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栗萱被鐘璐喊醒，“小萱，快點起床，之晏還在樓下等著我們呢……”
栗萱迷迷糊糊應了一聲，聽到這個名字頓時清醒不少，“謝之晏要和我一起上學啊？”
她快速地起身洗漱，下樓走到一半，就看到了規規矩矩坐在餐桌面前的謝之晏。
男孩聽到動靜，抬頭看去。
回想昨晚的小插曲，栗萱有些躊躇。
鐘璐對她喊過：“小萱，快點下來，吃完早餐我送你們一起去幼兒園。”
栗萱選了靠近自己媽媽的位置。
鐘璐從微波爐拿出熱好的牛奶，“之晏，給你。”
“謝謝阿姨。”謝之晏認真說著，雙手接了過來。
餐桌堆著各類早餐，鐘璐將另一杯熱好的牛奶端給栗萱，說：“這些都是之晏爸爸買的，你想吃什么？”
栗萱小手一指遠處，“我想吃小米糕！”
鐘璐本想幫她拿，沒想坐在對面的謝之晏還要更快一步。
他站起身，雙手將那碟小米糕向兩人遞去。
鐘璐笑著接過：“之晏真是懂事啊。”
栗萱倒是愣了一愣。
沒有哪個小孩不喜歡被人夸贊。
謝之晏低頭喝著熱牛奶，嘴角微微向上。
用過早餐之后，鐘璐開車載著兩個孩子抵達幼兒園，臨別時候對謝之晏說：“你爸爸說了，今天晚上一定會來接你的。”
謝之晏眼里閃過亮光。
今天的第一節課是手工課，小桃老師帶來了五顏六色的超輕黏土，“我們這一節課是捏出自己最喜歡的小動物，大家可以任意組隊，也可以一起合作……”
話音剛落，所有人都幾乎蜂擁而至。
謝之晏還坐在椅子上，卻也伸長了脖子好奇看去。
栗萱第一個拿到材料包出來，她看到還在原地不動的謝之晏，猶豫著要不要上前主動搭話。
身旁的好朋友小嘉拉住了她，“栗萱，我們和樂樂他們一組吧，他剛才喊我們呢……”
另一邊，她看到小桃老師手里拿著一套材料包遞給了謝之晏，還安排了其他小朋友坐了過去。
栗萱對小嘉點了點頭，“那好吧。”
每次上手工課教室都很熱鬧，栗萱手指靈活地捏著黏土，打算做一只小貓。
“哇，你捏黏土好厲害呀——”
一聲夸贊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拉了過去。
栗萱也好奇地看了過去，發現大家圍觀的是謝之晏。
謝之晏有些局促，手心里捧著正是一只已經完工的白色黏土小狗。
小桃老師很是滿意，柔聲對他詢問：“之晏，現在還有時間，你愿意幫一下其他人嗎？”
此話一出，果然很多小朋友都舉起了手：
“我這只兔子耳朵總是不一樣！”
“還有我，我不知道怎么捏小蝴蝶的翅膀……”
“等一下也可以幫幫我嗎？”
教室此起彼伏響著不同的聲音，謝之晏沒有拒絕，乖巧地起身走去幫助別人。
等到來到栗萱那個小組，小嘉急忙遞上自己手里捏到一半的黏土，“我也是還差個兔子耳朵就捏好啦！”
很快，謝之晏就幫對方捏好的黏土。
小嘉高興地接了過來：“哇，比我剛才捏的好看太多了！”
謝之晏靦腆的笑了笑。
他沒有著急離開，余光悄悄地看去身邊的女孩——這個小組就只有栗萱還沒有喊他幫忙。
栗萱就坐在他的旁邊，仍舊自顧地捏著自己的小貓。
早上見面到如今兩個孩子都沒有說話，實則都有些心照不宣。
這應該就是大人嘴里常常提到的冷戰。
栗萱想著：等會兒放學，她得找個機會和謝之晏解除冷戰才好。
然而在謝之晏的眼里，女孩就是昨晚生氣到現在都不愿意搭理自己。
他心里感覺有些失落，默默地走回了自己位置，卻發現自己做好的黏土小狗不見了。
這時，小桃老師在講臺上面發話：“下課時間準備到了，大家把自己的作品都捏好了嗎？”
謝之晏還在著急地尋找自己的黏土小狗，下一秒，他看到垃圾桶角落的一抹白色。
謝之晏將其撿了起來，白色黏土上面臟兮兮的全是灰塵，原本圓潤可愛的小狗形狀也完全被破壞了。
很顯然，這是有人趁著他離開座位，故意揉壞丟到了那里。
小桃老師見狀也很生氣：“是誰把謝之晏做好的黏土弄成這個樣子了？”
其他人都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說話。
栗萱看著謝之晏垂下的眼，原本剛才的手工課他還掛著滿臉笑容，此時在他臉上的情緒找不到一點生動。
白色黏土材料已經被分完了，謝之晏沒有發脾氣，對小桃老師說：“我自己，再做一個吧……”
下課時間，其他小朋友們都離開了座位，只有謝之晏一人還在桌前捏著黏土。
雖然橘色的黏土小狗也很可愛……
謝之晏將其捧了起來，心里還是高興不起來。
“吱啦——”
身旁的椅子被人拉開，謝之晏驚訝地側頭看去。
只見栗萱一言不發地坐到了他的旁邊，把手里攥著的那團東西了過去，“這個給你。”
謝之晏壓根沒有反應過來。
他望向掌心那團干凈的白色黏土，仿佛帶著些許溫熱。
謝之晏知道這個是栗萱的黏土，她明明剛才還做了一只白色小貓。
他緩慢說道：“你重新，捏回去吧……”
“可是我改變主意了——”栗萱伸手拿過旁邊的橘色黏土材料，“我打算做一只小橘貓。”
說著，她看向謝之晏笑道：“如果你要感謝我，回去就讓我摸摸你家的小狗吧？”
謝之晏雙手捧著那團白色黏土，振重地對她點了點頭。
“話說你家小狗叫什么名字啊？”
“它叫年糕。”
“我看它毛茸茸的一團白色，還不如喊它棉花糖呢……”
“它就叫，年糕！”
直至很多年后，謝之晏其實都不知道到底是哪個人丟了他的白色黏土小狗。
但是他想，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天，栗萱手心對他傳來的那份余溫。
……
每到周六，栗萱和媽媽鐘璐都經常會去外婆家待一會兒。
母女倆出門的時候，看到了同樣帶著謝之晏去興趣班的鄭奶奶。
“你們也要出去呀？”
“是呀，想著帶小萱去外婆家坐一會兒。對了，聽說您的女兒阿嵐這兩天也要生了吧？”
“是呀，他爸爸這幾天又要顧及工作，又要跑醫院那邊，所以我就周末過來替他看著之晏。”
“真是辛苦了。”
兩個大人說話的間隙，謝之晏身后敞開的門擠出一團白色身影。
謝之晏見狀急忙阻攔：“年糕，回去！”
年糕是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土松，平日里就超級黏人。
栗萱摸著它的小腦袋：“它肯定是舍不得你。”
聽說每次主人出門，小狗小貓們都會蹲坐在門口很久很久呢。
年糕很喜歡栗萱，一個勁地往她懷里鉆著，逗得她哈哈大笑。
鄭奶奶低頭一看，當即說道：“哎喲，這狗臟的嘞。之晏你趕緊把它拿走，別弄臟別人衣服了！”
謝之晏把年糕抱回了家。
栗萱拍了拍衣服，“沒有呀，年糕身上還香香的呢。”
就算她表示無妨，鄭奶奶嘴里還是掩蓋不住地嫌棄，一口一個不過就是牲畜，就是臟兮兮的。
注意到謝之晏的表情有些不高興，鐘璐便對鄭奶奶說：“那我們先走了，之晏，下午回來再跟小萱玩吧。”
栗萱對他揮手：“下午我繼續給你帶蜜餞吃！”
謝之晏重新揚起了笑。
去外婆家的路上，栗萱問道：“為什么謝之晏，不喜歡他的媽媽呢？”
鐘璐沉默片刻。
她總不能直白地說，那是男孩的繼母暫時還有些隔閡。
鐘璐牽著栗萱的手，溫柔對她說道：“我猜，他只是想他的媽媽了吧。”
栗萱抬頭。
“你想想，第一天上幼兒園的時候，你是不是又哭又鬧喊著要爸爸媽媽。結果放學時候我們一起去接你，還鬧脾氣不愿意跟我回去，說討厭我們呢……”
往事記憶浮現，栗萱“哦”地一聲，似乎是恍然大悟，“原來謝之晏是想媽媽了，才說討厭他的媽媽。”
鐘璐只是淡淡一笑，沒有解釋太多。
栗萱忍不住問：“媽媽，你會給我找一個新的爸爸嗎？”
前幾天林爺爺的話，總像是一根刺立在她的心里。
鐘璐微微一頓。
栗萱追問：“會嗎？”
鐘璐蹲下來與她平視，說道：“未來的事情，我們誰也說不準，也不過問這么多。小萱，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孤獨地來到這個世界，也會孤獨地一個人離去。”
“無論如何，栗延永遠是你的爸爸，是無人代替的知道嗎？”
栗萱乖巧地點了點頭。
外婆家的飯菜很香，栗萱一吃完飯就立馬找附近的小伙伴抓蛐蛐兒玩。
外婆都忍不住說：“這丫頭，打小是真的沒什么心眼。”
鐘璐看著女兒這般無憂無慮，對于現狀她很滿足了。
“阿璐，有時候你也應該多考慮一下自己。”老人嘆了口氣，“現在人活一天是一天，人不能為執念活著，久了也會被時間沖淡的……”
鐘璐對母親一笑：“媽，我如今就是在好好地過著生活，安于現狀就是我目前最大的幸福。”
一個人，一輩子有太多要考慮的事情，花費時間建造一段新的感情，組成新的家庭，從來都不是一朝一夕容易的。
鐘璐想著，既然這樣那她就好好享受當下，隨遇而安。
這不是她的執念。
她只是在好好地考慮，過好新的生活。
在外婆家睡了一個午覺，栗萱醒來還拿了好多蜜餞，“外婆，我最近交了一個新朋友，他特別喜歡吃你做的蜜餞！”
外婆笑眼盈盈：“有機會帶他來這里玩，外婆繼續給你們做好吃的。”
回去路上烏云密集，沒到幾秒就下起了瓢潑大雨。
夏天的雨說下就下，高溫狀態夾雜的雨點像是帶著熱氣，把整條大街烘得無比黏膩悶熱。
鐘璐今天沒有開車，陪著栗萱坐了公交車下站后就撐傘回去。
想起家里的醬油用完了，順路就往梨析巷外面的雜貨商鋪走去。
雜貨商鋪很小，今天偏偏還擠滿了人。
栗萱不想進去，站在門口雨棚下面等候著，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老板的兒子樂樂，她的同班同學聊著天。
“栗萱，你兜里鼓鼓的裝著什么呀？”
“是蜜餞，我剛從外婆家帶回來的，你要吃嗎？”
“我才不吃，我可是男孩子，才不喜歡吃這些甜膩膩的東西。”
“哼——”
栗萱不理會對方的嫌棄，反正她的新朋友喜歡吃就行了。
鐘璐很快買好了醬油，栗萱跟在媽媽的傘下，突然眼尖地發現了遠處一團白色。
她大喊：“年糕！”
鐘璐手里回復著同事消息，回神問道：“什么？”
栗萱指向旁邊樹叢，“媽媽，這是謝之晏的小狗，它怎么跑這里來了？”
小家伙正在雨下顫抖著，白色的絨毛也沾滿了泥土，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鐘璐：“也許是長得相似的流浪狗呢？”
栗萱堅信著那是謝之晏的小狗，“它是年糕！媽媽你看，它脖子上還有掛牌……”
鐘璐定睛一看，“奇怪，它怎么跑這里來了？”
想著可能是走丟了，鐘璐返回雜貨商鋪要了一個紙箱打算裝起來帶回去。
被抱起的年糕顯然還是有些慌亂，卻也沒有掙扎，在紙箱里面蜷縮一團不敢動彈。
小家伙顯然被嚇壞了，鐘璐打算回去給它洗一個澡。
雨仍舊在下，整條街巷都沒有人。
回到家前，母女倆人看到隔壁大開著門，屋內傳來焦急的聲音：“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出去了，程遠你趕緊回來一趟。”
鄭奶奶電話還沒有掛掉，看到她們回來，急忙出來問道：“阿璐，你們回來路上有看到我們家之晏嗎？哎，這狗怎么又回來了……”
鐘璐：“之晏是跑出去了嗎？”
電話里頭的人也著急，“媽，你是不是把年糕給丟了？”
鄭奶奶有些支吾回話：“我，我就是把它放出去了……”
栗萱本來都把年糕放回謝之晏家里，聽到對方的話，當即就搬了回來。
她拿過雨傘，“媽媽，我也去找謝之晏！”
“小萱！”
栗萱一路撐傘小跑。
這么大雨，他估計也走不遠。
經過一處舊公園，栗萱回想男孩晚飯過后都喜歡帶著小狗去那邊散步。
栗萱沒有猶豫，撐著小傘便往前走去，果然發現了藏匿起來的謝之晏——他就躲在舊公園一處滑梯下面，仿佛就像是臨時的一個避難所。
“謝之晏！”栗萱喊著他的名字，因為撐著傘，她收了起來才能進去。
謝之晏狀態很是不好。
他渾身都濕透了，單薄的身子背靠在滑梯底部，把自己蜷縮窩成一團，就像是栗萱剛才看到年糕的模樣。
“你怎么一個人跑這里來了？鄭奶奶找你找得好著急。”栗萱看到他的眼睛通紅，臉上全是淚痕。
謝之晏哽塞哭著：“她把我的小狗，丟了。”
鄭奶奶趁著他去興趣班的時候，把他的小狗丟掉了。
“我都答應他們了……答應了，認她做我新的媽媽。”謝之晏滿是哭腔，“可是，我的小狗還是……被丟掉了。”
謝之晏想不明白，自己明明什么事情都答應了大人，他也愿意當一個好哥哥。
可是，他們還是要把自己的小狗丟掉。
栗萱從來沒有見過謝之晏哭。
即便在幼兒園被家人遺忘接走，即便被同學欺負是小結巴，即便自己認真做好的黏土被人破壞，他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栗萱雙膝蹲下，替他擦掉頭發和臉上的雨水淚水，“謝之晏，你的小狗沒丟哦，它被我帶回家了好好的呢……”
謝之晏睜大了眼睛，淚水順著滑落，他搖了搖頭：“你騙我。”
下一秒，他感覺自己嘴里被塞進什么東西，甜甜的。
栗萱手里捧著那包蜜餞，“騙你我是小狗！我答應給你的蜜餞，你還不信我嗎？”
謝之晏心里閃過一絲酸澀，他點了點頭。
栗萱把他拉起來，“年糕還在家里等你呢。”
“謝之晏，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