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7月12日,外交部例行記者會上,周時寂作為外交部新聞司新任的一位副司長,首次以新聞發(fā)言人的身份正式亮相藍廳。
他太年輕了,外交部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司長,甫一露面,難免受到質(zhì)疑。
可很快,他憑借溫文爾雅又不失銳氣的談吐令人信服。
而他淺笑端方又俊逸無雙的外形,吸引了無數(shù)網(wǎng)友的關(guān)注。
那天是林蟬在外交部實習(xí)的第五個工作日。
可以拒絕周驍?shù)你y行卡,可以拒絕周驍為她出頭,但林蟬無法拒絕外交部的實習(xí)機會。
周驍問她要簡歷的時候,從天而降的驚喜砸得她暈乎乎,萬萬沒想到周驍說給她的補償竟然是這樣的。
哪怕周驍告訴她無法保證百分百錄用,林蟬仍舊激動不已。
一般要進外交部,除去國考,還有一個重要渠道,就是每年外交部給某些特定高校的遴選名額。
京州大學(xué)不僅在遴選之列,而且每年往外交部輸送的人才不少。
小語種的學(xué)生大二就有遴選名額。
英專生需要等到大四,僧多粥少,競爭難度無異千軍萬馬搶奪一個獨木橋。
現(xiàn)在周驍爭取來的機會于她而言多珍貴,自不必贅述。
雖然放低了期待,但簡歷發(fā)過去如石沉大海毫無動靜,林蟬到底有點失望。
失望在期末結(jié)束,周驍通知她可以參加面試,觸底反彈成第二次驚喜。
闖過第一關(guān),進入第二關(guān),即便面試被篩,權(quán)當積累經(jīng)驗。至少簡歷得到了周時寂的肯定,林蟬已經(jīng)相當滿足,為此周驍嘲笑她沒出息。
彼時周驍剛幫她一起辦完申訴事宜,林蟬請他在學(xué)校食堂吃飯。
飯間他吐槽,其實早就能面試,周時寂知道最近正逢期末,才暫且捺下不提。
還吐槽,他向周時寂取經(jīng)面試的要點,吃了周時寂的閉門羹。
“我小叔的閉門羹,比我們學(xué)校食堂的飯菜還難吃。”
“等我拿到這學(xué)期的獎學(xué)金,再補一次,請你下館子。”
“嘁,誰稀罕?我缺你一頓飯?不過既然你難得大方,我勉為其難捧場,你別到時候反悔。”
“……館子由我定,不能你定。”
“林小蟬你真摳門!”
最終,林蟬沒有辜負周驍,還是順利通過了面試。
翻譯司目前不缺人,林蟬實習(xí)的部門在西亞北非司。
而西亞北非司的二秘恰恰是林蟬有過兩面之緣的王遠。
起初周驍不滿林蟬的崗位,又打算去拜托他小叔,林蟬懇求他別再麻煩周時寂。
從頭到尾周時寂都安排她走公平公正公開的入職流程,用意昭然,她也不愿意落個才不堪任的關(guān)系戶標簽,始終嚴格自我要求。可總歸插個周驍在中間,不敢想象她在周時寂那邊是怎樣的差評。
能在工作時間來藍廳,并非林蟬擅離職守,而是王遠專門前往旁觀周時寂這值得紀念的一天,把林蟬捎上的。
源自前兩日王遠無意間聽到幾位實習(xí)生的茶歇閑聊,提到新聞司新增副司長的公示,相約屆時假裝上廁所、屎遁到南樓三層,林蟬分明也想看現(xiàn)場,但沒加入。
她主要跟在王遠手底下做事,短短兩三天,王遠就差不多能判定她是個踏實的小姑娘。察覺她的狀態(tài)過于緊繃,便有意借此機會叫她學(xué)會適當放松。
周時寂私下與他數(shù)落過周驍此次的荒唐行徑,該如何帶教林蟬,王遠心中早有章程,能照拂的地方盡量照拂,讓她這趟實習(xí)充實而有所獲益。
走回地區(qū)司辦公點途中,林蟬笑盈盈:“謝謝遠哥給我機會體驗了一把‘帶薪摸魚’~”
稱呼“遠哥”,是王遠的要求。
基于初次見面的好印象,她一開始就對王遠感覺親切。
通過工作中的相處,親切感又翻倍。
王遠扶一下眼鏡,意味道:“都是以前跟周司學(xué)的。”
然后林蟬傍晚的下班時間被延后十五分鐘。
——噢,不必問,肯定也是以前跟周時寂學(xué)的。
其實林蟬愿意再多加會兒班,王遠得知她的危險想法,轟她回去過周末:“以后有的是機會加到你吐。”
林蟬還是沒有馬上離開外交部,又轉(zhuǎn)去藍廳。
藍廳的門敞開著,里頭亮堂堂的燈火未熄,有位記者待到現(xiàn)在才滿面疲態(tài)地背著電腦匆匆離開。
而隨著對方的離開,便只剩下林蟬一個。
她得以獨自欣賞卸去滿堂濟濟之后藍廳的模樣。
正如它的顏色讓人聯(lián)想到大海,它也容納百川包羅萬象,帶給人寧靜的安心。
周時寂過來的時候,入目的便是女孩充滿崇敬地用眼睛膜拜發(fā)言臺的畫面。
仿佛信徒遠道奔來朝奉神圣的天佛,叫他不忍驚擾。
絕妙之處在于,堅定又純粹的眼神里攜裹癡迷又蓬勃的野心,理應(yīng)相悖的東西矛盾而融洽地共存于其中。
見她開始拍照片,周時寂準備悄無聲息撤退。
卻在這時,林蟬注意到他的存在。
窘意瞬間爬上她的臉,因為她正用她那像素可憐的手機試圖自拍一張與發(fā)言臺的合影。
若非為了自拍而凹姿勢,林蟬也不會一偏頭和周時寂打上照面。
太突然,以致林蟬太緊張,腦子里想的是“周司好”,脫口而出的卻是:“領(lǐng)導(dǎo)好!”
瞥見她從耳根到臉頰的一片尷尬輕紅,周時寂也有些尷尬。
明明無數(shù)人喊過他“領(lǐng)導(dǎo)”,卻沒有一次令周時寂錯覺,他的形象似乎成了四、五十歲肥肚流油不干人事的惡臭老男人。
并且這個惡臭老男人,前一秒還在猥瑣地偷窺年輕小姑娘。
他不是。
他也沒偷窺。
微微點頭,周時寂回應(yīng)了她的問候,掛起平易近人的笑意:“放輕松。”
經(jīng)提醒,林蟬才發(fā)現(xiàn),她剛剛下意識間昂頭挺胸伸直腰背,只差立正稍息向右看。
很好,單單“窘”字已經(jīng)形容不了,發(fā)展到想像鴕鳥一樣將腦袋埋進沙子里。唉,丟人。
而既然人都已經(jīng)丟了,林蟬索性詢問周時寂,能不能幫她拍照片。
上一瞬還難為情的小姑娘,下一瞬就大膽地讓“領(lǐng)導(dǎo)”當她的攝影師,周時寂微不可察挑眉。
確實,林蟬有些膽子,但不肥。
霎時又退卻,弱弱道:“不好意思,我媽媽知道我今年暑假沒回去是因為在外交部實習(xí),很為我高興,要我給她看看。您不方便的的話我回頭找其他人。”
“方便。”周時寂上前,接過她的手機。
林蟬笑逐顏開,深深鞠躬:“謝謝!謝謝領(lǐng)導(dǎo)!”
立刻重新站好:“請您幫我拍到發(fā)言臺和背景板!”
——“世界地圖輪廓有全部上鏡嗎?還有魔法部的字樣!”
——“國旗會不會擋住?我的位置可以嗎?”
激動片刻,林蟬意識到自己要求太多:“對不起領(lǐng)導(dǎo),您看著拍就行。”
周時寂耐性十足,記下她說的所有要點,沒讓她移動,由他來回調(diào)整,尋找最佳角度。
按下拍攝鍵前,他問她確認:“就用現(xiàn)在的姿勢?”
“這樣呢……?”林蟬架起一個土里土氣的剪刀手到臉頰旁,腦袋微歪,嘴角的弧度加深。
幫人拍照的經(jīng)驗,今天之前為零,周時寂做不了指導(dǎo),不再吭聲。
默默幫她拍完兩張,一張半身,一張全身。兩張又各自多按了幾下。
拍完反倒周時寂不太滿意,因為像素不高,照片有些糊,背景細節(jié)缺乏清晰度。
林蟬很信任他似的,拿回手機時看也沒看成品,心滿意足地又朝他深鞠躬:“實在太麻煩您了領(lǐng)導(dǎo)!”
禮貌這種東西,有時候也過猶不及,給人造成壓力。周時寂覺得。
卻見林蟬從帆布包取出筆記簿和一支筆,小心翼翼詢問:“領(lǐng)導(dǎo),遇見您一次不容易,請原諒我得寸進尺,能不能再請您寫一句祝福詞送我?”
先前她眸中閃動的蓬勃野心早在她第一句“領(lǐng)導(dǎo)”出口后尋不見蹤跡。
此時此刻周時寂能在她干凈的鹿眼里探到的只有無盡的期待。
或許他的態(tài)度助長了她的膽子,或許相比照片她更看重祝福詞,她不再有退縮,仰頭注視他,靜靜等待他的同意。
她在他面前還不是能藏得住心思的年紀,顯然也不具備藏得住心思的城府。
正因為沒瞧出她有歪念,所以周時寂接過了她的筆記簿。
她的筆,他沒用,他的身上帶著筆,他用自己的。
鋼筆抽出的一霎,周時寂并未錯過她兩只眼睛里的光愈發(fā)亮。
她盯了幾秒他的鋼筆,復(fù)抬眸注視他,眼中的期待更甚。
這令周時寂感到困惑,不由也看一下自己的鋼筆。
“領(lǐng)導(dǎo),”林蟬的心臟狂跳,手指翻動筆記簿到一面干凈的頁面,懇求道,“能不能寫‘報答祖國’?”
“為什么?”多此一問。
其實周時寂不應(yīng)該好奇。既然同意送她祝福詞,她提出的內(nèi)容也沒問題,他只管寫便是。
可她的微表情他無法視而不見。
別墅里的一眼,她在周驍?shù)膽阎校麤]仔細瞧。
后來王遠告訴他,她和路邊偶遇冒雨走路的小姑娘是同一個,他無法完全將兩人重疊,因為淋雨的小姑娘身上太狼狽。
他唯一撈得出印象的是雨中的那雙眼睛。
今天才算他真正親眼看清楚她的模樣。
文秀而靈氣的長相,清炯炯的鹿眼十分傳神,宛如兩條游動的魚。
兩條游動的魚彎起來的時候尤為活絡(luò),仿佛她靈魂里的光都從中滲透出來:“因為我非常喜歡這四個字。”
周時寂判斷是實話。又斷定原因遠不止如此。
再追問,于禮不合。
筆尖落到紙頁上,劃出流暢的弧度,快速組合出六行字。
第一行——林蟬:
第二行——前程似錦,
第三行——一路繁花,
第四行——報答祖國。
第五行——周時寂
第六行——2013.07.12
筆記簿遞還她手中。
林蟬一瞬不眨地盯住第四行的四個字。
“可以?”周時寂問。
“……”林蟬嘴唇輕顫。
沒敢抬頭看他。她不想泄露自己眼里的情緒。
雙手抱緊筆記簿在胸前,林蟬再次深深鞠躬:“謝謝您,非常非常非常感謝。”
當年真正給她回信的一定是他,而非周應(yīng)啟。
其中緣故她雖然不明白,但沒關(guān)系,無論周應(yīng)啟抑或周時寂,都是她的恩人。周家同樣是。
她的鄭重其事,分明超出了幾個祝福詞相匹配的分量。周時寂不明所以。
但暫且無暇探究。他原本要下班的,順道再來藍廳轉(zhuǎn)一圈而已,司機等著接他今晚回老爺子那兒。
現(xiàn)在司機打電話關(guān)心他的情況,因為超出他說好的時間好一陣。
“周末愉快。”下午記者會結(jié)束時的最后一句話,周時寂現(xiàn)在同樣作為與她的道別。
走出藍廳門口,鬼使神差地,周時寂回頭望。
她已經(jīng)直起身體,腰背異常挺硬,胸口仍舊緊抱筆記簿。
原地一動不動站立,她望向他,雙眸飽含湛湛水色,燈光下眼圈隱隱泛紅。
等在車子旁邊的,除了司機還有王遠。
今晚王遠跟著周時寂一道去周家吃飯、見老爺子。
“領(lǐng)導(dǎo)。”王遠給周時寂開車門。
“……”應(yīng)激反應(yīng)似的,周時寂皺眉,“要我說幾次?回國后別再這么喊我。”
一次王遠也沒聽勸。
哪怕現(xiàn)在周時寂的反應(yīng)比平時大,王遠一樣說:“習(xí)慣了。改不掉。”
又說:“也沒外人在場。”
“改。改不掉也得改。”周時寂態(tài)度前所未有堅決,伸手關(guān)上車門,由自己重新打開,才坐進去。
等王遠上了副駕,周時寂問:“你在你們部門給人當領(lǐng)導(dǎo),是不是壓榨小朋友的勞動力了?”
“誰到你面前‘告狀’了?”王遠笑,“阿驍?shù)那芭研×郑俊?br />
周時寂提了一口氣,不知該從何說起。
王遠卻來了興致,與周時寂匯報林蟬初來乍到這一周工作日的表現(xiàn)。
十句里八句夸贊,其余兩句表達他對林蟬的未來可期。
周時寂倒也沒阻止。
只在最后道:“你繼續(xù)幫阿驍照拂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