他太虛弱,甚至坐不起來,更無法還t?手,所以只能眼神陰森地盯住趙息燭。
他要說話,卻忍不住悶咳出聲。
趙息燭就是看不慣他裝暈,這時候把他逼醒來了,這才慢條斯地收回手。
他站在床前看著薄夜,姿態居高臨下,嘴角挑起個略帶挑釁的笑,確認薄夜將這笑意收入眼底了,才轉過頭去看裴朝朝。
面對裴朝朝時,他又快速將那點挑釁的笑意收起來,懶散說:“他醒了!
他在她面前給薄夜上眼藥:“我還以為他傷得很重快死了呢,沒想到醒得這么快。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裝暈。”
裴朝朝聽出他話里有話,但她佯裝沒聽出來,不給回應。
她也早就懷疑薄夜在裝暈,但也裝作沒看出來,不想給回應。
兩個男人在這里勾心斗角,就讓他們自己斗吧,她愛看戲,但不喜歡把禍水往自己身上引。
她又轉過身去看薄夜。
剛想把手伸到薄夜脖頸上,用靈力檢查一下他識海里的大概狀況,
然而下一秒,
趙息燭在她身后又出聲了:“裴朝朝!
裴朝朝:“嗯?”
趙息燭說:“我手很疼!
裴朝朝聞言,又將視線挪回了他身上。
趙息燭則把手抬起來,把掌心鮮血淋漓的傷口展示給她看。
他性子驕傲,那種高高在上是從骨頭縫里透出來的,甚至就算踩碎他的骨頭,他也不一定會和人低頭。但在裴朝朝這里,他感覺自己剛剛才降低過的底線,又一次降低了,從妥協到低頭服軟,這些他原本看不上的作派,他今天全做了個遍。
他心有不甘,但等到她目光真的停留在了他手上,他又忍不住多出聲說了句:“我手還在流血,很疼!
裴朝朝眨了眨眼。
趙息燭繼續說:“他醒了,你應該管管我了。”
他要求道:“給我包扎。”
這要求不算太過分,也不影響她之后往他心上插刀,就算鈍刀子磨人也得勞逸結合,捅兩刀歇一歇,給他點時間恢復,然后再接著捅。
裴朝朝想了想,于是很干脆地答應了:“行。”
她指尖觸碰他的掌心,還裝模作樣說了句:“夫君,辛苦你了!
話說得像是很心疼他,
實際上要是真的心疼他,就不會讓他放血給薄夜治傷了。
趙息燭心里門清,但她都說這種話了,他縱然心里憋著股氣,又還能再怎么樣呢。
而且她還叫他夫君,當著床上那個丑男人的面叫。
趙息燭很快就把自己哄好了,手放在她眼前,等她給他包扎。
這時候,
床上的薄夜卻又捏住裴朝朝的手,裴朝朝不得不回頭看。
薄夜看著她,張了張嘴,剛想說話,
趙息燭卻又猛地一下拽了她一把,再一次把她拽離薄夜,然后用法術一遍一遍清潔裴朝朝手上被薄夜碰過的地方。
他真想現在就把薄夜的皮扒了,骨頭抽了,但是裴朝朝還在這呢,他只能壓制住這沖動,睨了薄夜一眼,說:“你手上又是藥又是血,碰她做什么?一定要把她的手弄臟嗎?有沒有為她考慮過?”
他學會了從晝那一套,
每句話聽起來都像在為裴朝朝考慮,實際上每句話都在暗搓搓把對手往泥地里踩,含沙射影說對方不夠體貼,自己手臟了還去碰她,一點也不在意她的感受,不像我,我只會關心她。
趙息燭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說出這種話,做出這種事。
但瞥了一眼薄夜,看見薄夜表情陰暗,本來就爛了的臉顯得更陰森扭曲了,他又有一種詭異的愉悅感。
他加了把火,貶低薄夜:“難為她把你撿回來,你根本不為她著想,你只想著你自己!
薄夜聞言,想和裴朝朝辯解。
但辯解的話沒說出來,就對上趙息燭的眼神——
趙息燭的視線里已經不光是挑釁了,還有種高高在上的蔑視感,前腳給裴朝朝伏低做小當完狗,說了兩句得裴朝朝心的話,現在就在他面前硬氣起來了。
賤人,小三作派。
薄夜被氣得一口氣沒喘上來,劇烈咳嗽起來。
第126章 肚子疼 摔到肚子里的孩子了
在裴朝朝面前, 示弱或許更有用。
她并不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人,準確來說,她是軟硬都不吃, 油鹽不進。但在她面前撒潑是得不到好處的,她不喜歡被人壓制, 所以會用溫和的姿態壓制回去。
在她面前示弱則會好一些,
她雖不會憐憫, 但對待向她示弱的人,態度也會好一些。
此刻就是如此。
趙息燭向她示弱, 收斂住了以往和她針鋒相對的那股勁,把掌心的傷口露給她看。
她就順著他的意思,多看了他掌心兩眼, 即使仍舊是漫不經心的姿態, 但至少她的注意力回到了他身上,沒再繼續看薄夜。
薄夜氣得咳嗽出聲,都沒讓她的注意力轉回來。
他恨自己身體還沒好, 太虛弱, 虛弱到甚至起不來床,否則他一定會把趙息燭的嘴給撕爛。
他胸口劇烈起伏著, 感覺喉嚨口都泛上來一股血腥氣, 怨毒地盯著趙息燭看了好一會, 然后突然出聲道:“是我的錯。”
他聲音很沙啞,因為身體太過虛弱,說話的音量也很小,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氣音了。
他話音落下,
裴朝朝才又轉過頭。
她看向他,一時間倒還真的愣了下, 沒想明白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是什么意思。
她問他:“什么?”
薄夜脆弱道:“我不該弄臟——咳咳咳……”
他說兩三個字,就猛咳兩聲,一句話氣若游絲斷斷續續,
裴朝朝竟然沒聽清。
她不得不靠近了些。
薄夜說:“我不該弄臟你的手,怪我沒為你著想,我忘記我現在有多……臟,有多難看了。”
示弱他也會,他現在已經半死不活了,連床都起不來,趙息燭只是手上破了個口子,再柔弱能比他弱嗎?
他活學活用,青出于藍,兩滴眼淚落下來,然后側過頭去,將臉埋入枕頭里,不讓她看自己已經徹底被毀去的臉:“太丑了,會臟朝朝的眼睛,別看!
裴朝朝:“……”
裴朝朝茫然了半秒,隨后迅速明白過來,這兩個男人現在還在勾心斗角。
趙息燭示弱,薄夜也示弱,兩個人也不管從前是多矜貴高傲,這時候反正不能讓對方比下去。
兩人之間的火藥味已經快要溢出來了,
但這火沒燒到她身上,她看熱鬧不嫌事大,于是又開始拱火。
她佯裝沒看出來這兩人之間的暗流,好像真的被薄夜的脆弱蒙蔽雙眼,抬手幫薄夜擦眼淚:“不臟,不丑。他口無遮攔,你別放在心上。”
她安撫薄夜,
趙息燭火冒三丈,又出聲:“裴——”
他想叫裴朝朝的名字,和她說話,把她的注意力引回來,
然而薄夜不等他把話說完,立刻出聲:“別這樣說。”
他不看裴朝朝,脆弱道:“你這樣說,司命神君該生氣了,他也是為你好。他說得對,我現在容貌盡毀,渾身是傷,在你眼前晃就是臟你眼睛,都是我的錯,你別和他生氣!
含沙射影。
這是在含沙射影地說趙息燭心眼!
趙息燭氣得耳鳴,血氣沖頭,把自己手指按得咔噠作響,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壓制住現在殺了薄夜的念頭。
薄夜又出聲和裴朝朝說:“我都這樣了,你還愿意求他放血救我,我——”
這話一落,
趙息燭猛然出聲:“夠了!”
他忍無可忍了,薄夜這話陰陽怪氣的,話里話外透露出一股子優越感,言下之意仿佛是在說:看吧,我都傷成這樣了,到了靠近她就會臟她手臟她眼睛的地步,她卻還是讓你放血給我治傷,這不就說明我在她心里的地位比你高嗎?
這話是直接往趙息燭的痛點上扎,
他繃不住了,三兩步上前去,拽住薄夜的衣領,把人拎起來:“你再說一遍?”
薄夜又開始咳嗽起來,他確實虛弱,被掐得喘不過氣,眼淚流出來,繼續裝可憐:“朝朝……”
眼看兩人要打起來了,
裴朝朝趕緊把趙息燭拽開,她敷衍地拉架,和趙息燭說:“行了,你和他計較什么?他都傷成這樣了!
趙息燭驟然瞪大了眼睛。
裴朝朝不等他說話,又說:“我出去找紗布,給你包扎!
她說完,
也不管這兩人的反應,直接出去了。
她看熱鬧看夠了,也沒什么真的拉架的意思。
如果她真拉架,這兩人說不準還真的會把戰火燒到她身上,矛頭對準她。畢竟他們雖現在在她面前示弱,但骨子里仍舊是高高在上的人,一個又高傲又陰晴不定,另一個陰暗扭t?曲,示弱是暫時的,骨子里的強勢和控制欲沒那么好改。
她決定在外面安靜一會,過一會再回來。
于是她出去后,還順手把門一關。
她一走。
趙息燭的真面目就露出來,直接攥住薄夜的頭發,用力拎著他的頭發,把他從床上拽起來一點,咒罵道:“賤人!”
薄夜太虛弱,被扯住頭發拽起身,根本無從掙扎,生性的眼淚溢出來,他疼得喘不上氣,劇烈咳嗽著,隨后又喘著氣笑出來:“被我說到痛處,惱羞成怒了?”
趙息燭氣得手指發抖:“你算什么東西,被她撿回來的野男人罷了!
他扯著薄夜的頭發,沒認出薄夜,因為薄夜那一頭極有辨識度的白發早就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黑色。
屋子里沒鏡子,
薄夜照不見鏡子,這時候又是一陣兵荒馬亂,他自己此時都沒注意到自己的發色的變化。
趙息燭接著說:“你了解她嗎?她把你帶回來只是為了利用你,我給你喂血是幫她利用你,你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還真把自己當個玩意了?”
薄夜悶咳:“你連利用價值都沒有!
趙息燭忍無可忍,一巴掌甩在他臉上:“她愛我,你懂什么?我肚子里懷了她的孩子,你算什么?”
這巴掌用了十足的力氣。
薄夜被扇得暈頭轉向,還是用手肘支撐了下,才沒徹底倒在床上。
他強壓下嘴里的血腥味,陰暗地盯著趙息燭的腹部,語氣陰暗:“懷了孩子她也不會愛你。”
他彎著眼睛,笑出來,語氣幽幽的:“趙息燭,你的脾氣并不好吧?怎么只是給了我一巴掌,不直接把我殺了?你自己也不信她愛你!
他話音里蠱惑的意味很足,有點像陰濕地底下長出來的藤蔓:“你也在害怕吧,你如果殺了我,她不會原諒你的。這樣你還覺得她愛你嗎?一定要這樣自欺欺人?”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溫和,又因為虛弱,聲音近乎是氣音,所以聽起來很沒有攻擊性。
但實際上這話的攻擊性非常強,
趙息燭被這話激得眼睛都紅了,他直接動了靈力,隔空掐住薄夜的脖子:“閉嘴,賤人!
薄夜察覺到他起了殺心,掙扎不開。
他也不在意,甚至沒掙扎,趁著趙息燭近身,出手竭盡全力推了趙息燭的肚子一把。
屋子里瞬間亂成一團。
裴朝朝在外面走了兩圈,回來的時間,就聽見屋子里叮鈴桄榔的聲音——
還沒打完?
她皺了皺眉,推門進去。
一進門,就看見趙息燭扇了薄夜一耳光,然后掐住薄夜的脖子,把人往死里掐。
看起來是趙息燭單方面毆打薄夜。
裴朝朝在心里評估了下。
她站在門口,甚至能聽見薄夜斷續的喘息聲,甚至還有趙息燭掐著他脖子,傳出來的一點骨頭碎裂的聲音。
她又看了一眼薄夜。
薄夜仰著頭,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掙扎也掙扎不動。
真的快被掐死了。
他本來就虛弱,沒什么掙扎的力氣,趙息燭搞不好真的能把他掐死。
……不行。
他的命和她連在一起,而且她留著他還有大用處。
裴朝朝心念一動,趕緊走上前,把趙息燭的手拽開。然而趙息燭掐得實在太緊了,她扒了一下沒扒開,看薄夜真的要不行了,她趕緊用了點靈力,強行把趙息燭給甩開——
下一秒,
趙息燭被她一甩,沒防備,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甩得很重,趙息燭就摔得很重,很狼狽,他甚至有些茫然,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她居然為了個賤男人把他甩到地上!
趙息燭難以置信地看著裴朝朝。
然而那一邊,
裴朝朝根本就沒看他。
裴朝朝在看薄夜,她趕緊把人扶好,又是讓薄夜靠在床上,又是探薄夜的鼻息,看薄夜還有氣,這才松了口氣。
她手按在薄夜手腕上,給他輸了點靈力,看薄夜眼睫抖動,才問:“還好嗎?”
薄夜有氣無力地點了點頭。
裴朝朝放下心來,視線上移,突然間,發現薄夜的發色成了黑色。
她頓了下,難得感覺到意外,試圖回憶薄夜的發色是什么時候變的,但實在想不起來了。
她最開始進來給薄夜上藥的時候,薄夜的頭發還是白色的,再然后趙息燭進來,一陣兵荒馬亂,她也沒顧得上注意薄夜的發色。
她瞬間想到幽山帝君——
薄夜就是幽山帝君,甚至是本體,但不知道為什么變了張臉,發色也變了。
現在呢?
是不是變回來的前兆?
裴朝朝思緒活絡起來,她試圖清這些變化之間的關系,但線索太少,無從推測。
她思索片刻,想問薄夜有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發色變化。
然而剛剛張嘴,還沒來得及出聲,
那一邊,
趙息燭就先出聲了。
他聲音壓著怒氣和委屈,聽起來似乎也有些虛弱了:“裴朝朝!
裴朝朝被打斷,皺了下眉,
她轉眼看趙息燭。
趙息燭感覺到腹部有些刺痛,他也顧不上生氣了,低聲說:“我肚子疼。”
肚子疼?
他興許是摔到肚子里的孩子了。
裴朝朝知道他懷孕的事,但一直裝作不知道,他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本身就有些煩躁。
她沒放過往趙息燭心里捅刀的好機會,語氣不耐煩——
“你摔的是屁股,
“你應該屁股疼,不是肚子疼!
第127章 他只是 想她多看他一眼
有時候話語比刀還鋒利。
趙息燭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因為裴朝朝的一句話這么疼, 肉/體上的痛意尚且可以忍受,可是她不停用言語往他心口插刀,他竟然感覺到疼痛難忍。
他試圖和她解釋, 告訴她他懷孕了,可是她說完那句話以后, 又將身體轉向了薄夜那一邊, 去看薄夜。
她什么時候能再轉過來看看他?
他到底還要怎么做, 她才能看著他?
趙息燭覺得他應該思忖一下這問題的答案,可是太疼了 , 說不上了是哪里在疼,那痛意帶著酸澀,蠶食他的意識, 他越來越昏沉, 捂著肚子,只能不停地在心里重復那兩個問題——
她什么時候能轉過來看他?
他還要怎么做,才能讓她看看他?
……
趙息燭暈過去了。
裴朝朝回頭瞥了一眼, 看見他倒在地上, 手捂在腰腹上,眼睛閉著, 睫毛卻顫抖著, 即使暈過去了也好像不太安穩, 似乎在做著什么令人難過的夢。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疲憊,臉色難得地有些蒼白,透露出一種脆弱感來。這位高高在上的司命神君向來運籌帷幄,令人捉摸不定,第一次露出這樣脆弱的情態。
像一只被割了脖頸,倒在地上, 連哀鳴聲都發不出的瀕死天鵝。
她面無表情地又將臉轉回薄夜那一側。
她問薄夜:“你知道自己頭發的顏色變了嗎?”
薄夜聞言,頓了下。
他這才垂下眼睫,發現自己的頭發已經變成了黑色。
他隱隱約約意識到什么,看著這發色,感覺到一陣頭疼,好像有什么零碎的記憶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但他抓不住。
他捂住額頭,抵抗著那陣頭痛。
裴朝朝見狀,總感覺他要變回原本幽山帝君的那張臉了,雖然沒有確切的依據,但她還是微微往前探身,攥住薄夜的手腕。她將他的手腕挪開,然后仔細打量他被毀容的臉——
因為喝了趙息燭的血,他身上臉上潰爛的傷已經有了一點要結痂愈合的跡象,但仍舊看不出具體的五官。
觀他骨相,似乎又仍舊是薄夜的臉。
裴朝朝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一邊,
薄夜察覺到她在看他的臉,雖然不愿意她看見他這樣狼狽的樣子,但仍舊抬起臉任她看。
她每看他一眼,他就多自卑一點,過了好一會,他終于受不了,手虛虛覆在她眼前:“不看了!
裴朝朝沒出聲,也沒動。
薄夜等了一會,看她沒動靜,心里開始發虛。
他突然想起來,她并不喜歡被支配,而他習慣于支配她,認為她是他的孩子,他的所有物,所以想要控制她。
他突然有些恐懼。
趙息燭暈倒在地上,她一眼都沒有看,他的孩子是沒有心的。
她可以玩弄所有人的感情,她可以把他推下河,看著他淹死,他對她有恨,如果她沒有把她撿回來,沒有親手給他上藥,他興許還能繼續恨著,但她對他好一點點,他那點恨意就被恐懼取代。
他活著,她也活著,
他現在是個廢人,毀容了,又很虛弱,他修為還在的時候尚且沒法和她同歸于盡,t?狠不下心,更何況現在。
他現在不如一條狗,
狗還能叼著她的裙角不讓她走,他連床都起不來,她要走,他只能看著。
薄夜心里不是滋味。
他被她撿回來了一次,就更怕她拋棄他了,他比趙息燭有價值,但價值總有消失的一天。
薄夜頭一次試圖藏起自己的控制欲。
哪怕心里再想控制她,也應該把這想法爛在心里,才能在她身邊留得長久。
他把手收回來,竭力掩藏著自己試圖控制她的欲望,措辭道:“朝朝,我……現在不好看!
他低聲和她商量:“能不能不看我?”
裴朝朝一直處在思考的狀態,聽見他問話,微微回神。
她又看了薄夜一眼,薄夜這時候姿態有些卑微,她大致也能猜到他突然這樣的原因,不過她并不打算安撫他。
他就應該給她當狗,現在才哪到哪,之后還要被鎖鏈拴起來呢。
她對他沒有任何心疼和憐憫,覺得從他這問不出什么東西了,于是就也不打算在這多浪費時間。
于是她毫不猶豫地點頭:“好,我不看了!
她這話的時候面無表情,甚至連平時那種略顯敷衍的柔和態度都沒有了,他的位置太低,她甚至連敷衍都不需要了。她說完話,轉過身,這才把注意力放回趙息燭身上——
薄夜暫時沒用,
但趙息燭有用。
她還要繼續傷害他,靠著這個離開幻境呢。
裴朝朝用了瞬移術,帶著趙息燭走了。
薄夜沒料到她還真的一眼都不看他,直接帶著趙息燭走了,他眼睫抖了抖,在她瞬移離開之前還想去拉她,祈求她別這么快就走,然而實在沒力氣,身體往前一挪,整個人就直接掉下了床。
他抓不住她,就看著她帶著趙息燭消失,而他摔在地上,伸出手也只能摸到空氣。
面前的門沒關,
按說,他是被她用囚禁的陣法囚禁在了這一處地方,但他若想逃走,也可以從門口出去,伺機而動,至少掙扎一下。
但是他摔在原地,看著裴朝朝離開的方向一動不動,他又惶恐起來了,他明明已經很努力地隱藏控制欲了,她卻還是走了,是因為他捂她眼睛時表露出的那一點強勢而生氣了嗎?
他坐在地上不停地回想她當時的狀態,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他分析她每一幀表情,試圖分析出來她是不是因此生氣了,所以才離開了。她是不是拋棄他了?還是他說讓她不要看他,忤逆她的心意了,把她惹生氣了,她才走了?
薄夜開始剖析自己的每句話,每個錯處,他像個瘋子,被抽走所有生命力的瘋子。即使囚禁的陣法還在生效,但他還是怕她不要他了,拋棄他走了,他好像瘋了,精神和思維有點錯亂,門就在前面,甚至大開著,可是他不會逃。
他甚至開始扭曲地想,
她既然布了囚禁的陣法,為什么又不給他拴鏈子呢?
他沒有被囚禁的實感,他怕她連囚禁都不囚禁他了,
他不知道的是,被拋棄過一次的狗在再次被撿回來后,就是會這樣患得患失。
她沒有為他拴上鎖鏈,
但他自己為自己套上了枷鎖。
*
趙息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寢殿里。
腹部還有些隱隱作痛,他能感覺到丹田里的靈力涌動,似乎結成一個胚胎,正在吸取他靈脈中的靈力。
這種感覺很微妙,他將手放在腹部,轉眼看,發現裴朝朝坐在床邊看書。
他頓了頓,
思緒緩緩回籠,隨即,他想起暈倒之前發生的事——
她為了那個毀容的賤人把他甩開,他摔在地上,和她示弱說肚子疼,但她沒他。
之前不他,現在又坐在他床邊。
趙息燭心里煩躁,不想出聲和她說話,干脆閉上眼繼續裝睡。
他閉了一會眼睛,聽見裴朝朝那沒動靜,又忍不住睜開眼,故意發出一點動靜,要她和他主動說話。
那一邊。
裴朝朝聽見動靜,算了算時間,覺得差不多了。
捅完刀子,再緩和一下,她覺得趙息燭的狀態越來越差了,肉眼可見地憔悴。
她這時候又盤算著繼續緩和關系。
于是她放下書,主動出聲:“醒了?”
趙息燭不說話。
裴朝朝又問:“懷孕了?”
趙息燭扯了扯唇:“反正你不在乎!
裴朝朝說:“你沒告訴我!
趙息燭被她的反復折磨得心力交瘁,他有些疲憊,這種疲憊是從骨頭縫里透出來的,
他閉上眼:“告訴你你就好好對我嗎?我懷孕了,告訴你你就不會讓我給那個賤人喂血了嗎?你就不會把我甩到地上了嗎?”
趙息燭心里是有委屈在的,
裴朝朝從他的話里就能聽出來,可她對他沒有憐憫,她本性如此,看見趙息燭這副快被她逼瘋的憔悴樣子,她甚至覺得有趣,覺得興奮。
但她沒將這種興奮感表露出來。
她游刃有余地操控他的情緒,等他問完話,又坐在床邊安靜地看了他好一會,才出聲說 :“他是真的傷得很重,只有你能救他了。”
這話一落,
趙息燭心里壓著的那股子情緒徹底爆發了,
他把她擱在床頭的書往地上狠狠一砸:“那你看他去。”
裴朝朝故意把他火氣挑起來,激得他說氣話,等他說完了,她又沉默地看他。
她看了他一會,然后嘆氣:“好吧!
她不慣著他,應完聲,直接起身要走。
趙息燭看見她真要走,胸腔劇烈起伏著,等她走出去兩步,終于忍無可忍地拽住她,也不管掌心的傷,狠狠一用力,把她往床上一拽——
裴朝朝順勢跌在床上。
她又轉眼看他,不說話。
她視線也有點冷淡,有點不耐煩,不像是最開始的時候,要給他營造幸福的假象,所以對著他笑,和他親密,好像很愛他一樣。要讓他難過也是有講究的,即使捅了一刀子以后要緩一緩,但也不是每一次緩和關系時的態度都要很熱情,她一次比一次冷淡,他就一次比一次惴惴不安。
他現在已經很清楚她不愛他的事實。
可是那又能怎樣呢?
即使她一次比一次冷淡,他也得自己逼著自己自愈,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維系這段關系。
她不說話。
趙息燭被她冷淡得受不了,終于又拽了她一把,把她拽進懷里。
他忍不住,被情緒和患得患失裹挾著,終于沒出息地服軟,不住地低下頭親吻她,細碎的吻不含欲/望,落在她眼角、臉頰、唇側,他像溺水的人拼命擁住救命稻草,低聲說:“我說叫你去你就去嗎?我叫你對我好一點的時候你怎么沒這么聽話?”
傲骨是一點一點被碾碎的。
姿態是一次比一次放低的。
他抱住她,已經快忘記從前遇見這種情況的時候他會怎么處了,他可能會暴怒,掀桌子砸東西讓她滾,和她慪氣,想著要扳回一局。為什么現在會這樣卑微呢?
趙息燭感覺胸腔里有些酸澀,他抱住她,眼睛也有點酸。
竟然有點想哭。
到底為什么會這樣。
他只是想讓她多看他一眼。
裴朝朝觀察著他的情緒,等他真的快要哭出來的時候,才親了親他的眼睛:“我怕留在這惹你不高興!
她態度變好了。
趙息燭再也發不出脾氣,喉嚨口像是堵了一團濕棉絮:“你以后能不能別這么對我?”
裴朝朝明知故問:“我怎么對你了?”
趙息燭不想說。
他垂下頭,一句話也不想說,只毫無章法地親吻她,細細碎碎地吻落下,等她踩著他的肩攥著他的頭發紓解了,才又一言不發地欺身壓下。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竟也有一天會這樣患得患失,迫切地想要擁有一些更緊密的連接,只有這樣才能獲得和她在一起的實感。
第128章 他的報復 讓她離不開他
趙息燭大部分時候都是一副略顯懶怠的散漫樣, 不生氣的時候臉上時常掛著敷衍的笑意,又因為不走心,所以一打眼能給人一種風流的錯覺。但實際上, 他這人高傲自矜,自覺沒人能配得上他, 因此也算得上是潔身自好, 和風流毫不沾邊。
裴朝朝剛進幻境還在失憶的時候, 只不過是親一親他,連他衣服都沒扒開, 他就自己先一步惱羞成怒了。
在山洞里那次,以及t?不久前她對他還有好臉色的時候,即使足夠親密, 但他仍舊控制著度, 不放縱,甚至有些端著。畢竟是高高在上的上神,骨子里就是高傲的, 怎么可能讓自己放低身段去做那些更孟浪的事。
然而這時候他卻和瘋了一樣, 以往端著不愿意做的事情全都做了個遍,抱著人翻來覆去地折騰。
裴朝朝很喜歡他的身體,
足夠漂亮, 線條分明, 每一條肌都恰到好處,
然而即便再喜歡,這樣一次次折騰下來也累了,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時候,她終于嫌煩了,扇他耳光, 想讓他趕緊滾。但她一耳光扇上去 ,這人就反手扼住她的手腕,開始親吻她的手掌心,然后又開始啃咬她的指尖,力道很重,讓她有點疼,卻又不至于把她咬出血,一口一口像是想把她嚼碎了吃進肚子里去,這樣才能永遠不分開。
她踹他,他就由著他踹,等她踹夠了,就攥住她的腳踝,就著這個姿勢再折騰她。到最后整個寢殿都被弄得一片狼藉,天色黑了又亮,書桌上、躺椅上、甚至地板上,全是散落的衣物和半干的水跡。
他像一條餓瘋了的狗,叼住她就不松嘴。
好在他發瘋歸發瘋,卻沒弄傷裴朝朝。
他沒這個膽子,怕真的讓她不快,她就厭棄他了。
裴朝朝沒受傷,只是太累了,最后眼睛都睜不開,沾枕頭就睡了。
趙息燭伺候她伺候習慣了,在她睡著的時候幫她換了衣服,盯著她的睡顏看了一會,然后又去廚房幫她準備飯菜。大約是因為懷孕了,他偶爾會感覺有些惡心,尤其是處食材的時候,聞見肉類的腥味就想吐,但他還是把飯給她準備好了。
他自己都覺得荒謬,
他有時候疑心是不是自己仍舊沒看破這幻境,又或者是不是裴朝朝對這幻境做了什么手腳,他被控制著神智不清了,所以即使她這么對他,他還能像這樣心甘情愿地給她端茶倒水,像條被徹底馴服了的狗。
甚至他把飯菜端回來,看見裴朝朝還睡著,
按說他應該去做些什么別的事情等她醒來,然而他卻坐在床邊,盯著裴朝朝,連眼睛都不想眨。
他根本沒有心思去做別的事情,他所有的心神都系在她身上,哪怕她正睡著,他也根本沒辦法做別的事,只想等她醒。
他盯著裴朝朝看了很久,
等到天再次亮起來,裴朝朝才終于有要轉醒的跡象。
他又去廚房生火,把飯菜加熱了一遍,然后端回寢殿里。
這時候裴朝朝已經醒來了。
她一覺睡醒,身上倒沒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就是留的印子實在是太多了,以至于穿上衣服都沒完全遮住,脖子上和手背上都有咬痕。
趙息燭把飯菜端到她面前來,他煮了粥,佐了一些小菜,想著她剛睡醒,這樣吃應該舒服一些。
他倒是不需要吃飯,其實裴朝朝也不需要吃,修為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可以靠著吸收靈氣度日,不再像凡人一樣需要口腹之欲。裴朝朝也并不貪嘴,只是趙息燭覺得,如果他連飯都做不了,能伺候她的事情就又少了一樣。
那天薄夜有一句話說的是對的,
哪怕他不想承認,但實際上,他好像確實沒什么利用價值。
倘若有價值,她也不至于這樣對他。
他怕他連伺候人都做不好,她就更不喜歡他了,孕中多思,趙息燭感覺自己有些多愁善感,換做平時他根本不會將自己置于這樣卑微的位置,也不會思考這種問題,但他現在忍不住地想,好像進入了一個怪圈。
他用調羹舀起一勺粥,送到裴朝朝嘴邊,干巴巴道:“吃飯!
裴朝朝覺得他現在很乖順。
行為乖順,像條狗,但嘴還是很硬,都給她做飯喂飯了,還用這種語氣說話。
她決定再將他的棱角打磨一番。
于是她做出不耐煩的表情,把臉往旁邊一側,不吃他喂的粥:“離我遠點!
她這態度——
趙息燭心里又是一陣憋悶。
如果換做是以前,他應該會覺得生氣。他都跑去給她做飯了,等著她醒過來親手喂到她嘴邊,她怎么敢還用這個態度對他,簡直是不識抬舉。然而眼下,這種生氣卻轉化成了憋悶,他心里有些郁郁寡歡,總覺得失落,他都這樣伏低做小了,她為什么還是不愿意對他好一點?
他心口泛起來細細密密的酸澀感,有些喘不過氣,想質問她,到底怎么樣才能對他好一點,和前一陣子一樣。
但他沒問。
只是捧著碗,安安靜靜地看了她一會,過了半晌才扯了扯唇,語氣淡淡的:“不想喝粥?”
裴朝朝不在意他心里的想法,既然他這么問了,她就順著他的話答:“不想喝你喂的。”
趙息燭這時候連那點笑意都端不住了。
他眼皮跳了下,把碗往旁邊的桌上一放,碗底碰著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我只是怕你太累,才想喂你!
語氣不大好,但說的話又像在服軟,很矛盾。
裴朝朝不輕不重問:“你也知道我會累?”
她睨了他一眼。
趙息燭被她這么看了一眼,心里一跳,好像抓住了一點她冷淡的癥結。
或許只是昨天他太孟浪讓她不高興了,所以她剛才才那樣說話。興許她不那么厭煩他,她只是生氣了。他被她一句話操控住情緒,心里驟然升起一點希望來,隨后又端起碗,靠近她一點,把勺子往她嘴邊送。
道歉的話沒說,他開不了口,用行為表示了。
裴朝朝就是要搓磨他,看他這樣,直接一揮手,把他手給拍開了。
調羹被這么一甩,掉在旁邊地上,砸碎了。
趙息燭被下了臉子,這回是真的有點不高興,結果一垂眼看見她手腕上還有咬痕,指尖上也還有一些齒印,瞬間又心虛了。
他捉住她的手,輕輕捏她指尖。
裴朝朝又要把他手甩開。
他眼疾手快,趁著她把他甩開之前,往前一傾身,然后把她整個人圈在懷里,含含糊糊道歉:“是我不對!
趙息燭以往從來不和人道歉。
他高高在上,做什么都是對的,怎么會做錯?
他拉不下臉,也說不出這種話,然而這時候真的把話說出口,他又發覺好像沒那么難,就像他最開始也不愿意對她低頭,但只要低過一次,就發現不難,最開始不愿意用卑微的姿態求她垂憐,但只要求過一次,就發現這是很簡單的事情。
他低下頭親吻她的指尖,又和她說:“別生氣了,生氣打我撒氣,你不高興也打我撒氣,別和我煮的飯過不去……我做的配菜都是你喜歡吃的!
裴朝朝似笑非笑:“你都懷孕了,我打你,把肚子里的孩子打壞了怎么辦?”
趙息燭把她抱緊了點。
他無法抑制地去揣測她話里的意思,一個字一個字地分析,她說這話,意思就是不會打他。
他倒是不在意她打不打他,只不過她話里話外的意思好像是接納了這個孩子,但這話說的,就給人一種他在她心里似乎還沒一個孩子來得重要的感覺。
他垂下眼睫,帶著她的手摸他腰腹:“那以后不這么折騰了!
他說:“……我都懷孕了,你別不我,就當為孩子考慮一下,不讓她在肚子里聽見娘親和父親吵架!
裴朝朝安靜看著他,沒出聲,但也沒甩開他。
他眼睛有些酸,捂著肚子,埋頭在她脖頸間:“求你!
這話聲音很輕,他說完這兩個字后,嘴唇仍舊動了兩下,無聲地又補上了后半句:別對我這么冷淡。
*
趙息燭有心求和,姿態放得很低。
裴朝朝覺得差不多了,于是也把態度放溫和了,沒像前幾天這么冷淡。
趙息燭察覺到她態度軟化,很驚喜,就抱著她一遍一遍地說,能不能一直這樣和他過下去,好好過日子。
裴朝朝答應了。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里,
她對他恢復了溫和的態度,允許他伺候她。
趙息燭前一陣子給她做飯、洗小衣的時候心情都有些抑郁,酸酸澀澀,但她現在對他態度稍微好了一點,他就覺得是天大的恩賜,她同意他伺候,他做事情的時候臉色也變了,從酸酸澀澀喪著臉變成了高興地給她做飯、穿衣、洗小衣,哪怕懷孕了也要親手處食材。
他伺候她都伺候出心得了,
有時候他給她梳頭發,會沾沾自喜地想,還有誰比他更會伺候她?
他給他洗的衣服是最干凈的,給他做的飯是最合她口味的,給她t?梳頭發更是拿手,梳了幾百年。
他承認他愛她,但這份愛里也存在恨意,畢竟他們針鋒相對了這么久的時間,她沒失憶的時候,一點機會也不給他,他恨她不給機會,恨她不愛他,現在她失憶了,他也恨她忽冷忽熱,恨她沒有心。愛和恨從來都是不可分割的整體,他無法控制自己向她低頭,也無法控制自己一遇見她就自動變卑微,但他仍舊會充滿報復心地想——
他就要好好伺候她,要比所有人都伺候得更好,這樣她就會離不開他了。
哪怕以后有一天她恢復了記憶,她也會因為習慣了他的存在、他的伺候,而離不開他。
他要讓她離不開他,這是他報復的方式。
第129章 他有名有分 那我呢
裴朝朝在幻境里其實沒什么事情做, 現在最大的目標就是要把趙息燭傷得體無完膚,再在他最脆弱的時候殺了他。然而它這幾天對他擺出相對溫和的態度,讓他自愈, 沒折磨他,她就覺得有些無聊了。
她閑不住, 于是又去了幾次薄夜那里。
她去薄夜那的事也沒瞞著趙息燭, 但或許是因為這段時間她對趙息燭心上反反復復的折磨, 她能感覺到趙息燭變安分了很多。
如果換做是以前,她去找薄夜, 趙息燭肯定會醋意大發,跳出來用各種手段阻止她和薄夜見面。然而最近這幾天,趙息燭發覺她去找薄夜, 也不敢多問, 甚至表面上裝出不知道這事的樣子,只是背地里偷偷跟著她。
每次她進薄夜的屋子,趙息燭就視線陰暗地在外面看她, 但不敢進來打擾她。
不過她從薄夜嘴里也問不出什么東西來, 他還沒恢復作為幽山帝君時的記憶,所以她每次去薄夜那也沒留多久, 就是簡單看一看他傷口愈合的情況, 然后就離開了。
不過薄夜的傷愈合得很慢。
他身上到處都是潰爛的傷口, 有些結痂了,但有些遲遲不結痂——
因為趙息燭每次在外面站著,等到裴朝朝走遠了以后,才會偷偷進薄夜的房間。
他仗著薄夜起不來床,每次都要狠狠毆打薄夜,裴朝朝在薄夜這留了多久, 他就對薄夜拳打腳踢多久,裴朝朝和薄夜說了幾句話,他就也要和薄夜說幾句話,向薄夜炫耀自己和裴朝朝的關系,例如裴朝朝今天又摸他肚子了,今天夸他菜做得很合口味一類的。
薄夜則會反唇相譏,
然后兩人打得更兇,趙息燭單方面毆打薄夜,薄夜則盯著趙息燭的肚子想一擊把他打流產。
來來去去的,
薄夜身上的傷根本沒法愈合。
不過趙息燭現在知道分寸了,只會在私底下和薄夜撕扯,不會抬到明面上,免得惹裴朝朝不高興。
也因此,
這段時間裴朝朝和趙息燭的相處也很和諧。
直到這一天夜里。
趙息燭孕期睡眠淺,有時候會感覺到肚子里有東西在動。
用靈力孕育出的孩子長得比尋常胎兒更慢,需要吸收他的靈力才能慢慢長出手腳和血肉,按照時間來算,他腹中的孩子分明還只是個胚胎,還沒開始生長出血肉和軀體,卻像長了手腳一樣,總讓他有種被踢肚子的感覺。
他半夜覺得想吐,手往旁邊一撐,卻發現裴朝朝已經不在床上了。
床單和被褥都變得冰冷,她應該已經離開很久了,趙息燭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睡意一下就清醒了。
他也不管想不想吐了,他猝然站起身,披上衣服去找裴朝朝,鞋都沒來得及穿。
因為走得太急,腳被桌椅撞了一下,劃出傷口,泛出尖銳的痛意。
但他也沒顧得上處傷口,在司命宮里找了一圈都沒找到她,甚至他還去薄夜那找了,仍舊沒找到她。
他很少畏懼什么,但這時候,他確實有些害怕,
他怕她不要他和孩子了。
指尖變得冰涼,也不知道是腹中的胚胎感應到了他的情緒,還是因為這恐懼感來得太強烈,他突然干嘔起來,肚子很痛,他扶著墻吐得昏天黑地,眼角都溢出生性的淚水。
等到吐完,
他才喘息著將自己和地面清干凈,開始感應裴朝朝的位置,發現她在幽山附近。
還能感應到她的位置,他心里安定了一點,直接用了個瞬移術追過去。
然而一到地方,就看見——
裴朝朝和從晝正在說話。
他們在幽山的一座仙宮前,天色很暗,只能看清個大概輪廓,
裴朝朝坐在廊檐下,從晝則蹲在她身邊,姿態很虔誠,像條狗,抬手捏著她的指尖。
趙息燭呼吸一滯。
光是看見個大概輪廓,看見從晝捏著裴朝朝的手,胸腔里的妒火就已經燃燒起來,灼得他眼睛好似都有些發熱。然而他并沒有和以前一樣,遇見這種情況就迅速邁出去,一定要把從晝從裴朝朝身邊拉開。
他捏緊手指,克制住邁步過去的沖動,只是走近了一些,停在了一個能夠看清他們舉動的距離。
隨后他微微側身,就近藏在了廊檐拐角處的柱子后面。
他怕冒然過去,會惹她生氣,所以只能陰暗地注視他們,并用了點靈力,試圖聽清他們的對話。
下一秒。
就聽見從晝和裴朝朝說:“我懷孕了。”
從晝把她的手拉下來,按在腰腹上,好像光是被她摸一摸就亢奮起來了,聲音里帶著點喘息的意味:“朝朝,我給你生女兒!
他聲音并不高,低低磁磁。
然而落在趙息燭耳朵里,就像是一道巨響無比的悶雷,
他差點克制不住沖出去——
這個賤人!
這個賤人怎么敢懷上她的孩子?!
趙息燭腦中嗡嗡作響,各種怨毒的想法一起涌出來。
那一邊,
從晝還在繼續和裴朝朝說話。
從晝說:“你給她想個名字!
裴朝朝沒他。
從晝也不管她說不說話,只要她在身邊,他哪怕是唱獨角戲也能唱得很興奮。
他親吻她的手指,發覺她手上還留有趙息燭之前的咬痕,心里恨得要死,但沒表現出來。
他出聲問:“趙息燭咬的?”
裴朝朝應了句:“他那天發瘋!
從晝笑了聲,低聲罵:“咬得夠狠!
他若無其事地用靈力把那咬痕抹掉,然后又暗戳戳在她面前給趙息燭上眼藥:“你這么久沒來找我,他還咬你這么狠,我這個孩子生出來不會被他穿小鞋?他看著就是個不能容人的。”
他說這句話的功夫,
心里已經用最惡毒的語言罵了趙息燭一萬遍,這個賤/貨,聽了他說要給裴朝朝生孩子以后,連臉都不要了,搶先他一步偷偷懷孕。
到時候萬一生個兒子也罷了,賠錢貨不足為懼,但萬一生了個女兒,豈不是父憑女貴了。
他心里咒罵趙息燭,一只手輕輕按住自己的肚子,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又湊近裴朝朝,低聲笑:“朝朝,你可得給我做主!
他嘴上說著示弱的話,但實際上卻沒有多少卑微的感覺,即使是這種話,從他嘴里說出來都能有一種瘋狗發/情的挑逗感。
騷里騷氣。
裴朝朝覺得有趣:“他要穿小鞋,我能怎么辦。他咬我咬得這么狠,我還能管得住他么?”
從晝說:“我這個孩子本來應該是嫡長女,結果他偷你靈息,先我一步懷上孩子。”
他的臉不著痕跡往趙息燭藏身的方向側了下。
然后又飛快轉臉回來:“他先生了孩子,還有名有分的,那我的孩子怎么辦?朝朝,我當初說要給你生女兒,可是問過你的,你同意了我才敢取你的靈息!
他這話一落,
趙息燭好像被人當頭砸了一棒子。
他前一秒還在心里唾罵從晝,這個賤人怎么敢懷裴朝朝的孩子,后一秒就聽見這話,滿腦子都回蕩著從晝那句“我問過你,你同意了我才敢取你靈息”——
從晝的孩子不是偷偷懷上的!
她答應了讓從晝給她生孩子。
趙息燭說不上來心里是個什么滋味,他盯著從晝,有些喘不過氣,手輕輕按住肚子。
而那一邊,
從晝還在繼續說:“我的孩子不像趙息燭的,是偷偷懷上的,所以……”
他話說到這,頓了下。
裴朝朝這時候也察覺到趙息燭的氣息,但她佯裝沒察覺,就像什么都沒發現一樣。
她故意說:“嗯。是我同意你給我生女兒的。所以什么?”
從晝對于討好裴朝朝幾乎是無師自通。
他性子一向是直來直去的,但為了討好裴朝朝,給情敵穿小鞋,說起話來一句話里就能有八百個心眼子,大約是他這輩子t?所有拐彎抹角的心力全都用在裴朝朝身上了。眼下說的這話,聽起來是在為孩子考慮,給孩子謀前程,實際上又是在罵趙息燭,和趙息燭爭寵。
他捏住她的指尖,動作這時候纏綿得都快要拉出絲來了,把她的手往上挪,放到自己胸膛:“我可以和朝朝偷/情一輩子,不讓他發現,一直給朝朝當外室,但孩子也要和我一樣沒名沒分的嗎?”
話聽著還算正經,
但這樣的語氣和舉動,
其實已經是在借著說話的功夫勾引裴朝朝了。
趙息燭在后面聽著看著,目眥欲裂,恨不得把牙齒都咬碎了,
也就是這時,
從晝微微偏頭,仿佛越過裴朝朝的肩膀,“看”向趙息燭的方向。
他眼睛被挖去了,所以仍舊用布條覆著眼部,實際上是沒辦法“看”別人的,然而他轉過臉,趙息燭的目光就恰好能落在他臉上,落在他覆目的布條上,總有一種對上視線的錯覺。
因為無法真正對視,所以眼中神色也無從察覺,只不過從晝唇角彎起來,是有些挑釁意味的。
他甚至還不著痕跡地抬了抬手,輕輕摸了下肚子。
下一秒,
啪的一聲——
趙息燭捏斷了旁邊的花枝。
第130章 他的孩子 他怎么敢?!
幽山原本就冷清, 只是平日里偶爾會有魔族過來,制造些動靜。然而眼下,這地方是幻境, 雖說幻境中的幽山和天界的幽山看起來大差不差,但并不會如同真實的幽山那樣, 有魔族進犯。
于是這地方就顯得更清冷安靜了。
一入夜就什么聲音都沒了, 寂靜得像一處死地, 周圍發出點什么動靜都足夠引人注意。
即便趙息燭折斷花枝,鬧出的動靜并不算太響, 但裴朝朝仍舊聽見了。
她原本就察覺到他過來了,但佯裝不知道,這時候聽見聲音, 就恰到好處地往他那方向轉了轉頭。
趙息燭看見她這動作, 將斷裂的花枝捏在掌心,用了力氣,手心都被刺痛。
如果換做是以前, 這種時候他就堂堂正正走出去了, 正好和她好好掰扯掰扯是誰的錯。是她承諾過他不再搭從晝,然而現在呢?她不僅深夜里來找從晝, 甚至從晝還懷孕了。她不守承諾在先, 背叛他在先, 他怎么都是占的那一方。
趙息燭做事情從來不考慮占不占,
如今開始思考誰占,已經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然而在裴朝朝徹底將頭轉過來的那一刻,他竟下意識地側了側身,又往回廊后面躲了一下。
然后他才后知后覺反應過來——
他一通智分析, 分析出來他更占,
但即便如此,他在她要看見他的時候,還是躲起來了。
他不敢被她發現。
他發覺她夜會從晝,可以裝作不知道,日子還能好好過下去,
但倘若他要把一切都掰扯得太明白,讓她鬧心,她可能就不要他了。
誰占更多,從來都不重要。
趙息燭掌心有點冷,他低下頭,才發現那根碎裂的花枝被他握在掌心里,花枝尖銳有棱角,剛才他握拳握得太緊,掌心被刺破,血順著傷口淌下來了,興許是因為時間過得有點久,掌心的血跡都冷卻了,所以會讓他感覺到冷。
那一邊,
從晝看見裴朝朝的動作,也察覺到趙息燭躲起來了。
雖然躲起來,但仍舊能看清他們這里的場景。
從晝捏住裴朝朝的手,把她的手攏在掌心。
他特地選了個好角度,方便讓趙息燭看見他正握著裴朝朝的手,然后佯裝茫然:“怎么了?怎么往那邊看?”
裴朝朝說:“聽見一點聲音!
從晝問:“要不要過去看看?”
他說話聲音不大不小,
好像就只是一句無心的話,裴朝朝說聽見聲音,他就說去那看看,再正常不過。
然而這話一字不落地落入趙息燭耳朵里,就是另一層意思,仿佛某種威脅,帶著一點洋洋得意的挑釁,像是在說:還要躲在那里繼續看嗎?你再躲在那打擾我和她,我就讓她過來了,你也不想讓她知道你跟蹤她、偷偷監視她吧?
裴朝朝不喜歡不懂事的男人。
裴朝朝不喜歡被控制。
跟蹤,監視,這些事情都踩了她的雷區。
而從晝說這話,是在威脅他。
趙息燭幾乎要被氣笑了。
他感覺喉嚨里都冒出來一股子腥甜味,抬眼看,從晝這時候真的牽著裴朝朝的手,帶著她往這邊走了。
換做是以前,趙息燭興許還能硬氣一些,就站在這里等著她過來?墒墙鼇硪膊恢朗窃趺戳,興許是從她身上得到過一點偏愛,就抓著那點偏愛不想放開,哪怕她已經將那么一丁點微末愛意收回,他也想這余燼冷卻得慢一點。
所以他越來越不敢賭。
他并沒有比那些給她當狗的男人們好多少,他也漸漸變成了那樣,這種事,他竟然也能咬碎了牙齒和血吞,強行吞進肚子里。
他說服自己——
她還愿意瞞著他,在深夜才來見從晝,不就說說明心里有他嗎?
她如果不在意他的感受,她會瞞著他過來嗎?
她不會。
所以她現在這舉動,是在意他的表現。
他在她心里的地位仍舊比從晝高出不知道多少,她對他肯定多多少少還有點感情,哪怕不愛,哪怕只是對物件的喜歡,那也是喜歡。只要當她最在意的物件,也是他贏了。而從晝之所以能見到她,全是因為從晝不要臉,勾引她。
她在意他才瞞著他,來見從晝也不是她的問題,是從晝賤。
而他卻跟蹤她——
如果被她發現,他才是不占的那一方,他才是不想好好過日子的那一方。
趙息燭抬手按住自己的腹部。
也不知道他最終說服了自己沒有,他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睫。
半晌,
他用了個瞬移的咒術,身影在瞬息之內消失在原地。
*
這一邊。
裴朝朝被從晝拉著,繞過回廊拐角,然后看見拐角后面空無一人。
旁邊花樹上的花枝有明顯的被折斷的痕跡,地面上還有一點枝干的碎屑,明顯是有人來過這里。
裴朝朝知道是趙息燭來過,不過這些痕跡并不明顯,她就裝聾作啞,和從晝說:“應該是我聽錯了。”
她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思忖。
眼下趙息燭和從晝已經過過一兩招了,兩人之間戰火紛飛,但都懂事地沒把這火往她身上燒,她在旁邊看戲才覺得更有趣,這時候,直接拆穿反而就沒意思了,在這兒裝聾作啞才更有趣,能讓他們打得更厲害。
她這人喜歡看戲,他們打得越厲害,她越覺得有意思。
畢竟她身體里的每一滴血,骨頭縫里的每一滴骨髓,里面都淌著惡劣。
從晝見她這么說,于是笑笑:“我以為司命神君察覺你不在,所以跟過來了!
他這人相對直爽一些,即使在裴朝朝面前會拐彎抹角地爭寵,但說起話來仍舊保留了本性里的直來直去,只是偶爾會連說話都機鋒暗藏。這時候趙息燭也不在了,他打啞謎給誰看,沒意思,于是低頭親了親裴朝朝,直白地說:“他心眼小!
裴朝朝:。
你這個心眼也不大。
她想。
她這邊正想著,
從晝又還住她的腰,一點點收緊,他太容易興奮了,只要她在他面前,他說不了幾句話,就會和看見肉骨頭的狗一樣,所有的欲/望也不加遮掩,毫無阻攔地袒露在她面前。
她推了他一下:“你是狗嗎?天天發/情!
這種話放在別人身上是羞辱,聽了多少覺得有點刺耳,
從晝聽了會更爽。
他又靠近了一點。
然而就在這時,
裴朝朝身上的通訊符突然閃了一下。
通訊符中有靈力波動,說明有人在請求和她通訊。
通訊符其實并不常用,
換成在人間的時候,可能用途還大一些,現在在幻境里,大家的修為都不低,其實只需要動一動念頭,就能直接往那人識海里傳音,不再需要這種媒介。從進了幻境以后裴朝朝就沒用過通訊符了,眼下有人通過通訊符給她傳音,想來并不是因為修為低微需要借助媒介,而是因為需要讓她身邊的人看見通訊符。
她不用猜都知道是趙息燭在請求和她傳訊。
他忍不了,沒法接受她的注意力長久停留在從晝身上,即使人不在這里,也要把她的注意力往回拉。
不僅如此,用通訊符就是故意要膈應從晝。
她t?頓了頓,覺得好笑,隨后將通訊符拿出來,接受了通訊。
緊接著,
趙息燭的聲音從符箓另一端傳過來:“裴朝朝!
裴朝朝:“嗯?”
趙息燭問:“你在哪?”
裴朝朝不答反問:“怎么了?”
趙息燭用了瞬移術,然而卻并沒有回司命宮,他仍舊在幽山,去了個視野更開闊的地方,只要一垂眼,遠遠地就能把她和從晝這邊的場景收入眼底。他這一次甚至用了點靈力,將自己的氣息隱藏得嚴嚴實實,像個男鬼一樣悄無聲息地盯著她。
他站在原地,注視她,看著她,看她的時候眼神是自己都沒察覺的柔軟,然而視線轉到旁邊的從晝身上,則是有如實質的怨毒。分明就在不遠處,他卻說:“我醒來看見你不在,司命宮里也找不到你。”
他學會了服軟,以前和她針鋒相對,三句話里有兩句話都在挖苦諷刺,強勢得不得了,仿佛要和她比一比誰更能踩在對方頭上,F在則主動低下頭,彎折了背脊,任由她踐踏,他低聲說:“所以我有點擔心你。”
裴朝朝慢條斯道:“沒事。睡不著出來走走!
趙息燭又低聲叫她名字。
裴朝朝應了聲。
然而她應聲了,他那邊卻又不說話了,沉默了很久,才說:“我總感覺孩子在踢我肚子!
裴朝朝頓了下:“它應當還沒生出手腳來!
趙息燭說:“它想你了!
他死要面子,學會了說軟話,但終究不是這個性格,那一句擔心她已經是憋了很久才說出來的,其實孩子不想她,孩子都沒長出手腳,還是個胚胎,更沒有靈識,是他在想她。
他看不得她和從晝呆在一起,想她快點離開,快點回去找他。
那一邊,
裴朝朝聽見這話,嗯了聲:“那我回來!
倒不是真的考慮趙息燭的心情,她只是聽見趙息燭那邊傳來很細微的風聲,覺得他并不像是回了司命宮。
她這樣說,
反而換成是趙息燭愣了下,
他是想她快點離開從晝,但也沒想過她會就這樣開口說回去,他竟然生出一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然而下一秒,
他就又警惕起來——
因為他這時候并不在司命宮里。
他原想瞬移回去,然后還不等用瞬移術,就看見那一邊,從晝捏住裴朝朝的手。
從晝又把她的手放在肚子上,似乎要借著孩子挽留她,裴朝朝則露出了一點猶豫的神色。
于是施了一半的瞬移術收了回去。
趙息燭眼底陰冷,惡毒的念頭如同藤蔓瘋長。
他頓了頓,輕聲說:“好啊,不過回來前能不能去隔壁煉藥的地方取一些丹藥,孩子太不安分了,雖然還沒長出手腳,但我總是覺得它……在動。”
裴朝朝應了聲。
察覺到趙息燭支開她的意圖,就知道他并不在司命宮里。
他既不讓她回司命宮,又不讓她和從晝繼續接觸,說不準一會要來找從晝麻煩。
她覺得有些意思了,于是將手從從晝掌心抽出來:“我回去了。”
從晝:“回去看趙息燭?”
裴朝朝嗯了聲。
從晝心里罵趙息燭賤,臉上沒表現出來,他又想挽留她,
然而還不等出聲。
就聽見裴朝朝輕飄飄笑道:“畢竟是偷/情,被他發現就不好了!
她抬手在他臉上拍了拍:“是不是?”
從晝自己說的愿意和她偷/情,一點名分都不要,這時候被她這么一說,余下挽留的話全都噎住了。
趙息燭。
這個賤人。
他遲早擠掉他,成為正宮。
他心里又辱罵兩句,然后扯了扯唇,笑出聲:“朝朝說得對!
他低下頭,在她耳廓上輕輕咬了下:“偷情被發現就不好了。還是快些回去吧!
*
裴朝朝離開后。
從晝周身氣壓一瞬之間低下來,
他正要回去,然而下一秒,就感覺到身后一陣靈力波動,甚至不需要回頭就知道是趙息燭。
從晝并不傻,
不過是一瞬間就想明白事情關竅。趙息燭根本沒回去,一直都在附近,只不過隱藏了氣息不讓裴朝朝發現罷了。
陰魂不散的賤人。
從晝笑出聲,聲音低啞,有點粗糲,很好聽:“看夠了?”
趙息燭沒出聲。
從晝就轉過身,他其實并不想和趙息燭掰扯,有這個時間,他不如去想想怎么討好裴朝朝。
在背地里扯來扯去,裴朝朝并不會多看他一眼,他這樣想著,就準備走人。
然而趙息燭并不打算放過他,
他猝然閃身到從晝面前。
從晝這時候也煩了,這賤人把裴朝朝叫走,他本來就對趙息燭有氣。
他扯了扯唇,剛要出聲嗆人。
然而下一秒,
趙息燭猛地動了靈力。
他一言不發,動作迅疾,像是瘋了一樣措不及防,一招打在他腰腹——
從晝是真的沒料到趙息燭膽子這么大,
他迅速閃躲,然而肚子還是一痛,針刺一般,細細密密的尖銳痛感幾乎要在腹腔內爆裂開來,讓他甚至直不起身來。
他踉蹌一下,手撐住旁邊的回廊柱子,才沒摔下去。
他的孩子……
趙息燭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