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大街上平緩行駛,道路兩旁的景色以不緊不慢的速度向后倒退。
街道上有來來往往的行人,他們有的步履匆匆,有的自在悠閑,偶爾還會突然竄出不安分的小孩兒在路邊嬉戲打鬧。
之前外出時都抱著完成任務的目的性,無暇去欣賞窗外的風景,看著熱鬧紛繁的世界,清月才意識到,這算是她第一次出遠門。
作為沈清樾時,他根本沒有外出的自由。
“清樾乖,我們考上大學就輕松了,那時候你想去哪里,媽媽都不攔你。”對方說得溫柔,可又那么堅決。
被禁錮在小城里的沈清樾只能每次聽著旅游回來的同學們的高談闊論,被提及名字時,露出一個“嗯是嗎?”的尷尬笑容。
每次要寫游記類的作文都是她最不堪的時候,如今有機會旅游了,卻已經不再是故土,人不再是那個人。
今川清月陷入到難言的悵惘中。
作為同行人的松田陣平也有似是而非的心情。
出游之前,松田陣平做過許多幻想,但真的踏上旅途,卷發青年才發現現實與自己設想中還是有很大出入。
他想像中的旅途,好像要更加熱鬧一點。
少女會和他談起最近遇到的事情,解釋自己為什么要去這些地方,自己也能問問在德國那邊的生活如何?
但實際上,車內無人開口說話。
松田陣平有種遭遇現實之后的理想幻滅,以及被冷落后的淡淡失落。
隔著一層墨鏡,不用擔心會被人發現他的窺伺,便一直用余光關注著少女,一心二用地思考,今川清月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還沒有等他深入思考,從低落情緒中掙脫的少女開口打破寂靜:“一路上不說話會顯得很無聊,松田先生可以給我講講你的警察生涯嗎?我還挺感興趣的。”
思緒一時被打亂,松田陣平順著對方的問題回應:“警察生活有什么好奇的,你未來打算當警察嗎?”
提到警察,他難免會想到自己當初報考警校時的想法——警察都是些不中用的廢物,他當警察只是為了想揍警視總監一頓,消除心中的不快。
如果不是當初那些同伴,他恐怕仍舊抱有偏見。
而他的同伴們,松田陣平臉上的表情平添幾分肅穆。
他的幼馴染因為惡性爆炸案殉職,那個炸彈犯至今還沒有緝拿歸案。
零和景光不知道畢業后去了什么單位至今了無音訊,他猜測兩人很有可能接受國家的安排去做一些危險而隱秘的工作。
目前一直有聯系的就只剩下班長。
“說不定。”開學后才讀初三的清月確實不知道未來的自己是否會選擇當警察。
沈清樾的人生目標是考上清遠大學。
今川清月沒有,人生目標,短期目標都沒有,她現在頗有種上輩子過分努力,這輩子先躺平擺爛,走一步看一步算了。
“雖然警察也不全是廢物,但警界高層的那群老東西都是實打實的蠢貨。只要是女性,無論表現得多么努力,最后都會被那群老東西分進交通科。”
清月聽在耳中,也不由為松田陣平大逆不道的發言愣了愣。
而松田陣平的這番話也揭示了日本女性在職場的現狀,清月也早就預料到,成為女性后不得不面對存在于社會無處不在的性別歧視,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嚴重,
“就沒有例外嗎?”她想知道是否有那么一類人,即便是歧視也不能阻止她們發光發熱。
“或許存在,但至少目前我還沒有遇到過,你不會真的打算報考警察吧?”松田陣平側過頭打量少女的神色。
“討論這件事情對于開學才讀初三的我而言為時過早,我只是不想氛圍尷尬,隨便問問。”
“哦,這樣啊。”松田一邊轉過頭看著前方一邊附和,突然像意識到了什么,他趕忙打燈停在了路邊,“等等……你剛才說什么?初三?你是初三生?”
清月偏頭不解松田陣平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反應,甚至直接停了車:“我是初三生有什么奇怪的嗎?”
奇了大怪了好吧!你不說出來,誰會覺得你是初三生!是他跟不上時代了還是現在的學生太過于早熟,初三生為什么可以……
松田陣平想到自己被眼前這位少女輕輕松松就弄得窘迫不已的模樣。
他雖然知道對方未成年,但最起碼也該是個高中生,開學才讀初三這是鬧哪樣啊!
“我可以抽煙嗎?”他現在迫切需要一支煙冷靜一下。
“最好不要。”清月不喜煙味,也不會委屈自己。
“……”已經從口袋里摸出香煙的松田陣平。最后還是將香煙從煙盒里抽出來,放在嘴上叼著,沒有點燃。
松田陣平咬了幾下濾嘴,發現心中還是極為不平靜,干脆解開安全帶:“我出去一會兒。”
清月目送松田離開,左手撐在下巴位置,她只是個初三生給他帶來了這么大的震撼嗎?為什么感覺對方現在整個人都很混亂。
松田陣平下車就掏出打火機點燃香煙,狠狠地吸了一口,將自己的思緒短暫清空,他走到更遠處的路邊。
此時汽車已經駛離城區,進入到曠野中。道路近處是茂密的草叢,清風拂過掀起層層綠浪,目光遠眺,是連綿起伏的群山。那些山峰或高或低,或遠或近,靜靜地矗立在那里,寧靜祥和。
可松田陣平的心無法從中獲得半分寧靜。
剛剛抽過一口煙,卷發青年就將其拿在手中,任由火星一點點蔓延,被火星舔舐后的煙灰將墜未墜。
她怎么能是初三的學生呢?
松田陣平詫異于自己生出的這個念頭,對方只是個十四五歲的學生與他有什么關系嗎?他這么在意。
在意到都需要依靠香煙來擔當鎮靜劑。
屈指輕輕彈動,將墜未墜的煙灰一下子支離破碎。
將香煙湊到嘴邊又吸了一口,再吐出,煙霧升騰模糊了片刻眼前的視野。
遮住眼睛會讓心變得更清醒,松田陣平在這一瞬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他好像喜歡今川清月。
去掉好像,他就是喜歡今川清月。
他似乎天然對她有著很高的好感度,也因此這還只是兩人第二次見面,他就可以肯定自己的心意。
今川清月這個人帶給他感覺極為復雜,僅從外表來看,對方毫無疑問的美麗,大多數時候情緒都是淡淡的,不是全然的冷漠,而是疏離中夾雜一點點溫柔,具體表現就是你說,我在聽。
可有時候她又顯得有些惡劣,總是在恰到好處地踩在你的敏感點上,被她牽著話題走,事后才反應她是在逗你。
疏離和溫柔本就是兩種矛盾的東西,再加上時不時的惡趣味。如此紛繁的屬性落到一個人身上竟然一點也不突兀,她的身上存在一種混亂的秩序感,這又是相當矛盾的一組詞語。
那么直白點,今川清月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細心、聰明,富有洞察力卻又極度自我。
這樣的表現還只是一個初三生,松田陣平覺得自己好像栽得也不冤。
想到這里,松田陣平意識到,對方表現出的惡趣味,并非是對他有意思。
因為覺得有趣,所以想要逗一逗,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因為覺得沒有交流的必要,所以自然就保持沉默。
他想少女會邀請自己一同出游也只是因為未成年人不允許獨立入住賓館和酒店,她又是剛剛搬來日本沒有監護人。
說不定還因為自己有輛車更加方便出行。
越想越覺得自己不過就是個好用的工具人啊。
松田又吸了一口煙,發現抽了個空,原來香煙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燃到盡頭。
“怎么好像自己每次戀愛都以失敗告終,至少之前只是表白被拒,這一次……”初三生又再一次跳入松田陣平的大腦,他的道德底線讓他做不出告白未成年這種事情,“估計連表白都省了。”
他也沒心思再去點燃第二支煙。
將衣服湊到鼻子前聞了聞,確定沒有什么濃烈味道后才重新回到車上。
副駕駛座上的少女本還眺望著窗外的景色,察覺到了他的回歸,側過頭來用漫不經心的眼光看向他。
他看到她的眼睛,一對蒼青色的眸子,他立刻就想到了之前所見的連綿群山,巍峨壯美而又無聲靜默。
少女將之前沒有得到答復的問題又問了一遍:“所以我是初三生有什么奇怪的嗎?”
松田陣平正在給自己系安全帶,動作稍微停頓片刻后變作有條不紊:“你哪里表現得像是個中學生了?我還以為你高三,最起碼也高二了。”
不,其實我高五來著。
清月默默在心中給出正確答案。
她不意外松田陣平會有如此猜測,每個人的面部特征不同,發育程度不同,僅從外表上去判斷一個人的年齡并不準確。
就像有的人三十多歲了還因為娃娃臉被人當作學生。
今川清月的五官屬于精致明艷,沒有半點幼態,再加上身體內有著沈清樾成年人靈魂,就進一步模糊了她的年齡。
“我只是個初三生讓你失望了嗎?”
松田陣平很慶幸自己此刻帶著墨鏡,不然……
卷發青年扯出一個微笑反問:“我有什么好失望的?”
清月敏銳感知到回來的松田陣平與之前變得不太一樣。
但她一時還找不出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