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是我對你不好嗎 我拴不住你?
告別從晝后, 裴朝朝并沒有回司命宮,也沒有依言去拿丹藥。
她甚至沒離開幽山,
她只是選了個很隱蔽的地方, 將自己的氣息隱去,然后遠遠看著趙息燭出現(xiàn), 和從晝產(chǎn)生爭執(zhí)。
兩人似乎發(fā)生了些口角。
她離得遠, 聽不太清他們說了什么, 雖說只要用一點靈力就能聽清,不過她對他們說了什么并不關心, 也不怎么感興趣,兩個男人爭風吃醋,還能說什么?所以她沒用靈力, 就站在這遠遠看著, 百無聊賴、面無表情,像看戲。
直到看到趙息燭一招打在從晝腹部,她臉上的表情才有了一點變化——
不是著急。
不是傷心, 也不是憤怒。
她的唇角無聲地彎起來了一點, 像看戲時終于看見自己期待的那一幕,這種情緒應當名為愉悅。
她答應從晝懷孩子, 不就是等著這一幕嗎?
她要打破這幻境, 就需要讓趙息燭身心都受傷, 要一刀捅死他,還要讓操控他的情緒,讓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他偷偷懷上了她的孩子,她要如何讓他痛不欲生?
只是搓磨他,讓他難受, 讓他失去孩子還不夠。
她尤擅捧殺,于是給他造了一場夢,先給他一點相愛的錯覺,再讓他親眼看著她是如何把這一點愛分散到別人身上的,例如薄夜、從晝。比不愛更殘忍的是親眼看著她一點點收回那些偏愛,凌遲似的。她會給他采藥,也會給別人上藥,她不計較他偷偷懷孕,但卻也允許別人懷孕。
他弄死了從晝腹中的孩子,以為這樣就能讓從晝失去倚仗,
但如果她因為這個孩子,反而偏寵從晝了呢?
要讓人發(fā)瘋,就是要一點一點背離他的期望,讓他看著刀子一刀一刀往他心里剮。
她原本不喜歡孩子,對孩子也沒期盼,答應從晝讓他生個孩子,不過是想用這個孩子更好地傷害趙息燭而已。她從始至終都沒想過要讓誰的孩子生下來,左不過這些孩子也都還沒孕育出手腳,沒生出靈識,就只是她的一縷靈息而已。
是他們非要把它看作是什么象征,
她只想快點離開這幻境,她已經(jīng)在這里呆得太久。
她將唇角向下壓了壓,又等了一會,才緩慢挪步往從晝和趙息燭那邊過去。
*
另一邊。
從晝感覺到肚子中有如針刺,丹田中那縷靈息好似突然開始發(fā)散開來——
孩子沒了。
他幾乎是一瞬之間就意識到這點,男子原本就不能懷胎,用丹田孕育靈胎本就是逆天而行,保胎相較于女子來說也更難。若是丹田中孕養(yǎng)的靈息散了,孩子是一定保不住的。
只不過因為現(xiàn)在孩子還沒成型,只是個胚胎,所以就算保不住了,對身體的影響也不會太大,只是會讓修為受損一些,就像是受了一回重傷。
他成為魔神后,幾乎很少再受什么傷,這時候腹中強烈的痛感傳來,雖不是無法忍耐,卻也足夠折磨人。
他注意力落回前面趙息燭的身上。
趙息燭有點挑釁,唇角微微彎起來,出招攻擊完他的腹部,甚至還捂住自己的肚子后退了兩步——
這個賤人!
這賤人打散了他腹中的靈息,讓他失去孩子,現(xiàn)在怎么還敢擺出這種姿態(tài)?t?
從晝被他這動作激怒,忍著腹痛,一抬手就掐住趙息燭的領子,直接出招就要和趙息燭打起來。
趙息燭閃身避了一下,隨后一只手護住肚子,另一只手出招反擊。
兩人不過片刻就打成一團。
在今天之前他們就算是積怨已久,眼下這就算是新仇舊怨一起爆發(fā),從晝瞄準了趙息燭的肚子打,他孩子沒了,趙息燭這個賤人憑什么還能留著孩子;趙息燭則往從晝的臉上招呼,一個低劣的魔族,裴朝朝憑什么答應他給她生孩子,他今天就毀了從晝這張臉,讓裴朝朝以后看見這張殘花敗柳的臉就惡心,看他還怎么勾引她。
他們修為原本就都不弱,從晝是魔神,趙息燭是上神,就算眼下一個剛受了傷,一個懷著身孕,但較真地打起來,破壞力仍舊很強,招式的余波把周圍草木全都碾碎,連回廊的柱子都開始搖搖晃晃,有一種馬上要坍塌了的即視感。
趙息燭因為要護著孩子,沒法全身心投入戰(zhàn)斗,
沒打多久,
他有點落了下風,一時不察,被從晝打中肩膀,整個人踉蹌了下,
從晝看見他這樣,乘勝追擊,趁著趙息燭無力反手的功夫,掌中蓄起靈力就要往他身上打,這一招大約用了七八分修為,如果真打上去,趙息燭的孩子也保不住。
兩人之間氛圍繃緊,再繃緊,
似乎因為這招的傷害力實在太強,周圍的風都不吹了,這一瞬之間萬籟俱寂,就等著這一招落下。
然而就在這時候,
死寂之中,突然由遠及近傳來一陣腳步聲,
聲響并不大,輕輕的,但像是一顆石子丟進安靜的湖面,瞬間就激起漣漪,
從晝動作一頓,
他看了趙息燭一眼,隨后迅速收起攻勢。
而此時趙息燭正出招反擊,這一招沒收住,又因為從晝收手,就直接打在了從晝身上。
從晝則硬生生挨了這一招,
與此同時,
那腳步聲已經(jīng)到了耳邊,是裴朝朝過來了。
從晝像是被那一招打得脫力,身形一晃,整個人就恰好摔倒在了裴朝朝腳邊。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朝朝?”
趙息燭剛才那一招只是反擊,如果真的落在人身上,傷害力其實也沒那么強,然而從晝受了這一招,卻好像被打出了重傷一樣,整個人氣若游絲,和快死了一樣:“我——”
他話說到這里,欲言又止,開始咳嗽,甚至咳出兩口血來。
他平日里是侵略性很強的那一種人,光是站在那里,就給人一種強硬和豪邁的感覺,然而現(xiàn)在匍伏在地上,說著這樣的話,就反差出一種脆弱感來。尤其是他眼睛被挖去了,用布條覆著眼部,于是一張臉上只露出鼻梁和嘴巴,這時候嘴唇上還沾著點腥紅血跡,整個人看起來就顯得更脆弱了。
有種不同于平時的美感。
裴朝朝多看了他兩眼。
他注意到她的視線,又抬手拽她的裙角。
裴朝朝就順勢蹲下身,兩人之間的距離一下就拉近了不少,看起來甚至有幾分親昵感。
趙息燭看見他這樣,眼皮跳了下——
魔族就是魔族,上不得臺面,就連這種時候都不忘勾引人!
甚至還在這裝柔弱,他剛才可是出招把他往死里打。
他真想把從晝薅起來,然而現(xiàn)在裴朝朝就在這里,他不得不克制住和從晝動手的沖動,陰暗地盯著他。
從晝接收到他的目光,明目張膽扣住裴朝朝的手,將手指插/進她指縫中,和她十指相扣。
這動作做完,空氣之中的氣壓更低了。
有一股子劍拔弩張的火藥味。
不過大約是因為誰都沒想到裴朝朝會回來,這時候,不管是從晝還是趙息燭都意外地安靜,誰也沒有先出聲。
裴朝朝沒準備等他們倆說話,
她先出聲了,明知故問:“……你們這是怎么回事?”
她話音一落,
從晝先出聲了,聲音低低的,很虛弱,卻充滿歉意:“是我不好,朝朝。”
他一邊說,一邊往趙息燭那偏了偏頭,然后捏緊裴朝朝的手:“都怪我和你偷情,司命神君怨恨我,和我起了一些爭執(zhí)。怪我太大意,沒保護好孩子,所以……”
他拉著裴朝朝的手,把她的手置于他腹部。
這里依舊平坦,孩子還小,原本就沒顯懷,腹部還是很平坦的,這時候那股子由靈息結成的胚胎被打散了,丹田中瞬間空了,腹部看起來卻沒什么變化,摸起來也和從前沒有區(qū)別,精壯有力,肌分明,一點都感覺不出來這里曾經(jīng)短暫地孕育過一個孩子。
他拉著她的手,順著腹部的肌一點一點摩挲,動作有些旖旎曖昧,語氣卻含著歉意:“孩子沒了。對不起,朝朝。”
他這話一落,
裴朝朝就轉(zhuǎn)頭看了趙息燭一眼。
她語氣不像前幾天那樣柔和了,但也不算冰冷:“你動的手?”
這話說得不明確,但趙息燭聽明白了,
她就是在問他,
是不是他把從晝的孩子弄掉了。
他原本是把裴朝朝支開了的,沒想到她會回來。
他的卑劣,妒嫉,原本是想要隱藏起來,不讓她看見,不因此惹她生厭的;然而現(xiàn)在,這些丑陋的一面突然之間暴露在她眼前,他甚至無法辯駁,可是他也沒什么好辯駁的。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她難道不知道嗎?
他藏不住自己的劣性,有點倦怠了,于是也不再試圖辯解了。
于是他干脆沒回答她這個問題,因為辯解無用,他只是慢條斯反問:“不是說給我取藥,然后回司命宮嗎?怎么回來了。”
裴朝朝緩慢地眨了眨眼。
趙息燭突然蹲下身,傾身湊近她,姿態(tài)竟有些壓迫感。
他捏住她另一只手的手腕,引她摸他的腰腹:“它在想你,在等你回司命宮看它,可是你在外面和別的男人私會,在看別的男人的孩子。是我對你不夠好嗎,裴朝朝,還是我拴不住你,我們的孩子拴不住你,你承諾過我不和這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來往。”
他湊近她,眼尾有點發(fā)紅,整個人顯露出一種暴怒的前兆,
他喜怒無常,每次發(fā)怒前都是這個模樣,現(xiàn)在還多了一種隱隱約約的瘋狂感,很陰暗,看起來瘋癲又漂亮。
他讓她按著他的腹部,用陰森癲狂的語氣求饒:“裴朝朝,我不怪你,你也別怪我,我們原本好好的,是他不要臉,他勾引你,引誘你違背你的諾言。”
他并沒有質(zhì)問裴朝朝,
轉(zhuǎn)而把所有過錯都怪到從晝頭上,
裴朝朝私會從晝,是從晝勾引,裴朝朝讓從晝懷孕,是從晝引誘,她什么都沒做錯,他不為難她,他只為難勾引她的那個賤貨——
這可不算是讓她難做。
裴朝朝品了品他這話,發(fā)現(xiàn)他雖然在發(fā)瘋的邊緣,但現(xiàn)在好像被馴化得有點過于懂事,懂事得有點出人意料了,她有點感慨,趙息燭什么時候竟然也這樣了,他從前和她針鋒相對,恨她四處留情,現(xiàn)在也不恨她了,開始恨她的桃花們。
她原本想趁機發(fā)難,往他心里捅刀子,
然而他這么說話,她就有點哽住了,開始重新措辭,準備想想要怎么責難他。
她的注意力挪到了他身上。
從晝感覺到她注意力被轉(zhuǎn)移,有點焦躁,
他忍受不了裴朝朝看別人,她一看別人,他就控制不住地焦慮,只不過他把這份焦慮掩藏得很好。然而眼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剛掉,而趙息燭是打掉他孩子的人,他不想讓她看趙息燭。
換做平時,
他就順著她的心意,由著她看,等獨處的時候再多和她親密一些,把這些錯失的注意力討回來。
然而這時候,
他難以忍受,十分想要做些什么,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回來。
于是他難受地咳嗽了兩聲,然后又逼著自己吐出兩口血,眼睛閉上,直接開始裝暈。
*
裴朝朝的注意力最后還是聚焦在了從晝身上。
她本身就要借著這機會再繼續(xù)冷落趙息燭,從晝不管是裝暈還是真暈,都給了她向趙息燭發(fā)難的由。
她以從晝暈了為由,要求趙息燭把從晝帶回司命宮好好照看,對上趙息燭難以置信的目光,她也只是輕描淡寫道:“他受了重傷,孩子也掉了,很可憐。”
可是從晝能受什么傷呢?
他孩子是掉了,但還只是個胚胎,只是傷了一點修為,根本不可能虛弱到這個程度。甚至裴朝朝過來之前,從晝還用殺招追著他打,占據(jù)上風,一點也不像重傷的樣子。裴朝朝一過來,他就氣若游絲要暈倒了。
這賤人!
趙息燭想反駁t?,可是再反駁就會惹裴朝朝厭煩了,
他打碎了牙齒和血吞,把這口氣憋回肚子里,把從晝帶回了司命宮。
這之后的好幾天,
裴朝朝每天除了去看薄夜以外,還會分出一部分時間去看從晝。
一天總共也就只有十二個時辰,她去看別人的時間多了,留給趙息燭的時間就少了。如果他沒把從晝的孩子打掉,裴朝朝說不定還要瞞著他見從晝,甚至每隔好幾天才會在夜里見一次,但因為他打掉了從晝的孩子,從晝裝起柔弱來了,光明正大進了司命宮,裴朝朝現(xiàn)在每天都去他那里好幾個時辰。
好在裴朝朝并沒有完全冷落他,除了讓他把從晝帶回來,說從晝受傷了孩子也沒了很可憐以外,倒也沒太追究他的責任。
趙息燭因此感覺到幾分熨貼,她到底還是對他感情更深一些,從晝那種貨色也就是靠著沒了孩子、裝可憐才能進司命宮,但他不一樣,他打掉了從晝的孩子,她都沒追究責任,不僅不追究,還讓他好好保住孩子,這還不能說明誰在她心里更重要嗎?
他根本沒錯,
從晝這種勾引別人妻子的賤人就應該打,狠狠地打。
他錯就錯在給了從晝裝可憐的機會,錯就錯在太明目張膽,不應該直接把他孩子打掉,就應該給他下點打胎藥,神不知鬼不覺把他孩子打掉。
他學會了,于是沒有再在明面上找從晝的麻煩,只悄無聲息跟著裴朝朝。
有時候她去看從晝,從晝的房門緊閉著,
趙息燭就陰暗地等在門外,算計著她進去了多久,猜測她在里面和從晝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就這樣過了幾天,
這一天,
裴朝朝又去看望從晝。
他悄悄跟著,像一道悄無聲息的鬼魂一樣,沒有發(fā)出一點動靜。
跟過去后,卻發(fā)現(xiàn)裴朝朝沒關房門。
沒有關房門,就方便了他偷聽她和從晝的對話。
他無聲無息用了一點靈力,將那靈力放進從晝房間里,然而下一秒,卻聽見裴朝朝慢條斯和從晝說——
“我當然喜歡你,
“孩子掉了不好嗎?還是個胚胎,靈識都沒生出來,算不上是孩子。生孩子多傷身體?還要剖丹田。
“不是答應你了嗎?讓趙息燭生,剖他的丹田,生完抱給你養(yǎng),讓孩子管你叫爹。”
第132章 以命為籠 留住她
裴朝朝太擅長操控旁人的情緒,
她永遠能一句話就讓人從頭冷到腳。
眼下幻境里是午后,天氣不算太熱,但絕對也不冷, 是多云的天,然而就是這樣的天氣, 趙息燭感覺到冷, 眼底的陰暗好像擴散成一道陰影, 從頭到腳籠罩住他,讓他看不見光, 那股寒冷的氣息滲入衣料,滲透進骨頭縫里,他連指尖都發(fā)涼。
什么叫生孩子太痛了, 所以就讓他來生?
什么叫剖他的丹田, 剖完把孩子抱給從晝,管從晝叫爹?
每個字都聽得懂,聽得清楚, 但他的大腦在這一刻好像不運作了, 以至于他突然有些不解這些話,有個聲音在他心里嘲笑, 譏諷地說, 這就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讓, 降低底線的后果,他朝她低頭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可以預見現(xiàn)在的情景。
她從來沒愛過他,也沒在意過他,他自以為的那些偏愛都是假象,如同一觸即碎的泡沫,是自欺欺人的慰藉。她不計較他孩子的事, 是因為這個孩子要給從晝。
趙息燭突然想笑。
這有些太荒謬了,他不停回想這些話,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寢殿的。
在寢殿坐了很久以后,才聽見門響了一聲。
裴朝朝推門進來,就看見他坐在桌前,垂著眼睫,一只手輕輕放在腹部,臉色有點蒼白。
平心而論,趙息燭長了一副好樣貌,桃花眼,高鼻梁,即使平時總漫不經(jīng)心笑著,也給人一種風流深情的錯覺,只不過他素日里脾氣太陰晴不定,讓人不怎么敢直視這張臉。這時候他臉色略顯蒼白,垂著眼睫,神情郁郁,就有一種另類的漂亮。
像病懨懨的艷鬼。
裴朝朝還是很喜歡他這張臉的,除此之外,也很喜歡昔日宿敵的這一副狼狽樣。
她看著他這模樣,就知道她和從晝說的那番話被他聽去了。
那些話本來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她對他這狀態(tài)有過預想,所以并不意外,但她佯裝沒發(fā)現(xiàn)他的異樣,走到他身邊,慢條斯問:“怎么在這發(fā)呆?”
趙息燭沒說話。
像是在發(fā)呆,好像沒聽見她的話,坐著一動不動。
他身形頎長,肩寬腰窄,在她面前被打碎了傲骨,但骨子里還是高高在上的,舉手投足仍舊有一種矜貴的質(zhì)感,坐在這里的時候腰背挺直,光看姿勢,倒是不顯得頹敗。
裴朝朝也不在意他不她,他比她高大很多,于是她就坐到他座椅旁邊,然后微微一側(cè)身,整個人鉆進他懷里。
動作很親昵,
他下意識抱了她一下。
然而下一秒,
裴朝朝就抬手按了按他的腰腹。
這時候孩子仍舊沒顯懷,仍舊是胚胎,只不過他懷孕比從晝早一些,肚子里的胚胎吸收了更多的靈力,長得更大了些,雖沒顯懷,但是把手放在他腹部,仔仔細細地摸過去,就能摸到他小腹有一點點突起。
她問他:“它今天踢你了嗎?”
趙息燭垂眼看她,聲音沒什么起伏:“踢了。”
裴朝朝用哄人的語調(diào)說:“那很好,說明它在生長。”
這話一落,
趙息燭臉上漠然的表情掛不住了,他扯扯唇,聲線發(fā)冷:“好在哪里?”
他手動了下,挪到她下巴上,隨后手腕突然用力,托著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臉。
這樣能讓他看見她的眼睛。
她被他抱在懷里,抬著頭看她,他則坐在這兒,圈著他,垂著眼,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這是一個高低位分明的姿勢,
她更像一個身在低位的、乖順的依賴者,他則更像一個身在高位的俯視者。
然而視線對上的一瞬間,
趙息燭卻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這樣,
不管是什么樣的姿勢,她都輕而易舉地把他踩在腳下,她目光是帶著笑的,他卻連最基本的平靜都維持不住,抬手捂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頓質(zhì)問:“好在從晝不用生孩子了?好在要剖我丹田,讓我的孩子管他叫爹?”
裴朝朝聞言,似乎愣了下,不過也只是愣了一下,
她很快又抬起頭,笑著親親他的掌心。
他掌心還有疤痕,被幻境中河水腐蝕出來的傷已經(jīng)痊愈了,之前割掌心放血澆灌靈藥的傷口他用靈力治愈了,都沒留痕跡,這疤痕是她叫他割掌心,放血給薄夜治傷的時候留下的,他沒有用治愈術,也沒有用一星半點靈力催動它愈合,所以它至今也只是長合結痂。
她輕輕吻過,這傷疤有點癢,還有點疼。
他掌心因此痙攣了下,
然后又聽見她說:“你聽見啦?”
“……你沒有要和我解釋的?”
“解釋什么?你把他孩子弄掉了,把你的賠給他,不是很正常嗎?”
這話說得很所當然,
趙息燭被哽住,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回應。
他沉默半晌,幾乎要被氣笑了:“他算什么東西,你要把我的孩子賠給他?不過是個連名分都沒有的——”
他話說到這,卻突然頓住了。
因為他看見裴朝朝臉上的笑意收斂起來了。
她原本還溫和笑著,這時候已經(jīng)變得面無表情,甚至有點冷淡了。
趙息燭不知道自己說錯什么話了,看見她這樣,他第一反應竟然是住嘴,然后反思。
反思到一半,他又開始唾棄自己的奴性。
真是當狗當慣了。
他也冷著臉不說話了。
兩人僵持一會。
過了一會,
裴朝朝突然輕聲道:“你好像不太滿意我的回答?”
趙息燭聲線平平:“我應該滿意嗎?”
裴朝朝聽見這話,短促地笑了聲。
她只是笑了一聲,
趙息燭心臟卻驟然收緊。
他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突然想要捂住她的嘴,不要讓她繼續(xù)說話了。
然而下一秒,
她就先出聲了,她聲音有點兒冷,一點感情都不帶,說出來的話好像一把刀,往他心窩里扎:“那要我說什么?要我說實話嗎?因為我不在意你,你疼不疼都和我沒關系,你是不是被開膛破腹也和我沒關系,從晝更聽話,我喜歡聽話的,所以更愿意把孩子給他。”
她說到這,頓了頓,然后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手腕用力,膝蓋t?也用力,直接撐起身子逼近他。
她一字一句問他:“因為我不喜歡你,沒愛過你。這么說你明白了嗎?滿意了嗎?”
刀刀見血。
趙息燭突然像是瘋了一樣,
他眼尾有點泛紅,出聲要她別說了,她也確實聽話,沒有繼續(xù)說了。然而饒是這樣,趙息燭耳朵里好像卻一直在循環(huán)播放這些話,一遍又一遍,吵得他頭痛欲裂,他忍不住喘息起來,即使她沒出聲,他仍舊抬手捂住她的嘴,好像是害怕她再突然說出什么傷人的話。
他捂得用力,
裴朝朝往旁邊側(cè)頭,掙開他的桎梏,動作間,把他掌心的傷口撕裂。
尖銳的疼痛泛上來,他不松手,
裴朝朝則嘗到了一點血腥味,她唇畔沾了他的血。
她舔了舔唇角的血跡,整個人看起來有些邪氣,重復道:“他比你更討我喜歡。”
對獵物的圍獵到了終章,
獵人這時候也沒耐心了,她在此前花了很多時間,先讓他放下警戒,跳進陷阱,然后溫柔對待他,再緩慢地開始鈍刀子割肉,讓他不停自愈,每等他自愈好了,下一刀就捅得更深一點,把他變成緊張兮兮的驚弓之鳥,把他逼到崩潰的臨界點。
而一直懸在他頭頂上,等待落下的鍘刀,在這一刻終于可以落下。
她說:“之前說的大部分話都是騙你的,但現(xiàn)在沒騙你。如果不是更喜歡他,怎么會承諾把你的孩子給他?如果不是更喜歡他,怎么會把他帶回來?如果不是喜歡他,我怎么會……”
她話音未落,
唇就突然被堵住。
趙息燭垂首吻下來,喜怒無常的司命神君這時候居然眼睛通紅,卻沒有暴跳如雷地發(fā)怒,而是無法抑制地流眼淚,一邊親吻她,一邊含糊哀求她:“別說了,閉嘴,裴朝朝,閉嘴……”
裴朝朝在這個吻里,嘗到了一點血腥味,還有一點眼淚的咸味。
可是她沒有心,
她不會對他心軟。
她一點點掰開他的手指,掙脫他的桎梏,然后從他身上起來,用言語和動作在他心口扎下最后一刀:“我去看一下從晝。你先冷靜一下。”
這一刀不疼,甚至不夠狠,只是輕輕扎一下,
可是千瘡百孔的人就是會因此崩潰,徹底崩潰。
趙息燭看她往外走,大腦一片空白,他這一瞬間再也想不到別的,他真的瘋了,幾乎是三兩步追上去,用力拽住她手腕,將她往自己懷里拽。與此同時,整個幻境又開始震顫起來,周圍的環(huán)境有短暫的扭曲,而寢殿的門原本大開著,在這一瞬也自動關上了——
趙息燭真的開始發(fā)瘋了。
他用自己的修為將整個幻境再一次扭曲,讓整個幻境一分為二,寢殿外是一部分,寢殿內(nèi)則被分隔成了另一部分,同在一個幻境里,卻互不相通,如同兩個不同的幻境。
他太想留住她,太害怕她離開,
所以他將幻境分裂,將寢殿分成了一個單獨的空間,只要他不死,外面的人無法進來,里面的人無法出去,
他以命為籠,囚/禁住了她。
第133章 直到幻境破碎 愛
趙息燭的囚禁, 其實也不完全是囚禁。
他有點瘋魔了,但仍舊是一條被她完全馴化的狗,沒有什么傷害她的行為, 他只是發(fā)瘋了一樣,像一條護食的狗, 盯著她, 抱住她, 咬著她不放。
他好像被她的話刺激到了,甚至開始有點分離焦慮, 他恐懼和她分開,囚禁她的頭幾天,只要她離開他一點, 他就開始不安, 開始有點狂躁,一定要時時刻刻和她抱在一起,連在一起, 嵌在一起才能安心。
大部分時候, 他怕弄疼了她惹她生厭,于是都收著力道,
但他的分離焦慮太嚴重, 把她弄渴了, 他不會松開她,反而會就這樣抱著她去拿水,然后寢殿里各處都是濕漉漉的水跡。
最后他又會像條真正的狗一樣,
舔干凈,然后在她身上各處留印,直到后面幾天才漸漸好起來。他只要時時刻刻看著她, 倒不再抓著她,要時時刻刻都連在一起。他伺候得很好,倒是不讓人難受,只不過愉悅過頭了也會麻木,頭幾天實在是太累了,她大部分時間都痙攣著在昏昏沉沉中度過。
她睡著的時候,總是能聽見他在她耳邊問:“別離開我好不好。”
他會抱著她,幫她梳頭發(fā),然后用她的手按著他的腹部,又將她的手按在他胸膛上,給她摸他的心跳,一邊哭一邊求她:“別離開我,真的別離開我,朝朝,離開我我會死,你為什么更喜歡他呢?和我就這樣一輩子在一起,只看我,求求你。”
他的聲音又輕又病態(tài),
在她耳邊說,像是生怕吵醒她,又像是怕她聽不見,
這位從前只叫她全名的宿敵,現(xiàn)在迭聲叫她,一口一句朝朝,像是祈求,又像是訴說愛意。
裴朝朝后面幾天休息好了,精神了起來。
她聽見他在她耳邊這樣說話,一巴掌就扇上去:“閉嘴。”
趙息燭就乖乖閉嘴了。
他被她扇得吐血。
她這一巴掌力道很重,但遠遠沒有重到能把他扇吐血的程度,看見他吐血,她這才穿戴好,然后撐起身子打量他,就發(fā)現(xiàn)他憔悴了不少。他長了一張好臉,身材也很好,所以就算是憔悴了,也不顯得難看,只不過是蒼白了很多。
然而即使表面看著還好,他仍舊變脆弱了,
和裴朝朝預料中的一樣——
她之前故意說那些話,激怒他,逼瘋他,逼得他患得患失,在極度焦躁的情況下重塑了這個幻境。這幻境原本就是他用半數(shù)修為修補好的,他再用修為重塑,其實很傷身,身上的靈力基本上全用來維持這個重塑后的幻境了,他也會因此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脆弱,到現(xiàn)在,甚至被她用力扇一巴掌都會吐血。
他外表好好的,神魂已經(jīng)千瘡百孔,
修為所剩無幾,靈力像被投進無底洞一樣維持這個幻境,情緒墜入深淵,早已崩潰。
裴朝朝很滿意。
她皺了皺眉,露出一副不高興的表情,繼續(xù)道:“我不想和你呆在一起,你放我出去。”
趙息燭聽見這話,
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身上冒出一點凜冽殺意來,靠近了盯著她,很有壓迫感:“為什么?你要去找從晝嗎?”
他眼尾泛紅,很兇性,卻不敢兇她,抱著她在她耳邊輕輕吻她,動作卑微,語氣里的殺意依舊不掩飾:“我殺了他你是不是就不會離開我了?我現(xiàn)在殺了他,你以后就只看著我,別再提別人,別再離開我,我真的會死。”
裴朝朝厭倦地推開他。
她不耐煩道:“他死了我也還是會離開你。”
她猝然站起來,在殿內(nèi)走了一圈,趙息燭剛才被她推開,這時候看見她起身在寢殿里行走,于是又撐著身子起來,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后,像一道黏人的影子。
裴朝朝知道他雖然表面看起來還有點智,但實際上已經(jīng)被逼瘋了,
她覺得時候差不多了,于是從前面的刀架上取下一把刀,這回不再是用言語往他心口插刀了,她一轉(zhuǎn)身,隨后手腕一轉(zhuǎn),直接真真正正,用行動把刀刃捅進他身體里——
“噗——”
血肉被刀鋒沒入,發(fā)出黏膩的聲響。
尖銳的劇痛蔓延開來,趙息燭遲鈍地悶咳了一聲,然后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孩子——不,不對,朝朝,你……”
裴朝朝把刀拔出來,然后再一次刺入他身體:“那你去死好了。”
血跡噴濺,濺落在她臉上,
她道:“我不在意你的死活,你去死啊。”
趙息燭好像都有點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了,心口卻痛得令人發(fā)懵,
他捂住身上的血洞,然而血液源源不斷涌出,濕潤了他的掌心,他堵不住這些傷口,人也有點站不住了,踉蹌著跌倒在地,他仍舊用一只手護住腹部,她剛才那兩刀捅在丹田上方一點,應該沒傷到肚子里的胚胎,
看她要走,他站不起來,于是膝行幾步,抓住她的裙擺,他沒辦法了,所有的情緒爆發(fā),拽住她的裙擺,仰頭質(zhì)問她:“你為什么——”
他喘息兩聲,唇角有血跡要溢出來,他又拼命把血吞下去,不想惡心到她,雖然他現(xiàn)在渾身血的樣子應該已經(jīng)有點惡心了。
他咽下喉嚨里的血,咽得太急,嗆了好幾聲,幾乎是一邊發(fā)瘋一邊哀求地問:“為什么……怎么就不能稍微喜歡我一點?”
裴朝朝聞言,笑了聲。
她t?像是聽見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話,眉眼彎起來,終于停下腳步,蹲下身來,面對面看著他。
她問他:“你會喜歡一個,讓你被挖肉取血,讓你被剖開丹田,最后被一劍穿心,神魂俱滅的人嗎?”
這話說得輕輕的,是她慣有的語氣,柔軟,漫不經(jīng)心。
然而落在趙息燭耳朵里,卻有如雷鳴,振聾發(fā)聵,
他被這串話砸得思緒發(fā)昏——
什么叫讓她被挖肉取血,剖開丹田,一劍穿心?
他從來沒有……
不,不對。
他曾經(jīng)給她寫的命簿,就是這樣!
他喘息愈發(fā)急促了,幾乎要說不出完整的話:“朝朝,你,你——”
他想問什么,
卻又不知道問什么。
答案在腦海中,浮現(xiàn)得愈發(fā)清晰,他竟然感到一陣荒謬,
那一邊,
裴朝朝則繼續(xù)說:“啊,你應該會吧,畢竟你賤。”
她抬手,手落到趙息燭的頭頂,還真的像是摸狗一樣,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fā),然后狎弄似的拍了拍。
很屈辱的動作,
趙息燭卻條件反射地抬了抬頭,迎合她。
裴朝朝被他這樣逗笑了:“你和條狗沒什么區(qū)別了,趙息燭,我沒想到咱們不對盤幾千年,居然還有一天能看見你給我當狗。”
寢殿里燈燭通明,
趙息燭抬起眼看她,燈火好像映不進他的眼睛,他眼睛很黑很黑,像一潭死水。
那些癲狂和哀求好像在同一時刻畫上休止符,他平靜道:“你想起來了。”
裴朝朝說:“我一開始就想起來了,一直在騙你。”
她低下頭,靠近他,靠得很近,有點像愛侶低語:“說愛你是騙你的,說不愛你也不完全是實話,喜歡從晝是騙你的,要把你的孩子給從晝養(yǎng)也是騙你的,你覺得你能生下我的孩子嗎?你怎么下凡一趟,腦子都變不好了?連我的話都能信了?”
“你不是很清楚我是什么人嗎?我十句話里沒一句真話,你怎么上鉤了?”
猜到她恢復記憶是一回事,
聽見她親口承認,又是一回事,趙息燭腦中轟鳴,他感覺自己要被徹底逼瘋了,
他喘息起來,之前仿佛被麻痹了的痛覺再一次襲來,絞殺著他,讓他無比清醒,又無比渴望自己現(xiàn)在立刻瘋到失去智,她像個偶師,把他當成提線木偶,讓他正常一會兒,瘋一會兒,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瘋無可瘋。
裴朝朝撫摸著他的頭發(fā),一下一下:“你看,我不會愛上你,因為你給我寫的命簿里,讓我被人關進地牢,取血剜肉,又讓我和白策成婚,以為被愛了,然后被剖開丹田,取神髓。最后還要失去智,瘋魔入魔,再被瓊光君一劍穿心。”
她說:“可是你比較賤,我取你的血澆花,給人治傷,你能為我找由,能說服自己繼續(xù)愛我;我讓你以為自己被愛了,卻又讓從晝懷孕,說我更喜歡從晝,你居然還能犯賤,繼續(xù)愛我。”
趙息燭眼睛驟然瞪大,他已經(jīng)疼得說不出話,眼淚不由自主落下來,滾燙的,是血淚。
他覺得好笑,
他為她準備的樁樁件件,最后竟然應驗在他自己身上,他嘶聲笑道:“裴朝朝,你報復我。”
裴朝朝不置可否,
她喜歡看人發(fā)瘋的樣子,喜歡看人狼狽的樣子,尤其是,這人還是她的死對頭,千年來棋逢對手的敵人。
他的痛苦是她的養(yǎng)料,她感到愉悅和興奮,骨子里的惡劣再一次流動起來,于是她壞心地彎下身,又說:“我太了解你了,知道說什么話能讓你發(fā)瘋,在你用修為將這幻境一分為二要囚禁我的那一刻,你就沒有多余的靈力供養(yǎng)肚子里的孩子了。”
她說:“所以孩子沒有靈力可以吸收,應該早在幾天前就已經(jīng)胎死腹中了。”
她一邊說,一邊又拿起刀,
然后兩只手執(zhí)刀,高高提起,然后狠狠地刺下,
這一刀精準刺在丹田,往下,一下一下戳刺,最后才把他肚腹剖開,取出里面顏色暗淡的胚胎:“你看,早就死了。”
趙息燭已經(jīng)沒力氣了。
心臟仿佛被放進烈火里,放進滾沸的油里,
回旋鏢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他閉上眼睛,恨她恨得要死,恨不得現(xiàn)在咬破她的喉嚨,殺了她,再親吻她,和她一起死,一起下地獄,這恨意如同烈火焚燒,燒得他眼熱,竟有眼淚再滑落,他啞聲笑罵:“裴朝朝,你挺狠的。”
裴朝朝說:“和你學的。”
她問:“記得我剛到天極岸趙府那天嗎?那天我在祠堂里感應到裝有你神魂的一半玉簡,那天我就想好了,要給你也創(chuàng)造一道命劫。這個就算我給你創(chuàng)造的情劫吧,怎么樣,還喜歡嗎?”
趙息燭不說話。
他閉上眼睛。
裴朝朝則又彎下身,惡劣地親親他,親了下他的額頭,又親了下他沾血的唇角。
隨后她又低聲在他耳邊刺他:“不管你喜不喜歡,我覺得這情劫真不錯,趙息燭,你現(xiàn)在還愛我嗎?”
趙息燭仍舊不說話。
裴朝朝覺得無趣了,又拔出刀,再一次刺下去,
一刀又一刀,
趙息燭唇角鮮血淋漓,好像最后一點力氣都被抽離,神魂都開始漸漸散去。
與此同時,
整個幻境都開始劇烈震動,開始碎裂,發(fā)出轟然巨響,宛如他神魂最后的哀鳴,
而這一片巨響之中,
裴朝朝終于聽見他很低聲地說——
“……愛的。”
*
此時,
天界。
神仙們終于鏈接上幻境,然而還不等畫面出現(xiàn),就感覺到幻境震顫,再一次開始碎裂。
也就在這時候,
幽山,升仙臺中,爆發(fā)出一陣強烈的靈力。
整個天界都感應到這靈力,
【有人飛升上神了?!】
【是司命神君回來了么?不對呀,我看星象,是新神!】
【等一下,不止一道靈力,好像還有其他靈力波動……有神仙歸位了?誰?】
眾神議論紛紛之中,
無人注意到,
畫面中,正在破碎的幻境里,有一個渾身潰爛的男人正躺在床上,
而這時候,他身上的傷在飛速愈合,不過是短短一瞬之間,渾身皮肉就已經(jīng)煥然一新,
這人黑發(fā)黑眼,很俊美,
若是有神仙注意到這畫面,定然能認出來,
這便是那位隕落了幾百年的——
幽山帝君。
第134章 我問你 手疼不疼
幽山帝君是與天地共生的神明, 天生神力,修為莫測,
他鎮(zhèn)守幽山, 數(shù)萬年來保天界不受魔族侵害,是最令人敬畏的存在, 甚至比天帝還要令人敬畏。
因為地位太高, 神仙們從來都不敢提及他的名諱,
以至于在漫長的歲月里,幽山帝君自己都快忘記了, 他原本是有個名字的,叫裴明曄。
直到很多年前的某一天,
他“孕育”了一個孩子。
說孕育其實也并不貼切——
那是一天破曉。
他剛將試圖進犯天界的魔族殺得干干凈凈, 自己也受了重傷, 原本準備回去療傷,然而卻感知到周圍還有生命存在。幽山冷清,除了他以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活物, 連靈植都枯萎凋敝, 而他剛剛才把進犯的魔族誅殺干凈,所以是哪里來的生命?
他好奇心很淡泊,
但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考量, 或許是幽山出現(xiàn)了另一個生命, 又或許是擔心魔族沒殺干凈,他最終還是順著感應到的位置,去看了一眼。
他發(fā)現(xiàn)那是一滴露水。
時值破曉,氣溫還很低,就算幽山植被凋敝,卻仍舊有露水覆在枯草之上。
而他剛才與魔族在此處交戰(zhàn)過, 遍地都是魔族的血與殘肢,魔氣逸散,整個場面并不好看,甚至很血腥。這滴混了血的朝露就覆在枯草上,看著有點邪氣,有點血腥,正拼命地攫取周圍的靈力。
他蹲下身,湊近看,發(fā)現(xiàn)這滴朝露生出了靈識。
之前他與魔族交戰(zhàn)的時候,神力掠過,這滴朝露將他的神力吸收進去了。
只是很微弱的一點靈識,他動一動手指就能扼殺,但興許是因為幽山太冷清,他鬼使神差地將它帶了回去。
起初,
這只是一滴朝露,
他用靈力滋養(yǎng)它,然后它的靈根愈發(fā)穩(wěn)固,甚至能和他對話上一兩句,后來他幫她化出了肉身,又捏造了五官,這是一個屬于他的孩子,吸收了他的神力,由他親手塑造,他也會親自教導她。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生出靈識的那一刻起,就在他與魔族的戰(zhàn)場上,同時也吸收了血腥氣與魔氣,
她的性格并不像正派神仙,反倒有些惡劣邪氣,像魔。
她甚至挖掉了一個劣等小魔的眼睛,將那雙眼睛換給了她自己。
裴明曄最初想t?著好好教導她,可是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愛上自己的孩子——
并且,
他的孩子,想囚禁他。
再后來他去到人間,想為她找一顆心臟,正巧又因為其他的事情,他不得不假死脫身,于是在重明境中封住了記憶,改變了本體的樣貌。再后來的事情就模模糊糊的,像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而今夢醒。
裴明曄睜開眼,露出黑色的瞳仁,眼底映出周遭景物——
枯敗凋敝的靈植,昏黑壓抑的天,一望無際的山巒與黑暗。
他現(xiàn)在,回到了幽山。
*
幻境破碎后,
裴朝朝的意識陷入一片混沌。
再睜開眼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處寢殿里,周圍裝潢考究,看起來像是在某座仙宮里。
只不過她好像從沒來過這,所以對這地方?jīng)]什么印象。
她又垂頭看自己,身上干干凈凈,衣服雖然沒換,但血跡已經(jīng)消失了,應當是有人在照看她,給她用過凈衣術。
不知道是誰在照看她。
按說,
她飛升回天界后是要有一場腥風血雨的,她雖已是上神之軀,也已經(jīng)回天,但若天帝得知此事,定然不會輕易放過她,畢竟仙與神之間存在界限,仙是無法成神的,她現(xiàn)在這樣,相當于打破了天界一直以來的規(guī)則。
她原本還籌謀著,回到天界以后暫時不露面,也不讓神仙們知道飛升的是她,等到她準備好了以后再露面。否則即便她飛升回來了,天帝要懲戒她,也只是動一動手指的事情,很簡單。
只不過她還沒想好要如何藏身,
就好像有人先把她帶回來,幫她藏起來了。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想,她從床上起身,走到鏡子前,果然發(fā)現(xiàn)她的臉很陌生,是一張平平無奇的臉,看起來就像天界最普通的仙子,應當是有人給她用過易容術。
這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不管這人為什么把她帶回來,幫她遮掩,但也都解決了她目前最大的難題。
接下來她也不需要再思考怎么藏住身份,只需要卯足心力思考要如何和天帝對抗,如何讓自己真正站穩(wěn)腳跟。
她思忖片刻,決定先離開寢殿,看看是誰把她藏在了這里。
然而還不等她走出寢殿,
她突然想起來了什么似的,往袖子里一摸。
下一秒,
她從袖中摸出一個堅硬的、小小的圓環(huán)——
同命戒。
與此同時,
有一道煙霧在眼前凝結,緩緩凝結成一個人形。
赫然是趙息燭。
似乎因為虛弱,他臉色顯得有點蒼白。
這時候他目光陰暗地看著她,整個人顯得冷淡又脆弱,像神龕上的脆弱神像。
裴朝朝見狀,捏著同命戒的手指微頓。
隨后她輕輕笑了聲:“同命戒果然名不虛傳,你被我捅成那樣都沒死。”
同命戒能讓人同生共死,
她在幻境里的時候,從趙息燭手中把它騙來,是為了讓他無法在幻境中主掌她的生死,只要殺了她,他也得死。而幻境的結尾,她捅死了趙息燭,按照同命戒的規(guī)矩,她原本也是要和他一起死的,但恰好在那一刻,幻境碎裂,她飛升了。
她沒死,
他自然也不會死了。
就算他那時候被她捅成了篩子,剁成了肉泥,他都能活著爬回來。
那一邊,
趙息燭聞言,聲線涼颼颼的:“我還要謝謝你算計得好?”
裴朝朝偏了偏頭,笑著看他,沒說話。
她在笑,看著他笑,
趙息燭一下就啞火了。
他早就知道她秉性惡劣,惡劣又聰明,就連那個幻境也是,從頭到尾都是她的算計,一步不差,她把所有人的心思都算計進去,然后鋪成階梯,她則高高在上,踩著這一節(jié)節(jié)的階梯飛升成神。
她什么都算到了,最后一刻捅死他,最后一刻飛升。
刀劍捅在他身上的那刻,對她的恨意幾乎要吞噬他的靈魂,他想過,如果不死的話,他真的會回過頭來把她撕成碎片,一刀一刀把她凌遲了,再剔了她的神髓,把她扔進天界最危險的地方折磨。
然而眼下,
他看著她,腦中竟突然蹦出個念頭來——
她算計得這么好,知道和他之間有同命戒的羈絆,知道捅死他的那一刻飛升,那么是不是也早就算到了他不會死?
她興許也沒真的想他死呢。
興許還有一點感情呢。
趙息燭恨她能眼睛一眨不眨地捅死他,恨她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
這時候想到她算計好了,知道他不會死,
那點恨意就不由自主地消散了大半。
他心臟遲緩地跳起來,
他覺得自己病得不輕,
她捅他刀子,往死里捅,但他最終沒死,他就又能給她找借口了。
趙息燭罵自己賤。
他盯著她,想說一點狠話,
然而開口問的卻是:“手疼嗎?”
裴朝朝:“嗯?”
她這回不是在裝傻,是真沒聽明白他再問什么。
話題的跨度太大了,她把手抬起來,看自己的手心,掌心干干凈凈,也沒有傷。
疼什么?
趙息燭見狀,眼皮跳了下。
他嫌她沒聽懂他的意思,很不耐煩地把她的手拉過來:“我問你,之前捅我那么用力,手疼不疼?”
第135章 甜言蜜語 溫聲蠱惑
裴朝朝:“……”
裴朝朝懶得回應他這種問題。
她一言不發(fā)把手從他掌心抽出來, 將同命戒放回去,然后轉(zhuǎn)身就走。
但沒走兩步,又被他拉住袖子。
“手不疼, ”她慢條斯回了句,然后轉(zhuǎn)頭看他:“又怎么了?”
趙息燭問她:“你去哪?”
裴朝朝指了指門:“當然是出去。”
她說:“在人間呆了這么些年, 好不容易飛升回來, 難道不應該出去看看嗎?”
她語氣很自然, 自然而溫和,
然而聽在趙息燭耳朵里, 就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她提及人間十六年的事,他分不清她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是不是在陰陽怪氣, 甚至她還沒表露出什么情緒,他就先有反應了。說煩躁并不貼切,似乎還有一種心虛感, 希望她趕快掠過這個話題, 不要再繼續(xù)提起。
那十六年如同回旋鏢,在此后漫長的時間里, 全都一點一點還給他了,
他會想起被剖開腹部時的痛意, 也會感知到手掌被割開的幻痛,他幾乎有一瞬想和她說,你不要再提起這件事,因為我給你寫的命簿最后我自己都經(jīng)歷了一遍。可是他說不出口,因為她什么都沒表露出來,只有他一個人在這反應過度。
他盯著她看了半晌, 最終憋出了句:“別出去。”
裴朝朝不置可否。
他輕飄飄說:“你一個仙人,現(xiàn)在飛升上神,出去找死嗎?”
天界的神仙之間其實也涇渭分明,
神是神,仙是仙,
仙無法飛升成神,神則一直是最為強大尊貴的存在。
然而仙并不是一直無法飛升成神的,至少在很久很久以前,仙人靠著修煉是可以飛升的。然而后來漸漸的,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仙人飛升的路子被堵住,不管如何修煉都無法成神,恰逢那時老天帝繼任掌管天界,也就是從那時候起,天界開始變得階級森嚴,神和仙之間出現(xiàn)永遠無法逾越的鴻溝。
仙人們也變得更謹小慎微,低眉順眼,
裴朝朝是個例外。
她是幽山帝君身邊的人,和他神脈相通,雖在仙位,但名字記上了諸神譜,就算被從裴朝霖改成了裴朝朝,但她的名字依舊和上神們放在一起。也因此,她的脾氣并不好,行事風格也惡劣而放肆,她不把任何神仙放在眼中,也想把上神們踩在腳下。
直到有一天,
她發(fā)現(xiàn)了神族的秘密——
千百年來再無仙人飛升,也無凡人升仙,是因為這世上不再有多余的靈力了。這世上,不管是凡人還是仙人,修行都要靠靈力,凡人靠人間的靈力,仙人則靠天界的靈力,神也一樣。但當這些靈力都有了定額,所以不管是神還是仙,甚至是凡間的大能修士也有了定額。
凡人若要成仙,則就是在搶占仙人們的靈力,若有凡人飛升,必然會有一位仙人慢慢失去靈力的滋養(yǎng);仙人要成神也是一樣的道。
而因為再沒有多余的靈力,所以飛升也變得很艱難。
但飛升的路沒有堵死,
裴朝朝發(fā)現(xiàn),仙想要成神,可以通過掠奪神仙的神力來達成。
她這樣,天帝怎么會允許?
除了天帝,其實天界的上神們也不會容許。
趙息燭盯著她,慢聲說:“神力不好隱藏,在人間你還能藏一藏,天界到處都是神仙,對神力很敏感,到時候你的神力被感應到,直接成眾矢之的t?了。”
他這話一落,
裴朝朝確實沒繼續(xù)挪步了。
但她也沒回去,就站在原地看他,然后笑著問:“你不也是神嗎?”
趙息燭:“……”
裴朝朝湊近了一點:“最想弄死我的不應該是你嗎,我要是出去,被人弄死在外面,你不高興嗎?”
趙息燭是天帝之子,在神族的地位也很高,甚至于阻止凡人成仙,阻止仙人成神,本身也是他職責的一部分。
裴朝朝想成神,他起初想要讓她放棄這事,可是她本就不是聽勸的人,好勝心和好奇心刻在骨血里,她不可能放棄成神。從勸阻,到阻止,千百年來糾葛在一次一次交鋒中纏繞得更深,像大樹埋在泥土之下盤根錯節(jié)的根系,早已經(jīng)從簡簡單單的勸阻成神變成不死不休。
然而恨到最后,他發(fā)現(xiàn)他恨的不是她不聽勸,要和他對著干,也不是恨她想成神,狼子野心,
他恨的是他用盡渾身解數(shù),她仍舊看不見他。
裴朝朝是有些惡劣癖好的,知道他和她之間隔著一些齟齬,也知道他愛著她,于是她就喜歡用這些齟齬來折磨他,用鈍刀子來一點一點往他心上磨。她這時候明知故問,然后眨了眨眼睛看著他,連眼里都帶著笑意,很期待他的痛苦反應。
趙息燭被她這樣看著,知道她在玩弄他,一股子火氣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聲音冷了兩個度,漠然道:“裴朝朝。”
裴朝朝:“嗯?”
趙息燭沉默了兩秒,目光發(fā)涼地盯著她。
平心而論,他這目光還是挺讓人畏懼的,說到底,他雖然有些虛弱蒼白,但壓迫感是浸透到了骨子里的,如果換做旁人被他這樣看著,可能腿都直接嚇軟了,生怕這位喜怒不定的神君下一秒就開始發(fā)作。
然而裴朝朝覺得他像只紙老虎。
他哪敢對她怎么樣呢?
她從來都沒害怕過趙息燭,被他這樣看著,她也只是覺得好笑。
本來站在這就只是想看他變臉,但這人變來變?nèi)ヒ仓皇怯藐幚涞哪抗舛⒅沒有以前一半瘋,以前至少會掀個桌子砸點東西。她任由他看了一會,有點不耐煩,然后慢慢說道:“不說話我走。”
她說完,還真轉(zhuǎn)過身,又往殿門口邁了兩步,
一點也沒回頭的意思。
趙息燭都快氣笑了,他勸她別出去是怕她受傷,這人一點沒眾矢之的的自覺,仿佛她出去了倒霉的是他。
不如讓她死外面算了,雖然大概率她也不會死,連吃虧的機會都渺茫,但多多少少可能也會遇見點麻煩。
他心中冒出個怨毒的念頭,腳步?jīng)]有再動,等著她出去自討苦吃。
他就這樣看著她,
她走到殿門口,準備伸手推門,還真沒有一點要回頭的樣子,他自己反而先等得不耐煩了,三兩步走過去,一把抓住她手腕,然后一只手穿過她后腰,一眨眼就把她整個人橫抱起來,冷臉抱著人往殿內(nèi)走。
垂下眼,發(fā)覺她在看著他,他一字一頓往外擠:“因為我沒親手弄死你。”
裴朝朝:“嗯。”
趙息燭:“所以如果讓別人先把你弄死了,我不甘心。”
裴朝朝抬抬脖子:“那你現(xiàn)在掐死我?”
她脖頸纖細白皙,隨著呼吸,皮膚在輕輕起伏,很漂亮,漂亮到無暇,也確實是會讓人產(chǎn)生一些施虐欲。
趙息燭把目光挪回來,心里煩躁感都快溢出來了,想罵她兩句,但知道罵不過,又閉嘴了,繼續(xù)用那種冷嗖嗖的目光盯著她看。他疑心他是恨都恨累了,她把脖子擺在他面前他都不想掐。
裴朝朝則說:“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趙息燭腳步微頓。
裴朝朝將手掌搭在他眼睛上:“舍不得我死,還總用想殺了我的目光看我,你自己不累,我被看著心情也很不好。”
趙息燭:“……”
裴朝朝指尖戳了戳他眼皮:“不然我把你眼睛挖下來呢?”
趙息燭心煩氣躁,不想和她說話,被她戳著眼睛,又沒法睜眼。
他只能繼續(xù)挪步,閉著眼走路,準備把她扔回床上去,
他走了兩步,倒是忘記了用靈息探路,頭幾步走得很不穩(wěn),因為看不見,所以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他莫名地想起裴朝朝在人間,失去記憶和法力,那輕描淡寫的十六年。
命簿上這十六年被他一筆帶過,
他寫她是個身體孱弱的瞎子,爹不疼娘不愛,所以即便眼睛瞎了,還要上山采藥討生活。
其實她就這樣過了十六年,他先前心煩氣躁,聽見她提起人間這個詞,就想擰住她的耳朵問她,我與你之間的因果已償,命簿上寫的那些都是我來承受,難道這不算還清了嗎?
或許是不算的。
趙息燭心里驀地掠過這想法,
因為一筆帶過的那十六年,是真的。而她沒提這十六年,讓他更為煩躁。
原本想要用靈息探一探路,眼不見,心卻能看見,可是這時候,也不知道到底出于什么想法,他又將那縷靈息收了回去。
他抱著她,歪歪扭扭往前走了兩步。
裴朝朝忍不了,一巴掌扇在他臉上:“你要是不看路,就把我放下來。”
她打人的時候手勁重,力道大,清脆的一巴掌在他臉上留了個印,然而說話的聲音卻很溫和,帶了點笑音:“現(xiàn)在不想掐死我,想改摔死我么?”
她扇他耳光,所以戳在他眼皮的手指就松開了。
趙息燭終于睜開眼看她。
他睜眼的一瞬,
裴朝朝又抬手臂,圈在了他脖子上,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她用得實在太好。
她說:“趙息燭,干嘛不睜眼看我,想起我眼瞎的那十六年了?”
趙息燭被她這一問,驟然反應過來——
她故意的。
她向來喜歡什么事情都算計得好好的,走一步能算兩百步,很多時候旁人還沒有察覺,就已經(jīng)深深掉入她的陷阱,直到在這陷阱里走了很長的路,撞上了墻,才能反應過來早就中計了。
她從一開始提人間,興許就是故意的,但是她演技實在太好,
以至于他思索了片刻,疑心她是故意提起折磨他,卻最終打消了這念頭。
眼下才發(fā)覺,她早就想好這一刻。
他心高氣傲,和她博弈千百年,她不把他放在眼里,她每一次壓過他一頭,提前看破他的手段,他就會生氣,怨懟,如果換做是以前,知曉被她算計了,他肯定會立刻將她踩的坑全都還給她,不擇手段,一定要看她跌進他的陷阱才解氣。
然而這時候,
那股子氣就和啞火了一樣,升騰到心口,就梗在心口,再也沒法繼續(xù)往上升了。
他只能看著她不說話,情緒無法壓制,看著她的眼神就冷嗖嗖的,然而想到她不喜歡這視線,他又開始犯賤,一個聲音在心里不停地說,她本身就不多喜歡你,你難道還要做讓她不喜歡的事嗎?
他想抵抗一下,但是最終還是閉上眼睛,
這情緒無法克制,只能閉眼讓她看不見。
他又默不作聲:“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朝朝說:“我要出去。我才發(fā)現(xiàn),這個把我撿回來的人似乎不太想讓我出去。所以這間寢殿的門被用咒術封上了。是一個反噬類的咒術,強行解開要傷神魂的,你幫我解開。”
趙息燭氣笑了:“所以讓我來解?”
裴朝朝聲音溫和:“不然呢,難道要傷我的神魂嗎?”
她攀著他的脖頸靠近了點,在他耳邊蠱惑:“你不是覺得虧欠我嗎?人間那十六年你覺得你償清了嗎?”
趙息燭以為自己恨她都恨累了,
但她永遠能有一句話挑起他怒火的本領。
他繃著下頜,嘴巴硬得像鋼鐵:“我不欠你。你故意算計我,讓我覺得我欠你,你覺得我會上你當?”
裴朝朝說:“那好吧。”
她說完這話,就沒有再出聲。
她好像突然變得好說話了。
趙息燭被她算計怕了,疑心她又在算計他,憋著壞要引他開那是扇門,說不準還要繼續(xù)用言語刺激他。他打起精神,思考要如何應付,一邊等著她開口,但是遲遲聽不見她聲音。
他又等了一會,忍不住睜開眼看他。
然而就在他睜開眼的這瞬間,
裴朝朝圈著他脖頸的胳膊稍稍用力,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往他耳廓上親了一口。
趙息燭手臂驟然繃緊了,背脊都繃起來,隨即又聽見她在他耳邊笑:“你不虧欠我,但你愛我。你愛我,而我想出去,所以你應該以保護為名困住我嗎?你難道不應該幫我打開這扇門嗎?”
甜言蜜語,溫聲蠱惑,
說出t?的每一句話都以她的想法為中心,
趙息燭就知道她會這樣——
但他的抵抗在這一個很輕的吻里,折在了第一步。
他罵了她一句,
然后猝然邁步,拎著她往寢殿門那邊去了。
第136章 孔雀開屏 這也能叫等?
另一邊,
天界,蓬萊。
蓬萊是天界屬地,很早以前被老天帝分給了九尾一族。
狐貍原本是妖, 然而九尾一族則是神獸,體內(nèi)有神族血脈, 于是九尾一族則為神,
九尾一族之中, 又以白策為尊,被天帝下令掌管這世間所有的妖, 故而白策雖是妖尊,卻在神位,平日里都在天界蓬萊。
蓬萊并不比幽山小, 四面為水, 天光明亮。
此時,
白策坐在一處宮殿內(nèi),窗戶大開著, 放眼望去就能看見外面一望無際的湖泊, 水天一處,這樣的景色本該讓人覺得心靜, 然而他手里拿著個珠串, 百無聊賴撥弄, 數(shù)著珠串上的珠子計數(shù),似乎在借此計算時間。
他耐心并不好,撥弄兩下,還沒數(shù)幾個數(shù),就直接把珠串給扯斷了。
于是啪的一聲。
珠串就直接散落了一地,在地面上咕嚕嚕地滾來滾去。
地上已經(jīng)有很多這樣的珠子, 看樣子白策已經(jīng)扯斷了很多串子了,這些珠子滾動,互相撞擊,發(fā)出來清脆的聲響不絕于耳,讓人更為煩躁。
白策其實早在前陣子就已經(jīng)回到了天界。
在天極岸,裴朝朝跳下升仙臺的那一刻,四周所有的景物就全都被霧氣覆蓋住了。
白策起初并不知為何會這樣,然而在那片霧氣之中,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并不是天極岸白家的幼子,也不是什么妖邪,他那時候方才想起來,他是天界的白少君,是妖尊白策。而他之所以會成為凡人,是因為他當年,隨著裴朝朝跳下了輪回道。
在意識到自己身份的那一刻,
他所有的記憶就如同潮水一般涌現(xiàn),他幾乎是瞬間就發(fā)覺,自己在一處即將成型的幻境里,
然后就在幻境成型的前一刻,他飛升回了天界。
回到天界后,
他重新將自己在凡間的命數(shù)看了一遍。
命簿上有關于他和裴朝朝、以及瓊光君的內(nèi)容已經(jīng)被燒毀,是當時裴朝朝在人間歸元宗時做的,以至于命簿上的內(nèi)容不再能操控他們在凡間的命數(shù)。然而命簿上的內(nèi)容仍有留檔,很容易就能看見。
他那時候才知道,
原來裴朝朝早就恢復了記憶,她像在取樂,把他關在暗無天日的暗室里,用鎖鏈囚/禁,然后牽著他,把他像條狗一樣牽來牽去。又看著他對她心動淪陷,操控他的感情,玩弄他。
甚至當時在人間時,他自以為她對他是有些喜歡的,否則她最初為什么會和他結成婚約?那時候他覺得都是白辭這個賤人勾引她,然而現(xiàn)在才得知,她要和他成婚,無非是早就知道了命簿上的內(nèi)容,像舞弊一樣,知道和他成親能引出升仙臺,所以想借此引出升仙臺。
而她自始至終,因為擁有記憶,所以像個高高在上的旁觀者,從未身入局中,更未曾對他有過一星半點的垂憐。
但故事的最后,
倒和命簿上所寫的也算殊途同歸,
雖沒像命簿中寫的一樣,剖開裴朝朝的內(nèi)丹取來神髓,但也仍舊在幻境中恢復了記憶,飛升回天。
人間種種像一場沾了毒的,愚蠢的夢。
白策并非善類,
他修為了得,掌族中大權,從來都是高高在上,裴朝朝在天界時都不曾這樣對待過他,囚禁他,把他徹底馴化成狗,
趁著他失去了記憶,她怎么敢?
白策視線幾乎都淬了毒。
手里的珠串已經(jīng)斷了,上面沒剩幾顆珠子,他掌心猝然用力,就直接把那幾顆珠子咔噠咔噠捏碎了。
珠子碎裂后,尖銳的棱角把他掌心劃傷,頃刻間就有血從傷口之中涌出。
白策沒會,他出聲問侍從:“算算時間,她該醒了嗎?”
侍從道:“按是醒了……”
白策聞言,沒出聲也沒動。
侍從在一旁惴惴不安。
白少君自從去人間歷劫一遭,回來后整個人都不太對勁了。
從前的白少君,雖然手腕足夠狠辣,但即使狠辣也都是背地里狠辣,見人都是三分笑,哪怕他地位高,心氣傲,有時候說話高高在上帶著陰陽怪氣的嘲諷,但到底也是笑著說的。
更何況少君長得好看,桃花眼高鼻梁,唇豐潤飽滿,唇角弧度是向上的,即使不笑,看著也是在笑的,頭發(fā)微微卷,當真笑起來的時候臉上還有個小梨渦,是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備產(chǎn)生好感的長相,有時候連陰陽怪氣都讓人察覺不出來。
但自從少君歷劫歸來,
整個人就變得陰郁了許多,從前他還會用笑面把骨子里的惡毒狠辣藏一藏,
現(xiàn)在則藏都不藏了,有時候旁人提起人間之事,少君臉上就會浮現(xiàn)出淬了毒一樣的表情。更甚至,有些神仙背地里偷偷議論少君,說起少君在人間時被朝露仙子囚禁起來玩弄,少君聽見了,就直接將那些神仙的嘴巴封住,仙骨神骨都剔了一半。
怪讓人害怕的。
前幾天,少君更是從幽山周圍帶了個女人回來,帶回來的時候,神情都陰戾到?jīng)]邊了。
不過因為是把人抱回來的,從頭到尾都沒人看清那女人的臉,總覺得少君和她有仇。但說有仇吧,也不貼切,因為少君將一處很舒適的寢宮收拾出來,把她放在里面,然后又用咒術封了門,不讓任何人進去,卻又自己將各種靈藥往里送,又讓人掐算她蘇醒的時間。
反倒像想金屋藏嬌。
侍從低著頭在旁邊,唯唯諾諾:“您現(xiàn)在要過去嗎?”
白策啪地一聲,把碎裂的珠串往地上一扔,上面還沾著他的血。
他問:“她算什么東西,也配我親自去見她?”
他飛升后,倒是沒同神仙們提起裴朝朝還活著的事,他知道她離開幻境后就會飛升,到時候她成神的事恐怕無法善了。如若上神們知道她還活著,恐怕她以飛升,上神們就知道飛升的人是她,到時候估計就都堵在升仙臺那邊圍剿她了。
他們堵著她圍剿,他還怎么找她報仇?
所以他沒和任何人提起這事,
在她有飛升的兆頭時,率先蹲守在了升仙臺,在上神們過去之前把她帶走了。
他把她帶回蓬萊,給她用了易容術,關在宮殿里,但他可不會把她當什么座上賓——
他只不過是要報人間的仇,將她關起來,讓她也嘗一嘗被囚禁起來肆意玩弄的滋味。
侍從:“……”
人家昏迷著的時候,您已經(jīng)去了好幾回了。
侍從沉默不語。
白策看著侍從的表情,抹了抹掌心的血跡,補了句:“就算我有事要找她,但她算什么身份,她一醒來我就要去見她?讓她等著。”
侍從應道:“您說的是。”
他有時候是覺得,他們這位白少君并不聰明,還有點少年心氣,仿佛誕生之時所有的好運都用在長他那張臉上了。
但白少君也并不需要有多聰明,他身份高貴,修為也足夠強橫,手段足夠惡毒,那張臉也足夠唬人,他哪里需要動什么腦子呢?
侍從把這些話壓進肚子里,開始看屋子里的刻漏。
刻漏里的沙子還沒漏掉十分之一,
下一秒,
白策就站起身來。
侍從見狀,趕忙道:“少君,您去哪?”
白策聞言,腳步微頓。
他回過頭看了侍從一眼,好像在努力調(diào)整表情,于是回過頭時,這些日子臉上怨毒就已經(jīng)消失無蹤,變換成了從前慣有的明朗笑意,桃花眼彎彎的,眼里仿佛有瀲滟水光,側(cè)臉還有個小梨渦,怎么看怎么無辜,有種令人親近的少年感。
他說:“時間差不多了,都過了這么久了,我當然是去找她。”
侍從:?
啊?不是說讓她等著?
等半盞茶的時間現(xiàn)在也算等了?
而且不是看不上人家嗎,為什么現(xiàn)在去見她,您還要笑出一臉孔雀開屏的姿態(tài)啊?!
*
另一邊。
趙息燭將門上的咒術解開,和裴朝朝一起離開寢殿。
他神魂原本就還沒恢復好,這時候解咒又被反噬一次,他整個人更為虛弱,一股子血腥味往喉嚨口翻涌。
他骨子里高傲,更看不起弱者,更不會由著自己露出弱者的模樣,
更何況裴朝朝還在前面,
她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開了門以后就溜達著走出去了,但他仍舊挺直了背脊,端著姿態(tài)一點都不松懈,把涌到嘴里的血咽了回去。她不回頭,他就跟在她久后面,像個鬼影一樣,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這地方靈力充沛,看起來是個四面臨t?水的地方,天色清朗,靈植繁茂,
他出聲道:“看起來,這地方是——”
他還沒說出地名,
下一秒,
裴朝朝就先接話了。
她慢條斯說:“是蓬萊。”
雖并不是所有神仙都來過蓬萊,但所有神仙都知曉蓬萊是狐族地界,由九尾一族的少君白策掌管。
趙息燭對蓬萊的印象不深,不過是千年之前來過一回,
然而聽起來,裴朝朝倒是比他更早發(fā)覺這是蓬萊。
他眸色沉下來:“你好像很熟悉。”
裴朝朝說:“因為我從前經(jīng)常——”
趙息燭道:“閉嘴。”
他知道白策和裴朝朝的關系,命簿上寫過,她歷劫時他也在天上看過,甚至于她跳輪回道之前,曾還在天界時,她就和白策有首尾,她取走了白策的神髓,白策那賤狐貍嘴上說是看不上裴朝朝,每天打著要拿回神髓的旗號找裴朝朝,但最終也沒拿回來,甚至偶爾幾次,他看見白策衣衫不整從幽山離開。
賤貨。
每天嘴上說看不上裴朝朝,誰知道當著面怎么對她發(fā)情的。
他想到這一層,知道在蓬萊,就更糟心了,不想聽裴朝朝和他說她和白策有多熟。
他出聲叫她閉嘴。
下一秒,
她果然閉嘴了,只是輕輕“唔”了一聲。
他視線一直聚焦在她身上,看見她真閉嘴了,又有種奇妙的感覺。
突然這么聽話?
他指尖突然有點發(fā)癢,于是他捏了捏指尖,按耐住那點微弱癢意,有點想把她臉掰過來看看。
他疑心她又在憋什么壞。
然而還沒來得及動手,
他不經(jīng)意順著她的目光往前看了一眼,
就看去前面回廊中,一個長相柔和漂亮的少年人走過來——
是白策。
這個騷、狐、貍、精。
第137章 讓你 玩我
白策過來的路上一直在想要如何面對裴朝朝。
在人間的時候,
她把他當狗玩,那么現(xiàn)在,他也要把她當狗玩, 關在籠子里,用鎖鏈鎖起來——
他把她帶回來的時候, 還并沒有把她鎖起來, 只是把她放在了寢宮的床上, 雖然封了門,但他也還是給她用了易容的咒術, 以防旁人誤闖,看見她的臉,認出她的身份來。
現(xiàn)在算算時間, 她應當醒了, 被關在寢殿里,應該會想出去。
然后她會發(fā)現(xiàn),要解開封門的咒術, 則需要以反噬她自身的修為和神魂為代價。
她肯定不愿意付這樣的代價,
所以她應當會疑惑,是誰把她關起來, 幫她易容, 好像在幫她。
等他推門進去的時候, 她就會發(fā)現(xiàn),是他。
然后她會怎么樣呢?
她興許會高興,認為他是來幫她的。
就像當年在歸元宗時那樣,他被白辭用鎖鏈鎖起來,關在刻滿封印暗無天日的山洞里,她走進來, 他也曾經(jīng)認為她是來幫他的,然后她把他關進了更小的暗室里,用更多條鎖鏈鎖起來,玩弄他,羞辱他,讓馭獸宗的人過來用鞭子把他抽得皮開肉綻,身上沒一處好肉。
他也要用同等地方式對待她,
在她欣喜的時候,拿出鎖鏈,在她眼皮子底下把她拴起來,
然后——
他想到這里,腳步穿過回廊拐角,隨即思緒驀地頓住——
因為他看見裴朝朝正站在那里。
她站在廊檐下,這時候正抬著眼,恰好和他對上視線。
見他看見她,她甚至還朝著他笑了一下。
她臉上的易容術還沒有去掉,這是一張很普通的臉,不像她原本的臉那樣漂亮,甚至沒什么出彩之處,平平無奇,但她笑起來眼睛眼睛很亮,有一種狡黠的感覺,竟然讓這張臉生出了一點奇怪的、讓人沒法挪開目光的魔力。
白策有一瞬間愣神,隨后又驟然回神——
不對。
她怎么出來了?!
他溫和可親的表情稍稍有些凍結,然而這時候再往后看,就看在她身后不遠處還跟著一個人。
那人身形頎長,姿態(tài)挺拔,像一株雪松,光是站在那里就很有壓迫感,
他相貌很俊朗,但因為頭發(fā)烏黑,臉色有點蒼白,反倒顯得整個人身上多了一些陰郁氣質(zhì),此時此刻,那人也正抬眼望著他,目光陰森森,甚至帶了兩分不怎么明顯的怨毒,赫然就是趙息燭。
白策:?
白策臉上的表情徹底凝固了。
*
裴朝朝站在原地,看見白策的臉色變了又變,
原本他還笑著,是慣有的模樣,桃花眼微微彎著,側(cè)臉有一個小梨渦,看著非常的無辜可親,有一種少年人特有的爽朗乖順感,
然而就在他看見她的那一剎那,他臉上的笑意就凝固了。
他并不聰明,其實也不太擅長掩藏心思,旁人看不出他惡毒主要是因為他長了一張很會騙人的好臉,看起來天然的沒什么壞心思,只要他一笑,沒人會覺得他手段惡毒。裴朝朝又十分擅長操控人心,對他也有幾分了解,光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驚訝。
不過他的表情雖然凝固住了,但是笑意掛在臉上,倒也不顯得臉色有多難看。
直到他看見趙息燭。
他的臉色才終于變得難看了起來,甚至還有一點惡毒的味道,仿佛這一刻,他的惡毒終于從骨縫里溢出來,把他這一副絕好的皮囊都給染透了。
短短不過是幾個呼吸的功夫,
他變換了好幾種表情,和變臉一樣,裴朝朝是有些惡劣在骨子里的,覺得他臉色變來變?nèi)サ煤芫剩谑蔷驼驹谠貨]動,欣賞他的表情,他臉色越差,她笑容越大,就這樣以一種旁觀者的視角在這看著,倒有些像凡間人們看斗蛐蛐的味道。
白策注意到她的表情,更是一股火氣往頭頂上沖。
也就是這時候,
裴朝朝終于看夠,遠遠地出聲和他打招呼:“我道是誰把我撿回來,原來是白少君。”
她語氣很柔和,甚至還帶了一點閑散松泛的味道,就和她平時說話的語氣是一樣的,
這話雖然帶了點驚訝的意味,然而她語氣里是沒有一點驚訝的痕跡存在的。
見到她的方式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她不知道怎么就自己出來了,她見到他時的反應也和想象中的不一樣,甚至可以說她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不僅如此,還站在那看他樂子,看夠了才懶洋洋地和他打一聲招呼。
不過是短短幾瞬息的時間,
好像把他再一次拉回凡間的暗室里,
分明面對面站在這里,他比她高不少,等到走近些,甚至要垂著眼睛看她,
可就是這樣的情況,他仍舊有一種要踮起腳仰起頭才能看她的錯覺,而她在俯視他,高高在上。
白策有點繃不住了,硬笑了下,說話刺刺的:“是我,許久不見,朝露仙子變得有禮貌了不少,從前取我神髓的時候問都不問,趁著我重傷,直接搶走。現(xiàn)在見了面竟然還知曉同我客套,想來人間一趟,讓仙子改了不少——”
說到這,
他頓了頓,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嘴:“看我說錯了,現(xiàn)在應該叫朝露上神了。”
裴朝朝:“無礙。”
她指了指自己丹田:“還要多謝你的神髓……”
當初她利用重明境拘住神仙們的神力,幾乎是強行掠奪了這些神力,給自己重新塑造了一副神的軀體。但如果她沒有白策的神髓,是做不到這點的,因為她本身沒有屬于自己的神髓,她和幽山帝君神脈相連,所有的神力都來自于幽山帝君,他“隕落”的那幾百年,她自己的身體根本無法生成神力,就像失去了養(yǎng)分的植物,只能日復一日地凋零枯萎,眼睜睜看著自己死亡。
因為搶走了白策的神髓,她的日子才好過一些,她的靈力才凋零得慢一些,
但也是因為她有了白策的神髓,
她拘住神仙們的神力后,才能順利地以此為支撐,為自己捏造出新的身軀。
她頓了頓,才將余下的話補完:“如果沒有你的神髓,我還不能這樣順利地飛升上神。”
她像是在真的感謝他,
但白策知道,她在回敬他之前陰陽怪氣的話,往他心口插刀子。
他驀地走近她,彎下身,
于是兩個人的距離就瞬間拉近了,
他微卷的發(fā)絲掃過她的臉,有點癢,這時候不高興道:“朝露上神,搶了人的東西就捂好,別在債主面前炫耀,洋洋得意的,難道不怕我現(xiàn)在——”
他話音未落,
后面的趙息燭突然咳嗽了聲。
起初是很輕很輕地咳了一聲,但隨后,像是哪里不太舒服一樣,手輕輕握拳,抵在唇間,劇烈咳嗽起來。
白策原本想威脅裴朝朝,和她t?說:難道不怕我現(xiàn)在把你的易容術解開,告訴全天界你就在這,你也不想那些上神找你麻煩吧?
然而被趙息燭這么一打岔,話就卡在了喉嚨口。
與此同時,
裴朝朝聽見趙息燭的咳嗽聲,也轉(zhuǎn)頭看向他。
因為姿勢的緣故,她轉(zhuǎn)頭看趙息燭的時候,也順便往后退了兩步,又因此和白策拉開了一點距離,不像剛才那么靠近,那么曖昧。
趙息燭臉色這才好一些,虎口仍在抵在唇間,他和裴朝朝對上視線。
他不說話,似乎在等裴朝朝問他。
問問也不是多大的事,裴朝朝見他不說話,光看著她,于是問:“怎么了?”
趙息燭搖了搖頭,把手拿下來,像是不太想讓她發(fā)現(xiàn),但又刻意露出手上的一點血跡:“沒事。”
多少有點刻意了。
這人骨頭硬,要討好也放不下身段,每天端著,即使那副高高在上的傲骨已經(jīng)被她碾碎,他也沒什么尊嚴可談了,但仍舊不愿意在她面前表現(xiàn)自己的虛弱。剛才咳血,又強忍著把血吞下去,裴朝朝看出來,但就裝作沒看見。
倒是沒想到這時候,看見她和白策靠近一點,急得連端也不端了。
但多少要點面子,也不愿意主動說,把手放在那指望她能看見。
但裴朝朝那股子惡劣心勁又冒出來,
他不說,她就佯裝看不見:“沒事就好。”
她說完這話,又作勢轉(zhuǎn)過頭去看白策。
也就是這時候,
他趕緊拉住她的手:“我有點不舒服。”
裴朝朝就是喜歡這樣磨他,聽見這話,又慢吞吞問:“嗯?哪不舒服?”
趙息燭:。
趙息燭又不說話了。
白策笑出一側(cè)梨渦,語氣良善:“司命神君,想是心里不舒服吧?朝露上神一點沒按照你命簿上寫的歷劫,在下面就燒了你的命簿,現(xiàn)在飛升回來還好端端站在你眼前,換我,興許我也不舒——”
趙息燭冷冷看他一眼,快速給他施了個禁言術。
白策話頭一下被堵住,用刀刃般的眼神剜趙息燭。
趙息燭則深呼吸,看向裴朝朝。
他感覺血腥味快要從鼻腔里沖進腦子里了。
眼看著她要和白策說話,
他捏著她指尖,悶咳了聲,一點點把不小心蹭到她手上的血跡擦掉,低聲和她說:“剛才幫你解門上禁咒的時候,可能被反噬傷到了。”
這話一落,
裴朝朝眼梢抬了抬。
白策則猛地沖破禁言術:“是你放她出來的?”
趙息燭:“放?你想關著她不成?”
他問裴朝朝:“要不要和我回司命宮?”
白策受不了了,看他倆牽著手本來就煩,想到是趙息燭解的封門咒術就更煩了,現(xiàn)在聽見這話,更是煩得沒邊,
他一道靈力,隔在趙息燭和裴朝朝之間,然后抓住她另一只手,問趙息燭:“她憑什么和你回去?”
裴朝朝還沒掙脫,
那一邊,
趙息燭聲音冷冷的:“因為……”
他可比白策更了解裴朝朝,白策這蠢貨,已經(jīng)踩了她的雷區(qū)還不自知,他想到這,原本泛冷的語氣又帶上了一點高高在上的傲慢,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因為我沒打算關著她。”
白策氣急反問:“誰說我要關著她?”
裴朝朝這時候開口了:“那你為什么用咒術封門?”
這話一落,
白策直接被哽住了。
他是想關著她,把她關起來像她玩弄他一樣肆意玩弄,報復她,然而這時候,話都說成這樣了,他是絕對不可能承認的。
趙息燭和她不是死對頭嗎?為什么會幫她?雖說他能看出來趙息燭對她有旁的感情,恨得不純粹,但是——
但是為什么現(xiàn)在話里話外都一副在為她著想的樣子?
他看不得趙息燭比他更得她心,之前想威脅她的話這時候也一并說不出口了。
他頓了頓,咬牙道:“我那是為了保護她,她飛升上神,其他神族能容下她嗎?”
裴朝朝慢聲問他:“那你袖子里的鏈子是什么?”
白策原本想著給她拴鎖鏈,所以拿著縛仙鎖過來的,只不過把鎖鏈藏在袖子里,只露出了一點點,不仔細看,看不太出來。
眼下被她點破,
他腦子就混亂了一瞬。
本來就不太聰明的狐族少君有點著急了,思索著該如何解釋。
偏偏這時候,
趙息燭為了排擠他,還又慢條斯催了一句:“白少君,怎么不說話?”
他今天就要咄咄逼人,當著裴朝朝的面把白策的丑陋面目掀開,讓她厭棄這賤狐貍。
他早就在從晝那學會了四兩撥千斤,這時候用起來十分順手:“不會是想把她鎖起來吧?”
這話正好說中了白策的打算,
白策腦子直接空白了。
他一著急,把鏈子抽出來,也不管原本怎么打算的了,
腦子一熱就把鏈子纏在自己雙手,然后把束縛住的雙手抬起來送到裴朝朝面前,手里還抓著束仙索的另一端。這姿態(tài),有點像被拴了狗繩的狗,自己叼著狗繩的另一頭,把狗繩送到主人手里,讓主人牽他。
趙息燭臉色瞬間變得陰沉,
他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
正要把裴朝朝拽走,
然而這時候,
白策動作更快一步。
他把繩子那端塞進裴朝朝手里,然后說:“我是把我自己鎖起來給她玩,”
他抬了抬下巴:“你不是透過昆侖鏡看過嗎?她在人間的時候很喜歡玩我,把我鎖起來關在房間里玩……”
趙息燭一股火氣沖頭:“閉嘴!”
白策不閉嘴,才不閉嘴,看著裴朝朝。
他本來就是個漂亮蠢貨,這時候更是對著裴朝朝笑了下,少年人身材很好,胸膛很寬闊,又長了一張笑起來很漂亮的好臉,加上此時雙手被鏈子束縛住,就顯得誘人了,有種任人玩弄的色/氣,他不再挑釁趙息燭了,轉(zhuǎn)而對著裴朝朝說——
“我?guī)湍阒販嘏f夢,沒想鎖著你,是想讓你玩我。”
第138章 蠢蠢的 很好玩
九尾雖然是神獸, 但終究還是獸類,
就算身在神位,本質(zhì)還是妖, 妖就是這樣,不知廉恥也不害臊, 隨地發(fā)/情, 還當著旁人的面就開始這樣胡亂勾引人。
趙息燭氣得血氣上涌, 喉嚨口又是一股子血腥味。
而那一邊,
白策把鎖鏈遞到裴朝朝手里, 狐貍耳朵都露出來,他低下頭,讓她摸了摸自己的狐貍耳朵:“你要把我當狗玩也行。”
他長得足夠漂亮,
大約因為是狐貍, 所以天生懂得如何魅惑人,
然而又因為高高在上的身份和強橫的修為,他并不會主動去魅惑誰, 甚至他骨子里很惡毒, 惡毒卻不聰明,隨便唬一唬就會露出一副蠢狐貍的本相, 也就是這樣, 反而顯得有一種欲拒還迎的感覺。
裴朝朝挺喜歡他這樣的, 蠢蠢的,很好玩。
她在他耳朵上薅了一把。
白策臉一下就紅了,壓住喉嚨里呼之欲出的呻吟。
他這個騷樣還挺刺眼的,
趙息燭看得糟心,想把他嘴巴撕開,舌頭拔下來, 讓他辦法再說這些勾引人的話,他看裴朝朝在捏白策的耳朵,手微微抬了下,掌心蓄了點靈力,想真的動手把他扯開,讓他滾。然而一轉(zhuǎn)念又想到裴朝朝在這,就又忍住了動作。
不能失態(tài),不能失態(tài),讓她不高興了得不償失,她只是想摸一摸狐貍而已,她有什么錯,毀了她興致,她轉(zhuǎn)過頭來還會厭棄他。
他強行把怨毒猙獰的面目給憋了回去,陰惻惻地看著白策。
白策則似有所感,抬了抬臉,也看向他。
或許是裴朝朝把他摸得很舒服,他眼尾有一些發(fā)紅,眼睛里面水光瀲滟,目光甚至有些茫然,但是抬起臉看向他的時候,仍舊彎起唇角笑了笑,是有點挑釁的味道的。
白策也確實也存了些挑釁的意思——
趙息燭這賤人,前陣子在凡間的時候,看似想要阻止裴朝朝回天界,在他和裴朝朝之間作梗,但實際上,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那些行為有不少都在試圖引起裴朝朝的注意,把裴朝朝從其他男人身邊給拉開,
怕不是根本就是不想讓別的男人靠近她。
趙息燭對裴朝朝不純粹,恨得不純粹,愛也不夠純粹,
扭曲地纏繞著她,像一株藤蔓,纏得緊緊的。
白策看出來了,可是那又怎么樣呢,纏得緊又怎么樣?
白策想,
裴朝朝最愛玩的還是我。
她在摸我耳朵誒。
而你,卻只能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她玩我的耳朵,看著她和我親近,看著她被我勾引。
白策這樣想著t?,心里有一點扭曲的快意。
甚至為了表現(xiàn)和裴朝朝親近,他還伸出手指,用指尖輕輕勾了勾裴朝朝的掌心。
這動作有些過于曖昧過于親近了。
趙息燭看著,差點被氣笑了,
他黑沉著臉色,終于忍無可忍,終于直接走上去攥住裴朝朝的手腕。
裴朝朝抬頭看他。
趙息燭知道強行打斷她興致會惹她不高興,他不會做這種蠢事,因為他了解她,比白策更了解她,所以到了這種時候,他竟然也知道要怎么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還不讓她煩。他垂眼看著她,面無表情低下頭,以一個非常曖昧親近的姿態(tài)在她耳邊輕聲說:“我知道你回到天界,想以上神的身份在天界站穩(wěn)腳跟,和我回司命宮,我?guī)湍恪!?br />
裴朝朝聞言,點頭:“行。”
不得不說,
他還是很了解她,給的好處是實打?qū)嵉模瓤窗撞哌@個蠢樣子更吸引她。
她答應得干脆,趙息燭就更干脆地用了瞬移的咒術,手伸給她,把她帶走了。
白策上一秒還在搞小動作勾引裴朝朝,
沾沾自喜覺得自己更得她喜愛,
即便看見趙息燭湊過來,也覺得沒什么,然而下一秒,裴朝朝就自愿和趙息燭走了。
白策頓了下,下一秒,臉上表情飛速變得怨毒,
面前已經(jīng)空無一人,他咬咬牙,忍不住把手上的鏈子砸了。
趙息燭!
賤人!
第139章 要如何 勾引她?
趙息燭手中的權力很大, 他要幫裴朝朝重新以上神的身份站穩(wěn)腳跟,就一定能做到。
雖說神位有定額,但瓊光君這時候已經(jīng)隕落, 成了超脫六界的執(zhí)念鬼,自然也就不再是上神了。他的位置空缺下來, 裴朝朝頂上, 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的。神族自己都心知肚明, 神位有定額,裴朝朝想成神的事不是秘密, 她成了神,神族中就會有一位神失去靈力的供給,眼看著自己的生命慢慢凋零, 誰也不知道這事會落到哪一位上神頭上。語氣想辦法去賭運氣, 賭自己不是那個倒霉的神,不如聯(lián)合起來,阻止裴朝朝成神。
她在天界的名聲并不好, 除卻她身份相對貴重, 分明是仙,但待遇和上神區(qū)別不大以外, 還有神族知曉她野心后對此若有若無的引導。仙人們原本對她就存有嫉妒, 他們位卑, 并不需要知道神族為什么排斥裴朝朝,也不需要知道就神與仙的數(shù)量都有定額,只需要一點點引導,就會從嫉妒轉(zhuǎn)為妒恨,這些尖酸刻薄的討厭從來都不需要一個切實的由,就能虛浮地擴散開。
眼下瓊光君的一席位置讓出來,
裴朝朝的存在并不再像一把利刃一樣懸在眾神頭頂,大部分神族恨裴朝朝最重要的一個原因被解決,她的路會平順很多。
趙息燭把她帶到司命宮。
司命宮中有一個房間,里面存放著所有神仙的半截命線,裴朝朝之前失憶了,在幻境中的時候,為了恢復記憶還叫從晝幫她去偷過。可惜那是幻境,里面所有的命線都以幽山帝君的命線為本體,最終不管拿哪一根,都是幽山帝君的那半根。
好在也用上了,她后來把那一半命線融回薄夜身體里去了。
眼下,
趙息燭正把她往這間房間里帶,里面機關重重,他在前面解機關,裴朝朝在后面漫無邊際地想。
等真正進了這房間,
她一眼看過去,就看見四處都纏繞著命線,顏色是淡粉色,每一根上面都泛著淺淺的光澤,看起來很有生命力。
然而這些淡粉色的命線中,有一根例外,已經(jīng)成了黑色。
她指著那根命線問:“瓊光君的?”
趙息燭嗯了聲,用了點靈力,不過眨眼之間,就已將那根命線變成齏粉。
他又開始結印,是老天帝這一脈的秘術,裴朝朝不知道具體是用來做什么的。
但也能猜個大概,應該是把原本歸屬于瓊光君的靈力引到她身上。
她靜默地看著,
大抵也知道這事情之后的走向了——
她不再威脅到其他上神的地位和生命,即便他們不喜歡她,但她已有神軀,已飛升上神,木已成舟,他們也只能接受。并且因為她對他們不再有威脅,所以也不會再那樣煞費心思圍獵她,只要慢慢把她復活飛升的消息放出來,也足夠她重新在天界站穩(wěn)腳跟。
但這是她要的嗎?
這不是她想要的。
裴朝朝骨子里就帶著一股不服輸?shù)膭牛龕毫佑殖錆M探索欲,比起這個,她更想將自己的腳跟,踩穩(wěn)在神仙們頭上。
她彎了彎唇,等趙息燭結完印,又湊近了一點,抬手從后面環(huán)住他的腰。
她低聲和他說:“不太夠。”
趙息燭:“嗯?”
她說:“我覺得你為我做得不太夠,只是這種程度,我現(xiàn)在出去把他們打一頓也是一樣的效果。”
趙息燭垂眼看著她。
他足夠了解她,其實已經(jīng)隱隱約約猜到她想要什么,想說什么,
大約是想讓他把她捧得更高,她喜歡踩在旁人頭上,興許想要更高的神位,權柄。
哪怕心里知道,不應該答應他,但他總有預感,她如果真的提,他興許也會頂著老天帝的壓力,以及神族的不滿,放權給她——
因為他賤,他發(fā)覺自己快徹頭徹尾成了她的一條狗。
可是當狗也要有甜頭才聽話,
他垂眸看著她。
她太會蠱惑,威逼利誘,這次又要用什么話術來說服他?
他沒有出聲問她想要什么,只是眸色又沉又稠,幾乎要變成一汪沼澤將她纏繞,
他在等她繼續(xù)說。
裴朝朝則慢吞吞說:“所以——”
趙息燭:“所以什么?”
裴朝朝說:“你幫我把六界譜拿來吧。”
六界譜是天界無上至寶,
老天帝之所以能坐穩(wěn)天帝的位置,就是因為六界譜。
神仙們都聽過六界譜這個名字,知道它很厲害,但從來無人真正見過它,因為它被老天帝妥善藏起來,誰也找不到,就連趙息燭都不太清楚它在哪里。傳聞得到六界譜,就有如天道相助,能凌駕于六界所有生靈之上。
裴朝朝的野心從來不小,
但她想要六界譜,
趙息燭大腦還是空白了一瞬:“什么——?”
裴朝朝慢條斯重復:“六界譜,你拿給我。”
趙息燭聽笑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他想過給她放一些權,但從來沒想過她會提這一個要求,一時間覺得荒謬。
就好像他愿意將自己的利益割讓給她,分給她,可她不滿足。
她要站在他頭上,成為利益的分配者。
趙息燭看著她不說話,
空氣中有一種詭異的寂靜,像是被凍住了一樣,
裴朝朝眼里笑意漸深:“我知道呀。我在說六界譜,你不是想給我當狗嗎?嘴比誰都硬,骨頭比誰都軟,說著不會為我退讓,但狗做的事你一樣沒少做——這天界,你已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大權在握,高高在上,只有天帝比你地位更高,他可以掌控你命令你。你既然要給我當狗,不應該親手把我送上那個位置嗎?”
她說到這,
突然抬手,狠狠扯住趙息燭的頭發(fā),迫使他彎身低頭。
他實在比她高出太多,但現(xiàn)在這樣的姿勢,他彎著腰,恰好能平視她。
裴朝朝扯著他頭發(fā)的手一點兒也沒松勁,手勁大得很,卻很輕柔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我不想要地位比我高的狗,會反咬。”
*
另一邊。
蓬萊。
白策回到大殿,臉色比前一陣子更難看,更怨毒了。
他似乎很煩躁,回來以后就開始在殿內(nèi)踱步,走來走去,時不時還隨便拿一點物件到手里,和泄憤一樣狠狠捏碎。
侍從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喘——
少君最近越來越讓人看不透了。
帶了個女人回來,又一直臭著臉,只有剛才聽見對方醒了,臨了去見她的時候,臉色才好起來,笑得純善又親和。嘴上說著狠話,結果又孔雀開屏一樣地過去了。誰知道還沒去多久,就又黑著臉回來了。
侍從看著他走來走去,都不敢吱聲。
然而沒過多久,
就聽見白策先出聲問了:“你覺得趙息燭和我,誰好看?”
侍從:?
侍從做夢都沒想到,白策能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甚至白策提起趙息燭的時候,臉色更差,有一種要殺人的惡毒感。
不知道的還以為趙息燭搶了他老婆。
侍從心里犯嘀咕,這場景,他也不敢亂說話。
于是他選了個更穩(wěn)妥的方式,不回答,反倒反問:“少君怎么突然和司命神君比起外表來了?”
白策沒聽見想要的答案,又不想和侍從提剛才的事,
他抬手打發(fā)侍從滾出去。
等侍從t?滾出去了,
他又迅速走到鏡子前面,盯著鏡子里自己的臉看——
鏡子里的臉很漂亮。
除了表情有點怨毒,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無可挑剔。
那為什么她和趙息燭走了?
趙息燭并不比他更好看,除非——
除非是趙息燭用了什么別的方法勾引她?
白策沒那么聰明,不像趙息燭那樣,能想到裴朝朝更愛權力,他乍一想到,興許是趙息燭用別的方法勾引了裴朝朝,就開始鉆牛角尖,思考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難道當時比他表情好看?也不該。趙息燭當時的臉色也不比他好多少,臉都黑透了。
那能是因為什么?
白策對著鏡子,猝然靠近鏡子,做出溫和純粹的表情,
他怎么也想不出趙息燭是怎么勾引的裴朝朝,越想越煩躁,到最后干脆想把鏡子砸了。
正要掄拳頭砸鏡子,
然而下一秒,
卻又猛然想到個點子——
裴朝朝喜歡玩他,肯定也是喜歡他身體的。
他雖然不知道趙息燭是怎么勾引她的,但他可以把自己的身體利用到極致,怎么說也能把她從趙息燭那再勾回來!
他這時候完全忘了要報復她的事情了,
滿腦子都是,趙息燭勾引她,他就要比趙息燭更會勾引,加倍勾引!
他想到這,
突然出聲吩咐外面的侍從:“去,找?guī)准喴陆o我,要半透明的,還要狗鏈子!”
侍從:……????
*
與此同時。
司命宮中。
空氣仍舊安靜,像是凍結了一樣。
不得不說。
裴朝朝真的很會踩趙息燭的底線。
每回在他覺得,他對她的退讓已經(jīng)到極限了,還能再怎么退讓的時候,就會新說出一點挑戰(zhàn)他底線的話,他一點一點粉碎他的底線,好像要這樣慢慢把他所有的底線都踐踏殆盡。
而現(xiàn)在,
她伸出腳,在放肆地踩踏他最后的一點防線,一邊踩,一邊笑著羞辱他,馴化他,和他說,你早就給我當狗了,為什么不徹底一點呢?徹底當我的一條聽話的狗,做我的養(yǎng)分,為我鋪就一條走向權柄頂峰的路,割讓你的血肉,讓我踩在你的頭上。
趙息燭呼吸都在發(fā)顫,帶著腥,死死盯著她。
裴朝朝也淡笑著和他對峙,一言不發(fā),似乎很期待他的反應。
趙息燭在這一刻,真的有點想咬斷她的脖子。
誰也沒先說話。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裴朝朝突然感覺到傳訊符震了震。
天界神仙們其實已經(jīng)很少用這種東西了,除非要隔空實時傳遞畫面,才會用。
裴朝朝有點意外,拽著趙息燭頭發(fā)的手松了忪。
她將傳訊符拿出來,點開,
下一秒,
就收到一條畫面訊息。
她頓了下,就看見畫面里——
肩寬腰窄,胸膛寬闊的少年人,穿著紗衣,半遮半掩,
他跪在地上,肌肉的紋看不真切,
卻能看見冰冷的鐵鏈,從腰腹開始,一圈一圈松松垮垮纏在他身上。
第140章 不會和狐貍精一樣 自甘下賤
獸類到底還是獸類,
腦子相對簡單一些,也沒什么太強的羞恥心,行為更放得開。
這種披著一件紗衣, 給她傳實時畫面的事,換做旁人是絕對拉不下臉來做的。
裴朝朝并不是什么耽于男色的人, 但因為意外, 還是多看了一眼, 視線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也就是她視線多停留的這一瞬,
白策整個人都更興奮了。
他舔舔唇, 狐貍耳朵一下子竄出來,輕輕抖動,然后比口型叫她:“朝露上神。”
他沒有發(fā)出聲音, 只是比口型, 所以裴朝朝的注意力又在他身上停住了。
這好像是一種吸引她注意力的手段。
她想知道他在說什么,就必須看著他,將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分辨他的口型。
她認出來他在叫她的新稱號。
改口還挺快。
她想。
她沒出聲, 看著他, 等他繼續(xù)說。
然而或許是因為她的注意力聚集在傳訊符上,
那一邊,
趙息燭有些等不住了。
她和他僵持到一半, 突然拿出傳訊符看, 也不知道到底看見了什么,注意力就一直放在傳訊符上了——
她將權柄看得那么重,他幫她在天界站穩(wěn)腳跟,放權給她還不夠,她還要更多,要六界譜。
要他給她當墊腳石, 幫她站上六界權柄的頂峰,
眼下還能有什么東西比六界譜更重要,分去她的目光?
他自詡了解她。
眼下不可能還有什么別的東西對她來說比六界譜重要。
她太會算計人心,興許通訊符上什么都沒有,畢竟那一頭什么聲音都沒穿出來,她也什么話都沒說,如果有人給她傳訊傳畫面,怎么會兩個人都不說話?她只是故意演出看通訊符的樣子,把注意力從他身上挪開,故意不給他注意力,故意讓他惴惴不安,借此逼他讓步。
他太了解她。
他不信她能對著個什么都沒有的通訊符看那么久,無非是冷處逼他讓步,他偏不說話,看看誰更能熬。
他指尖蜷了下,按下心里的焦躁感,不說話,但還是碰了下旁邊桌上的硯臺,就像是一不小心碰到了,發(fā)出了一點兒動靜。
這點動靜在安靜的室內(nèi)很明顯。
裴朝朝只要耳朵沒聾就能聽見。
然而她一點動靜都沒有,沒有側(cè)頭看,視線仍舊落在通訊符上——
白策這時候似乎正打算繼續(xù)比口型和她說話。
然而還不等他比出個口型,
下一秒,
隔著傳訊符,他就聽見了屋子里的動靜。
像是不小心撞到什么東西發(fā)出來的。
但誰能保證就是不小心的?
白策瞥了一眼裴朝朝那邊,他用傳訊符沒辦法看見她那邊全部的畫面,只能看見一小部分。他知道她那邊還有人,哪怕他看不見,但她現(xiàn)在應該還和趙息燭哪個賤人在一起,剛才那聲響說不定就是趙息燭發(fā)出來吸引她注意力的。
白策輕輕斂眸,眼底怨毒一閃而過,
但他很快又抬起眼,故作意外,捂住了嘴。
他似乎還想說什么話,但顧及屋子里有人,所以連口型都沒有做了。他從旁邊取出來一支毛筆,蘸了墨汁,然后在裸露出來的、肌分明的大腿上,一筆一畫落筆,寫下一行字給她看:“你身邊還有人?”
墨跡深黑,皮膚白皙健康,黑白之間對比明顯。
很搶眼。
不過裴朝朝只是在看這些字。
她將這幾個字讀完,嗯了聲,然后往旁邊看了眼。
趙息燭聽見她出聲,隨后又見她看過來,按在硯臺上的手用力了一點。
她這是熬不住了?
說到底,他不重要,但六界譜重要,
她可以一直不搭他,但是她想要拿到六界譜,就只有利用他,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是抓著主動權的那個人,不怕她和他僵持。
這念頭劃過,
趙息燭一邊覺得荒唐可笑,他在她心里的位置不過如此,一邊又生出了一點兒扭曲的快意來,這是一種近乎于報復成功的爽利感,哪怕他在她心里沒多少位置,可她還不是要因為六界譜和他僵持,和他在這浪費時間?
有那么很短促的一瞬間,
他都險險要分不清自己不想給她六界譜,究竟是因為不愿意將自己的血肉權力全都用來給她鋪路,還是因為他只想讓她多在意他一點。
不知道從哪里沖上來一股氣,
他扯了扯唇,把臉別過去,就像沒聽見她的聲音,不她。
熬著吧。
繼續(xù)熬著吧。
通訊符另一邊根本沒動靜,她根本就是在演,在逼他,她發(fā)出聲音了,她看他了,她熬不住了。
這次她比他先等不住,可是只是發(fā)出一點聲音怎么夠,他要等她主動找他說話。
他扭曲地想。
而另一邊,
白策見她看趙息燭,又急了,
他腦子不聰明,性格也惡毒,但裝乖還是會一些,于是他又垂下眼,在自己身上寫:“我打擾到你了嗎?”
白策長得原本就好看,身型也很好看,肌分明,看起來是非常有力的那一種,然而現(xiàn)在被若隱若現(xiàn)的紗衣遮著,那些原本看起來有力又精壯的線條就顯得柔和了。柔和卻不顯柔弱,他實在太懂得怎么展示自己,衣服把該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因為跪著,線條分明的大腿倒是露在外面,現(xiàn)在腿上墨跡斑斑,寫下行書草字,鋒銳中,又給他增添一點可以隨意對待的色/氣。
是很好看的。
但他確實打擾到她了。
裴朝朝彎了彎唇:“嗯,已經(jīng)打擾到了——”
她頓了頓,
又若有若無地瞥了眼趙息燭,然后對白策說:“所以你可以出聲。”
這話一落,
趙息燭剛想嗤笑一聲,心想還在這裝,
然而下一秒,
就聽見從她手里的傳訊符,傳來白策的聲音——
“啊?那你現(xiàn)在t?是和司命神君在一起嗎?
“他不會介意我打擾到你嗎?”
趙息燭臉色一變,驀地轉(zhuǎn)頭——
不是裝的。
她剛才居然在和白策傳訊……
安安靜靜的,一點動靜都沒發(fā)出來,白策到底在干什么!
*
另一邊。
白策雖然無法從通訊符里看見趙息燭,但他知道趙息燭就在那兒,他甚至蹬鼻子上臉膈應了趙息燭兩句,看不見趙息燭的臉色,但他心情瞬間就好了許多。他了身上的衣服,準備繼續(xù)勾引,
然而還沒等他動作,
就聽見外面急促的敲門聲。
白策有點不耐煩:“怎么了?”
侍從在門外慌忙道:“少君,方才——方才外面突然出亂子了,您快出來看啊!”
白策問:“什么亂子?”
侍從說:“有天火往下落,正往前面的林子里燒,只有您的靈力才能滅火,這……”
白策聞言,動作微頓,下一瞬,也差點氣笑了。
天火?
只有趙息燭有權力操控天火,這賤人是故意的!
他和裴朝朝好好的在傳訊,結果天火就落下來了,就是這賤人故意要支開他,而他還不得不去。
白策神色陰晴不定,又往傳訊符里看,
他想和裴朝朝告狀,至少要陰陽怪氣一番,再和她說滅完天火他親自去找他,就拴著狗鏈子給她玩,還讓她在他身上寫字。
然而話都到了喉嚨口,
他低頭一看,
發(fā)現(xiàn)趙息燭走到裴朝朝身邊,和她說了點什么,
下一秒,
趙息燭趁著裴朝朝不注意,靈力往她傳訊符上拂過,甚至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把通訊切斷了。
白策氣得啪的一下,直接把通訊符給摔了。
*
與此同時。
趙息燭死死盯著裴朝朝,冷嘲熱諷:“不要六界譜了?一個狐貍精比六界譜還重要?和我說著話就去和他傳訊了,我倒是看不出來,你什么時候把美色看得比權柄還重了?”
他話說到這,頓了下。
這話里話外倒是有了一點妒夫的怨毒味。
裴朝朝問:“我怎么就把美色看得比權柄重了?”
趙息燭一字一頓:“你剛才一直在看他。”
他臉色很不好,陰森森的,怨夫味十足,
裴朝朝看他半刻,惡劣心思突然冒出來,笑了:“我好像還沒這樣看過你,所以你不高興了嗎?”
趙息燭冷著臉不說話。
裴朝朝并不太沉溺男色,這些東西能取悅她,但也只是消遣,從來不是值得費心思去關注和追逐的東西,剛才看白策,也只是因為在看他比口型和寫字。但現(xiàn)在看趙息燭這臉色,她覺得好玩,故意湊近道:“知道為什么我不這么看你嗎?因為他剛才脫光了,披了件紗衣在外面,然后拿著毛筆在自己身上寫字,我覺得很好看。但你從來沒這樣——”
但你從來沒這樣做過。
這話說了一半,
還不等說完,下一秒,趙息燭急了,直接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他胸腔上下起伏:“狐貍精做派,你看了也不嫌臟眼?!”
裴朝朝嘴巴被捂住了,眼睛就笑得彎起來,看著他。
趙息燭掌心有點發(fā)熱:“笑什么,你覺得我會和那種自甘下賤的狐貍精一樣?”
裴朝朝偏頭,掙開他的手:“好吧。主要是你又不答應幫我拿六界譜,就算它再重要,你又不幫我拿,我還關注這個做什么呢?”
趙息燭不出聲,手停在半空,蜷了下。
裴朝朝把他的手打掉:“既然談不攏,那就先這樣。”
她往外走:“我出去看看。”
趙息燭又想叫住她,但心里憋著氣,看她走遠,愣是沒開口。
等她離開很久,
空氣里她的氣息都淡下來,趙息燭才動了動。
他煩躁地給仙侍傳音:“你去和天帝說,我有事求見。”
仙侍覺得有些意外,
往日里,趙息燭其實并不經(jīng)常求見天帝,他和天帝雖是父子,但關系很淡。而天帝平時也很少召見他,因為他們父子神脈相連,趙息燭若在老天帝身邊呆得太久,很容易能感知到六界譜的下落。六界譜可是老天帝的寶物,平時藏著掖著,因此就算召見趙息燭也不會超過一刻鐘,不想讓他感應到六界譜的下落。
仙侍意外歸意外,但還是一口應下。
然而下一秒,
又聽見趙息燭道:“給我找?guī)准喴隆!?br />
仙侍:……?
司命神君平日穿衣多為暗色錦袍,不喜歡在外面罩紗衣,太飄逸。
怎么突然轉(zhuǎn)性了?
*
裴朝朝離開司命宮后,在天界隨意走了走。
這時候她還易著容,之前白策給她用的易容法術還沒被解開,效果不錯,她走過去,沒人發(fā)覺她易容了,更沒人察覺她的身份。
她暫時也不打算把易容術解開。
天界地域?qū)拸V,她選了個熱鬧的地方閑逛,然而到某處仙宮前時,卻看見一群神仙圍在那。
她稍稍駐足,視線越過神仙們看過去,下一秒就看見——
幽山帝君正從那仙宮中出來。
他一身黑衣,看著冷肅端正,像是剛辦完事,
周圍神仙們早已經(jīng)聽說他復生之事,但還是圍在旁邊,想要上去拜見他,堵了個水泄不通。
但也就在這時,
被圍攏住的幽山帝君,似乎察覺到裴朝朝的視線,
他的視線精準朝著她投過來,落在她臉上,像是直接看破了她的易容。
隔著烏泱泱的神仙們,
裴朝朝看見他朝著她比口型——
“朝朝,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