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不知為何,如乘了火箭般飛速,當天開始京州大學里就四散流傳周驍甩了林蟬。
林蟬一開始沒發現。一方面她極少關注身邊的八卦,包括她自己的。另一方面學業太忙,期末考也即將來臨。
直到她被通知,系里取消了她大三公費出國交換的資格,原因是有人匿名舉報她品行不端、私生活混亂、涉嫌錢色交易。
六月中旬的一個晚上,林蟬踩著圖書館閉館的時間回北區學生宿舍,見到了蹲守在宿舍樓底下的周驍。
分手后,兩人沒再聯系過。大半個月了。
林蟬沒有因為分手改變與他相處的態度:“怎么了?”
落到周驍眼中,她的關心成了余情未了。
于是周驍有些煩:“聽說你生病,狀態很差,來看看你。”
以為他是知道了她最近的糟心事,林蟬神色微黯:“一點小感冒。”
左右不過為他慶生那天淋了雨,后來別墅里空調又太冷的緣故。回校當晚她開始咳嗽,第二天開始鼻塞、咽喉痛。
正常感冒一個星期基本能痊愈,這次恢復緩慢,鬧不清是不是受心情影響。
周驍看不得她無精打采的模樣:“至于嘛?小事而已,要死要活的。之前怎么沒發現你容易受打擊?”
明知他不喜歡她,她還來追他、愿意當他的假女朋友。一切她自找的。
分手時她的接受良好,果然是強顏歡笑。
好歹他正兒八經給了她“女朋友”的名分,三個多月也沒虧待她。如果他給的銀行卡她收下了,還能收獲一筆存款。
他連和洛清濛曖昧的機會也沒有,比她慘得多,都堅強地挺過來了,她反而瘦了一圈,臉色差得要死。
從小到大,林蟬很少與人分享心事,也習慣獨自消化負面情緒。而長到如今二十歲,已經極少會有負面情緒,或者負面情緒很難維持太久。
畢竟她沒有親人和家世給她兜底,必須靠自己的努力爭取想要的一切,有時間傷春悲秋、自怨自艾,不如抓緊裝備自己,讓自己更加強大。
這次林蟬以為也一樣,早就輕舟過了萬重山,她身邊的同學和舍友為她鳴不平還是她反過去安撫他們。
周驍倒突然冒出來說風涼話,她被取消資格的憋悶和委屈重新涌上胸臆:“我沒要死要活。”
“還有,這對我不是小事。”林蟬強調。
眼瞧她的眸子竟隱隱泛紅,周驍更加煩躁:“不是跟我保證過你不會哭鼻子?現在干什么?逼我繼續和你交往嗎?不可能的。我只能同意和你當朋友,以后我罩著你,別人欺負不了你。”
林蟬想說她沒哭鼻子,最多承認她的眼睛剛剛確實涌出兩秒鐘的酸楚。
但這不是現在的重點。
——“你在說什么?我丟了交換生資格,為什么成了逼你和我繼續交往?”
才意識到,他們在雞同鴨講。
五分鐘后,聽完來龍去脈,周驍腮幫子緊繃。
他最近翹了課沒來學校,還是今天柯力莫名其妙告誡他,別因為她被他甩掉之后上演苦肉計,他就上當受騙心軟回頭和她復合,他才知道她不太好。
卻原來其中還另有內情。
“你怎么不找我?我陪你去跟校領導澄清謠言。”
“來不及。”林蟬自然考慮過。
然而駁回投訴需要提交自證材料、走復雜的流程再等校領導決議,最后公示,并非簡單幾天能出結果的。
舉報容易自證難,所謂“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大概這么個意思。
另外,輔導員給她打預防針,說等她得到平反,也多半拿不回交換生資格。
畢竟公費交換生的名額緊俏,每次都競爭激烈,她一掉,早有人填補上去。
交換項目的前期準備工作又限定日期,否則耽誤學生及時出國入校,偏偏如今卡在沒剩多少時間的當口出問題,不可能大家壓死線等著她一個人。
經過慎重的利弊權衡,林蟬也覺得吃力不討好,不若專注精力備戰期末,等著之后的其他機會,以免最終交換名額和期末成績兩邊都沒著落。
周驍氣得肺疼:“有沒有搞錯?別人僅憑謠言舉報你,學校不求證就直接拿掉你的名額,反而要你自己澄清?”
這件事給林蟬上了一堂社會課:“或許處理一個存在爭議的人,最簡單的辦法是干脆換掉這個人。”
學校并非不求證,而是求證需要時間,既然她受到質疑,學校不能任憑輿論發酵。
想想,一個人在接受調查期間,會先被暫停一切職務配合調查,約莫相同的道理。
“你等著。”周驍轉頭就走。
“你干什么去?”
“幫你找校領導評理!”
“你別胡來。”林蟬急急攔他,“我不是都跟你掰扯清楚了?”
周驍比她更急:“你白跟了我三個月?我去找校領導,和你去找校領導,能一樣的效果?”
林蟬問:“所以你打算拿你家的背景給學校施壓?你不是告訴過我,你家里管得很嚴,如果你爺爺知道你在外面行事高調、使用特權、玷污家里的清譽,會打斷你的腿?”
周驍整個人猛地冷卻了兩分。
平復幾秒,周驍臉上怒意未消:“這次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你的謠言因我而起,我不可能置之不理。我會幫你一起處理。”
林蟬悶聲悶氣:“想幫我的話,你就聽我的安排,別去找校領導節外生枝。申訴材料我會寫的,結束期末我就寫,我的舍友和幾個同學都愿意出面幫我證明我的人品,你到時候也給我當證人。”
她的清白是鐵定要拿回來的,這個啞巴虧自然不能吃,否則默認了舉報中的罪名,影響她以后的方方面面,也會縱容陰暗處的小人下次再用相同的手段污蔑她。
“窩囊!”周驍最生氣之處在于她不為自己據理力爭,白白受人家的臟水。
林蟬不認同,但沒反駁,因為無法奢望周驍換位思考、從她的角度看待問題。
周小霸王的人生字典里,恐怕不存在無奈和妥協諸如此類的字眼。
林蟬倒也愿意祝福他永遠不必切身體會,祝福他一生所愿皆可得。
“我們分手的事情不是我傳來學校的。”周驍想起來聲明,“更沒說過我甩了你的屁話。要說我也只會說和平分手。”
“嗯,我沒懷疑過你。”這點林蟬非常篤定。他其實心眼不壞,不至于為了這點面子特地羞辱她。
當時首先應該解決的也不是揪住謠言的源頭。
而且很難揪源頭。
林蟬不想為此陷入內耗,就不打算追究。
周驍卻追問:“你身邊哪個人有嫌疑?你告訴我,我來查。”
“沒人有嫌疑。我沒有跟人說過。”林蟬猜測是周驍的哪個朋友。
“你確定?”
“確定。”
她沒講過,而他身邊照理說只有柯力知情。周驍瞬間沉默。
林蟬只覺他神色忽然生出些古怪:“怎么了?”
周驍抿唇:“你等著我的好消息,交換去不了就去不了,我補償你其他的。”
雖然林蟬說不需要,但周驍心里已經拿準主意,還是決定去找周時寂。
周時寂剛到新聞司,瑣碎的事務繁冗雜亂,為此住進了外交部的職工宿舍。周驍生日之后便見不著他人,好不容易和周時寂約上面,都是在外交部。
外交部的食堂,叔侄倆一起吃午飯。
周驍說明來意,暑假想把林蟬送到外交部實習。
“林小蟬是誰?”
“我……女朋友。”話到嘴邊,周驍略去了“前”這個字,“不知道小叔你有沒有印象,那天別墅里她也在場,穿綠裙子很漂亮的一個女孩子。”
“外交部不是我設立的,實習名額不是我說了算。你找我沒用。”
“小叔你多厲害?怎么會沒用?內推一下,很簡單的。你放心,我女朋友她外語學院的,濛姐的直系學妹,專業對口,在校成績也非常好,和濛姐一樣優秀,絕對不會讓小叔你丟臉的。”
“既然優秀,靠她自己也肯定能進來實習。讓她關注招聘信息,走公共渠道。”
“可走公共渠道太麻煩了,而且現在也不一定有招聘。反正她的能力匹配,提供一下方便節省大家共同的時間。”
“你女朋友什么想法?”
“不是,小叔你千萬別誤會,林小蟬她不是那種人,她從來沒利用我圖謀什么,她還勸我牢記我們周家的管教。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對一個自己不了解的陌生人的品性妄加揣測是大忌,所以周時寂其實沒有誤會林蟬慫恿周驍。
退一萬步講,倘若周驍當真受人慫恿,周時寂也只會怪責周驍。
周時寂的問話不過字面上的意思,單純想了解對方怎么想的。周驍多慮了。
周驍簡單解釋林蟬因謠言丟掉出國交換資格的事情。
依舊沒換來周時寂的松口:“老爺子忌諱什么,你不知道?”
周驍心里不平衡:“爺爺的一些觀念該刷新了。他退休在家太久,現在外面很多情況都不了解。別人把爛泥強行扶上墻才是搞特權、走后門。”
“我女朋友這算憑實力走快捷通道,和保送一個道理。多得是人想走捷徑苦于沒有門路,我們有捷徑卻浪費著不用,我們不用,白白讓給其他不如我們的庸才,難道那樣就是好事?”
周時寂不為所動:“別人是別人,別人怎么走路,我們管不著,我們該怎么走我們得自己心里有數。你這些話也就敢當著我的面說。”
周驍要再開口,想說他從前不是這種死守規矩、不懂變通的人。
周應啟去世的時候,周驍才過完九歲的生日不久,記事沒有特別多,而“沒有特別多”的記事里,相比長年駐外的父親周應啟,他對經常陪他玩耍的小叔周時寂的印象更深。
他八歲之前記憶中的周時寂,像周時寂早年的字,帶幾分瀟灑與不羈。而非如今這般,一年比一年……怎么形容呢?似乎在一點點往周應啟的風格靠攏?
只見周時寂端起餐盤站起,身形料峭:“我吃好了,先回辦公室。你別浪費食物,吃干凈了也回去。”
周驍哪兒還吃得下?他已經在林蟬面前夸下海口要給她補償,現在事情辦不成,他有臉回去?
而除了送林蟬進外交部實習,他想不出更好的補償方式。
意外收獲是,在食堂外面,他遇到了洛清濛。
當初洛清濛通過了外交部在高校的遴選,進入翻譯司實習,等于外交部預定走洛清濛,只等洛清濛完成高翻院的學業,畢業后正式入職。
現在的周驍可不需要這樣的巧合,他剛剛療傷結束,還沒準備好跟洛清濛見面。
很不自然地停住腳步,變成啞巴,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呼。
洛清濛也頓住,但依然笑了笑:“阿驍,你出現在這兒,應該是來找你小叔的吧?”
“對。”周驍無意識地摸后腦勺。
忽然想到,或許洛清濛也可以幫忙搞定林蟬的實習。
便順便把自己來找周時寂的原因說了。
洛清濛蹙眉,關心的點在于:“你還在傷害林蟬學妹?”
周驍心梗:“那天你沒聽完我的解釋就走了。我從頭到尾喜歡的只有你。實際上我和她任何親密都沒有,我讓她冒充我女朋友的原因你知道了。雖然她是喜歡我的,但我一開始就跟她講得很明白,一切都她心甘情愿,我沒逼迫她,不信你可以去問她。而且,第二天我和她已經分開了,你在學校里沒有聽說嗎?”
由于情緒上頭,周驍忽視了洛清濛使的眼色,等他話落,就見洛清濛對著他身后問好:“周司。”
周什么?什么司?周驍下意識轉頭,頓時如遭雷擊。
險些結巴:“……小叔,你不是已經回辦公室了?”
周時寂沒回答,他朝洛清濛微微點頭:“我和阿驍先走了。”
用腳趾頭也猜到,周時寂聽到了他和洛清濛的交談。
果不其然,周驍被帶去單獨談話。
“你要不要先說?”周時寂給他坦白從寬的機會。
“……沒有。”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況且周驍沒覺得自己哪里不對。
周時寂沉了聲:“周家什么時候教過你在外面玩弄女孩子的感情?”
周驍皺眉:“沒玩弄。”
“你還沒意識到你做錯事?”
音調不高,卻聽得出隱忍的怒意,令人生畏。
周家真正治得住周驍的,非周時寂莫屬,周驍平日的脾氣和反骨,在周時寂面前,仿佛血脈壓制,消失個干干凈凈。
中間周時寂接了一通電話。
不長,就半分鐘。
但足夠周驍得到短暫的緩沖。
周驍把方才省略的謠言的具體內容告訴周時寂,包括造謠的源頭極大可能來自柯力的惡意。
還補充了林蟬的個人考量。
周時寂認可道:“她比你會處事。”
迫于他的威嚴,周驍再不服氣也只能憋著:“反正,種種原因下來,我責無旁貸,就打算補償林小蟬。拿回交換生資格行不通,我想著外交部的實習名額可以試試。結果小叔你拒絕了我。”
周時寂語氣淡得很:“兩碼事。”
周驍:“……”
“你先回去自己好好反省。”周時寂還有事,現在必須回辦公室。
“嗯。”周驍清楚,小叔絕不是放過了他,而是把賬押后再清算。他多半要受罰。
已經走出幾步的周時寂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折返:“明晚八點之前,簡歷發一份給我。我先看看。”
周驍的腦子一時沒轉過彎:“誰的簡歷?”
周時寂瞥一眼:“你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