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和我永遠在一起 這很好
幽山帝君能認出她, 其實是很正常不過的事情。
裴朝朝倒沒感覺多驚訝。
她和他神脈共生,生死相連,甚至于她渾身上下除了眼睛, 其余的還有哪不是他親手塑造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與他是這世上最親密的人, 他能認出她來再正常不過了, 即使她臉上打了一百層易容術, 他也能一眼認出她。
眼下他認出她,叫她過去, 她倒也不抗拒。
在人間走了一遭,她心里有許多疑惑要問他,包括他復生的事情。
于是她意外地聽話, 挪了挪腳步。
只不過面前的神仙們實在太多了, 將他圍得水泄不通,她沒走兩步,就被擠了一下。
于是她又退回原處, 抬頭看著他, 彎著眼睛露出個笑,意思是——
讓他自己過來找她。
幽山帝君對上她的目光, 視線微動, 半晌, 安靜地撥開人群,走到她身邊。
在一眾神仙們注意到裴朝朝之前,他捉住她的手,用了個瞬移的咒術,把人帶回了幽山。
眨眼之間,物換星移。
熱熱鬧鬧的場景, 一瞬變成一片黑暗荒蕪。
裴朝朝從始至終都沒有反抗,到了幽山,也任由他抓著手。
她很少有這樣乖順的時候。
幽山帝君的記憶里,她除了剛生出靈識時會這樣乖乖的,再之后的時光里,她都是頂著一副乖順的面孔,做極為逆反的事情,例如挖去他為她塑造的眼睛,換上那只魔物的眼,再例如四處留情,引得天界一些神君為她折腰,再像玩弄一條低賤的狗一樣將他們拋棄,包括他。
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最初,他只是想把她教好。
她是他親手塑造出來的,賦予她靈魂和身體,于是他也妄圖掌控她的行為和思想,
幽山太黑暗,太孤寂,千年萬年里他一個人度過,而她是完完全全屬于他的,他為她準備好每一套衣服,教她認識每一個文字,這種感覺很奇特,讓他感覺,她完全屬于他,而他也歸屬于她。
于是在她換掉自己眼睛的時候,他很生氣,
在發(fā)覺她與那些神君們不清不楚時,他試圖教育她,告訴她不能這樣。
她那時候卻抱緊他,輕輕吻了下他的下巴,把他氣得大腦空白,連訓斥的話都忘了說,然后她問他:“那我和帝君也不能這樣嗎?”
他冷聲說:“……不能。”
她又問:“為何不能呢?”
他平復心緒,教導她:“身為神仙,不應沾太多情欲。”
他那時候以為她還要接著問,例如問一問他,為何神仙不應當沾太多情欲,不應當玩弄太多人的情愛,然而她卻又安靜下來,沒有接著問了。直到某天夜里,她走到他的寢殿,壓在他的身上,他近乎是怒不可遏了,可這是他親手塑造的孩子,親自教導的孩子,他應當對她溫和些,耐心些。他扼住想要懲罰她的念頭,問她為何要這樣做。
可是他不懲罰她,她就會得寸進尺,懲罰他對她教育的疏忽。
她那時扯開他的衣服,用那雙從魔身上挖出來的眼睛,笑著問他:“我思來想去,不懂帝t?君的意思,因為我不明白情欲是什么,只有自己摸索,可帝君從未教過我何為情欲,從未詳細地教過我,現(xiàn)在卻叫我不沾情欲。”
她說:“您應該先詳細地教我什么是情欲。”
他氣得腦子嗡嗡響:“起來,我明日教你。”
她看了他半晌,卻直接把他身上最后一點衣物扯開。
然后她沉下身:“您應該親身教我。”
再然后,
他甚至忘記了要教育她,
而她在他怔忪時,在耳邊問他:“帝君喘得這樣好聽,難道不是耽于情欲嗎?”
他發(fā)覺,自己教導不好她。
他想,就算如此,他的孩子也不應該從別人身上學習情與愛。興許真的是他的問題,他沒有教好她,她想知道情欲與愛欲,他應該親身教他。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亂了套,
他也知曉他不該愛上自己的孩子,
可是——
她怎么能把他帶入深淵里,自己卻站在岸邊,饒有興致地觀察他?她怎么能獨善其身,怎么能繼續(xù)和其他人不清不楚?她是他創(chuàng)造的,她也應該與他一起墜入深淵,就算骨頭和血肉都爛了,她也應該和他爛在一起。
可她從來不乖順,更不會和誰爛在一起。
幽山帝君太知道她的性格。
現(xiàn)在她太乖順,他反倒沒什么實感,垂下眼睫瞧她:“今天怎么這樣聽話?”
裴朝朝像是有些疑惑:“嗯?”
幽山帝君用了點靈力,將她臉上的易容術解開。
下一秒,
她用回自己的臉,那雙有點兒邪氣的眼睛里帶著笑。
他不喜歡她這雙眼睛。
被她這樣看著,生出一種伸手捂住她眼睛的沖動。
他這樣想著,于是也這樣做了,伸手輕輕覆住她的眼睛,重新問了一遍:“從前你不會這樣乖順。我叫你過來你就過來,我?guī)慊貋恚憔突貋怼!?br />
裴朝朝漫不經(jīng)心:“帝君怎么這樣想我?我什么時候不聽你的話了?”
她說:“更何況,幽山是我的家,我跟您回來,不是應該的嗎?”
幽山帝君:“是應該。”
他湊近了點,對著她笑了下,聲音很輕,像呢喃:“可是我覺得,朝朝在撒謊,其實跟著我回來是有別的企圖——”
裴朝朝不置可否,表情都沒變,笑著看他,似乎在等他繼續(xù)說。
他則接著道:“和我回來,應該是有問題想問我,或者想利用我點什么。”
他是真的很了解她。
裴朝朝也沒打算瞞他,準備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
然而還不等她張嘴答話,
下一秒,
他就抬手,用指尖按住她唇,比了個噤聲的姿勢。
他用了點力氣,有點發(fā)冷的指尖壓在唇瓣上,其實就是不讓她繼續(xù)說話。
然后他笑起來,向來冷肅的眼里多了點癡迷笑意,盯著她說:“但是我很喜歡你給我的答案。”
他湊近了一點,冰涼的發(fā)絲落在她肩頭,身影幾乎把她籠罩起來,身上的氣息也自上而下籠罩住她,好像一個囚籠,又或是藤蔓,一點一點把她纏繞住,他溫柔地說:“所以我決定相信你,朝朝。”
不管是幽山帝君裴明曄,還是太清道君薄夜,歸根結(jié)底都是同一個人,
靈魂是一樣的,骨子里的本性也是一樣的。
都是瘋子,
表面溫和冷肅,骨子里陰暗潮濕。
他說出這樣的話,裴朝朝一點也不意外。
她也并不害怕他的瘋癲。
跟著他回來,就已經(jīng)料想到會這樣了。
于是她也很平靜,問他:“如何相信我?”
幽山帝君沒有立刻回話。
也就在這時,
四周突然狂風大作,四面八方的靈力似乎都往幽山的地界涌來,地面都開始震顫,甚至發(fā)出轟隆的巨響來——
一片混亂之中,
裴朝朝卻仍舊端坐在原地,她安靜地看著幽山帝君。
而此時,他抬手抱住她,一只手落在了她肩上,按住她的肩,掌中靈力涌動,聲音還是很溫柔:“我相信朝朝是想跟我回家的。但你臉上的易容術是狐族的,身上的氣味是司命宮的,你要回家,就不要再去太多別的地方。”
掌中的靈力變成鎖鏈,好像開始纏繞她。
連帶著周圍翻騰的靈力也附和起來,開始往她身上涌。
這是一道專門用來囚禁神仙的封印,以整個幽山的靈力為鎖,要把她囚禁在幽山的地界,不讓她出去。
然而就在這封印將要結(jié)成的那一刻,
裴朝朝突然抓住他的手:“帝君。”
幽山帝君動作沒停:“嗯。”
“我還是喜歡您在人間的時候。”
“是嗎?”
“嗯,沒現(xiàn)在這么強勢,雖然控制欲也很強。”
“我有那段記憶,今后仍舊可以那樣對你。”
裴朝朝聽著,卻突然笑出聲來,緊接著,她反手往薄夜心口拍了一掌,下一秒,念了個咒訣。也就是在這一瞬,好像所有的境況都發(fā)生逆轉(zhuǎn)——
原本鋪天蓋地要往裴朝朝身上撲的靈力迅速落到他身上,如同一根無形的鎖鏈,將他鎖住!
裴朝朝割破指尖,用血畫出一個咒印,最后指尖點在他肩上,
與此同時,
封印結(jié)成,落在他身上,竟壓得他吐出一口血來,膝蓋一軟,整個人跪倒下去!
下一瞬,
裴朝朝以一個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道:“帝君活了上萬年,人間那千年不過彈指一揮,即使回想起來,對您來說也是不值一提的。”
她彎下身,平視他,然后溫和說:“您應該早就發(fā)現(xiàn)我想囚禁您了吧?但您對于人間的記憶,可能記得不太清楚。在人間時,我已經(jīng)把囚禁您的陣法完善好了,只要我一動念,就能將您囚禁起來。”
她說著,有點懶散地在他肩膀上踹了一腳,然后腳尖用力,狠狠碾他的肩膀。
碾到周圍甚至能聽見一點兒骨頭碎裂的聲音。
她說:“我最煩您這個樣子,總想著要操控我,還是換我來操控您吧。”
幽山帝君被踩著肩膀,躺在地上。
肩膀骨頭的碎裂聲還在斷斷續(xù)續(xù)響,
他能感覺到痛,悶哼了聲,盯著她看,半晌才笑道:“是我疏忽了。”
疏忽了她想囚禁他,且早已經(jīng)布下了陣法這事。
他并沒做出生氣的樣子,
然而下一秒,
他卻突然抬手,即使肩膀骨骼被踩碎,他仍舊伸手攥住她的腳腕,
然后用力一扯——
緊接著。
裴朝朝被扯得站不穩(wěn),一個踉蹌。
掙扎一下倒是可以繼續(xù)站穩(wěn),但她沒掙扎,于是就順勢摔在他身上。
他躺在地上,她摔在他身上,倒是沒有摔疼,隨后他艱難抬起兩只手,環(huán)抱住她的腰,將下巴抵在她發(fā)頂。
這是一個很親昵的姿態(tài),
“沒關系的,朝朝囚禁我也很好,”他將她抱得很緊,吃吃笑道:“這封印已經(jīng)把幽山封住了,朝朝囚禁我也沒關系,你也只能呆在幽山。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你把我關起來,想怎么對我都可以,就在這兒,你和我永遠在一起——”
他說:“這很好。”
第142章 這位置 該由我來坐
整個幽山被封印起來,
意料之外,又在情之中。
她雖然囚/禁了他,但他也把她關在了幽山, 他根本不在意她把他怎么樣,他所想的就是和她在一起, 不分開, 就算是爛了也要爛死在一起。裴朝朝知道他瘋, 曾經(jīng)也設想過她把他囚禁起來以后會發(fā)生什么,現(xiàn)在真看他這樣做, 倒也不算太意外。
她這時候還趴在他懷里。
他下巴抵在她頭頂,被她踩斷了肩膀,仍舊用手臂緊緊箍著她的腰,
因為貼得太近, 她能聽見他心臟一下一下緩慢跳動,也能感受到他呼吸間胸口起伏。
這種感覺說不上多舒服,
裴朝朝稍微動了下, 稍微掙扎了下,
他的手還在按在她后腰,想把她按緊一些, 然而下一秒, 裴朝朝直接手掌撐在他胸口, 一用力,撐起身子站了起來。
幽山帝君按了個空,手稍微頓了下:“朝朝。”
裴朝朝垂下眉睫看他:“嗯?”
他笑了下,冷肅的眉眼很柔和:“是還想跑嗎?”
很奇怪。
分明他才是那個被囚禁起來的人,周圍的靈力匯聚成枷鎖,變成一根肉眼不可見的鎖鏈, 束縛住他的身體,然而此刻他表現(xiàn)得卻非常松泛,說出這種話來,看起來倒像他才是掌握主動權的那個人。
裴朝朝問他:“我為什么要跑呢?”
裴明曄道:“因為你從來都不太聽話,”
裴朝朝嗯了聲:“然后呢?”
裴明曄被靈力給囚禁住,身上都是無形的鎖鏈,他倒也并不是動不了,若要他做什么動作,他倒是都能做,只不過他的靈力受到限制,也不能隨意挪動位置了。
這時候,他捂住肩膀,稍微坐起身來,才繼續(xù)說:t?“換做以前,我說幽山被封印住了,你哪會還在這乖乖站著。從我身上起來,是準備試試往外走嗎?”
裴明曄親自創(chuàng)造了她,又教養(yǎng)她這樣久的時間,實在是太了解她,也太知道她遇見事情后會做出什么反應了。
他說這話倒也沒錯,
換做是之前,她如果知道幽山被封印了,是肯定不會和他繼續(xù)在這虛為委蛇的,從他身上爬起來,估計下一秒就開始試著擊破這封印了。
然而這一次,裴朝朝還真沒想著要走。
她徐徐夸了一句:“帝君很了解我。”
裴明曄聞言,以為她是想走,溫和的目光一下就冷下來。
他剛要說話。
然而下一秒,
裴朝朝就彎下身,抓住他的手臂,隨后用力一拽——
“唔。”
裴明曄悶哼了一聲。
裴朝朝之前把他肩膀的骨頭踩裂了,踩的是左邊肩膀,現(xiàn)在伸手拽他,拽的也是他左邊的手臂。她將他整個人拖行起來,嘴里實話實說:“但我這次確實沒準備要跑,我從您身上起來,更不是因為想試著往外走。”
她把他往附近的寢殿里拖。
距離不遠,大約幾十步路,走過去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只不過現(xiàn)在她將他拖行在地面上,而他比她高大太多,就讓她有點吃力了。她要把他帶進寢殿里,按說也能直接瞬移過去,不需要用這樣麻煩的方式,然而她骨子里本身就有些惡劣在,這時候更是故意拽著他的傷手拖行,四下無人,但她就是要用這樣最沒尊嚴的方式羞辱這位高高在上的帝君。
地面很粗糲,
尖銳的石子把裴明曄的衣袍割破,在他身上摩擦出不少血痕,
他原本要反制住她,然而看見她正把他往寢殿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皺了皺眉,臉上的表情變化都不太大:“那是準備繼續(xù)和我呆在一起?”
裴朝朝溫和道:“我這不是正把您往寢殿里帶嗎?”
分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話,
話里的意思也很明確,意思是她不走,她確實準備繼續(xù)和他呆在一起。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
裴明曄被拽著傷手,被拖行都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但現(xiàn)在聽見這話,卻好像聽見什么極為動聽的情話,反手扣住她的手。他沒有阻止她繼續(xù)拖行他,僅僅只是抓住她的手,看起來甚至像是主動把手送入她手中,隨后他將手指插/入她的指縫中,做成一個和她十指相扣的姿勢,手上力道收緊,牽著她的手,仰著脖子輕輕喘了一聲——
好像被她弄出來的那一身傷并不疼,反倒讓他覺得十分快慰。
裴朝朝頓了頓。
她存著壞心折磨他,他太樂在其中,她反而覺得索然無味了。
耐心告罄,于是她也不再繼續(xù)拖行他,用了個瞬移術,迅速把人扔進了寢殿里。
裴明曄察覺到她的不耐,但仍舊癡迷地拉著她的手。
他低著頭,一下一下吻過她的手指,低笑道:“朝朝,我很高興。”
裴朝朝把手指抽出來:“帝君。”
裴明曄:“嗯?”
裴朝朝問:“您在高興什么?”
裴明曄說:“你愿意和我呆在一起,不值得高興嗎?”
裴朝朝當著他的面,拿出一方手帕,將手指上被他親吻過的地方一點點擦干凈。
裴明曄目光一下就冷下來。
裴朝朝這時候才繼續(xù)說:“你這個樣子很賤。”
她經(jīng)常這樣羞辱人,
裴明曄也曾聽過她這樣說過其他神君,例如趙息燭,再例如瓊光君,她說起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是很溫和的,像在說情話,但說出來的話是明明白白的羞辱。
從前她對別人說,裴明曄還不覺得,
現(xiàn)在換做是她對他說,輕輕柔柔的話就好像一耳光,清脆地扇在他臉上,扇得人措不及防,臉上又痛又發(fā)燙。
裴明曄向來高高在上,受諸神敬仰,就算在人間的那段日子,也幾乎沒有被誰羞辱過,除了在幻境中最后那段時日,他身負重傷動不了,趙息燭總是過來對他拳打腳踢。但人間的記憶太過無足輕重,裴明曄只覺得像做了一場夢,那段經(jīng)歷在他心里沒留下什么漣漪。眼下裴朝朝這樣對他說話,她從前更是從未有過。
他頓了下:“什么?”
裴朝朝重復一遍:“我說您這樣很賤,您心里明明清楚,我和您呆在一起是有別的原因,您或許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應該也知道,我呆在這,不是因為您。”
她說:“但您非要自欺欺人,做出一副我是因為您而呆在這的樣子,這還不賤嗎?”
她直接拆穿他,一點幻想的余地都不給他留,
裴明曄目光又冷了一點,但下一瞬,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睫毛抖動片刻,隨后又笑了。
他湊近她,再一次抱住她,手臂像蛇一樣纏繞她,他低下頭嗅她肩頸的氣味:“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留在這的,但你現(xiàn)在都只能和我爛在一起了,不是嗎?”
他親了親她側(cè)頸。
她側(cè)頸的皮膚薄薄的,有點透明感,能清楚看見下面青藍色的血管脈絡,親吻這個地方,隔著薄薄的一層皮膚似乎能感覺到她脈搏的跳動,如果牙齒尖銳一點,用力咬下去,說不定她就會血濺當場。
她是神仙,死倒是不至于死,但也會很虛弱。
裴明曄呼吸急促了些,吻又在這處輾轉(zhuǎn),他就是個瘋子,都這樣了還抱著她笑:“好可憐,朝朝,上神的生命很長,以后那么長的時間你都只能看見我了。你不是因為我才留下,以后卻只能看見我一個人——”
“你這樣可憐,想要什么,我當然都會給你。”
他話音一落。
裴朝朝倒是很直接:“好吧。”
她過來原本就是有問題要問的,他都這樣說了,她就直接地問了:“我只想問一個問題,您要如實回答我。為什么當年要用重明石給我造心臟,還要把我的一半魂魄藏進去?”
裴明曄一頓。
裴朝朝不等他說話,又繼續(xù)說:“其實不難猜。”
她看著裴明曄:“幽山盡頭被霧氣籠罩的那片地方,其實原本并不是什么危險的地方,是帝君用法術讓那片地方被霧氣遮蓋,又用法術在里面制造險境,對嗎?”
之前升仙臺的幻境完全復刻了天界的場景,
她失去記憶,本能覺得這地方危險,彼時裴明曄還沒恢復記憶,還是薄夜,也本能覺得那里危險。后來她恢復記憶,想起天界確實所有神仙都知道,幽山盡頭被霧氣籠罩的那片區(qū)域很危險,是禁地,為何這樣覺得呢?是因為曾有神仙不信,進去看過,最后尸體和魂魄都被撕成了碎片。
在幻境中的時候,
她即使恢復了記憶,但對此也沒有多加思考。
但是飛升回天界后,將人間發(fā)生的一切都連起來看,就覺得很多事從頭到尾,都有跡可循。
不過是將這些線索連起來,就能推導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了:
“靈力有限,無論凡人和神仙都不能繼續(xù)飛升。六界靈力都由天道掌管,這么說,是不是天道已經(jīng)不全了?
幽山這地方既是天界與魔族的交界,也是升仙臺所在的位置,作為六界樞紐,在這里自然可以觀察到天道,帝君發(fā)現(xiàn)天道有缺后,試圖補缺……”
而補全天道,其實并不需要做出什么犧牲,天道是一道意志,審判六界,觀察六界,裴明曄若要補全天道,其實只需要將自己的神魂抽出來,融入天道的缺口即可。
說是補天也不貼切,
準確地說,將神魂和天道相融,裴明曄就會成為新的天道。
但這件事,只有裴明曄一個人能做。
因為他的血脈特殊,是上古一脈的神。上古這一脈的神仙,早幾萬年就已經(jīng)隕落了,眼下天界除了裴明曄,其余的上神,要么是各類神獸后天吸收靈力所化的,要么就是很早很早以前,仙人飛升上來的。
這些后天成神化神的神族和裴明曄不一樣,
因此裴明曄在天界地位尊崇,也有血脈的原因,他比其余上神們更強大,血脈更純正。
而如果裴明曄成了天道,自然會凌駕于六界所有生靈之上。
天帝作為神首,自然希望他能永遠凌駕于所有神仙之上,既知道天道有缺,就會保守住這個秘密,不讓更多神仙知道天道有缺的事,并且暗中阻止裴明曄成為天道。
天道的缺口就在幽山,裴明曄用濃霧籠罩住這個地方,然后在里面施加各種各樣的危險,也絕了其余神仙們探知天道的路子。裴朝朝則是個意外,她與裴明曄神脈想通,t?自然也能成天道。
重明石能解世間所有的封印,
但它本身就是一道封印,裴明曄只有先剝離她的一半魂魄,裝進重明石里,才能把它制成她的心臟。
等心臟放進她的身體里,魂魄自動歸位,除此之外,還能順帶封印住她的神魂。
不會對她產(chǎn)生多大的影響,但她也因此失去了成為天道的機會。
對于裴明曄來說,這應該是一件一舉兩得的事情,既給她捏造了心臟,也確保了他自己才是唯一能成為天道的那個人。
后來裴明曄隕落,
應該是在重明境中被天帝作梗追殺,順勢假死。
而她此前一直想著成神,知道了靈氣枯竭的事情,想著奪取神族的神力飛升。
再后來,她從瓊光君那搶天鐵,試圖復活裴明曄的事情被發(fā)現(xiàn)了。
這些事每一件都踩在天帝的底線上,天帝不可能放過她,
靈力枯竭的事情本身就是神族的秘密,天帝要讓她帶著這個秘密死,要引導所有的神仙都厭惡她,恨她,不信她的話,這樣即使她說出了這些秘密,也沒人會信。
除此之外,因為所有的神仙都恨她,這些怨恨結(jié)成的煞氣壓在她的神魂上,足以讓她本就只剩下一半的神魂更加虛弱,虛弱到萬一傷了神魂,就魂飛魄散。
她被逼跳下輪回道,
于是命劫開始。
要一個凡人死,比要一個仙子死簡單太多了。
更何況她神魂虛弱,
只要歷劫失敗,她就會魂飛魄散,連回天界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只要死了,
沒人會透露出神族的秘密,也沒人會復活裴明曄,這是多一舉兩得的好事?
只可惜,
她在跳下輪回道的那一刻,就已察覺不對,偷偷剝離一縷靈息在天界。
等到命劫開始的時候,她借著靈息,恢復了記憶,聽見神仙們圍著昆侖鏡議論她的命數(shù)。
她又何其聰明,此前在這些事情上多有困惑,但是去人間從頭到尾經(jīng)歷一遭,把所有想不通的事情連在一起想一想,就能將這些東西全數(shù)推測出來了。
她將這猜測說給裴明曄聽。
裴明曄一直都很安靜,聽著她講。
裴朝朝講完所有的話,又頓了頓,說:“帝君此番封印幽山,恐怕也不全是因為想困住我。”
她說到這,突然抬眼看他,笑著問:“是因為帝君這幾日就想出手補全天道了吧?封印住幽山,如果天帝察覺你要成天道,就算借機起兵來攻打幽山,也要花上一陣子。等那時,你該做的已經(jīng)做完了,他再想怎么樣也都晚了。”
她話音一落。
裴明曄溫和地笑了:“你很聰明。”
他肯定了她的推與猜想,親吻她的頭發(fā):“成為天道后,你用來囚禁我的封印會失效,但沒關系,朝朝如果想的話,可以再把我拴起來——”
他同她說話,
然而話音未落,
裴朝朝突然用手掌捂住他的嘴,打斷道:“不會。”
裴明曄沒有掙扎,任由她捂著他的嘴,只是壓下眼睫看她,目光溫和,像是縱容一個孩子,在聽她說孩子話——
他也確實覺得她在說孩子話。
不會什么?
她是覺得他身上的封印不會解除么?
他這樣想著,
然而還沒等想完,
下一秒,就聽見裴朝朝手上突然發(fā)出嘩啦啦的聲響。
她拿出一把捆仙鎖,應該是之前就已經(jīng)準備好了放在身上的,隨后她將鎖鏈纏住他,一圈又一圈,等到最后一下鎖住他的時候,她才笑著說:“您不會成為天道。”
她剛才推測的那些話,問出來,并不是為了尋求他的肯定,讓他夸她多聰明,
她只是為了向他確認,她所推測的都是正確的,
而選擇在此刻囚禁他,鎖住他,不正是為了和他搶嗎?
即使那顆石頭心封印了她的神魂,她仍有別的辦法解決這事。
她想著,慢條斯地笑了。
裴明曄聽見他的孩子溫和道——
“我和您流著一樣的血,神脈相連,這凌駕于六界之上的位置,合該由我來坐。”
第143章 畜生道 德不配位(修
成為天道, 說是好事也不盡然,說是壞事也不完全。
好就好在天道是六界之中最特殊的存在,甚至連這六界之中所有的規(guī)則都是由天道來制定的, 若成為天道,手中就有無限權柄。
壞則壞在——
天道凌駕于六界眾生之上, 卻也已經(jīng)不屬于這六界之中任何一界了, 沒有來處, 沒有歸處,像一個世界之外的觀察者, 高高在上地觀察、審判,維持六界平衡。
也因此,若要成天道, 則要先舍去自己的肉/體, 再斬斷七情六欲,然后將自己的神魂融入天道。
裴明曄并不是一個權欲有多重的人,但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責任, 雖不是天界之主, 但他仍舊守護這個地方,無法眼看著靈力停止流轉(zhuǎn), 天帝一脈獨大, 神位固化, 而神仙們?nèi)諒鸵蝗赵谶@樣的環(huán)境中,變成徒有神仙名分的一灘敗絮。
再這樣下去,魔族遲早會騎到天界頭上。
他無意于權柄,也不多懼怕舍棄身體,骨血里的責任使然,他要填補這缺口, 成為新的天道。
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裴朝朝。
他甚至想,斬滅七情六欲、舍去了身體也沒關系,成為天道后,他的意識可以凝成一道虛實之間的影子,他可以任由她再把他意識結(jié)成的虛影拴起來。
她想要囚禁他,
他則比她更想永遠待在她身邊,即使沒有了情與欲,他也有執(zhí)念,
這執(zhí)念太深重,已無關愛欲,足夠讓他像鬼一樣纏著她,在人間時他失去一切記憶,以薄夜的身份生活,不也仍然看見她的第一眼,就想要和她綁死在一起嗎?
即使情愛都不存在了,恨意都不存在了,但深刻的羈絆永遠不會消失,他們死也要爛在一起。
或者,他可以把她永遠留在幽山,但他和她即使這樣也該在一起。
有一萬種成為天道后仍舊和她在一起的方式。
但現(xiàn)在,
她說她要當天道——
裴朝朝生來沒有身體,沒有六根,僅有一縷意識而已。
裴明曄一點一點為她塑造出身體,給她塑六根,養(yǎng)育她,教育她,
她當天道就要舍去他為她塑造的血肉與六根,悖逆他教她的一切,
這和斬斷他們之間的聯(lián)系有什么區(qū)別?
裴明曄頓了下,
一種極為強烈的、陌生的焦慮感涌上來——
以往他從未這樣焦慮過,縱然她四處留情,周圍狂蜂浪蝶無數(shù),但她根本沒有心,他其實并不擔心她會愛誰,而他自詡特殊,因為他塑造了她,放眼六界,唯他與她之間的關聯(lián)剪不斷還亂,緊密到連神脈都共通。
即使有人一時得她青眼,那也只是一時,沒有人能代替他。
但現(xiàn)在呢?
他忽地不安起來,這股不安幾乎燒成一團火,灼得他五臟六腑都在扭曲:“朝朝。”
他聲線涼下來一點,問:“莫要說笑,你可知補全天道要舍棄肉/身,斬滅欲望?”
裴朝朝聞言,沒有立即回答,只是微微偏頭。
她目光仍舊落在他身上,像是在思考,緩慢地眨了眨眼。
她這樣的反應,反倒讓裴明曄心里平穩(wěn)了一些——
興許她不知道呢?
她只是喜歡站在權柄高處,觀察俯瞰所有人、所有事,但并不知道這樣是有代價的。
這念頭一落,
焦躁感倏地減輕了一些,裴明曄看著她,覺得有些奇妙,她甚至不需要說一句話就能引動他的情緒,
他頓了頓,看她若有所思,遲遲不說話,忍不住抬手,指尖落在了她額頭。
他指尖溫度并不高,微微發(fā)涼,先點在額頭,然后一點點往下滑,從額頭,到鼻梁,最后又落在她唇珠、下巴。
因為動作不重,甚至很輕柔,所以這樣一路滑下去,裴朝朝感覺到有點微癢。
于是她如實說:“帝君,有點癢。”
她話是這么說,但是毫無動作,仍然坐在她面前,一動不動,任由他手指繼續(xù)觸碰她。
裴明曄就傾身靠近,他身上的鎖鏈發(fā)出清脆的聲響,而后他和她說:“抽出神魂,必然要舍去身體。我知曉你歷劫時,在重明境中舍過一次肉/身,可是不一樣。朝朝,你這一次要舍去六根,你知曉六根是哪六根嗎?眼、耳、舌、鼻、身、心——”
他說著,手指也往下,再次下滑到她的脖頸,鎖骨中央,最后往左,落在她心口:
“要割下你的耳朵和鼻子,剪斷舌頭,挖去眼睛,敲碎你胸口這一塊骨頭,取出心臟。”
然后他的手再往下:“再這樣剖開你的皮/肉,剝下你的皮囊。”
他說到這里,聲音停住了。
指尖正好輕輕的,隔著衣物落在她t?的腰腹,他又用了點力氣,帶著一身枷鎖抱住她:“應當會很折磨。”
他聲音很溫和,好像在哄小孩:“朝朝之前興許不知道。但現(xiàn)在知道這些,還想做天道嗎?”
裴朝朝終于說話了:“其實我一早就知道這些了。”
裴明曄動作微頓,周身氣壓極速下降。
她又說:“帝君何必以此威脅我呢?當初我不喜歡你給我的眼睛,因為不喜歡,我就自己挖了,換上了魔尊的眼睛。現(xiàn)在為了我想要的,不過是自己扒自己一層皮罷了。”
她頓了下:“更何況,我原本難道不就該是這樣嗎?”
裴明曄垂眼看她。
他脾氣不錯,對神仙們都很溫和,然而溫和的皮囊下是極端的偏執(zhí),
眼下這樣看著她,那些偏執(zhí)如同藤蔓爬進黑沉沉眼睛里,還一句話都沒說,就已有種令人恐懼的瘋狂感。
裴朝朝不怕他這樣看她。
她慢吞吞說:“我由朝露所化,最初就只有一縷意識,所謂六根,眼耳口鼻舌心身,不都是你賦予我的嗎?我學的道是非,不也是你教我的嗎?”
她說:“這些不該在我身上的東西,對我來說本來就是無用之物。”
她本無六根,自無法生出七情六欲,
即使用最珍貴的靈寶為她做了眼耳鼻舌,用魔尊的眼睛當成了她的眼睛,用至寶塑了她的心臟,
但這些原本就不是她的。
裴朝朝生來如此,是非對錯在她眼里并不重要,她沒有感情,喜歡觀察別人的感情變化,所以尤擅猜人心思、玩弄人心,七情六欲,她僅有一欲,就是渴望權柄,想要站到權柄的頂峰。
她不會去思考為什么想得到權柄,
也不準備去想,來日七情六欲斬盡,她還會不會想坐上天道這個位置,
她即便有權欲,這些欲望的存在也不需要任何由。
她看著裴明曄的眼睛,笑著說:
“拋棄你給我的無用之物,換來我想要的東西,很值得。
“而且,我與帝君不一樣,帝君對天界有責任,我沒有。帝君成了天道后,靈力恢復流動,惠及大部分仙人,也算一樁好事了。
“但我成為天道后,會先審判每一個德不配位的神仙,或許整個天界的大部分神仙都要被懲治,被天譴。我覺得很有意思,他們曾經(jīng)高高在上審判我,讓我受盡苦難,
“若換做以往,聽見帝君嚇唬我,說舍去六根,我恐怕還會猶豫一下。但在人間走了一遭,嘗過一次舍肉/身的滋味,我反而覺得這些也沒那么重要了,倒還是要感謝他們,用苦難給我鋪路,讓我知道,本不該屬于我的東西,就算丟了也不會怎么樣,也算助我一往無前地成為天道。
“之后就換我來審判他們——
“并未作惡的,就留在天上,應當只有寥寥幾位。作惡多的全都貶去畜生道如何?我在人間那十六年,眼睛看不見,但聽見過村里畜養(yǎng)牲畜,它們被人宰殺的時候會劇烈掙扎,雞鴨鵝會撲騰,發(fā)出扇翅的聲音,豬牛會撂蹄子,也會發(fā)出一些聲音,但最后一刀下去,它們都會慘叫。
“有些一刀不死,眼睜睜看著自己腸肚被掏出來,血被放干,再之后頭顱會被砍下,舌頭也會被割下來。就讓他們帶著記憶投去畜生道罷,讓他們記得曾是神仙時的榮光,再親眼看著自己成為牲畜,被宰割。
“作惡少的,就貶成凡人,就用我當時的命本走一遭。
“我很想看看他們受盡苦難,還能不能以凡人或是畜生之軀修成神仙?
“不過是挖去六根,舍去本就不屬于我的東西,卻能換來這樣一場好戲,這不值得嗎?這很有趣,帝君。”
這話語氣倒很溫和,
但卻像在裴明曄耳中平地炸起驚雷。
好像最后一點克制都被轟碎,他短暫沉默,隨后像是發(fā)瘋了一樣,試圖用僅剩的法力把她困在身邊,
下一秒,
裴朝朝拎著他身上的鎖鏈,像牽一條失控的瘋狗,狠狠一扯一拽。
裴明曄直接摔在地上。
她稍微起身,牽著鎖鏈和他拉開距離:“您猜我為什么把您拴起來?就是我猜到您會發(fā)瘋了。”
裴明曄這一下,全身直接被鐵鏈給鎖緊了,動都動不了。
他抬起頭,視線像冷冷的刀,像要把她剜下一塊肉,極端的沖動之下,他想要放一些狠話。說些什么呢?他不想和她談論成為天道后如何審判那些神仙,他的心思在別處,盯著他和她之間岌岌可危的羈絆。想惡狠狠地說他不允許,他才是塑造了她的那人,既然賦予了她一身血肉,她要舍棄也要經(jīng)過他的同意,他不同意。
然而觸及她的目光,
他已經(jīng)在喉嚨口的話驟然卡住——
只一眼他就知道,他就算說了這話,她也不會在意。
她只會回答一句:你不同意也沒用。
他眼睫抖動,于是也沒將這些話說出來了,怒到了極點,反而平靜下來,
他開始想,
或許求她兩句更有用呢。
他又看向她。
裴朝朝則說:“我知道帝君主要是不想放開我。但其實帝君不用有這么大反應,為什么同樣的事情到了我身上,你就不同意了呢?就算您要當天道,也是舍肉/身滅情/欲,到時候說不準您對我的感情也消失了,怎么到了我身上就不行了?”
她說:“您也不是貪慕權柄的人,更何況,您對待神仙們寬厚,做了天道,也未必能真正公正地、狠下心來肅清天界,將因果輪回這碗水端平。我雖有心報復,但剛才所說的,也都是從前天道就有的規(guī)矩,想來也是我更適合當天道。您心甘情愿把這個位置讓給我不好嗎?”
裴明曄壓著火氣:“不一樣,”
他像瘋了一樣,語氣柔和而陰森:“你知曉我放不下你,就算成為天道,也能凝出一道虛影永遠跟著你。但你成了天道,會來找我嗎?”
裴朝朝:“帝君。”
裴明曄死死盯著她。
裴朝朝:“您很偏執(zhí)。”
裴明曄扯唇笑了下,陰森森的,不置可否。
但隨后,他又變了一副表情,像是發(fā)覺威脅沒有用,于是開始柔聲求她:“朝朝。不要當天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那些德不配位的神仙,屆時我也會公正處,你還想要權柄還是別的,我也可以讓你坐到天帝的位置上,只要你別把我們之間的羈絆都剪斷。”
裴朝朝:“不。”
裴明曄又求她。
他好像已經(jīng)徹底瘋了,求她,她沒反應,他又威脅她,他被綁著,鎖了靈力,已經(jīng)別無他法,
以至于反反復復,好像已經(jīng)精神失常。
他現(xiàn)在被鎖鏈捆著,倒在地上,衣服上有些臟污血跡,頭發(fā)也有些亂。
高高在上的帝君現(xiàn)在看起來像一樣可以隨意踐踏的東西,很容易讓人生出一些摧折的欲望,然而表情有些瘋,整個人現(xiàn)在像一條因為被鎖住了所以無法發(fā)瘋的狗。
裴朝朝任由他哀求威脅,
欣賞夠了他這幅姿態(tài),才重復說:“不。”
她拒絕得很干脆。
興許是太干脆太利落了,顯得她好像從來沒把和他之間的羈絆放在心上,
而裴明曄最在意和她之間的羈絆,眼下被她這油鹽不進的態(tài)度徹底刺傷,他突然又笑起來——
好像知道不管怎么樣都沒用了,
他干脆也不求了,不哀求不威脅,緩緩閉上嘴,盯著她。
他這樣看起來倒又像個正常人了。
裴朝朝說:“帝君又想到什么了?”
裴明曄稍微直起身,雖然衣衫凌亂,但恢復了平時溫和的模樣。
他一會發(fā)瘋,一會正常,反倒顯得整個人更瘋了。
然后他平穩(wěn)、溫和地說:“既然怎么說都沒用——”
“那便罷了,”他笑了笑:“朝朝當真以為將我拴住了,你就能如愿嗎?”
“天道缺口被濃霧籠罩,里面是我布下的迷陣,一進去就會致命,朝朝要如何進去?
“更何況,重明石本就是一道封印,和你神魂相融,你要怎么把這顆心挖出來?
“挖不出來的,朝朝。”
他這樣喜愛她,離不開她,知曉她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一點后手都不留?
舍去一身羈絆,拋下他,
她想都不要想。
第144章 他可以 我也可以
裴明曄會留后手, 裴朝朝對此倒也不覺意外,
相反,他若不留點后手, 她才應該覺得意外。
她由裴明曄創(chuàng)造,由他教養(yǎng),
雖并沒有成長成他心中的樣子, 然而在精于謀算這方面, 她與他一脈相承。
她懂得算計,裴明曄這個教養(yǎng)她的人自然也懂得, 就連當年他在重明境中假死,而后本體改頭換面封印住記憶和法力t?,落入人間成為薄夜, 不也是他為了在天帝眼皮底下金蟬脫殼的算計嗎?
甚至她這顆石頭心也是,
帶著他偏執(zhí)的愛意與算計。
他想將她永遠留在他身邊,想確保他是唯一一個能成為天道的神,更說不準可能當時就想好了要打著給她制心臟的名頭假死脫身,
若再往深想一些呢?
他興許一早就算計到了, 他假死后,天帝一脈的人會借這個由頭把他的“死”算在她頭上, 對她亮起屠刀, 將她逼入絕境;他知曉她的脾性, 定然也知道她若被逼到絕境,絕不屈服,一定會主動跳輪回道。
她在人間打破幻境,就這么巧,他一同在幻境中,借著她打破幻境的契機, 恢復正身重回天界。
環(huán)環(huán)相扣,
怎么不算是一樁完美的謀算?
愛與利用互相交纏,樁樁件件,從來都不純粹。
裴朝朝此前沒有深想他在整件事里扮演的角色,她覺得沒有必要,但若要深想,她這樣了解他,也能大致知曉這整件事少不了他從背后助推,而她在回天界后才漸漸將這些事情推導出來,這一把算她輸給他。
她按了按自己的心口,指尖隔著衣料貼在心口,能感覺到胸腔下面微弱的跳動:“這顆心——”
她用恍然大悟的口吻道:“我現(xiàn)在才想明白,原來帝君從那么早就開始算計我。”
裴明曄沒否認:“朝朝喜愛玩弄人心,所用的謀算之術卻皆是由我教你。”
所以她仍舊敗給了教她這些的人,
輸?shù)貌辉?br />
人家將棋局布下,她走棋到最后一步,才發(fā)覺從頭到尾都在他謀算中。
裴朝朝不是不懂認輸?shù)娜耍凰阌嬃耍瑳]什么羞于承認的:“帝君給我上了一課。”
裴明曄眼里面的癡迷和瘋狂像苔蘚爬滿瞳孔,語氣仍和以前一樣溫和,像對自己最愛的孩子低語誘哄,笑聲很輕,但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膩:“不好嗎?你如今知曉了,但也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他這話一落。
裴朝朝也笑了:“可是帝君。”
“嗯?”
“您為什么覺得我學了這一課后,還會再被您算計呢?”
“……”
“就當這是一場棋局,我先前落子,每一步都在您算計中,可現(xiàn)在最后幾顆棋還沒落盡。”
她說完這話,
就看見裴明曄臉色有點變了。
然后她拍了拍他的臉,站起身來,將他身上的鎖鏈重新綁好,拿起一頭,結(jié)結(jié)實實拴在了床頭:“說不準我學完這最后一課,就青出于藍了呢?用您教我的手段,扳回一局也未嘗不可。”
她說完這話,
沒有再多留的意思,轉(zhuǎn)身就準備要走了。
裴明曄看見她要走,聲音從剛才的溫和一下變得有些急促:“你去哪?”
裴朝朝:“當然是出去。”
裴明曄聽見她這回答,又劇烈掙扎起來,手腳被束縛得結(jié)結(jié)實實,靈力被封鎖住大部分,導致他根本無法掙開鐵鏈,但即便如此,他靠著蠻力,還是差點將這鐵鏈給掙斷。
看見她真的抬步要走,他心里的焦躁感幾乎到了頂峰,
或許是因為被鎖起來了,像是被斬斷翅膀的鳥雀,只能依賴于她,他平時并不會這樣失態(tài),但現(xiàn)在,他也顧不上什么姿態(tài)了,瘋魔偏執(zhí)的一面掙開溫和皮囊,他像一條不聽話的瘋狗,直接往前一撲,但鐵鏈的距離有極限,超出鎖鏈長度的極限,他就被絆得摔在了她身后。
他想拉住她,眼下手用不了,就仰起脖子,用嘴咬住了她的裙擺。
裴朝朝被扯住,
回頭看,發(fā)現(xiàn)他直接用嘴咬,難得地感到錯愕。
她愣了半秒,然后笑了:“帝君怎么這么大反應?”
裴明曄咬著她的裙擺不說話,不讓她走,
或許是這姿態(tài)也不太好看,他低著頭,這次甚至沒有抬頭看她,
更像一條悶不吭聲的狗了。
裴朝朝將裙擺往外扯了扯,沒扯出來,
她用的力道也不大,扯了一下沒扯出來,于是就也不扯了,轉(zhuǎn)而蹲下身來看著他:“松嘴。”
裴明曄咬著她的裙擺別過頭。
他還是不想讓她看見他這副姿態(tài)。
裴朝朝知道他平日里被神仙們敬重,哪怕對神仙們寬厚,到底也是個高高在上的,
現(xiàn)在看他這副樣子,她也看笑了:“您自己也知道這樣像狗,不好意思讓我看?知道像狗怎么還咬著?”
她一邊說,
一邊抬起手,扼住他的下巴,用力把他的臉掰過來,強迫他和她對視。
四目相對那一瞬,她看見他眼睛里爬滿血絲。
她覺得很有趣,看他堅持不松嘴,她干脆又席地而坐:“那我不走了。”
她說:“我只是想用傳訊符和人傳個視訊,在這兒傳也一樣。”
她一邊說著,一邊拿出傳訊符,當真安安靜靜坐著了,
看起來沒再有要走的意思。
裴明曄見狀,稍稍松嘴。
他問她:“給誰傳視訊?”
聲音有點啞,但也算是冷靜下來了,
視訊便視訊吧,
如今整個幽山都被封印住了,她即使和外界傳訊,也無法離開。
她只要不離開他,他就不會焦躁到失態(tài)。
于是他稍微直起身來,也換了個姿勢,又端莊起來了,坐在她對面,看著她傳視訊。
目光像藤蔓一樣,纏繞著她。
裴朝朝被他看著,倒也沒遮掩,在傳訊符中注入了一點靈力,將視訊給白策撥了過去。
那一邊,
白策見她給他傳視訊,心臟砰砰跳起來,立刻就要接通。
然而正要接通的時候,又頓了下,
他趕緊了一下自己的頭發(fā)和衣服,然后迅速瞬移回寢殿內(nèi),翻出那一堆紗衣與鎖鏈。
將東西都找出來了,
他才接通視訊,又裝出一副很自然的樣子:“朝露上神?”
他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笑:“你和司命神君聊完了嗎?”
裴朝朝不置可否,剛要說話,
但還不等她開口,
那一邊,
裴明曄就聽見白策的聲音。
他想過裴朝朝會找趙息燭,又或者從晝,但沒想到她會找這個蠢狐貍。
這蠢狐貍毫無利用價值,有什么特別之處,她要找他?
他出聲問她:“你找他做什么?”
他話音一落。
裴朝朝皺了皺眉。
她找白策當然是有正經(jīng)事,裴明曄打斷她,她就感覺有點煩躁了,又看向視訊中的白策。
與此同時,
傳訊符另一頭,白策雖看不見裴明曄,但也聽見了裴明曄的聲音,
甚至狐貍的耳朵很靈,他還聽見那邊傳來的細微的、鎖鏈的聲響。
他瞬間也警鈴大作——
她之前不是還在趙息燭那嗎?現(xiàn)在怎么又跑到裴明曄那去了?
氣死他了!
裴明曄這賤人,
搞了一樁假死的事,現(xiàn)在又回天界,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她從趙息燭那里勾走了!
他怎么當初沒真的死了?勾引自己孩子的賤人,死了算了!
白策生出一股惡氣來,心里用惡毒的話罵了裴明曄一萬遍,
他張了張嘴,將那些惡毒的話憋回去,眼淚說流就流,楚楚可憐:“朝露上神那怎么有聲音?”
裴朝朝剛無視了裴明曄,要問他正經(jīng)事,話又被他突然這么一句話堵了回去。
她頓了頓,沒回答他,開門見山道:“我有事要問你。”
白策:“我也有事要問你。”
白策是狐貍,獸類腦子本就不夠聰明,他平時又驕橫慣了,更別談在這時候看裴朝朝的臉色了。
他在這裝可憐,一邊說,一邊把鎖鏈拿出來套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手肘往后一撐,往后仰,靠在床上,將衣領拉開一些,將傳訊符放在了身前。
這姿勢,能讓視訊那一頭的裴朝朝看見他上半身,又因為角度的原因,顯得他腰特別細,肩特別寬,
脖頸仰起來,能看見線條清晰的下頜,脖頸上的青筋,帶著一股力量感,然而沉重冰冷的鎖鏈繞在脖子上,就將這力量感禁錮成了一種任人踐踏的脆弱感,那鐵鏈順著脖子一路蜿蜒往下,貼在皮膚上,因為衣領扯開了,甚至沒入了白皙飽滿胸膛之間的間縫,
讓人看得情不自禁想要扯一扯那根鏈子。
裴朝朝:“……”
狐貍都這樣嗎?怎么什么時候都能發(fā)/騷啊。
她頓了下。
白策不給她說話的機會,繼續(xù)道:“我聽見你那邊有鎖鏈的聲音,你抓了什么新的小狗要養(yǎng)起來嗎?”
他佯裝沒聽出裴明曄的聲音,向她推銷自己:“我也可以當狗的,你看,你在人間的時候就喜歡這么玩我,你要是喜歡的話,我——”
他說到這,
話音稍微停了下,白皙漂亮的臉有點發(fā)紅,原本還是假哭,這時候眼睛倒是真切地跟著一起有點發(fā)紅了,
他心里憤怒又羞恥,覺得有一天自己說出這種話簡直是下/賤,他遲早有一天要報復回來,但是他現(xiàn)在連報復的機會都沒有,她先被趙息燭t?勾走,又跟著裴明曄走了,就這么輪下去,下輩子才能輪到他!
他不甘心,
不管怎么樣,先勾引到她再談報復的事。
他想到這,又把衣帶扯開一點:“我可以就這樣給你玩。你在哪?要不要我現(xiàn)在去找你,我……”
話音未落。
裴朝朝還沒什么反應。
裴明曄聽見,額頭、手背、脖頸上的青筋已經(jīng)爆起來了,應該是被氣的,他胸腔劇烈起伏著,
他想動,但被鐵鏈束縛著,又開始劇烈掙扎起來。
他要張口斥罵白策,這個騷狐貍精,隨地發(fā)/情,怎么有臉當著他的面勾引他的孩子?
然而還不等他說話,
那一邊。
裴朝朝已經(jīng)忍無可忍了。
鐵鏈因為他的掙扎丁玲咣啷地響起來,導致視訊的另一邊,白策也開始楚楚可憐說話,繼續(xù)陰陽怪氣:“這狗怎么還在掙扎,朝露上神,這狗未免太不識趣了,不如我聽話,你要是拴著我,我肯定一動不動。”
兩個妒夫在這里隔空吃醋,
裴朝朝想做正事,但是腦子被這些雜聲吵得都快要炸起來了,
她不想耽誤時間,直接把傳訊符往旁邊一摁,先中斷了和白策的視訊,然后一巴掌扇在裴明曄臉上,
手勁很大,
裴明曄直接被扇懵了。
他被打得偏過頭去,連掙脫鎖鏈的動作都停下來,唇角溢出一點血痕來。
好半晌,他難以置信道:“你因為別的男人打我?”
裴朝朝聲音發(fā)冷:“帝君若不能安靜些,我還會再打。”
裴明曄幾乎要發(fā)瘋了,岌岌可危的精神狀態(tài)像一座搖搖欲墜的危樓,已經(jīng)在崩塌邊緣:“我安靜一些?我安靜下來聽他說這些沒羞沒臊的話嗎?”
裴朝朝不他。
她伸手去撿地上的傳訊符,不準備再開視訊,想了想,打算給白策發(fā)個訊息過去。
裴明曄得不到她的回應,好像又開始發(fā)瘋,掙扎著又要攔住她,不讓她去撿傳訊符,他眼睛里爬上一血血絲,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樣子,近乎是瘋魔了,但因為一張臉實在長得太好,這樣子倒不令人厭惡:“你看看我,你如果喜歡,也可以像對狗一樣對待我,為何要看他?”
他膝行,擋著她:“他可以的我也可以。”
裴朝朝一腳踹他肩上,把他踹倒了,然后趁著這個功夫撿起傳訊符,迅速給白策發(fā)去一條訊息。
發(fā)完訊息,才又去看裴明曄。
裴明曄喘息著,道:“朝朝。”
裴朝朝:“嗯?”
裴明曄:“心情好了嗎?”
裴朝朝:“帝君不礙事,我心情就好。”
裴明曄盯著她,聲音低低的:“如今幽山封印住了,朝朝,他沒法進來找你。”
裴朝朝:“有道。”
裴明曄剛被她扇了一巴掌,又被她踹倒,像毫無尊嚴的狗,高高在上的帝君哪里被這樣對待過,原本應該憤怒羞恥,然而憤怒雖有,但想到這里只有他一個人,她只能和他爛在一起,他又有些興奮情動,聲音溫和下來,精神狀態(tài)極為不穩(wěn)定地誘哄她:“朝朝想怎么對我都可以,我應當不比白策差。”
他臉頰甚至有些病態(tài)泛紅,衣袍寬大,卻可以明顯看見他身體的反應。
裴朝朝知道他是真的瘋了。
他原本就瘋,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到了現(xiàn)在這個地步,已經(jīng)什么瘋事都能做出來了。
骨血里惡劣的血液沸騰起來,她看著他被逼成這樣,竟也有點興奮,直接一腳踩住他,狠狠碾了一下。
他卻痙攣著,喘出聲,弄得她鞋底濕漉漉。
深黑的眼有些失焦,他吃吃笑:“朝朝很棒——”
他說:“這里只有我。”
裴朝朝又踩了他一下。
恰好此時,傳訊符里傳來了新訊息,她低頭看了一眼,
然后又蹲下身,蹲在裴明曄身前。
骨子里的惡意沸騰,她看著他失焦、癡迷的眼,因為興奮有些汗?jié)竦陌l(fā),垂頭輕輕吻了下他的唇。
蜻蜓點水的一下,卻足夠讓他戰(zhàn)栗,剛才被她踩住時那種病態(tài)的愉悅似乎被延續(xù)起來。
他喘息著,或許因為被她關起來、任她凌辱施為,這給了他一種被她擁有的感覺,以至于他幸福起來,像是掉進一片深軟的云里。他看著她。
裴朝朝卻笑了起來。
有些惡劣的笑。
她故意的,用簡單的一個吻就能把這個瘋子捧上云端,等他感到幸福的時候,再把他狠狠摔下去。
她說:“不一定。”
裴明曄有些疑惑:“什么?”
裴朝朝略用靈力,掌心出現(xiàn)一把匕首,她用匕首劃開他的手掌,
這是非常干脆利落的一刀,下一秒,他掌心就涌出血來。
她將手指按在他掌心的傷口上,白皙的指尖沾了血,她又猛地用力往下摁,將他的傷口撕得更開,然后一只手蘸著他的血,在地上畫出一個陣法。
這陣法是白策剛才發(fā)給她的。
她照著細細臨摹,和裴明曄說:“我說,這兒不一定只能有咱們兩個人。”
她說:“帝君似乎忘了一個人。”
裴明曄掌心刺痛,看著地上快要畫完的陣法,突然生出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就好像站在云上的人,突然一腳踩空,他的心似乎也要跟著往無間深淵墜落。
他呼吸變急促了些,想阻止她繼續(xù)畫陣法,也想叫她不要繼續(xù)說了。
然而就在這時,
裴朝朝畫完了最后一筆。
緊接著,
陣法中,出現(xiàn)一片黑霧,那黑霧漸漸變得濃重,
他看著黑霧漸起,
聽見裴朝朝說——
“白策在人間時,曾經(jīng)用這陣法召喚過一只執(zhí)念鬼,剛才我讓他把這陣法的畫法發(fā)給了我,
“帝君,您是不是忘了,
“有一位神君,身隕后執(zhí)念不散,成了超脫六道輪回的執(zhí)念鬼?”
與此同時,
前面的黑色霧氣中,似乎緩緩浮現(xiàn)出一道身影,猶如水墨畫中那一點由淺轉(zhuǎn)深的墨色。
“執(zhí)念鬼已然超脫六界,游離于六界之外,幽山的封印阻攔不住他,
“我在召喚他呢。帝君。”
第145章 一條棄犬 安安靜靜
黑霧中人影緩緩成型, 結(jié)成一道水墨般的影子,
此時屋子里光線也并不算亮,
燭火明滅間, 倒也能看清他的輪廓,
膚色蒼白, 黑發(fā)黑眼,
好看歸好看, 但周圍氣息陰冷,有一種鬼氣森森的壓迫感。
裴朝朝卻并不害怕, 她直視他,等他看向她的時候,先出聲打招呼:“瓊光君, 久見。”
瓊光聽見她的聲音, 頓了頓。
恰好此時四周黑霧散去,
他看清她的臉和周圍的環(huán)境,這才發(fā)覺這地方除了她以外, 還有另一個人——
幽山帝君。
他看著幽山帝君。
這時候,
幽山帝君也正看著他,目光森冷, 偏執(zhí)瘋狂, 似乎要直接剜掉他一塊肉。如果不是裴明曄被鎖住了, 動不了,他真的懷疑裴明曄會直接撲過來,亦或出殺招弄死他。
瓊光君被這樣的目光看得有些不悅,
再看見幽山帝君身上的鎖鏈,心中的不悅更甚——
是裴朝朝把裴明曄這樣鎖起來的?
看起來一定是了。
憑什么他能像狗一樣被她鎖起來?這不就是變相地給她當狗嗎?雖然被鎖起來,喪失了自由和尊嚴, 但她既然把他像拴狗一樣拴住了,應該也意味著她需要他,會經(jīng)常在他身邊吧?
瓊光君知道很不應該,
但此時此刻,他生出一點難言的妒恨,希望被這鏈子鎖住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裴明曄。
給她當狗,
這種好事怎么就落在了裴明曄頭上?
瓊光君眼神逐漸有點陰冷,甚至想出手把這鎖鏈弄斷,然而裴朝朝還在旁邊,他按捺住念頭,不讓想自己露出嫉妒、丑陋的一面,于是很快將視線從裴明曄身上挪開,佯裝沒注意到他。
他目光也變得稍微柔和了一點,
興許很久沒看見她了,上一次看見她,還是人間天極岸,她和白辭的婚禮上。
執(zhí)念鬼雖超脫于六界輪回之外,但作為惡鬼,只能徘徊在自己死去的地方。
他隕落在歸元宗的一處荒山,重明境原本在那,后來秘境碎裂,他就只能被困在秘境原本所在的那處荒山上,無法離開。
若要離開,除非有人布下召喚陣,召他前去。
他若完成召喚者發(fā)布的任務,則能恢復自由。
那時候白策召喚他,要他殺掉白辭的新婚妻子,他想離開歸元宗,想找到裴朝朝,作為交換,他應下了這樁事。然而到了婚禮上,他才發(fā)現(xiàn)白辭那位新婚妻子就是裴朝朝,她易了容,但他還是認出她來,
他沒殺她,
因此,白策布下的任務自然也沒完成,于是他遭到反噬,修為折損,并且再一次被困在了歸元宗那座荒山之中,不見天日,每一天他都在想她,那些恨意早就在長久的黑暗中被抹殺,越來越淡,越來越淡,
甚至于,
他開始不解,為什么他從前是神仙的t?時候,會對她因愛生恨,恨不得和她死在一起?
他被困得太久,婚禮上那一面,讓他止不住地回味,到后來,他覺得只要再見她一面就很滿足了。
現(xiàn)在他真的又見到她了。
有一種強烈的滿足感萌生出來,他喉結(jié)滾動了下,有話想說,
但想說的實在太多了,他是一個很寡言的人,話到嘴邊,反而又沉默了。
視線往下挪,
他發(fā)現(xiàn)她裙擺皺巴巴的,鞋子上沾了一點白色的污濁,
他頓了下,然后安靜地蹲下身來,幫她把皺起的裙角好,然后又用咒術,幫她清干凈鞋尖的污濁,才終于出聲:“怎么想到要找我?是不是——”
他一向言簡意賅、惜字如金,倒是很少說柔軟體貼的話,這時候頓了頓才又出聲:“是不是遇見什么難處了?”
裴朝朝伸著腳讓他給她清鞋襪,
等他說完,才嗯了聲:“算是吧。”
瓊光君頓了頓:“遇見難處,所以才找我嗎?”
裴朝朝也懶得和他說什么軟話了,她聞言笑了笑,用腳尖撐在他下巴上,輕輕把他的臉抬起來,叫他直視她,然后問:“如果我不遇見難處,你還有見到我的機會嗎?”
直白,
一針見血。
但因為太直白了,反倒像一把利刃,往他心口戳了一下,就彌散開一股子微妙的痛感。
他沉默片刻,看著她問:“幽山帝君幫不上你嗎?”
語氣倒還算是柔和,
他這樣冷硬的人,瘋起來很極端,但平靜的時候,語氣也不會柔和多少,更多的時候都像一塊冰,
現(xiàn)在這樣的語氣,不像是質(zhì)問,反倒能稱得上是刻意討好了。
裴朝朝嗯了聲:“他幫不上。”
這話一落,
那一邊,
裴明曄又開始掙扎,他眼睛盯著瓊光君,看起來陰狠偏執(zhí)極了,而后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話。
不等他說話,
裴朝朝直接給他下了個禁言咒。
裴明曄一瞬之間就說不出任何話了,只能受傷地看著裴朝朝。
瓊光君見狀,很輕很輕地笑了,他仍舊蹲在地上,以一種仰視的角度看著裴朝朝,道:“我很高興,我對你來說還有用,比帝君更有用。”
他后半句話就像暗戳戳的挑釁,
裴明曄聽完,掙扎得更厲害了,完全沒了平日里溫和風度的姿態(tài),像個狂躁的瘋子,
鐵鏈被掙扎得嘩啦啦響,
裴朝朝禁了他的言,聽不見他說話,但被鐵鏈的聲音吵得頭疼。
她頓了頓,終于看了他一眼:“帝君不可以安靜些嗎?”
裴明曄視線竟然有些委屈,想叫她把瓊光君趕走,但說不出話,竟然急得眼睛都有些濕潤。
裴朝朝見他仍舊沒有停止動作,于是也不再他。
她對瓊光君道:“他太吵了,我們出去說吧。”
這話一落,
裴明曄又劇烈掙扎一下,然而剛動了一下,自己也聽見鐵鏈子的聲響,
他又聲聲停住動作,壓住鐵鏈,不再發(fā)出任何聲音,只能可憐地看著她——
被鎖起來,無法動彈,被下了咒術,無法說話,
高高在上的帝君失去了權柄與尊嚴,甚至不如一條搖尾乞憐的狗,就連挽留她,也只能用這種方式。
他徹底安靜下來,眼睛一片猩紅,眼淚大滴大滴滾落,又委屈又瘋癲。
所有的,
從他這里發(fā)出的聲音都消失了,
就連啜泣的聲音都被壓制住,他在哀求她,不想讓她走。
裴朝朝看耳邊安靜了,倒沒有要走的意思了,
她覺得話在哪里說都無所謂,剛才說要出去,不過是為了圖安靜。
眼下安靜下來了,倒也沒有再往外走的必要,于是她張了張嘴,準備和瓊光君說正事。
也就在這時,
瓊光君站起身,拉住她的手:“走吧。”
裴朝朝一頓。
瓊光君看著她,道:“不是要出去說嗎?”
他聲線雖仍舊帶著點冷意,但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是罕見的溫和,帶著卑微討好的意思,牽住她的手,半點不強勢,狀似無意地往外走,就好像在順應她剛才說的話。他走在前面,拉了她一下,裴朝朝對此倒很隨意,既然這樣了,就跟著走了兩步,和他一起往外走。
他拉著她走到殿門口,
推開殿門,
在這時候,才借著這動作,順勢往后看了一眼。
目光直直落在裴明曄身上,
裴明曄這時候目眥欲裂地看著他,他心里愉悅,微微彎唇,朝著裴明曄露出個笑——
他在挑釁他!
裴明曄幾乎是立刻意識到這點,一股怒氣沖頭,
幾乎要把牙齒都咬碎,然而這一回,他在后面看著,卻再也沒敢發(fā)出一點聲音。
直到裴朝朝和瓊光君離開寢殿,
門都被再次關上了,裴明曄還安安靜靜的,
他喉嚨口一股血腥味,眼睛都要流出血淚,火辣辣的疼,卻只能在原地等著,像一條被拋棄的瘋狗,盯著門看,一下下數(shù)著時間,期盼著裴朝朝回來,期待著她快點回來。
可是時間過了很久,
門外一點動靜都沒有。
裴明曄終于忍不住無聲吐出口血——
裴朝朝到底出去干什么了?
她在和瓊光君干什么?
為什么出去了這么久?
他幾乎要瘋了,
可仍舊不敢發(fā)出聲音,盯著門,眼睛一眨不眨,
像一條棄犬。
*
裴朝朝倒沒和瓊光君說什么,
她如今想要成為天道,雖血脈合適,但胸腔里到底還有一顆石頭心,
重明石封印了她的神魂,需要六界譜才能解開這封印,助她成天道。
她之前叫趙息燭取六界譜,
他雖沒答應,但肯定還是會為她拿來,
眼下幽山封住了,只有瓊光君能出入,她總覺得沒什么時間了,來不及再耽誤,于是就叫他立刻幫她去趙息燭那取六界譜。
*
另一邊。
趙息燭從昏暗的仙宮中醒來。
他意識還有些昏沉,記憶似有片刻斷片——
他記得,
不久前他求見了天帝。
他和裴朝朝鬧了個不歡而散,說是不答應幫她拿六界譜,但等她走后,他還是求見天帝,想幫她把六界譜拿到。
他就是賤得慌,
最后一點底線都被她踏碎,
她想要六界譜,他依然會托舉她。
然而求見天帝后,
他進入天帝的宮殿,卻并未見他身影,
反倒是被人從身后偷襲,很快意識就陷入一片黑暗,再醒來,就是現(xiàn)在這樣了。
他環(huán)視四周,發(fā)現(xiàn)周圍有封印,又用法術破了封印,
被反噬出一身傷,忍著喉嚨口的血腥味往外走,方才推開門,卻發(fā)現(xiàn)外面已經(jīng)亂了。
他心中陡然升起一絲不太好的預感。
再往前走,
突然有神將用長槍攔住他。
那神將道:“司命神君,天帝吩咐過,還請您好好呆在此處,不要隨便走動。”
趙息燭一頓,臉上倒仍是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
他咽下喉嚨口的血跡,目光發(fā)冷,聲調(diào)慢慢的,含著笑,又是平時那副喜怒無常卻令人捉摸不透的姿態(tài):“這是軟禁我?”
那神將有些怕他,
但得了天帝吩咐,也不敢讓,有些為難。
半晌,他解釋道:“神君有所不知……”
趙息燭不出聲,視線愈發(fā)冰冷,看著那神將,示意他繼續(xù)說。
過了一會,
他聽見神將說——
“據(jù)說朝露仙子回天,連同幽山帝君也一起復活了,他們將幽山封鎖起來,興許和魔界有勾結(jié)呢,
“帝君方才得到消息,震怒之下發(fā)兵幽山了。”
第146章 這一生 漫長,順遂
幽山用咒術封印起來, 四面八方都被結(jié)界密不透風擋住,就連頭頂上也是結(jié)界,
毫不夸張地說,
現(xiàn)在的幽山,就像被琉璃罩子兜頭罩下來, 嚴嚴實實, 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只有徘徊于六界之外的瓊光君能出去。
裴朝朝支使他出去,
等他出去后,她也沒回寢殿, 又在幽山處走了走。
幽山是隔在天界和魔族之間的界山,
前臨天界,后臨魔族。
她透過結(jié)界往外看, 外面安安靜靜, 但她總覺得這安靜維持不了多久了。
封印幽山,
這么大的動靜,天帝不可能注意不到。
之前裴明曄離開了一趟幽山, 天帝那邊消息何其靈通, 肯定也知道他“復生”的事情。
她飛升回來雖一直易容,但只要花點時間, 稍加排查, 飛升的神是她這件事也瞞不住。
天帝原本就想讓裴明曄死, 也不想讓她活,
現(xiàn)在知道他們都在幽山,甚至封印了幽山,肯定會找個借口帶兵攻過來,以免夜長夢多——
會用什么借口?
封閉幽山,疑似與魔族勾結(jié)?
裴朝朝抬手去觸碰面前的結(jié)界, 手剛碰上去,緊接著就被一股強大的靈力彈回來。
這結(jié)界在天帝的攻打下能撐多久?
整個幽山現(xiàn)在就只有她和裴明曄。
裴明曄被她囚禁住,但她可以調(diào)用他所有的靈力、修為,
但即便如此,等天帝帶人打進來,她t?一個人也不可能打得過那么多人。
她思忖片刻,
覺得不如就把天帝扣的帽子做實了,去找從晝他們幫忙。
只要在天帝攻進來之前,把擋在魔族和幽山之間的那一片結(jié)界打開,之后就可以讓天界和魔族打。誰贏誰輸她并不在意,她成為天道以后,六界的秩序最終也都會按照原有的規(guī)則重整,天道講求平衡,六道合該如此,本不該有任何一界長久地壓在另一道頭上,六界該相互制衡。
她現(xiàn)在需要的,
僅僅是拖延住時間,等瓊光君把六界譜送過來。
她想到這,又迅速往幽山另一個方向過去。
來到幽山與魔族接壤處,她站在結(jié)界前,給從晝傳了個訊息。
緊接著下一秒,
結(jié)界另一端出現(xiàn)個人影——
但不是從晝。
是江獨。
與此同時,
地面上傳來震顫感,
裴朝朝回頭看了眼,發(fā)覺遠處靈力蓬勃。
這是天帝已帶兵打過來了。
*
另一邊。
趙息燭聽見神將的話,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見幽山那方向靈力駁雜,震蕩不休。
已經(jīng)打起來了。
他已經(jīng)從神將的話中大致猜到那邊的情況,
幽山被封印起來,里面就裴朝朝和裴明曄兩個人,現(xiàn)在那邊打起來,應該也就是天帝率兵在破結(jié)界。
他暗罵一聲。
原本要直接去找裴朝朝,但這想法不過冒出半刻就被按捺住,他就算去了也要等屏障打開才能見到她,更何況天帝帶神將們?nèi)スゴ蛴纳剑褪菦_著弄死裴朝朝和裴明曄去的,
他就算過去了,一己之力也難敵天帝千軍萬馬。
而且她現(xiàn)在更需要的,應該是六界譜。
趙息燭之前求見天帝的時候就已經(jīng)摸出六界譜的大概位置了,想到這,一甩袖子,轉(zhuǎn)頭又往六界譜所在的方向去。
前面的天將見狀,又要攔他,趙息燭懶得周旋,事態(tài)緊急,他也不管會不會被反噬,直接動了殺招。他修為原本就高,真的動了殺心,神將們也無法抵抗,不過過招幾下,就已經(jīng)被打暈過去。
如果換做平時,趙息燭會再補一刀,將這些神將們殺光,斬草除根;
然而現(xiàn)在時間緊,他見神將們暈了,也沒有再繼續(xù)動手,快速跨步往前走,一邊走,一邊把手上的血跡擦了一下。
但方才跨出步子,
下一瞬,
有個虛影陡然出現(xiàn)在他面前——
眉眼深黑,臉色蒼白,漂亮卻鬼氣森森,
光是站在不遠處,就能讓人感覺從他身上傳來的陰冷感。
趙息燭一頓,隨后皺了皺眉:“瓊光君?”
他說到這,又扯唇冷笑:“不對。如今墮為惡鬼,似乎不應當再稱你為瓊光君了。”
瓊光君本名季慎之。
不過趙息燭只是挖苦一句,并不準備再叫一遍他的名字。
他直接問:“你來做什么?”
瓊光君言簡意賅:“她叫我來。”
沒有明確說是誰叫他來,
但也沒別人了。
趙息燭一下就反應過來是裴朝朝叫他來的。
幽山被封住,瓊光君是執(zhí)念鬼,連魂魄都散了,超脫于六界之外,只有他能出入幽山,
她叫他過來,也是無奈之舉。
趙息燭明白這里面的關竅,但仍舊感到微妙的不悅。
這不悅并非對著裴朝朝的,而是對著瓊光君的。
他問:“來找我拿六界譜?”
瓊光君點頭。
他原本就話少,惜字如金的冷硬性子,和裴朝朝會多說幾句話,
但對面是趙息燭,他一個多余的字都不想說。
他這樣看起來就有些過于傲慢了。
趙息燭忍不住道:“也就是幽山被封印了她才會叫你。如果沒封。她應當會親自來找我。”
這是拐彎抹角地說瓊光君什么也不算。
瓊光君聞言,也有一種被挑釁的不悅,然而又覺得趙息燭說得沒什么錯——
不管以前還是現(xiàn)在,裴朝朝就是和趙息燭關系更親近。
向來如此。
他感覺到胸口一陣酸澀,冷冷道:“你也說了,是如果。”
他說:“假設沒有任何意義。”
這話一落,
趙息燭額角一跳,心里那種不悅感更重,
看著瓊光君面無表情的臉,總覺得他在嘲諷他,他恨不得把他臉給抓花,然而卻沒有動手,克制住這種沖動,涼涼道:“六界譜還沒找到,跟我過來,一起找。”
他一邊說,一邊覺得荒謬,
他竟然有一天能和情敵暫時休戰(zhàn)協(xié)作起來。
*
與此同時。
裴朝朝看著江獨,問:“怎么是你?”
幻境破碎后,江獨從下魔域飛升到上魔域,
從晝在幻境里受了傷,近日在養(yǎng)傷,
江獨暫代他處魔族事務。
看見裴朝朝發(fā)來的訊息,
他沒告訴從晝,自己過來了。
然而聽見她這話,他還是忍不住反問:“有什么事非要找我父——”
他頓了頓,知道從晝和裴朝朝的關系后,父君這稱呼就很難說出口了,總讓他覺得在她面前矮了一個輩分,他沉默一會,才接著把話不晚:“什么事非要找他,找我不行嗎?”
換做是平時,
裴朝朝或許還會多和江獨說幾句話,
但是現(xiàn)在時間不多,她就直接將事情的原委和江獨說了一遍。
江獨聽完,問:“你的意思是,要魔族帶兵進幽山,幫你打天帝?”
裴朝朝嗯了聲:“你去讓從晝帶兵過來,我現(xiàn)在開始,試著打破這層結(jié)界。”
她抬起手,用掌心觸碰前面的屏障,
然而這結(jié)界堅固得不像話,她手剛碰上去的時候就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力量,這股力量要把她的手彈開,但這一回她固執(zhí)地沒有動,仍然將手按在上面,開始嘗試把靈力往結(jié)界上引,用靈力擊碎這結(jié)界。
然而一把靈力往里引,
就好像有同等力道的靈力被反噬回來,不過是短短眨眼間,她已經(jīng)感覺到喉口一陣腥甜。
她咽下那股腥甜,繼續(xù)將手放貼在上面。
另一邊,
江獨見狀,想了想,拿出了傳訊符。
他垂下眼睫,一邊用傳訊符給從晝發(fā)消息,一邊和裴朝朝說:“我現(xiàn)在叫他帶兵過來——”
他說到這,
又突然抬頭,隔著結(jié)界看裴朝朝,
結(jié)界是透明的,從他這個角度,遠遠的,能看見裴朝朝身后,幽山盡頭,靈力混亂至極,是天帝的人在破結(jié)界。
再往近了看,
能看見她的臉,她的眉眼,還有她貼在結(jié)界上那只手掌,以及掌心的紋路。
不管是神是魔,壽數(shù)都已近乎無限,不像凡人那樣短暫,更不會像凡人一樣關心自己的壽數(shù)是長是短。然而這時候,站在這,江獨莫名其妙就想到凡俗間,凡人們有一項看手相的卜術,他們給掌心的紋路命名,其中一條就叫生命線。
生命線長,則壽數(shù)長,一生順遂;生命線短,則壽命短,命途多舛。
江獨對此嗤之以鼻,
他殺的人太多了,曾有一回殺了一個男人,他動手的時候,那男人正在讓相師給他看手相,相師說那男人生命線長,必然是長壽順遂之人。他聽完這話,直接將那男人殺了。
彎刀一橫,那男人血液噴濺,臨死前捂著脖子驚惶問他:“你我無冤無仇,我甚至沒見過你,你為何殺我——?!”
那時候,江獨擦了擦刀上的血:“我就是好奇,你們凡人看手相準不準。”
他看著那人咽氣倒地,用腳踹踹那人尸身:“看起來不太準啊。”
不過是掌紋,
如何能定壽數(shù)與命運?
但眼下,
他看著她掌紋,發(fā)覺她生命線是很長很清晰的一條。
她身后,幽山黑暗的天空被戰(zhàn)火點亮一片,她的頭發(fā)被罡風吹起來,他突然有那么一刻想相信凡人的迷信,她的生命線這樣長,應該有很漫長很順遂的一生。
他抬起手,指尖隔著結(jié)界,碰了下她的掌心。
裴朝朝:“你干什么?”
江獨試了下也把靈力往里輸:“我試試能不能幫你。”
裴朝朝說:“魔族動不了這結(jié)界。”
天帝和神將們過來破結(jié)界,用的是神力,能將這結(jié)界打碎。
但魔族不行。
江獨又補了一句:“那也沒事。我好像都沒牽過你,隔著結(jié)界,我碰碰唄。”
裴朝朝:“……”
裴朝朝不想他。
江獨也不管,手往上一放,幫不上忙也不撒手,隔著結(jié)界觸碰她就讓他感覺到很滿足,換做平時,她可不會安安靜靜把手放在這。知道她不想他,他就安安靜靜的,脾氣分明不太哈皮,暴躁得嚇人,但這時候倒是顯得很乖順。
一片安靜中,
裴朝朝突然聽見一聲巨響,
與此同時地面震顫得更兇,她轉(zhuǎn)過頭,遠遠的,就看見天帝帶著天將們進來了,
他們用了縮地術,不過片刻,烏泱泱的一大群人就已經(jīng)到了跟前!
不過是對付她和裴明曄兩個人,
天帝帶來的神將數(shù)量卻很t?多,像是要和魔族開戰(zhàn)一般,氣勢洶洶,
然而到了她面前,
天帝又抬起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讓神將神兵們?nèi)纪A讼聛怼?br />
他十分年邁,看起來很和善,白胡子長長的,
這時候看著裴朝朝,十分“仁善”地笑了,摸了摸胡子:“朝露仙子,別來無恙啊。”
像個慈善的老頭在和她打招呼。
但身后的神將們蓄勢待發(fā),壓迫感足足的。
裴朝朝面上也不顯懼色,她側(cè)過頭:“天帝爺爺久見。”
她先打了個招呼,下一句話就開始挑釁:“我與裴明曄同生共死,您殺一個,另一個也活不成。我已將他藏起來了,您找不見,現(xiàn)在您就殺我一個——卻帶了這么多人?是怕我嗎?”
一下將那點遮羞布全都撕碎了。
天帝看她不識抬舉,
臉色一下也沉下來,不再說廢話,說道:“今日沒有你的活路。我?guī)Я诉@樣多的人,足夠?qū)⒛闼核椤K赖眠@樣凄慘,何必呢?不如你自己了斷,還體面一……”
裴朝朝笑了下:“也不一定。”
不一定?
好大的臉。
天帝嗤之以鼻,不知她究竟哪來的底氣說這話,
卻也就在這時,
身后也一陣強烈的魔氣風卷殘云般席卷過來,
緊接著,結(jié)界那一端,從晝帶著魔族們往這邊趕來。
天帝見狀,喉嚨里擠出一句話:“你竟然和魔族勾結(jié)?”
裴朝朝說:“這不就是您給我安的罪名嗎?我落實一下,也是顧及天帝爺爺您的面子。”
她這張嘴是真的很氣人。
老天帝被氣笑了,胡子吹起來:“死到臨頭還嘴硬!”
他說:“你身后的結(jié)界,魔族人可破不了。”
裴朝朝這回沒回話了。
她被身后結(jié)界反噬得更厲害,
她終于壓不住,悶咳一聲,一點血跡溢出唇角。
與此同時,
天帝抬手一揮:“還不動手等什么?朝露勾結(jié)魔界,還不將她當場斬殺?”
*
另一邊,
瓊光君終于找到六界譜。
他將東西扔給瓊光君:“快給她送過去。”
瓊光君拿著東西,也不說話,身影就這樣迅速消失。
趙息燭頓了頓,心中焦躁卻并未平息,在原地站了片刻,忍不住還是也往幽山那邊去了。
*
與此同時,
幽山罡風又起,氣浪橫掃而過,掃得周圍枯敗樹藤全都化為灰燼,
裴朝朝看天將們動手,往后退了一步,終于把手從從結(jié)界上拿下來,與這些神仙們打在一處!
她修為本就不低,又將裴明曄囚禁起來,將他的修為化為己用,自然比這些神仙們高出太多,
不過是幾招,就將沖在最前面的神將們掀飛,
不過是短短幾次過招,地面就已橫七豎八躺了很多神仙,地面被血染紅了些,
但到底雙拳難敵四手,
她再一次打退試圖圍過來的神仙們時,已經(jīng)有點支撐不住,喘息著吐出一口血來,隨后彎下身,從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神將手里奪來一把長劍,再一次出劍,卻也同時被逼得一步步后退。
身后,從晝帶著魔族們試圖打破結(jié)界,
然而魔族無法撼動這層結(jié)界,招式接連打上去,一點用都沒有。
四面八方有打斗聲,攻打結(jié)界的聲音,天帝的指揮聲,
聲浪嘈雜不休,幾乎是振聾發(fā)聵了,
裴朝朝還想著再拖延一點時間,
等到六界譜送過來就有轉(zhuǎn)機,又出招掃飛了最近的幾個神仙,一劍穿過了眼前神將的胸膛,然而與此同時,肩膀也傳來一陣劇痛,
有神仙從邊上偷襲,刺穿了她的肩膀。
她喘息一聲,撞開那人,但與此同時,更多神仙圍上來,兵刃都朝著她刺過來,
但卻已經(jīng)是困獸之態(tài)了,不見得能再拖延多久,
天帝在前面遠遠看著,笑道:“朝露,何必掙扎?這般不體面,你——”
他洋洋得意,
然而這話話音未落,
后面就傳來“咔”的一聲。
下一秒。
裴朝朝身后的攔在幽山與魔族之間的結(jié)界上出現(xiàn)了裂紋。
與此同時,屏障不穩(wěn),從晝瞬間帶著魔族撞破結(jié)界,不過是短短一眨眼就沖進幽山,與天界的兵卒交戰(zhàn)起來,天族神將們一邊倒的優(yōu)勢瞬間消弭,兩族廝殺起來,鮮血四濺,氣浪橫掃,甚至震斷了一根天柱!
天帝驚愕地瞪大眼睛:“怎會如此?!”
他終于開始有些慌張了,視線開始瘋狂尋找裴朝朝的蹤跡。
然而此時,
裴朝朝的身影卻消失在魔族兵卒之間。
她正被魔族們往后擠。
不斷地后退中,
她回過頭,看見結(jié)界所在之處,除了結(jié)界正在破碎,
江獨的身體也在慢慢變透明,
他在擁擠不堪的兵卒間看見她,朝她咧嘴笑了下,是平時那種囂張至極的笑,像他這個人一樣,如同一團正在燃燒的烈火。可是他的身軀似乎也被灼人的火焰漸漸燃盡,正漸漸消散。
裴朝朝亦是驚訝,
她在人群中逆行,捂著肩膀到他身邊:“結(jié)界是你打破的?”
江獨已經(jīng)說不出話,他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
結(jié)界是他打碎的。
用的是很蠢的辦法——
他用了魔族禁術,將自己的和那結(jié)界鏈接起來,讓自己成為結(jié)界的一部分,然后自爆真元,他雖然會死,但結(jié)界也能打開一條縫隙。
這法子不是剛才才想到的,
其實在天帝來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
但他沒告訴她還有這種辦法撼動這結(jié)界,
他那時想,她反正沒有愛過他,如果告訴她,她會毫不猶豫地騙他動用這禁術,他聽了那種話會生氣難受;更何況,他其實不太想死,死了怎么再賴在她身邊?他可不一定有季慎之那樣的運氣,還能變成鬼,他運氣一向都很差。
但他沒辦法看著她就那樣被天族的人殺死,
看著她節(jié)節(jié)敗退,他在想,她這樣聰明,應該留有后手吧,哪里需要他來幫呢?
可是那幾劍刺進她的肩膀,
他發(fā)覺自己也沒辦法再思考了,她或許有后手,但他還是用了那禁術,他是蠢貨,但竟也不后悔。
他沒辦法說話了,
聽著她的問題,看著她的臉,
他其實想問她:我為你死,你會不會有一點難過呢?哪怕為我流一滴眼淚,或者露出一點不舍的表情?
可是她表情很正常。
江獨卻發(fā)覺自己并不惋惜,到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他并不希望看見她的眼淚。
并不是因為愛她所以希望她高興。
而是——
他發(fā)覺他愛的就是這樣的她。
她是她,如果為他流下眼淚,他或許也會高興,可是這樣無動于衷,這才是她。
他心口有點酸,
她沒有流淚,他發(fā)覺是自己在流淚,可他甘愿流著淚愛她。
他的手落在她掌心,
在失去知覺之前,指尖觸碰到她的掌紋,
他摸到那條生命線。
意識消散前,
他心想——
很長,很清晰的生命線。
他在這一刻,愿意如那些愚昧凡人一樣,信奉這一套,
令她這一生,
漫長,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