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愛與欲 既見萬象,也見唯一……
#41
之所以說“藏”, 自然是因為,他沒告訴過林蟬,是林蟬自己發現的。
而林蟬之所以會發現, 是因為她和周時寂想到一處去,都私下買了。畢竟總有要用到的一天。于是在她悄悄放來床頭柜的時候, 看到抽屜里他已經預備著的。
含于高隆山尖處的周時寂抬頭。
兩人隔著濕潤的眼簾相望。
靜默無聲, 卻一切盡在不言中。
很快, 周時寂的手指成了探路的先鋒, 林蟬經由先前數次, 逐漸習慣了蚌殼被開口、珍珠被揉捻的顫栗, 心中滋生無限渴望, 迫切地想要更多。
溫柔的月亮終究墜落, 緩緩填充泥濘的沼澤, 輕輕裹攪咸濕的水洼,
林蟬緊繃、舒展又蜷縮、癱軟,散碎的音低低地溢, 諸多一望無際的夢融化在熱浪翻涌的貪婪里, 她的勇敢無畏的貪婪。
氣息和體溫親密地交纏, 他汗濕的額角青筋微繃,仿佛一座伴著春潮迭起的孤山,淹沒進洶涌而克制的愛欲。
林蟬還沒看清他眸底深處是愛多一些還是欲多一克,便轟然失焦在白光乍現中, 既見萬象, 也見唯一。
余韻攜著困意,催得林蟬直接入眠,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覺身邊空蕩蕩, 迷蒙地微睜眼。
原本應該擁著的人原來坐了起來,悄無聲息地坐在床邊,在沒開燈的昏昧房間里,僅留給她一個安靜的背影。
林蟬揉揉眼睛,也坐起來。
周時寂聽見細微的動響,回過頭,恰好接住她抱過來的身體。
“干什么?”她連聲音也飽含困意。
“在自省。”周時寂撫摸她依舊氤氳著熱潮的臉,“我遠比我自己認知的還要虛偽卑劣。”
“那我也自省。”林蟬咕噥,“……認識你的第一年,我就看過一點網友寫的你的同人文。”
“具體說說?”周時寂只能通過字面的意思理解什么叫“同人文”。
“唔……”林蟬一根根地扒拉他的手指,很難想象就是他這樣漂亮的神仙手,每次一寸寸地描摹她的身體,“臆測你在做我們剛剛做的事情時,是什么樣的。”
周時寂陷入短暫的沉默。這一點,他很難不服老,承認和他們年輕人有代溝,不懂為什么要在網絡上公開發表這種內容。
在他的沉默中,林蟬臉上火辣辣,心里默默說,臆測得再細節,也比不上親身體驗的萬分美好。
扣了扣她的手指,周時寂問:“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林蟬搖頭。至今殘留的那點異物感算不得什么。而一開始的疼痛,早被后續的歡愉取代。
周時寂裹緊她身上的被子,摟著她:“希望你以后不會后悔。”
林蟬反問:“難道你會讓我后悔?”
周時寂低垂的目光落在她清闊的眉眼:“小知了,雖說世事難料,但無論以后怎樣,我會永遠為你托底,永遠是你的后盾。”
這一刻,林蟬只想吻他。
月色太美,氣氛太好,夜還很長,他們又拆了第二只避孕套。
一想到沒多少時間她便要和他分隔兩國,她覺得,哪怕她真的長了戀愛腦,也無所謂。
沒想到,差不多她交換的學校確定下來的時候,周時寂的調任消息也傳了出來。
林蟬是從洛清濛的口中聽聞風聲的,那天她人就在外交部,忍住了立馬跑去周時寂的面前問他的沖動,卻忍不住給周時寂發微信:【清濛姐跟我透露,你又要駐外了?】
周時寂:【晚上回家細說】
那天是工作日,周時寂本應該住職工宿舍。
但那天也是5月5號立夏日,周時寂的生日,他和林蟬約好回觀湖瀾灣。
林蟬去外交部是為了她后面一年交換生的事宜。她比較特殊,是外交部預訂了要進去的學生,此次交換去國外的高校,既是京州大學常規的交流學習,也是外交部委托的人才進修。
下午離開外交部,林蟬直奔觀湖瀾灣。
管家照常張羅晚飯的菜品,她專注烤蛋糕。
周時寂七點左右帶著王遠回來,四個人一起吃飯。
飯桌上,王遠便提起,周時寂后續要卸任發言人,前往A國:“我這次沒辦法跟在三哥身邊,小林你接下去一年既然也在A國學習,還和三哥在一處城市,應該有機會到使館幫忙。”
得到確認,林蟬心中激蕩。
她以為,周時寂此次在新聞司副司長的位置上會待滿四年。如果按四年算,便是明年他才調職。
而根據工作要求,如果沒有意外,周時寂接下來又要駐外。那么也就說,明年她結束交換回國,周時寂恰好要出國,迎接他們的是繼續分隔兩國,又得好幾年。
誰家情侶,戀愛半年多,就長年異國?導致林蟬最近幾乎快患分離焦慮癥。
現在,周時寂今年就調職,而且調去的地方和她交換的是同一個國家,等于兩人多出一年的相處時間。
她高興得要飛起來。
王遠一走,林蟬當即抓著周時寂的手往二樓跑。
其實就算在一樓,管家也不會影響他們。可她就是覺得,二樓的空間更私密。
“快!你快告訴我!你瞞了我多久?”林蟬才不信,周時寂是最近幾天剛知道自己調任的事情。
周時寂老實相告:“沒瞞你。雖然春節那會兒,上頭就跟我透過底,下半年我大概率要調職,但知道前幾天的周一,才確定下來我調任的具體職位。”
林蟬喜悅的心情難以自抑:“也太巧了,怎么會這么巧?這么巧你今年就調職,這么巧你調職的恰好是A國,又這么巧我去交換的學校和大使館在一座城市!肯定是各路神仙也見不得我們這么快分開!”
周時寂被她的情緒感染,很難不跟著笑。
這些當然并非全是巧合。
非要說巧合,只有他恰好趕上今年調職和她趕上今年交換。
外交工作者駐外的國家,一直以來,其實都有一定的可操作空間,有點背景和關系的人,不一定會被派去落后的小國。
只是周時寂從前沒為自己操作去條件好的大國。非但如此,當年他作為新人第一次駐外的國家,還是他主動請纓前往的。條件特別差,但總得有人去。
多年來,周時寂基本聽從上頭的安排,上頭需要他去哪兒,他便去哪兒。
今年上頭其實給了他兩種選擇。A國是大國,毫無疑問是更好的選擇,同時有另一個同事在爭取。若擱以往,周時寂不會和人爭,他無所謂去哪個國家。
但林蟬恰好要去A國交換。周時寂經過深思熟慮,便跟上頭提了他的意向。最后他能不能去A國,沒有準信之前,他自然不好告訴林蟬,免得林蟬一場空歡喜。
倘若中午林蟬沒有因為聽到了內幕消息發微信問他,他今晚也是計劃要告訴林蟬的。
林蟬早在懷疑不全是巧合,只是她不好胡亂猜測,經由周時寂解釋,林蟬恍然大悟,卻仍舊不妨礙她感謝各路神仙庇佑。
周時寂目睹她拿出他兩年前送她的隨身供,一陣碎碎念念,忍俊不禁。他覺得她最該感謝的是她自己,如果她學習成績不夠硬,她即便去交換,A國首都的那所學校排不到她,他們倆同在A國卻不同城市,見個面也很難。
第二天晚上,周時寂被老爺子喊了過去。
老爺子有點生氣,因為他竟然不是第一個知道周時寂即將調去A國的人。
周苡初倒是早在周時寂提出去A國的意向時就知道了。
她一直覺得上面不會拂了周時寂的意思,其他不談,就說過去那些年,周時寂每次駐外都撿最苦最累的國家,這次既然并非緊急調任、非周時寂不可,那么周時寂難得一次的主動要求,上頭總要給情面。
所以周苡初比周時寂更早地做好周時寂將前往A國的準備。
顧及老爺子的顏面,周苡初肯定裝作也是剛知道,幫周時寂圓了幾句話:“今年就調職也不是三弟能決定的。他也是服從組織的安排。”
周老爺子盯著周時寂,悶了好一會兒,開口:“你這一去又要幾年?”
一般就是2-4年,老爺子哪里不清楚?周時寂給不了他其他答案:“看上頭需要我待幾年。”
周老爺子問:“兩年打底,兩年后你幾歲了?”
這幾年他老人家最大的心病無疑是周時寂的家庭問題,哪怕周時寂一再聲明沒想成家。周苡初從中打趣:“這次三弟去的A國,不如以前艱苦,那邊條件好的華人和洋人都有,沒準下次回來,他就帶個媳婦兒了。”
周時寂幽幽瞥一眼周苡初。
周老爺子冷哼:“那還不如在去A國前抓緊再相看。閆露去年和你一樣說不結婚,現在還不是訂婚了?”
周時寂淡淡道:“沒時間。難道要我前腳匆匆忙忙在大街上隨便抓個人結婚,后腳丟下人出國工作?”
周苡初假意當和事佬:“三弟,注意一下態度,爸怎么可能禍害人家姑娘?爸只是關心你。”
都這樣說了,周老爺子怎么還能“禍害人家姑娘”?只得忍住怒火,問:“你什么時候走?”
周時寂:“7月。”
七月初,林蟬和周時寂一同飛往A國首都。
自然,她開學的日子沒這么早,只是她提前一個月走。
王遠預言她在A國有機會到使館幫忙,自然不是隨便說說,她的交換學習既然一半是外交部委托進修,申請A國的大使館實習,通過審批十分順利。
于是,周時寂又成為林蟬的直屬領導。
第42章 42:好時光 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42
國外的日子, 是林蟬后來無數次懷念的一段時光。
她是公費交換,學費不用操心,住所也由校方安排, 她唯一需要負擔的只有生活費。而她在課業之外基本就是到使館實習,她物欲一向低, 實習工資cover她的生活費綽綽有余。
雖然周時寂的忙碌程度和在國內時不相上下, 但私人空間比在國內大不少。私下他另外租了一套公寓, 如觀湖瀾灣那般, 差不多算作兩人的小家。
而約會的地方不再局限于小家, 他們一起逛公園、喂鴿子、看歌劇、滑雪, 還在人潮洶涌的廣場上相擁接吻。
遠比在國內戀愛的那小半年更令林蟬感到夢幻, 畢竟在國內他們沒辦法仗著遠在他鄉公然手牽手走在大街上做這么多的事。
仿佛周時寂只是普通人, 她和周時寂可以獲得毫無后顧之憂地自由戀愛。
2017年的春節, 林蟬第一次在異國他鄉過新年。
作為華國最重要的傳統節日, 使館工作人員少不得忙碌,組織座談會、舉辦聯歡會等各種慶祝活動, 既和當地華人華僑同胞及駐外企業聯絡感情, 也將華國的文化展示給A國人。
除夕當晚林蟬跟使館的工作人員一起過的, 比林蟬小時候在福利院過年還要人多熱鬧。
由于春節假期也是國人來A國旅游比較火爆的時間段,使館還要關注游客在A國的安全問題,所以這個年林蟬過得前所未有地累。
某種程度上,她比周時寂累。
一來, 周時寂身居高位, 手里的工作并非林蟬遇到的細碎繁雜的瑣事;二來周時寂工作經驗豐富,無論大大小小的事務早已得心應手,處理起來比林蟬得心應手;三來,林蟬身上同時有學業壓著。
因為林蟬還沒忙完, 周時寂其實也不著急走。但周時寂再平易近人,他的存在本身就給大家造成很大的壓力,也無形中增加了工作,所以周時寂最后還是先行離開,不給大家添麻煩。
林蟬開著車子回去公寓的時候,遠遠便瞧見一個男人撐著一把黑色長柄傘,立于路口的路燈下靜默等待,長至腳踝的羽絨服裹在他頎長的身形上半點不顯臃腫。
她的駕照在周時寂提醒她可以考一考的那一年,就以四個科目都滿分的成績拿到手了,不過在國內她沒有開車的機會,來到A國,為方便兩人的私下出行,周時寂買了一輛二手車記在她名下。
大多數時候林蟬在開。學校和使館之間的兩點一線,靠的就是這輛車。
出門約會,林蟬也搶著當司機。在使館,周時寂的出行有專屬司機,輪不到她,也沒人放心把周時寂的出行安全交托她手中,短時間內她實現不了給領導開車的小目標,只能先給男朋友開車過過癮。
彼時周時寂聽到她的振振有詞,好笑不已。早知如此,他那會兒就不該提等她靠到駕照能幫他開車。
車子靠邊停下,周時寂收起傘,打開車門坐進副駕,肩膀和頭發上沾染了少許雪花。
林蟬騰出一只手給他拍了拍,轉動方向盤繼續行駛:“這么冷的天,你還出來?”
周時寂:“你不是說快到了?”
林蟬:“噢。”
他答非所問,她也沒在意,稀里糊涂的對話,可她就是歡喜。
公寓距離這個路口只有五百米左右的距離。
下車的時候周時寂還能捕捉到她眼尾的笑意。
而她的笑之于他總是極具感染力,周時寂忍不住跟著她笑。
“笑什么?”他將她攬到傘下。
林蟬一如既往地喜歡雪花紛飛,伸手到傘外接雪,彎唇道:“這種幸福的生活,每一天活著都像做夢。”
周時寂把她伸到傘外的手捉回,塞進他的衣兜:“手套都沒戴。”
林蟬:“噢。”
模樣看起來有點傻。
周時寂嘆氣:“太容易滿足了。”
林蟬明白他的意思:“可我想要的本來就不多。”
而他現在給她的,已經遠超她所想。
周時寂的眼神些許復雜:“你還可以要得更多。”
林蟬嘴里呼出白氣:“小周叔叔在慫恿我成為一個貪心的人嗎?”
周時寂眉梢挑著,反問:“你是覺得我給不了那么多?還是覺得我小氣,才一點東西,就舍不得?”
險些被他嗆得沒話說,林蟬囔聲:“那我的胃口很小,要了太多東西也一口吃不成大胖子。”
周時寂說:“一口吃不下就囤著,留在以后慢慢吃。”
林蟬:“……我又不是松鼠。”
會囤糧食的動物很多,她首先聯想到松鼠,是因為他們公寓后面的幾棵樹上,經常能瞧見兩只松鼠躥動,她稀罕得緊,偶爾還會故意在窗臺上放點干果,方便松鼠“偷”。
巧的是,周時寂也因此想起那兩只松鼠,不過他想起的是松鼠吃東西的模樣。以前看林蟬吃東西總是很香的樣子,往往叫他也多幾分胃口,他便總在琢磨像哪種動物。
如今他有了答案:“怎么不是?”
林蟬蒙圈:“我怎么是了?”
周時寂眼中滿滿的意趣,也喜歡她流露出的這可愛小表情,沒忍住低頭貼了一下她的嘴唇。
兩人收傘進了門,長柄傘插入玄關的傘桶中,脫了外套掛衣架上,換了棉拖鞋往里走。
公寓里的情侶款隨處可見,包括眼下的棉拖鞋,可林蟬無論看多久,仍舊心情愉悅。
觀湖瀾灣的那棟別墅,總歸是在她認識周時寂之前就有的,而且偶爾還會有人拜訪,不像現在的這棟小公寓,雖然遠遠不及別墅的空間大,但只屬于她和周時寂,處處也都只有她和周時寂的痕跡,所以在林蟬心中,比觀湖瀾灣更像她和周時寂的小家。
她的胃口其實很大,否則她一個平凡出身的孤女,不會以遙不可及的外交官為職業目標,更不會對臥于高臺的周時寂生妄念。
可同時她也的胃口也確實小,所以能做夢一般和周時寂談上戀愛,哪怕以后會分手,她也已經滿足。
和周時寂生活在這棟小公寓里,林蟬時常錯覺她關于一個家的小目標似乎觸手可及。
房子無需多大,裝修無需多豪華,只要溫暖舒適。
而林蟬清楚,真正帶給她家的感覺的,并非房子本身,而是和她一起生活的周時寂。
壁爐里的火燃得正盛,外面沾染的寒氣幾乎在進門的瞬間便融化。
周時寂問她要不要再吃點。
林蟬摸摸自己依舊圓滾滾的肚子:“再吃我要消化不良了。”
周時寂見她都開始打呵欠了,憐愛地揉揉她的腦袋:“那就洗洗睡吧,最近你也都沒休息好。”
林蟬問:“你洗過了?”
周時寂搖頭。因為總歸想出門等她,所以他回來后沒著急洗漱。
林蟬說:“那一起洗?”
她這句話純屬心直口快,本意是時間太晚了,公寓里又只有一個衛生間,如果兩人輪流洗,耽誤時間。
但出口后想到他們往常如果一起洗澡只有一個原因,她臉上不禁一熱。
偏偏周時寂別有意味:“你確定?”
林蟬如今可比從前更了解他的“端方克制”,正經地說:“只洗澡,當然可以一起。”
周時寂非要跟她講大實話:“你別高看我。乖,你先洗吧,我等會兒。”
他臉上也并非沒有疲態,林蟬的兩條手臂立馬圈住他的脖子:“不高看就不高看。”
周時寂的手指輕輕戳一下她的額頭:“等下有你后悔的。”
林蟬又想泡澡,兩人便舍棄淋浴,使用浴缸。
浴缸是前陣子周時寂新買的,起因是周時寂帶林蟬泡了一次溫泉,林蟬喜歡上了泡澡的感覺。
不過浴缸買回來之后,他們開發了新的用處。
周時寂本來確實打定主意只洗澡,卻架不住林蟬坐在他身前不經意的蹭動。
他在她面前的自制力早在第一次碰她的時候就崩塌成碎渣,如今也不過是碎渣碾得更稀碎。
他們之前在浴缸里荒唐過多次,林蟬摸索出經驗,知道抓著浴缸邊緣比抓著他的身體更有支點。可周時寂捉回了她的手,搗得她跟隨他一同搖搖晃晃隨波飄搖。
回到臥室的床上,兩人又繼續第二場。
比起在浴缸里,周時寂慢得磨人。
林蟬清晰地感知自己一點一點被最大程度地撐開,然后被最充實地填滿。
每每這種時候,她的兩只手都是分別攤開在身體兩側,而周時寂厚實干燥的手掌也會分別籠罩住她的手掌,她會在他推進的過程中不由自主與他十指交扣,他便回之以緊密地回扣。
他會一瞬不眨地注視她,看著她深深地吸氣,看著她脖頸仰起,看著她因他緊繃因她嬌+喘又因他舒展出最美的姿態,他因她而變換的每一個細微表情,他盡收眼中、牢記于心。
吻了吻她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淚水,周時寂既憐惜,卻又舍不得撤離出去。
林蟬同樣舍不得和他契合一體的感覺。
隨著做的次數越來越多,尤其來到A國之后,她才回過味兒,他們的初夜,周時寂有多體貼她。
至今林蟬都記得,他頭一回在她都喊累了還溫聲細語哄她再堅持一會兒的時候,她的詫異。在那之前,她以為,他是個不耽溺于愛欲的人,畢竟一直是她在主動推進他們的戀愛進度。
事實上呢?
曾經她頂著難為情催他進度,他關鍵時刻都止步,并說:“小知了,一想到我已經竊取了你最好的年華,如果再竊取你年輕的身體,罪惡感讓我無地自容。”
后來她控訴他撒謊,他明明比她有精力,他說:“小知了,據說男人過了三十歲,能力會走下坡路,趁我現在身體還沒垮,多多給你壓榨。沒準哪天我就力不從心了,比不得身強體壯的小年輕吸引你。”
那是她第一次察覺,他竟也有不自信的時候。
當然,事后林蟬懷疑過,他是不是披著羊皮的大灰狼哄騙小白兔。
可……哪怕哄騙,她也甘之如飴。何況他在她身體里的每一次進出,她都能感受到他真切的情意。
林蟬幾乎要在他的情意里化成水:“周時寂,我好喜歡你,好喜歡好喜歡。”
周時寂蒸籠在汗水中:“我也很喜歡你,小知了。”
林蟬軟綿綿的手指輕輕描摹他深刻的眉骨:“我知道啊。”
她從來沒問過他,因為不必問。他這樣的人,如若不是也喜歡她,怎么會縱容她的得寸進尺?怎么會答應和她談戀愛。
而她對自己也有自信,自信她的身上有吸引他的地方。
初五那天,林蟬在大使館沒有值班,和周時寂自駕前往一座寺廟。
類似A國這樣的西方國家,佛教道場少見。為了避開華人面孔,他們去的還是小廟。
廟雖小,卻因為是私人建造,十分講究。
寺廟只對特殊香客開放,托的周時寂的關系,兩人提前預約過,才進去的。
建造者是一位華人老先生,老先生的妻子信奉佛祖,A國拜佛不方便,家中供奉佛堂顯得小家子氣,老先生索性大手一揮,于是有了這一座私人寺廟。
寺廟在老先生的妻子去世之后,成了老先生的住所,老先生妻子的骨灰也安置在這座寺廟中。
莊嚴寶相,林蟬叩拜得十分虔誠,用的五體投地之禮。
周時寂半是玩笑地為她遺憾:“今年你還是沒拜成財神爺爺。”
林蟬眸中狡黠:“天上的神仙都是相互認識的,無論我拜了哪一位,他們都會幫我轉告給其他神仙。”
周時寂啼笑皆非。
林蟬好奇:“我剛剛拜佛的時候,你干什么去了?似乎看到你拿著木牌交給小沙彌?”
周時寂不以為意道:“捐了點香油錢,小沙彌說可以許愿,我就隨手在木牌上寫了寫。”
林蟬沒問他寫了什么,只是打趣:“你不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周時寂笑意深深:“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開春時節,林蟬見到了周驍。
周驍是跟著周苡初來A國處理工作,兩人逗留了一個星期,順帶看望周時寂。
去年夏天,周驍結束國外的學業回國時,林蟬已經來了A國。至今兩人一年多沒有碰面,也沒有聯系過。
據周時寂私下告訴她,周驍提出過想來A國的一家分公司歷練,老爺子沒同意,把周驍留在了國內。
林蟬也不敢問,周驍要來A國是不是和她有關。周時寂沒明說,她就當不是了。
這回周苡初過來,林蟬其實有心避開周驍,可周驍……
第43章 43:舍不得 小周叔叔寶刀未老……
#43
可周驍去學校尋她。
周驍的氣質和以前又有點變化, 好像徹底蛻去了少年感,精英范滿滿,講話也沉穩得多。
但沖動幼稚的急脾性還能窺見一二, 體現在林蟬堅持拒絕和他們一起吃飯的時候,周驍不爽地問:“我都把事情放下了, 難道你還小心眼揪著不放?”
林蟬說:“我不去是因為場合不合適, 而且我還有作業。”
“怎么不合適了?你是跟我姑姑不熟還是跟我小叔不熟?吃個飯也能耽誤你寫作業?那你學得肯定也不怎么樣。”周驍冷哼, “都是借口。只要你不去, 我就認定唯一的理由是你小心眼。我一個告白失敗的人都不尷尬, 你矯情個什么勁兒?”
林蟬無語, 私下和周時寂一合計, 最后還是去了。
沒出什么亂子。
周驍如今倒是一心撲在事業上, 餐桌上跟林蟬炫耀他去年接受考驗將一家子公司起死回生, 林蟬滿足他的心理, 真情實感地夸贊周驍。
其實只要周驍不惹她,林蟬還是很愿意和他和平相處的。而周驍能有成就, 也是林蟬樂見的。
不過說來也好笑, 那天四個人吃飯, 只有周驍不清楚她和周時寂的關系。
而周驍聽完她的夸贊,神情古怪:“林小蟬,你沒事吧?為什么你現在看我的眼神那么慈祥,語氣也跟我的長輩似的?”
正在喝湯的林蟬嗆得直咳嗽。
和周苡初、周驍分道揚鑣, 兩人回到公寓后, 她郁悶地詢問周時寂:“我真的慈祥嗎?真的像長輩嗎?”
周時寂一本正經說:“周驍是我的侄子,你是我女朋友,從輩分上講,他覺得你慈祥、像長輩, 沒問題。”
“……”林蟬的神色扭曲。
周時寂眸底浮出意趣,笑得開懷。
半夜,他的手就被綁在了床頭,林蟬坐在他的身上,掛著“嘿嘿嘿”的邪惡表情。
周時寂斜挑眉,先看一眼自己腕間的領帶,然后端詳她“長”出的毛絨絨的耳朵和尾巴:“什么時候買的?”
林蟬臉色染著淡淡緋紅,抓著她長長的“尾巴”,蓬松的尾尖輕輕掃劃在他的皮膚上:“周爸爸猜一猜?”
現如今,偶然在床笫之間,“周爸爸”這個稱呼變成他們的一種情趣,一種帶著禁忌意味所以能叫他們都感到異樣興奮的調味劑。
周時寂立時眸光暗沉,而后遭受了來自林蟬的非人撩撥。
只是撩撥。
無盡的撩撥。
等林蟬終于給他解開領帶,周時寂的兩只眼睛稱之為猩紅也不為過,林蟬瞬間被他按翻在床上,屁股挨了他好幾個巴掌,疼是不疼,可林蟬癢得不行,尤其他的巴掌很快從拍打變成揉捏。
還擼了幾下她的“尾巴”,又抓著她的“尾巴”反過來撩她。
撩得她兩眼淚汪汪。
不過他提槍待入的時候,發現她內褲里墊著衛生棉,形勢又逆轉,林蟬瞅著他箭在弦上沒辦法射出,趴在床上樂不可支。
跪坐在她兩腿間的周時寂,看著她撅著臀笑得整個人都在顫抖,好氣又好笑,總算明白她怎么敢肆無忌憚。
林蟬純粹是想滿足一下自己小小的報復心理:“小周叔叔現在還認同我像慈祥的長輩嗎?”
周時寂拿她沒辦法:“嗯,是我的大侄子錯覺了,誰也沒有我們小知了青春靚麗。”
倒并非要他講這樣的情話,但他講都講了,林蟬自然沒有退回去的道理。況且他說的是事實。
所以林蟬也沒有撩完就跑,她爬起來,雙手握住亟待紓解的威龍,打算幫他善后:“小周叔叔也寶刀未老。”
周時寂:“……”
林蟬重新被按回床上,屁股又挨了他幾個巴掌,“尾巴”都被周時寂給揪掉了。
疼是不疼,但她故意嚎了幾聲。
嚎的后果是抵在她臀肉上的周時寂的寶刀愈發地鋒利高昂。
燙得林蟬條件反射地躲了躲。
下一秒就被周時寂拉回去。
依舊撅腚趴著的林蟬轉頭問:“這樣我怎么幫你?”
周時寂漆黑的眼睛幽暗不見底:“你夾緊。”
第二天,林蟬兩條大腿的內側皮膚還紅著一大片,那種仿佛夾著烙鐵持續摩擦生熱的感覺,她坐在大使館的辦公椅里都無法消散,若非親眼確認過,她會懷疑磨破了皮。
還有她的屁股。他確實拍得不重,可她總懷疑留了巴掌印。
參贊關心周時寂腕間勒出的淡淡紅痕是怎么受的傷,周時寂輕輕拽了拽領帶,隨口撒了謊。一旁的林蟬眼觀鼻鼻觀心看上去專注準備著一會兒的報告,耳根悄悄燒紅。
夜里她用領帶把周時寂綁在床頭的時候,就是怕勒著他,特地系得松垮,可周時寂禁不住她的撩撥,手上不可避免掙扎過,所以手腕留下了痕跡。
而今天周時寂系的領帶,和夜里綁他的領帶,是同一條。原本已經皺得厲害,但出門前周時寂拿熨斗熨了,既然他稀罕這條領帶,林蟬就幫他系到了襯衫上,任由他戴著來使館。
這種誰都瞧得見卻只有她和他知曉真實內情的細節,并非第一次了。而無論多少次,帶給林蟬的隱秘刺激感,絲毫不減。
就像她對周時寂的愛意,非但沒有因為與他的日漸“看透”而對他慢慢祛魅,反而與日俱增。
猶記得最初的最初,他們交往的目的,是他幫她走出她對他的喜歡。
如今這般,他該怎么等來她移情別戀?她又怎么舍得兌現“就談一段時間”的承諾?
隨著交換結束一天天的接近,林蟬又變得焦慮。
比當初她以為自己出國交換就得和周時寂分開,還要焦慮。
除了周苡初和周驍,林蟬在A國還和曲一川見過一次面。
曲一川是被他的公司派來A國的總部參與技術培訓的,要待三個月,所以抽空和她約飯。
曲一川問林蟬什么時候回國,興許能同行。
林蟬算了算,確實能湊上,但林蟬的計劃是在A國拖到最后關頭,能趕上國內新學期開學就可以。因為她想盡可能地多點時間周時寂相處。
在餐廳和曲一川分道揚鑣,林蟬自行開車離開。
曲一川開了公司配給他的車子,悄無聲息跟在林蟬的車子后面。
他想送一送林蟬,確認林蟬平安到家,也想看看林蟬住哪里。卻沒想到……
“又來路口等我?”林蟬靠邊停車,打開副駕的車門。
周時寂卻沒有馬上上車,皺眉盯著后面不遠處的另一輛車。不過那輛車沒有停留,拐去了另一條路。
“怎么了?”林蟬狐疑。
周時寂收回視線,坐進車里:“可能我多心了。”
“多心什么?”
“好像有人跟蹤你。”
“跟蹤?”林蟬嚇一跳。
周時寂就是怕嚇到她,但基于她人身安全的考慮,還是說出來給她提個醒。
回到公寓,周時寂查看行車記錄儀,沒什么發現,安撫了她幾句。
畢竟沒遇到事兒,而且周時寂也不確定是不是跟蹤,所以林蟬很快平復了。
然而因為離別的焦慮,她情緒依舊低落。尤其飯桌上曲一川還與她聊到她的回國。
焦慮和不舍體現在具體行動上,便是睡覺前她主動纏著他的次數翻倍。
周時寂扶著她的腰,協助她慢慢地往下坐,等她一點點地成功吞入“小周叔叔”,林蟬蹙著眉暫且不動彈,眼睛有點紅地凝注他,小口小口地緩緩呼吸。
周時寂與她對視,額頭和手臂都繃著青筋,耐性地讓她先適應,主動權完全交在她的手里。
他從她的腰上騰出一只手,揉揉她的后頸:“放松。”
林蟬有點后悔嘗試她在上面了。
偏偏還被周時寂瞧出心思:“要不現在換回來?”
“不換。”林蟬想吻他,可剛一傾身,她就猛地瑟縮。
周時寂口吻無奈:“這樣你會很吃力。”
林蟬低頭看了看連接處,有點心驚,嘴上依舊自信:“我很年輕。”
周時寂輕輕笑一下,成全她:“行。一會兒累了隨時告訴我。”
這個時候她的注意力不怎么在他的話上,沒察覺他耍心眼留了話口,所以林蟬喊累的時候,才發現,他根本不想要在她累之后換回兩人的位置,而是幫她繼續坐在他上面跌宕顛簸,她喊停也不管用。
最后林蟬癱軟著趴落他汗津津的胸膛,委屈地啜泣。
周時寂心口劇烈地起伏,粗粗喘著氣,擁著她細細親吻:“如果沒有意外,我的年假和任期假很快會批復下來,和你交換結束回國的時間差不多,到時候我們在國內還能待一陣。”
林蟬立馬抬頭:“真的?”
“我能騙你?”周時寂撥了撥她汗濕的頭發,“難道你回國后,我們要分手?”
沒等他話音落下,林蟬就說:“我還沒談夠!”
周時寂微不可察地松一口氣,勾唇:“那就是了。又不是分手。”
林蟬摟住他的脖頸,蹭蹭他的臉:“可接下去要分隔兩國了。”
周時寂眸光深深:“是啊,分隔兩國,在這邊你對外國人沒興趣,回國后身邊又都是你同齡的優秀男青年,可能你要遇到你更喜歡的人了,我還沒辦法幫你把關。”
林蟬捏住他的嘴,不知該笑他的醋味兒,還是該惱他對她的長情沒有信心。
最后還是讓他繼續扶著她的腰,大展他的雄+風。
天上的神仙們還是照顧他們的,夏天的時候,她結束一年的交換學習,如愿和休假的周時寂一起回國,多爭取了差不多一個月的膩歪時間。
但神仙們又不夠照顧他們,回國沒幾天,周時寂被舉報了。
第44章 44:潛規則 承受最大壓力的人
#44
匿名舉報周時寂以勢壓人、潛規則下屬。
“權色交易”的大帽子扣在了周時寂的腦袋上。
周時寂接受了調查。
作為疑似被潛的林蟬同樣接受了問話。
發生得很突然, 林蟬和周時寂連事先商量的機會都沒有。
不過他們的關系正正當當,倒也沒有商量的必要,她坦坦蕩蕩地有什么說什么, 半句不撒謊,間接澄清周時寂的清白。
本來就是正常的處對象而已, 不能因為她和周時寂的戀情沒有昭告天下, 就成了不可告人的權色交易吧?
當然, 雖然她相信周時寂這般行得端坐得正的人, 不會有事, 但防不住小人有心潑臟水, 所以林蟬還是為周時寂感到擔憂。
相比對她的問話, 對周時寂的調查稍微多點也復雜點, 不僅要確認周時寂和林蟬之間的清白, 還要查清楚是否還涉及其他潛規則對象以及周時寂歷來的工作和人際往來是否異常。
王遠把剛被問完話的周時寂接回周家, 周時寂直接去見老爺子,一進門就被丟過來的茶盞砸到肩膀, 茶水濺濕了衣料, 瓷片在腳邊摔碎。
其實周時寂來得及避開, 只是如果他避開了,無異于火上澆油,為了一會兒談話的順利,他選擇接下這只茶盞。
兩條長腿從容不迫地跨過碎瓷片, 周時寂止步在老爺子的面前:“你不是一直發愁我的終生大事?現在我交了個女朋友, 你應該高興。”
“混賬東西!”老爺子氣得鼻孔生煙,“我讓你成家,是要你找一個小姑娘?是要你搞成現在這樣流言四起?!”
“你也說了是流言。”周時寂輕描淡寫。
“流言已經污了周家的清譽!”若非是后邊沒有其他順手的物件,老爺子恨不得再砸他一次。
有著老爺子情緒激動的襯托, 周時寂越顯平靜:“別人家出過多少更具談資的腌臜事?我們家只是一點流言就經受不住的話,以后干脆不用再立足京州,也不必再默認清貴高門。”
假裝好意幫老爺子順氣的周苡初很有旁觀者的自覺,始終一言不發,心底暗暗發笑。
不枉她放下工作第一時間從公司過來老爺子這邊等著瞧熱鬧。果然,家里只有周時寂能把老爺子懟得無言以對。
老爺子陰沉著臉,怒瞪周時寂:“你就這么自信能安全度過這次的調查?”
聞言,周苡初的神情也不由肅起兩分。
有人的地方就有明爭暗斗,哪怕周時寂從未想要主動參與其中,也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光靠他的個人能力,這些年他哪能安安穩穩的?
這次的舉報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即便不是內部人干的,也平白給了人揪他小辮子的機會。
周時寂和林蟬談戀愛原本并非大事,偏偏兩人關系曝光的方式是遭人舉報。
俗話說“民不舉官不究”,一旦被舉報,那就要從里到外差個透徹,還不局限于男女關系。
再正直清白的人,在為人處世中也不可能毫無紕漏。而如果有人從中作梗,那么一點紕漏都能成為落人口實的把柄,成為上頭發作他的理由。
所以,周苡初趕過來,自然不完全為的瞧熱鬧。
周時寂沒辦法保證自己百分百能夠全身而退,他只能回答:“就算我出事,以周家的根基,也倒不了。這些年周家的企業難道是白經營的?”
老爺子震怒:“你說的什么混賬話?”
“我說的是最壞的結果。”周時寂平靜依舊,“沒有這次的事兒,你們心里也早該有數,凡事不可能一直順遂,我也不是一個完美不出錯的人。”
眼瞧著老爺子走出幾步揚手要打人,周苡初無法再當靜默的旁觀者,攔了一把:“爸,三弟的話沒錯。你不能因為三弟有本事也從不跟你訴苦,就覺得他無所不能、覺得他日子舒坦。現在的世道確實比你過去安穩,但人心不古,三弟也是如履薄冰才走到今天的。”
老爺子停定原地,胸口卻依舊因怒氣而劇烈起伏,冷笑道:“好一個如履薄冰。當真謹慎,之前給你介紹的哪個相親對象不是配適?非要自己在外面養個小姑娘平白給人遞把柄。我早該想到,你這樣冷心冷性的人,怎么就因為你大哥,把一個孤女照顧得無微不至。周家資助過的孩子又不是只有那一個。”
周時寂的臉色也一下有點冷:“林蟬和周家的關系,從頭到尾都過的明路,怎么回事你一清二楚,哪個先哪個后你心里也有數。你不是眼盲心瞎的人,不必因為現在我和她有了私人感情,故意倒推緣由。之前沒在你面前提,是因為我覺得還不到時候。你剛剛的話,只會讓我慶幸我的決定沒錯,就不應該帶林蟬過來平白受辱。”
“逆子!”老爺子唾沫橫飛,“周家家風清正,你這樣貪圖人家小姑娘的青春,以前還有臉揚言你不想結婚?不想結婚的目的就是為了像現在這樣多騙幾個年輕女孩子?”
“你非要這樣講,那原因只能歸結于上梁不正下梁歪。”周時寂淡淡道,“畢竟你當初已經有兒有女還一把年紀了,也不安分,又生了我出來。不生我的話,我母親也不會落下病根纏綿病榻最后撒手人寰。”
“你——”這下老爺子直接被他氣得心口疼。
連周苡初都有點急了,暗嘆周時寂瞎說什么大實話。
等家庭醫生過來確認了老爺子身體無礙,周時寂便準備離開。畢竟不好留這兒繼續氣人。
卻迎面撞上腳步匆匆的周驍。
叔侄兩人打上照面,皆是一頓。
然后是周驍率先開口,滿面慍怒:“你怎么會和林蟬在一起?!”
周苡初只覺周驍來添亂。她明明叮囑過周驍身邊的人暫時別把家里的情況透露給飛去外地的周驍,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周驍還是在這個節骨眼跑回來了。
老爺子還在屋里,如果周驍跟周時寂鬧起來,被老爺子知曉叔侄倆竟然爭搶同一個女人,林蟬鐵定遭殃。
周時寂的反應只比周苡初快,丟給周驍兩個選擇:“要么沖進去鬧給老爺子看,葬送林蟬的前程,要么現在跟我出去,你想知道什么我都給你解答。”
這兩年周驍的性情確實有所收斂,不如從前沖動了,聞言他神情幾變,當先調頭往外去,走在了周時寂的前頭。
“現在可以說了。”周驍至今難以平復剛剛得知消息時的震撼,“你和林小蟬什么時候開始的?”
事到如今無需隱瞞,周時寂說到做到,對他的任何問題都做解答:“如果問的是確定關系,那應該是前年的圣誕節。”
推算出時間恰恰在他前年元旦向林蟬告白之前,周驍控制不住氣血上涌:“意思就是,在確定關系之前,你和林小蟬就不清不楚?”
周時寂澄清:“在我確認自己的心意之前,我跟她不存在任何的曖昧。”
周驍咬牙:“你明知道我喜歡她!你怎么能背著我跟她談戀愛?!”
“感情是雙方的,你當初只是單戀她,她對你沒有那份心思,不能因為她被你喜歡著,她就失去和其他人談戀愛的自由。同樣的,我的感情也是自由的,不能因為你是我的侄子,我就得念著你喜歡她而放棄我喜歡的人。我和她都沒有對不起你。”
“……”周驍一時懷疑眼前的人是不是他的小叔,因為周時寂完全沒有平常為人長輩的姿態。
周驍清楚地意識到,此時此刻的周時寂純粹是一個男人,和他喜歡上同一個女人的男人。
這樣的周時寂,之于周驍是陌生的。
呆愣幾秒,他回神又問:“你那個時候勸阻我對林小蟬的喜歡、又勸阻我別跟林小蟬的表白,一點私心都沒有?”
倘若可以,周驍一點不愿意懷疑自己遭到了周時寂的欺騙。
可他忍不住。
一想到他那般信任周時寂、心思全在周時寂面前坦白,周時寂卻也喜歡著林蟬,他就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周時寂洞悉周驍的心理。
早在決定和林蟬交往時,他就為這一天做好準備。
雖然情況和他預想得大相徑庭,但周時寂并未措手不及:“周驍,我當初勸阻你的所有話,在我發現自己對林蟬起了心思的時候,也無數遍地勸阻我自己。你喜歡上林蟬所面臨的所有問題,也是我面臨的。”
“那你為什么還是沒控制住你自己?你為什么還是和林蟬在一起了?”周驍的理智丟失,“你難道就不是在害林蟬?你難道不怕葬送林蟬的前程?”
縱然有點殘忍,周時寂也并未委婉:“因為林蟬也喜歡我,兩情相悅給了我和她在一起的勇氣。因為我足夠有能力,我的能力給了我保障她前程的底氣。因為我考慮得非常透徹,對我和她未來可能面臨的結果都做好了接受的準備。”
而這些,目前的周驍做不到。甚至如果沒有周時寂的點撥,周驍都沒有想得那么多、那么遠。
周驍的臉煞白。
林蟬在觀湖瀾灣里坐立難安,一直等到當天晚上將近十點鐘的時候,終于等回了周時寂。
所有的忐忑、害怕、擔憂、緊張,在飛奔上前實實在在抱住周時寂的一刻,煙消云散。
緊緊地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她忽然很想哭。
總是這般,在他面前,她容易脆弱。明明她并非脆弱愛哭的人。
“我沒事。”周時寂揉揉她的后腦勺,十分歉疚,“讓你擔心了。”
林蟬搖搖頭,又搖搖頭,愈發用力地箍住他。
周時寂任由她擁了他一會兒,見她還是沒打算動,實在拿她沒辦法,打橫將她抱起來,一起往里走。
雖然類似的親密舉動已經是她和周時寂之間的常態,但先前只發生在A國的那個小公寓里,現在有個同樣憂心等待周時寂的管家在場,林蟬立馬臉熱地從他身上躥回地面,自己走。
在管家的張羅下,林蟬陪著周時寂吃了些東西。
在此之前她胃口不佳。現在胃口也沒好到哪兒去,但因為周時寂在她隨時能觸摸到的身邊,林蟬基于饑餓還是恢復了進食的本能。
睡覺前躺在床上的時候,兩人才交流了情況。
“我就照實說了我們在處對象,沒問題吧?”
“能有什么問題?”
林蟬的頭頂蹭蹭他的下巴:“畢竟沒和你通過氣,是不是應該坦白私下的戀愛關系。”
周時寂覺得有點癢,但沒有躲:“不用通氣。你的判斷不會有誤。我也相信我們的默契。”
林蟬露出了事情發生以來的第一抹笑,很快長長地嘆氣:“你一定和我一樣沒料到,我們戀情的曝光,會以這種方式。”
周時寂說:“在我設想的意外情況里,有一種就是被人撞見。現在大差不差。”
“差很多。”林蟬發愁,“舉報是多大的事?”
當年,她作為一個學生,在學校里遭到舉報,都是在調查結果沒出來前就被取消了交換資格。
現在周時寂這樣的身份遭到舉報,只會受更大的罪。
周時寂寬慰:“本來我最近就在休假。”
林蟬的手指摸索到他的手腕,握住他腕間的紅繩:“佛祖保佑調查順利,還你清白,別有其他人趁機使壞。”
紅繩是春節在A國那座小寺廟拜佛之后,小沙彌送的,她也有一根,不過彼時為了避免麻煩,她沒有戴在手腕,而是做了小金蟬的吊繩,掛在脖子上,這樣即便被使館里的同事看到,也不會覺得她的紅繩和周時寂的紅繩是同款。
周時寂聞言輕笑:“放心吧。我心里有數。”
在老爺子面前沒敢給的保障,在她面前他反而敢給。他不想她擔心。他承認也是自己多少有點虛榮心理,希望留在她的心中的他,是令她心安的永遠不會倒的靠山。
否則,永遠為她兜底的承諾,豈非他的空口白話?
“對了,舉報我的材料里,有我們在A國共同走進公寓和私下一起外出約會的照片。”
林蟬驚愕:“這么說,舉報人有可能是A國使館的同事?”
周時寂沉吟:“不排除還有其他可能。”
其實究竟是誰舉報,并非目前最重要的事情,畢竟周時寂沒想非得揪出來報復,只是不清不楚地被人在背后放暗箭,留著始終是個隱患,查還是要查的。
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應該是——
“小知了,比起我,你才是接下去要承受最大壓力的人。”
第45章 45:一路人 哄女朋友的功力見長……
#45
家世門第和社會地位的懸殊, 注定了他們的戀情在外人看來是她高攀周時寂。
尤其性別的差異,導致身為女性的林蟬遭受比周時寂更多的非議。
好比當初她跟著周驍,傳言也是她耍了不入流的手段。如今那些戴著有色眼鏡的人對她的輕賤, 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原來她不僅受周家的照拂,還和周時寂是男女關系, 怪不得……”——曾經她靠自己本事獲得的一些成績和榮耀, 給了不服氣的人私底下拈酸的機會, 簡單的“怪不得”三個字, 就輕而易舉將她的付出大打折扣。
類似的話, 林蟬其實沒有親耳聽到過, 正常人的處世原則也不允許他們明目張膽跑到她的面前講。猜過去大差不差罷了。
大多數的時間林蟬在學校上課, 想聽也聽不著。
開學初她回了一趟翻譯司, 洛清濛和直屬上司都暗戳戳寬慰她, 如果有人說些亂七八糟的, 要她別放在心上。
不過流言依舊多少傳進了學校里。
碩導為此專門也和林蟬掏心窩子聊了聊,同樣出于善意, 好生寬慰了她一番。
倒顯得林蟬這個當事人有點沒心沒肺了。事實上她即便并非鋼筋鐵骨造的, 也不似瓷器一般脆弱。
別說周時寂已經給她打過預防針了, 早在當初生出覬覦周時寂之心時,林蟬就知道,她要面臨千難萬難。
而和周時寂交往之后,她雖然做好了隨時分手的準備, 但分手的原因她只接受一個:她和周時寂的感情狀況出現問題。
譬如此次的舉報危機, 倘若她抗不住輿論退縮害怕了,倘若他迫于家庭的施壓或者為了仕途選擇與她撇清關系,屆時不必周時寂提出,林蟬絕對會搶先一步主動分手。
死皮白賴可沒意思。她也不希望好端端的一段感情鬧到最后以相互怨懟作為結尾。
她寧愿在彼此最情濃的時候一刀兩斷, 還能留給對方最美好的回憶。
當然,畢竟置身于風雨的中心處,雖說林蟬不如外人以為地那般脆弱,但并非無堅不摧,偶爾也有遭受打擊的幾個瞬間。
那天晚上姚杳來了京州大學,和林蟬約在學生街吃燒烤。
一年多沒見,姚杳比林蟬記憶中冷傲的模樣多了幾分被世俗打敗的頹然。
姚杳和柯力一直反反復復不清不楚著,半年前隨著柯力結婚,姚杳終于和柯力徹徹底底地一刀兩斷。
心底對柯力究竟還剩幾分情,姚杳沒告訴林蟬,只是在一杯緊接著一杯的酒下肚之后,姚杳趴在林蟬的肩上,多說了幾句。
說,她看走眼了,原來真正和林蟬糾纏上的不是她一直替林蟬擔心的周驍,而是表面壓根瞧不出貓膩的周時寂。
說,這下子她更擔心林蟬了。
說,她不知道林蟬和周時寂怎么談上的,可她勸林蟬千萬千萬為自己留退路。
說,男人愛著的時候所保證的誓言統統別相信。
說,她既希望林蟬比她幸運又不相信這份幸運的存在。
“……每個人都是有價碼的,只是價碼有高低,有的人價碼高到讓人以為無價罷了。我在柯力那里的價碼早就標清楚了,比不過他的家庭,比不過他的婚姻。好在我也從沒奢望他為了我放棄他原本的身家,他在我這里的價碼也不高,除開交往期間我獲得的有形和無形的好處,分手的時候我再要了三百萬的分手費。”
“你呢?小蟬。我知道你比我更清醒,但你搞清楚你的價碼沒有?”
“你又搞清楚他的價碼沒有?如果你在他那里的價碼高到他愿意賭上他的仕途、罔顧他的家人,那沒了仕途和家世包裝的他,在你這里還值多少?他還是不是你當初喜歡上的那個男人?”
還是不是她當初喜歡上的那個男人?林蟬從未想過,存在這個角度的問題。
當晚姚杳睡在林蟬的宿舍里。
第二天上午林蟬上課期間收到姚杳告別的消息。
姚杳要回老家了。
她在老家的工作已經找好,中學美術老師。
家人還給姚杳介紹了相親對象。
昨晚姚杳就說,在京州漂泊多年,她決定回小地方試一試普通平淡的小日子。
林蟬無他話,唯有祝福姚杳一路平安。
送別走姚杳,卻又迎來曲一川。
同樣在學生街煙熏火燎的燒烤攤上,曲一川與林蟬憶往昔,懷念學生生活。
林蟬倒覺學生生活過夠了,很期待明年的畢業。
曲一川問:“你畢業后的去處沒有變數?”
林蟬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如果因為上頭質疑周時寂和我的關系,取消了我當初獲取的遴選名額,我就自己參加國考。”
曲一川抿唇,好一陣沒言語。
臨別之前,曲一川復開口:“周家這種家庭,才是你追求的歸宿嗎?先是周驍,現在又是周驍的叔叔。”
換一個人問,林蟬得懷疑對方在含沙射影她貪戀權貴。
但她不介意借話自嘲:“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剛好喜歡上他們這種家庭的人。”
曲一川注視她淡笑的側顏:“每個人在一出生,就被分了三六九等。我們和他們,總歸不是一路人,哪怕短暫地有了交集,最后也一定會分道揚鑣。”
聞言,林蟬駐足,轉頭對上曲一川的眼睛,忽然感覺他有點陌生。
“確實,我們無法決定自己的出生。”所以林蟬同意他的前半句,但,“怎么定義‘一路人’,我們的看法似乎不同。”
曲一川的言語比剛剛直白了兩分:“你的性格,大概要等撞個頭破血流,才會認輸。”
林蟬也直白:“或許你出于好意,但我不是很想和你討論我的感情問題。”
她愿意和姚杳聊兩句,卻對曲一川的指手劃腳感到冒犯。
曲一川及時止口:“抱歉。我就是不希望你受到傷害。同為男人的緣故,我自認比你更了解男人,才多嘴。”
“林蟬。”
熟悉的嗓音響在身后。
循聲望過去,林蟬一眼瞧見了周時寂站在車旁,一只手臂搭在敞開的車門上。
一時之間她沒其他想法,憑借本能反應,雀躍地飛奔到他的跟前。
“你怎么來了?”都不提前告訴她,她現在做夢似的。
周時寂的回答加持了她的欣喜與甜蜜:“想你了。”
因為挨近學生公寓,十點多鐘的校園北門正熱鬧著,各種路邊攤,學生數量還不少。
鑒于周時寂的外形優越,不免有人的目光投注到周時寂身上。林蟬記起來緊張,畢竟這是第一次,周時寂不遮不掩地以她男朋友的身份在這個小小的公共場合里露臉。
從她做賊般左顧右盼的眼珠子猜到她的心思,周時寂揉揉她的頭發:“我們已經公開了。”
林蟬老實巴交的:“還不習慣。”
“慢慢習慣。”說著,周時寂看向不遠處的人影,問她,“你有朋友在?”
記起自己把曲一川落下了,林蟬趕忙轉頭,尋思著要不要介紹一下。
曲一川顯然沒那個意愿,隔著距離說:“那我就先回去,不繼續送你了。”
由于剛剛的交談欠缺愉快,林蟬也冷淡了些許,僅僅輕輕點頭。
“我送你。”周時寂關上車門,牽著她的手,帶她穿過馬路,從北門進入學校。
林蟬所在的宿舍樓不遠,既然周時寂過來,她肯定要和他多待會兒,故而兩人順道逛起了校園。
很難不叫林蟬回憶起她本科畢業典禮那晚,周時寂陪她拍畢業合影,大晚上走在學校里。
當然,比不得現在光明正大,更比不得現在親密。
“以后沒必要,你還是別私下來學校露面了。”并非林蟬要掃興,只是她無需通過這種平添麻煩的方式求證周時寂的心意。就像如果現在他們在外交部,肯定不會公然將私人關系擺到臺面上去給人瞧。
周時寂嘴角微勾:“以后也沒什么機會。”
想想也是。他的假期有限,下一個回國的假期得等明年,而明年的這個時候,她畢業了。
嘴上林蟬跟他犟:“那就你剩余的假期里,別再私下來學校跟我秀恩愛了。”
邊說,她邊大幅度地擺動他們交握著的手,仿佛在應驗“秀恩愛”三個字。
周時寂輕笑:“嗯。僅此一次。”
“真的沒有急事?”林蟬問他確認大晚上忽然出現的原因。
新學期開學,她爭取每天晚上都回觀湖瀾灣住。即便早八有課。這兩個晚上是晚上有課,她實在回不了。
周時寂揶揄:“你是不相信我想你了?”
“……相信。”趁著四下沒人,林蟬踮起腳,飛快在他唇上啄一口,“我也想你。”
夾雜燥熱的晚風吹動繁茂的樹葉沙沙作響,挑破空氣中蟄伏的悸動。
一瞬間,周時寂錯覺自己還是未出校園的青春小伙子。
可事實上,他當學生那會兒,饒是經常看見情侶手牽手散步,也毫無自己去談個戀愛的欲望。
林蟬忽然覺得不夠,順從心意,張開手臂抱住他。
周時寂十分敏銳:“有心事?”
林蟬搖搖頭,又點點頭,問:“你看來,我們是一路人嗎?”
周時寂奇怪反問:“難道不是?”
犯規了,林蟬預備的回答里可沒有這一條:“你得說說為什么是。連我們各自對‘一路人’的理解是不是一樣都沒通氣呢,你怎么就這樣肯定?”
“為什么不肯定?”周時寂又是一句毫不猶豫的反問,手掌撫在她的后背,“真正能維持兩個人長久相處的基礎,是靈魂的契合。我們目前前進的方向是一致的。”
嘴角不由自主地往耳根咧,林蟬的胸腔咕嚕嚕涌動心有靈犀的甜蜜與歡欣:“英雄所見略同。”
連嚴謹措辭的“目前”都一樣。和不久前她沒有對曲一川言出于口的心里話高度重合。
誰也無法保證未來、保證永遠,甚至目前他們方向一致、步調卻不一樣,畢竟她還在快速成長的階段,需要點時間追上他,但以現有的基調來看,她有信心以后他們也不會偏離太遠。
哪怕他們以后無法續存情侶關系,靈魂上他們也不會分道揚鑣。
“曲一川跟你說什么了?”周時寂揣測。
林蟬的笑容微斂,在語氣上透露自己的情緒:“同樣是擔心我被你辜負,他的態度莫名讓我不太舒服。我和他的友誼可能到頭了。”
周時寂說:“那我省事了,不必提醒你留心眼。”
林蟬迅速抬頭:“什么意思?”
周時寂拂過她鬢邊的碎發:“沒出錯的話,舉報的人應該是他。”
林蟬驚愕,遭受朋友背后捅刀子的憤怒席卷了她。但很快她平復下來,長長嘆氣:“我交朋友的眼力勁有待提高。”
周時寂說出來可不是為了要她自省的:“你什么也沒做錯。”
林蟬重新埋進他的懷里,想問曲一川為什么舉報,想問周時寂會怎么處理,最終一聲沒吭。
周時寂倒說:“以后離他遠些就是。我也心里有數就好。從他的角度,他只是行使公民的舉報權。民主監督,督促我的工作。”
林蟬忍俊不禁:“小周叔叔哄女朋友的功力又見長。”
周時寂謙遜:“這才哪到哪兒。”
所幸,有驚無險,周時寂的假期快結束的時候,調查結果還了周時寂一個清白。
林蟬吊起的心徹底放下。
周時寂卻沒法安心,因為兩人戀情的公開,對林蟬的負面影響依舊存在。
分離焦慮癥不再是林蟬的專屬,他也深受其害,只是他并未外露。
老爺子喊他回A國的前一天過去吃飯。
而且要他帶上林蟬。
聽說后,林蟬原地直打轉。
周時寂好笑地攬過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很簡單的。”
林蟬苦大仇深:“周爺爺是什么意思?”
稱呼亂了輩分,周時寂沒有糾正,畢竟她沖著他都還敢喊“爸爸”。
“我沒問。”他回答,“不過,我估摸著……”
半晌等不來他的下文,林蟬心急如焚:“別故意賣關子啊。”
周時寂笑笑:“估摸著他想親眼看看你。”
林蟬蹙眉,不滿意這種模棱兩可的話術。哪種“看”?怎么個“看”法?
在“去”與“不去”反復橫跳了兩天,林蟬決定伸出頭去挨上一刀。
早年她受周家資助,這幾年又受周家照拂,哪怕是周時寂個人的主意,背后也有老爺子的同意。為這點,她也早該探望老爺子、當面感謝。
只是從前老爺子沒有起意見她,她不好上趕著往人家面前湊,打擾人家清凈的退休生活。
第46章 46:只是你 車馬很慢,書信很遠……
#46
采納周時寂的意見之后, 林蟬買一些適合老人家的保健品和水果作為上門禮。
周老爺子的住所還在以前的大院里,門口配備警衛員,出入檢查嚴格, 林蟬一路的緊張因此又平添一分拘謹。
不過這頓飯吃得比想象中平靜,餐桌上除開周老爺子, 就是王遠、周苡初、周驍和安瑯幾人, 林蟬之前全接觸過, 并不陌生, 她方才放松。
而周老爺子只在周時寂帶著她告辭的時候, 沒什么情緒和表情地和她說了句, 之后可以跟著王遠時不時再來吃飯。
林蟬覺得自己的待遇很好, 別說她從頭到尾沒有遭到敲打, 老爺子還將她和王遠放在一起, 說明老爺子給她的定位和她的自我定位相一致, 她并非以“周時寂女朋友”的身份前來拜訪,而是周家資助的孤女。
周時寂告訴她, 無論老爺子究竟怎么看她的, 毋庸置疑的一點是, 在外人眼中,老爺子承認了她作為“周時寂女朋友”的這層身份。
從林蟬踏進大院起,住在大院里的其他家,就都得到一個訊號:周家接納林蟬。
林蟬由此想到更深一層:周老爺子的舉動其實在維護周時寂。
承認她是周時寂的女朋友, 等于破除周時寂潛規則和玩女人的謠言, 對外強調周時寂是正兒八經談戀愛,她這個人過了周家的明路,不是隨隨便便的女人。
所以,周老爺子是被迫承認她, 周家是被迫接納她。
這份出于權宜之計的承認和接納,無疑是短暫的、是隨時能撤消的。畢竟談戀愛而已,結婚都能離婚,戀愛更能分手。
林蟬一點也沒有沖昏頭腦。她很有自知之明,她不過擁有周時寂目前的喜歡而已,哪有任何值得周老爺子和周家看重的可取之處?
“發什么呆?”扣好行李箱的周時寂走回她面前。
“我好榮幸噢。”林蟬彎唇,“以后我更得注意,別給你和周家丟臉。”
周時寂面色不虞:“我剛剛不過跟你轉述旁人看待老爺子和周家的那種虛榮角度。事實上誰也沒資格來評判你,更別提承認和接納。你只是你。”
“我開玩笑的。”林蟬感覺得著,打一開始“承認”和“接納”兩種遣詞自他口中而出,就裹挾濃烈的厭惡。
很少見他流露如此極端的負面情緒。
她忽然記起,曾經周時寂提及,周應啟是小時候周家真正第一個接納他的人。不過彼時周時寂的情緒不一樣。
確實,周時寂的厭惡來源于小時候的他。
小時候的他最先跟著他的母親生活,母親過世后,他才由老爺子接回周家的,經歷過一個被接納的過程。不僅是被周家其他人接納,還有被周家所在的圈層接納。
他終究是周家人,身上一半流著老爺子的血,注定他無從主動選擇是否要被“承認”和“接納”。
她與他不一樣。她和周家的聯系是因為他建立起來的,她不應該因為他而遭受高高在上的俯視,所以他由衷厭惡。
周時寂神情稍緩:“今天感受到沒?老爺子是個性情不討喜的人。他對誰都有意見,誰也對他都有意見。只是他的意見放在明面上,我們的意見一般放在心里。我母親就是受不了他,所以不稀罕和他結婚,不稀罕和他在周家過日子。如果以前我母親身體好好的,也不稀罕最后讓老爺子接我回周家。”
林蟬可不敢對老爺子有意見,也確實沒有意見。老爺子究竟是否如他所言不討厭,她光憑借今天短暫的接觸,無論如何做不出判斷。
“別故意嚇唬我。”
他的好意她心領了。他無非在暗示她,不用把老爺子的態度放心上。
周時寂該說還是說:“要你之后跟著王遠再去吃飯的事兒,你也聽聽就算了。”
林蟬問:“有遠哥在,你也怕我被欺負了不成?”
周時寂:“嗯,王遠護不住你。”
林蟬:“明白明白,只有小周叔叔最厲害,只有小周叔叔護得住我。”
她的語氣太欠打。
周時寂很難忍住不打她。
于是林蟬的屁股又遭殃了,挨了好幾下來自他巴掌的糖衣炮彈。
不久后,察覺他的唇舌游移到她大腿內側時竟然還有繼續往上的架勢,她嚇一跳,卻來不及制止。
原本想用來蹬開他的她的兩條腿,在強烈的刺激中,只下意識地緊緊夾住他的腦袋。
他飛機起飛的時間,林蟬有課。周時寂不允許她請假或者翹課,林蟬便聽他的話,沒有去送機。
但她也不是完全聽他的話,比如周老爺子的邀請她沒膽量不當回事兒,所以還是會跟著王遠去。
時差和各自的忙碌造成了她和周時寂往往無法及時回復對方的消息。林蟬狠狠品嘗到了異國戀的滋味兒。
但他們重新撿起給對方寫郵件的習慣。與從前工作郵件不同的私人郵件。
講不了電話的時間里,長長的信件傳遞彼此旺盛的傾訴欲。
為此林蟬淺薄地理解了一點“從前車馬很慢、書信很遠”的浪漫。
2018年的春節,周驍幫老爺子傳話,問林蟬什么安排,要不要在周家過年。
別說林蟬都買好了回清榮的車票,哪怕沒有,她也會找借口拒絕。偶爾去吃飯,已經是林蟬的極限。如果周時寂在家,她還能考慮考慮跟著周時寂去周家過年。
除夕夜,林蟬和周時寂通視頻,周時寂特地要求林蟬轉動手機鏡頭讓他確認四周的環境是否屬于清榮。
林蟬氣結:“信任呢?你竟然懷疑我撒謊?”
周時寂說:“你有過兩頭騙的案底。”
林蟬敗下陣。
最后周時寂親口跟院長媽媽拜了年,林蟬才結束視頻。
結束視頻,她獨自面對院長媽媽,怪難為情的。
其實她在A國交換的時候,就跟院長媽媽透露過她和周時寂在交往。有一回她在公寓里和院長媽媽視頻,還被院長媽媽猜到她跟周時寂同居,院長媽媽從未發表過想法,但她就是難為情。
去年的春節和今年春節,周時寂還不忘拜托王遠替他給院長媽媽和曾經榮春福利院的孩子們送了年禮。
學生生涯的最后一個寒假結束,林蟬回京,面對的是和王遠的離別。
王遠駐外的調任下來了,很快要出國。
出國前,王遠抓緊時間把一些該交待給林蟬的人脈都交待了,方便下半年林蟬正式入職外交部。
這幾年周時寂和王遠其實已經在慢慢讓林蟬了解圍繞他們以及周家的關系鏈,也點撥過隱晦的人情世故。
正因為林蟬心中多少心里有數,所以去年的舉報事件,雖然林蟬沒有詳細問過背后的彎彎繞繞,但她清楚并非表面看起來那般輕巧地度過危機,周時寂能安然,除開周時寂本身做派清明,也離不開周時寂日常與人的經營。
2018年的7月,林蟬碩士畢業。
周時寂利用年假趕回國參加她畢業典禮的計劃失敗。
周驍倒是到場了,還拍攝了林蟬作為優秀畢業生演講的視頻,發給遠在A國的周時寂。
又別別扭扭地塞給林蟬三束花,一束是周驍代表自己送的,另外兩束分別幫周時寂和周苡初送的,慶祝她順利畢業。
入職軍訓期間,連和她視頻的周時寂都看出她曬黑許多。
林蟬的上一次軍訓還得追溯到她本科一年級入學,那會兒的訓練強度也沒法跟這次比。
去年開始林蟬就加大了自身體能方面的訓練,軍訓強度大她反而挺高興,當作一次檢測成果的考試,幫助她更真實地認清自己。
累歸累,她卻半句不叫苦,周時寂看著手機屏幕里的她兩只眼睛炯炯有神,有一瞬間希望她能嬌氣一點,顯得他這個男朋友多點用處。
他的身邊太多因為異國太久而分開的夫妻或情侶,王遠是他最熟悉的典型例子,畢竟周時寂全程見證王遠和前妻如何漸行漸遠直至無法收場的,王遠離婚前歉疚痛哭,還是周時寂安慰的。
曾經信誓旦旦不耽誤人家姑娘的他,最終破例談了戀愛,如今親身體會和女朋友的長期兩地,感受自比旁觀他人更為煎熬。周時寂每每跟林蟬通話,總想說對不起。
受國際局勢影響,這一年周時寂最終沒有休成回國的假期。
2019年的春節,已經入職差不多半年的林蟬平生第一次上班到除夕。
她還是婉拒了前往周家過年的邀請,獨自在觀湖瀾灣一個人簡單吃了火鍋,和院長媽媽視頻聊天,之后邊看春節聯歡晚會,邊等待周時寂抽空打來電話。
這一等,林蟬不知不覺睡過去,大年初一清晨才和周時寂通上話。
雖然錯失了她這邊的除夕夜,但周時寂那邊的時間跨零點,也算一起守歲過了年。
初四那天林蟬才拜訪周老爺子,帶著王遠拜托給她的年禮上門——她依舊將自己定位在王遠一樣的身份上。
周老爺子待她的態度也和待王遠一樣。
隨著王遠的駐外,林蟬拜訪的次數也變少。哪怕她社交能力還行,單獨和周老爺子相處也壓力很大,故而能避則避。
今次周老爺子難得和林蟬多聊了幾句,重點問及林蟬的職業規劃。
林蟬聽得出來,周老爺子有意向替她安排,就像以前周老爺子替王遠安排。
無論周時寂還是王遠,私下都叮囑過林蟬,直接負責她的人是周時寂,周老爺子插不了手。
尤其京州剩下她一個人之后,周時寂更頻繁地與她耳提面命少理會老爺子。她拜訪次數的減少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畢竟長輩問話,林蟬無意敷衍,如實回答。
得知她接下去會申請駐外,周老爺子詫異:“你不是男人。”
“嗯,我不是男人,我是女人。”林蟬微笑,“可我還是想申請駐外。一次資質不夠,我就申請第二次,直到領導認可我。”
客觀上講,大多駐外的條件都艱苦,男女天生的身體素質差異造成男人比女人更合適調派。在源頭的時候,外交部里男性的入職率就比女性的高了。
而最新數據,截至2018年10月,中國有女外交官2065人,占外交官總數的33.1%,其中女大使14人、女總領事21人、處級以上女參贊326人(注)。
在身為女性各種自帶的劣勢之下,林蟬遠遠甩下了學校里的男同學、廝殺進了外交部,她自信還能繼續憑借實力自主爭取到她往后的路。
轉動手中的兩顆核桃,周老爺子眸光深沉:“輕松的路不走,你要沒苦硬吃?”
同樣就職外交部,年齡沒差幾歲,周老爺子認為,洛清濛是一個適合林蟬學習的范例,在翻譯司深耕譯員的工作。洛家能幫到洛清濛的,周家也能幫到林蟬。
拋開性別不談,但凡人,都更愿意選擇更舒適的工作。
現在林蟬卻說,要去駐外?他難以理解。
林蟬說:“我并非不向往安穩和舒適。可目前的我還沒有消磨掉我的夢想。我要去實現它。”
何況……何況,安穩舒適地留在京州,固然可行,外人看來終究是她依附周家。
能得周家的照拂是她的幸運,她能少走一點彎路,卻不能不自己走路。
她也不愿意她自身的光芒被周家遮掩。
她要追趕周時寂的腳步。走不到周時寂的前面,她也要走到周時寂的身邊,和周時寂并肩。
足以和周時寂并肩的她,越有底氣將她和周時寂的這段戀愛談得長久,先入為主認為她高攀的周時寂的人,也會少掉很多。
這些,林蟬沒有告訴周時寂。
周時寂也半點不意外她申請駐外。
他甚至不干涉林蟬的規劃,只了解她申請的內容。
不走特殊渠道的話,作為新人,她能去的國家自然沒有條件好的,她也就是從最底層的隨員干起。
林蟬說著就笑:“我能去哪里就去哪里,不會學你專門挑最艱苦的地方。你才是沒苦硬吃。”
隔著手機,周時寂捏捏眉骨:“我有預感,你不會被刷。”
托他的吉言,林蟬的申請通過了。去的是北非的某個國家,恰恰和王遠在一處。
一半算林蟬運氣好,正巧臨時有個缺需要人填補。
一半也算有跡可循——她的履歷上,在校所學的語言以及她曾經在西亞北非司的實習,給了領導調配她崗位的其中一層依據。
遺憾的是,林蟬飛走之前,沒趕上周時寂的休假回國。
第47章 47:長大了 他變成了滄海一粟
#47
機場候機期間, 林蟬對著燦爛的陽光,為她人生中的第一本外交護照拍了張圖,發給周時寂。
此次被派遣前, 她參加了兩個月的培訓,如今和新一批支援N國的醫療隊同行。
N國于2011年剛剛獨立, 成為全球最年輕的國家, 我國也于彼時與其正式建交, 迄今不過短短數年。
獨立之后的N國迎來的并非和平與光明, 始終深陷無盡的政治動蕩和沖突。
輾轉轉機, 歷經差不多三十小時的飛行, 落地N國的當天, 他們就不巧地碰到N國首都激烈的槍戰。
有我國駐N國維和部隊的官兵保護, 一行人有驚無險。
第一次, 林蟬直面戰爭。哪怕是小面積的武裝沖突, 哪怕她之前做足心理準備,哪怕她曾在影視資料國見識過類似的場景, 哪怕前幾年面對過一次真槍實彈, 仍然不及此次個人身臨其境的體驗來得真實。
過于真實導致產生虛幻的做夢感。與與A國那一年的生活截然不同的另一場夢境。
而這般令人深受震撼的艱難情況, 將成為她接下去的生活常態。
艱難不僅僅體現在隨時面臨戰亂的風險,還有貧窮國家發展程度的落后和疾病的威脅。
在N國的第一個春節,林蟬喜提瘧疾,除夕和大年初一兩天高燒反反復復, 每晚床單都因她流的汗像在水里浸過, 她覺得她隨時要死掉。
大使館的廚子大叔作為開館第一年就從國內過來的“元老”,笑呵呵說,搞外交工作怎么能不來趟非洲?來非洲了怎么了能不體驗打擺子?
另一位同樣是隨員的年輕男同事拿他當初三個月得三回瘧疾的慘痛經歷安慰林蟬,戲稱打擺子是來非洲的重要人生體驗。
林蟬苦哈哈地感謝屠呦呦老師。屠呦呦老師研制的青蒿素挽救了無數人的生命, 現在算上她的一條命。
周時寂問林蟬想不想回國。
林蟬實誠地回答,想,非常想。尤其每逢佳節倍思親。
她的意識從未如此地脆弱過。她對自己的堅韌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動搖。
“以前聽同事分享,駐外的第一要義是‘熬’,津貼補助全是窩囊費。我不是不信。但現在更信了。”
強忍著,她愣是沒讓周時寂瞧見她哭。三更半夜她被子里悄悄流過淚,主要是生病造成的生理性眼淚牽動了情緒的發泄。
總歸生病是能康復的,瘧疾在現在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其他的病癥,平時她生活多注意預防。
工作上的困難她也能克服。
最無力的是一些性別上的弱勢。身為女性,注定了她獨自外出辦公的危險系數比男同事大太多,很多時候領導自然傾向將任務交付男同事,為了自身安全著想,她不方便的工作并不會瞎爭,否則她真遇到意外,等于平白給人添麻煩。
別說她是第一個被派遣到這個使館的女性外交工作者,在其他差不多條件的使館里,她也相當少見。
所幸,對于一個艱難戰亂地區的小館,任務多、人手緊張,即便她不如男同事好用,也不可能讓她清閑。另外,王遠有照拂她,她也沒辜負王遠,但凡給她的工作機會,她盡力超出要求地圓滿完成。
工作帶給她極大的成就感。
雖然有少數脆弱的時刻,雖然內心深處渴望回到和平的祖國,但她在工作報告中所寫的“無論在如何困難艱苦的條件下,都要不折不扣地完成黨和人民交付的對外重要任務”,同樣是真話。
2021年的春節,是林蟬第二次在N國過年。
和去年一樣,春節前夕,她前往N國外交部拜訪當地外方官員,并贈送春聯等物品,對外界推廣傳統節日。
返回使館,她又和同事們忙活著貼春聯、掛燈籠,春節的儀式感半點不能少。諸如此類的事務林蟬早已駕輕就熟,畢竟在A國實習期間她就干過。
最大的挑戰在于,今年她負責主持使館的春節招待會。
周時寂已經于去年春天結束A國的任期,回到國內。
這個春節是他幾年來第一次在國內過年。
國內和N國的時差約莫6個小時,他和林蟬依舊沒能在國內的除夕夜通上話。
他在零點前先睡了,等定好的凌晨五點鐘的鬧鐘喚醒他,他才打給林蟬。
身處N國還在過除夕夜的林蟬接起了來自他大年初一的視頻。
周時寂人去了陽臺,先將手機鏡頭對準京州深冬的銀裝素裹,讓她欣賞她喜歡的雪景,才把鏡頭轉回他自己的臉上。
N國常年高溫,林蟬穿著短袖T恤,電風扇在一旁呼呼直吹,她仍舊熱得滿頭大汗。
那條小金蟬的項鏈,她留在了國內,就鎖在觀湖瀾灣他臥室的衣帽間里,她出國前就告訴他,既然她在N國肯定不會戴,帶在身邊怕丟,索性保存在家中。
她唯一戴著的和他有關的配飾,就是他送她的小黑表,以及當初在A國寺廟里求到的紅繩,如今褪色得厲害,仍舊被她纏在小黑表上面。
此刻她手里端著搪瓷杯,白色的搪瓷杯上印著鮮艷的五星紅旗,她卻不是用來喝水,而是吸溜著螺螄粉。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林蟬在和周時寂通視頻已經不會顧及自己的形象是否狼狽。此刻臨時接起電話,手機架在一旁,她邊通話邊抓緊時間填飽肚子。
她臉上的那點淡妝還沒卸,花得一片斑駁。
加上畫質的問題,周時寂總覺隔著手機屏幕瞧不真切她的模樣。
自從她去了N國,兩人的聯系比過去又少了許多,連微信上的記錄都肉眼可見地沒幾句話。還包括郵件的往來。周時寂倒也不希望她為了擠出空隙和他絮絮叨叨而犧牲她休息的時間。
距離最近的一封郵件是他寫給她的,在小年當天,她還沒回復。距離最近一次兩人通視頻,是一個多月前的12月31日她的生日當天,卻也僅僅短短的十分鐘。距離最近的一條微信消息也是他昨晚睡覺前發的。
有時候她的一些瑣事,周時寂反倒是通過王遠獲知的。譬如王遠拍了一幅林蟬寫的春聯,說林蟬的字被大伙兒夸了,而他作為熟悉周時寂的人,感嘆的是林蟬的書法一看就是跟周時寂學的。
周時寂也有些意外。他只在那一年春節手把手把手教過林蟬,林蟬專門模仿他的字跡,拿他的幾幅字當字帖。如今卻學得八分像。他猜測是林蟬后來又偷偷練字了。
見他半晌沒動靜,林蟬以為自己這邊信號不好,畫面卡頓了,她狐疑地把架在支架上的手機拿起來。
周時寂這才薄唇微勾:“我在仔細瞅你而已。”
林蟬象征性地捂了一下臉:“我是不是又黑了點?”
周時寂說:“沒有。不過又清減了點。”
重新拿起被她當碗用的搪瓷杯和筷子,林蟬愈發有底氣地大口嗦起螺螄粉,然后語焉不詳:“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雖然廚房大師傅是我們自己那邊過來的,但沒有食材,吃中國飯的機會還是少。”
把搪瓷杯里的螺螄粉往鏡頭前晃一下,她又說:“轉達同事們對你的謝意~”
她現在吃的螺螄粉,還有其他像火鍋底料等方便攜帶的食品,前陣子她生日的時候,收到了很大一只包裹。
是周時寂送她的28歲生日禮物的其中一部分。他交由老鄉帶給她的。
而幫忙帶東西的老鄉,出自周家的企業。
周家的企業積極響應“一帶一路”,在非洲的一些國家一直有商務往來,去年競標了華國支援N國的一個基礎設施建設工程,開始往N國這邊派遣員工。
于是林蟬得以收到千里迢迢的來自周時寂的禮物。
周時寂早就考慮到她肯定要分一部分給同事,所以數量準備充足。
當然,所謂的“充足”不過相對而言,最多讓她打打牙祭,他隔一陣會再尋機會找人給她帶。
周時寂問她是不是晚飯沒吃飽,這會兒才宵夜。
林蟬忽地停止嗦粉,側耳問:“聽見沒?”
周時寂點頭:“聽見了。”
槍聲。
隱隱約約的槍聲。
這個被列為最不發達的國家的首都,在這個華國人的除夕夜,沒有絢爛的煙花,沒有喧嘩的爆竹,只有零星的槍聲偶爾劃過使館周圍的夜空。
林蟬淡定地繼續埋頭嗦粉。
她早已經習慣,習慣沖突、暴力、武裝成為他們日常工作的高頻詞。
只是兩人沒聊幾句,林蟬急急忙忙起身:“我同事喊我,我看看什么事!”
周時寂一個“好”字尚未應出口,視頻匆匆掛斷。
他對著黑屏的手機盯了好一會兒,失笑。他想他得開始習慣,習慣她會掛他的電話,并且不會再打回來。
確實,林蟬沒再打回去。但她并非故意。
事實上她連掛電話都是不小心,當時她太著急了,也沒注意,她跑去應和同事之后折返,發現視頻電話已經結束,以為是周時寂等不了她,他自己掛的。
真正叫周時寂清晰地產生她長大了的感覺,是在三月,央視做的一檔優秀青年黨員系列微紀錄片,最新一期播出的節目里,林蟬露了臉。
那期節目的主角是林蟬,講述了青年外交官林蟬在N國的工作日常。
短短十幾分鐘的時長,周時寂反復觀看。
節目的鏡頭里,林蟬的頭發清爽地扎起,穿一身輕便的淺藍色套裝,上衣下裙,優雅又穩重。
站在駐N國的大使館前,她嗓音清亮。
“到N國,是我第一次駐外……”
“有些人可能覺得外交工作特別高大上,實際上外交的外延越來越多元化,越來越接地氣……”
“N國的人道主義形勢愈發嚴重,我非常自豪自己作為駐外第一線的黨員,親眼看到了我國政府如何雪中送炭……”
伴隨她的講述,畫面時不時穿插她提到的眾多場景。有些是節目組拍攝的,有些是林蟬在N國工作期間做的個人記錄被節目組征用為素材。
周時寂看到林蟬指著坑洼的土地微微悲戚地告訴大家旁邊的房子曾經都在洪水之下,看到林蟬指著箱子示意我國醫療隊捐贈的藥品和華聯會捐贈的衣物,看到林蟬介紹她身后的就是我國企業承建的N國的第一條現代化公路、第一個國際機場。
看到林蟬帶著頭盔去項目現場,看到林蟬坐直升飛機去地方跟進安全局勢、去考察洪澇災情,看到林蟬與當地校園和師生們交流、在孤兒院慰問。
也看到林蟬在坐滿我國和N國官員的會議現場,自信且嘹亮地說:“China was is and will always be a peace loving country。”
她清澈的眼眸光芒閃爍,比起過去仿佛漫天繁星匯聚其中,如今更像承載了整顆太陽,無盡地燃燒。
星星的光既來自內部也來自外部,太陽的光與熱則只源于自己。
她明明在走他曾經走過的路,做他曾經也做過的事,周時寂卻沒覺得她在朝他靠近。
相反,她在漸行漸遠,逐步脫離他所熟悉的她。
他深知,這是因為,她并非在重復他。
她是她,他是他。
她有她獨一無二的人生。
她在看著鏡頭,似乎也在看著他。
周時寂卻沒有在她的眼中找到他。
不是她看不著他,而是比起曾經,她見到了更寬廣的世界和更遙遠的未來,即便他占據的分量還是原來那么大,在無邊無際的天與地之間,他也變成了滄海一粟。
毋庸置疑,在她的成長軌跡里,他只會越來越小。
……越來越微不足道。
第48章 48:愛別離 沒有親人,沒有家
#48
4月4日清明節上午, 林蟬和同事共同前往維和部隊,祭奠前幾年在執行任務時壯烈犧牲的戰士。
結束后,林蟬發現不久前周時寂在微信上給她撥過一通語音電話。
這種時間段打來, 是絕無僅有的,要么他不小心按錯, 要么他有急事。
林蟬傾向前者。不過她還要開車送同事回使館, 所以尋思等忙完再回電。
然而車子駛出營區沒多遠, 坐在旁邊副駕里的王遠提醒她, 她的手機在震動。
見依舊是周時寂, 林蟬拜托王遠先幫忙接。
王遠接起后, 很快將手機遞還:“三哥要你自己聽。”
林蟬只能靠邊停。
她心中莫名升起不太好的預感, 手指下意識攥緊。
預感在周時寂低沉的嗓音輕輕入耳時, 塵埃落定。
從頭到尾她就說了一句“好, 我知道了”。平靜地結束短暫的通話, 她沉默地坐著。
王遠關切:“怎么了?”
林蟬遲鈍地搖頭,然后重啟車子。
王遠快速提醒:“小心!”
林蟬緊急剎車。
維和部隊的營區外頭是個難民營, 三萬多的難民聚集于此。剛剛她就是沒注意有難民從車前走過, 差點直接撞上去。
雖然不明白原因, 但她的狀態顯然不對,不應該繼續當司機。王遠果斷道:“我來開。”
林蟬解開安全帶下車,換到副駕里:“抱歉,遠哥。”
王遠嘆氣:“你沒事就好。”
“嗯, 我沒事。”林蟬的眼神放空在萬物灰敗的車窗外, “只是……院長媽媽去世了。”
院長媽媽去世了。
乳腺癌復發。
昨天半夜心臟停止跳動,宣告死亡。
她不僅對院長媽媽的病情一無所知,她連院長媽媽的最后一眼都沒能去見。
周時寂今天得知的。
他第一時間買了機票趕過去清榮。
直到親眼見著遺體,他才給林蟬打電話, 由他告訴林蟬這個消息。
原本院長的女兒打算遵照院長的意思,等葬禮結束再說。
因為要接林虹回清榮參加葬禮,福利院那邊傳了消息給周時寂,否則周時寂也不會比林蟬早知道。
周時寂既然知道了,就不可能幫著隱瞞林蟬。
他預料到林蟬會內疚,再三跟林蟬強調,并非她對院長媽媽的關心不到位,而是院長媽媽在乳腺癌復發后怕她擔心。
院長媽媽的女兒后來也和林蟬通了一次電話,說院長媽媽走得很快,沒有經歷太多的痛苦。其實在檢查出復發的時候,情況就不容樂觀,院長媽媽很積極地配合治療,只是戰勝不了病魔。
以及,院長媽媽是專門給林蟬留了遺言的。一小段視頻。
周時寂過來清榮的目的自然不是簡單地看看就走,他還留下一起操持院長媽媽的身后事。
停靈三天,兩個晚上周時寂都幫林蟬守夜了。這事兒林蟬一開始不清楚,還是林娜拍了周時寂守夜時燒紙錢的照片給林蟬發了微信消息。
也幸虧周時寂在清榮多待了幾天,葬禮期間疤仔鬧過一次,鬧的不外乎黃白之物。
院長媽媽手中值錢的東西本就沒幾樣,老房子早幾年過戶給林蟬,其余的則在最后的治療期間交托了女兒。
因為周時寂在,疤仔自然蹦跶不出名堂,輕而易舉被周時寂鎮壓。
院長媽媽“不值錢”的遺物里,很大一部分是關于榮春福利院的。
林娜和林虹整理的時候,周時寂看到了一摞相冊。
大部分是以前福利院的照片。
周時寂把每一張出現了林蟬的合影都挑出來細瞧并翻拍。
整理遺物的過程,也是林娜和林虹回憶的過程,雖然兩人一個不能說話,一個智力受限,但過去多年生活一處的默契尤在,相互能懂對方的意思。
不懂的只有周時寂。旁觀周時寂都替林蟬感到遺憾,想象林蟬加入她們交談的場景。
雖然周時寂無法加入,但周時寂長著嘴,會詢問林娜,林娜靠手機打字分享給他不少林蟬的往事。
當林娜提及林蟬小時候換乳牙,周時寂也分享了些林娜所不知道的細節,林娜的驚訝全寫在臉上。
彼時林蟬講述,他最多是個傾聽者,卻恰恰因為林蟬曾經的講述,如今周時寂能跟她的童年伙伴擁有與她關聯的共同話題并順利地交談,為此他產生一種參與了林蟬過去的錯覺。
葬禮事宜全部結束之后,周時寂在酒店里和林蟬視頻通話。
這是周時寂來清榮的幾天里,第一次與她視頻,也是第一次通話。其他時候他們發的文字消息或語音消息。
一般是他發,告訴她葬禮的進程,她回答得簡短,簡短的回答里不是問他吃過沒、睡得好不好,就是謝謝他。
前者像在禮貌地關心一個前來吊唁的普通客人,后者字里行間令人感覺客套又生疏。
他認為以他和她的關系,他理應替她送最重要的長輩最后一程,他所做的一切她都無需向他道謝。
可她道謝又沒錯,以前他們即便成天膩歪在一處,他隨手給她抽一張紙巾,她其實也會習慣性說謝謝。
但觀感上就是非常不一樣。
他想過要不要拍點靈堂和葬禮的照片或者視頻給她。
她沒問他要,他也擔心影響她的情緒——在她的事情上,他總是瞻前顧后,缺乏日常的果決與魄力,如今尤甚。
后來無意間發現,她其實問林娜拍給她了,周時寂一方面長松一口氣,證明她不排斥葬禮的相關事宜。
另一方面又無法控制心下微惻。哪怕理智上他完全理解,在和院長媽媽的關系上,相較他,林娜和她才親近,她問林娜拍給她比問他拍給她更理所應當。
周時寂不確定,他是否在患得患失。
他以前的人生字典中不存在這個詞。
周時寂同樣不確定,他單方面感受到的他們這段感情的某些微妙,是否如同其他長期異地的情侶,難逃距離和時間的磋磨,終究變了質?
他找不著參照物。他從前因為工作和老爺子、周驍、周苡初等人久久見不著面,沒有過類似的異樣。
視頻接通,她出現在屏幕上的一瞬,周時寂因為思緒紛亂,一時間沉默,沉默地端詳她。
畢竟她不在他的身邊,她的真實情況無法從微信的三言兩語中準確判斷,所以周時寂私下拜托王遠留意她的狀態。
而據王遠觀察,林蟬看起來一點事兒沒有,其他同事都不知道林蟬家中辦喪。除了那天林蟬開車差點撞人,和最近清明節辦公室里聊起親人的頻率比較高,林蟬因為大家閑聊時說到“父母在不遠游”時愣了會兒神。
至于她一個人待著的時候怎樣,無從知曉。
此刻林蟬卻也一語不發。似乎都不在意畫面里的他一動不動是不是信號不好又卡頓了。
兩人隔著視頻,仿佛已經無話可說——一瞬間稍縱即逝的念頭叫周時寂皺眉。
他直接打破安靜:“我明天回京州。”
“嗯。”林蟬頷首,模樣可以視作有點呆,也可以視作乖。
周時寂主要觀察她的眼睛,沒有偷偷哭過的痕跡。他問:“要不要我帶你看幾眼清榮?”
林蟬搖頭:“沒關系,等我回去自己看。”
周時寂又問:“有沒有什么東西需要我幫你帶去京州保管?”
林蟬陷入思考。
周時寂說:“不著急,一時想不到的話,之后告訴我也可以。我再來取。”
林蟬抿一下唇:“你這回請了幾天假?”
“我今年的假期還沒機會用,不必請。”而且正趕上清明節的法定節假日,抵了兩天。
“嗯。麻煩你了,謝謝。”
其實在屏幕里看見她人,那種生疏與客套就所剩無幾。周時寂卻又因為她的感謝無話可說。
前一秒他還在想,這幾天尤為強烈的微妙感主要歸咎于院長去世導致她悲傷難過。后一秒他又搖擺。
胡思亂想終究不是周時寂的做派,他快速拋開,試圖用他當年失去周應啟的感受來寬慰他。
轉念思及,世上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
周時寂便聊了幾句他所見到的林娜和林虹的近況,以及此次出席葬禮的曾經榮春福利院的其他人。
哪怕他猜測,林娜多半已經告訴過她了。
林蟬沒有打斷他,還露了點笑意。
周時寂卻判斷不出,她的笑意是否真實。
他接受,她在不斷成長,她成長的速度很快,他無法像以前那般看透她的心思,是一件值得他高興的事兒。
可他無法接受自己由此產生的失落。
他怕他不再懂她,怕他不再能幫她,怕她不再需要他作為后盾為她托底。
先掛電話的又是林蟬。
這次倒并非同事找她或者要忙工作,反而什么理由都沒有,只說想先講到這兒。
抓著手機,他一個人長久靜默地坐著。
曾經他告訴林蟬,分開的決定權在她那里,她可以騎驢找馬。
他已經許多年沒有提過最初的承諾。
如今周時寂忽然在想,是不是,到他應該主動先放手的時候了?
他失眠了。
凌晨他好不容易得到片刻周公的眷顧,卻被震動的手機吵醒。
屏幕閃動來自林蟬的語音電話。
殘留的困意蕩然無存,他趕在掐斷前點擊接聽,坐起來打開床頭燈。
一句“怎么還沒睡”,因為她傳來的動靜生生卡在喉嚨里。
——從低低的啜泣,慢慢地放出壓抑的哭聲。
即便此刻瞧不見她的臉,也能想象她躲在被子里、隱在黑暗中淚流滿面的模樣。
周時寂的心臟跟著一抽一抽地犯疼:“小知了。”
林蟬一字一字地抽噎:“院長媽媽不在,我徹底沒有親人,沒有家了。”
第49章 49:探親假 你如今還要不要我?……
#49
七月是N國獨立十周年紀念, N國上下舉辦一系列慶祝活動。
同時是我國與N國建交十周年。我國駐N國大使發表祝賀并接受記者采訪,援N國教育技術援助二期項目也在此期間啟動。
那天林蟬正在漢語言學習中心忙碌。上百萬冊中小學數學、科學、英語教材剛剛飄洋過海運抵,提供給N國政府。
恍惚間, 穿透人影綽綽,她看到鶴立雞群的周時寂。
最簡單隨性的牛仔褲和亞麻襯衫, 黑色的漁夫帽帽檐壓于他眉毛上方, 剛好露出他那雙烏漆如墨的眼。
她懷疑自己中暑產生錯覺, 沒有在意, 勞煩同事繼續和N國政府人員交接, 她扶著發昏的腦袋到一旁喘口氣、降降暑。
拿起冰水擰開蓋, 準備湊進嘴里之際, 橫刺里忽地伸出一只手捏住她的腕骨制止了她的豪飲。
“對身體不好。還是喝常溫的吧。”
嗓音耳熟, 林蟬以為自己產生幻聽。
奈何皮膚的觸感異常真實。
出于本能, 她側頭。
周時寂的臉又如同幻覺, 映入她的視網膜。
過度的錯愕沖擊得林蟬呆愣原地。
周時寂靜默地和她四目相對。
一動不動的兩個人仿若與周遭的人流熙攘無形地隔絕在另一個時空。
半晌,周時寂松手, 復開口, 隱約諳一絲不該出自他的小心謹慎:“如果你實在很想喝, 那就喝吧。我知道你們現在流行一種說法叫‘爹味’,希望我剛剛的舉動沒有令你感覺被我管束、被我說教。”
林蟬如夢初醒,卻仍然難以置信他的突然現身:“你……”
走過來的王遠打趣她此刻的狀態:“小林這是太高興,人都傻了?”
“三哥, 跟小林打過招呼, 你就先跟我去使館,等小林忙完回去再好好聊,這里魚龍混雜,不安全。”雖然周時寂身邊跟著兩位周家專門雇傭的退伍軍人作為保鏢, 王遠依舊不放心,尋思著調配維和士兵的速度得再加急。
轉念王遠又提議:“要不小林你現在把工作放下,跟著三哥走,這邊并不是非你不可,我喊小趙接替你。”
“不用。”
“不用。”
林蟬和周時寂異口同聲。
周時寂自是猜到林蟬的心理,所以主動避免打擾林蟬的工作。
當然他清楚,事實上他已經打擾到她。他不應該明知她在工作還非得過來。
但飛機落地這片異國土地之后,再多的理智也無法抑制他第一時間來見她的洶涌沖動。
只是來見她之前,他先去酒店洗掉渾身的風塵仆仆,以清爽整潔的面貌出現在她的眼前。
他想著,先看她一眼,其他都等她結束工作再談。
可他隱匿在人群中,她不期然和他對視上,他又想,既然她發現了他,那他先和她打聲招呼。
一步步,得寸進尺。是他都陌生的他自己。
“你先忙。”說完周時寂就跟著王遠走了,防止他的自控力再次失效。
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林蟬才后知后覺地自干澀的喉嚨里擠出一個“嗯”。
她的心緒無法再平靜。
她如同踩著棉花,暈乎乎的。或許她真的中暑了。
繼續忙活兒了約莫一個鐘頭,離開漢語言學習中心的時候,林蟬質疑方才見著周時寂的真實性。
不過很快她又一次入耳周時寂的聲音。
周時寂在和王遠交談——
“你沒提前告訴小林,我可以理解為你要給小林驚喜。犯不著連我都瞞著。我接到你電話時都嚇死了,琢磨這也不是愚人節,你干嘛跟我開玩笑。”
“不瞞你,跟告訴她,有區別?”
“……我的嘴巴什么時候不嚴實過?”王遠郁結。
“我私人行程而已。提前告訴你,你如果小題大做,我壓力也大。”
“行,明白,你只是休探親假,不是突擊視察。”
探親假。一般探的“親”指父母或者配偶。
王遠顯然是戲謔之語。周時寂和她也確實并非配偶。三個字仍舊如小石子落入林蟬的心湖,蕩起輕微的漣漪。
而她沒聽到周時寂否認。
雖然不是故意,但實屬偷聽行徑。林蟬后退一段路,和原先落后的同事會合,然后假裝剛剛走出來的樣子。
周時寂和王遠齊齊回頭。
后者迅速掀滅抽到一半的煙頭,讓林蟬開車載周時寂,他喊走林蟬身邊的同事,去了兩位保鏢的車子。
林蟬挪步到周時寂跟前,略微局促:“不是說先走?”
周時寂說:“嗯。”
牛頭不對馬嘴的回應。
林蟬感到恍惚。類似雞同鴨講的對話,以前時常發生。
不過這個“以前”,得追溯到他們分隔兩地之前。
而分隔兩地,發生在四年前。
原來他們已經四年沒有見過面了。
頭兩年林蟬在國內,還會數日子,來了N國她什么時候開始忘了數的,她自己都記不得。
見面,和隔著手機視頻,截然不同。
這種不同在見面的時刻尤為清晰,導致了她的局促,仿佛他們不僅四年沒有見過面,還四年沒有過聯系。
兩人上車之后,車廂內出奇地安靜。
林蟬一心二用地握著方向盤,終究成為打破沉默的那個:“你什么時候到的?”
周時寂抬腕看一下表:“四個小時前。”
林蟬又問:“待多久?”
“十天。”
“這么短?”
“嗯,只給批了十天假。干部因私出境的規矩多。”他倒希望真請的探親假,探親假更好批也更長。
這趟N國之行,是那日三更半夜聽到她在電話里啜泣,周時寂做出的決定。
所以三個月前他就開始做準備,綜合各種工作安排才勻出七月中旬的休假。若非限制頗多、身不由己,他定然會以最快的速度趕來。
“你從國內飛來N國的?來N國前沒去其他地方?”
“是。”
“之后還有其他行程安排?”
“沒有。”周時寂補充,“扣除前后坐飛機的時間,我這趟假不足十天。”
倏地,林蟬發現,明明他才是領導,剛剛他們一來一去的問答卻更像他向她做匯報。
默默地清了清嗓子,她遲鈍地接茬:“您辛苦了。”
伴隨她的話音,車廂內又陷入詭異的悄寂。
悄寂中隱隱游蕩一絲尷尬。
尷尬得林蟬幾乎腳趾抓地。
顯然,她和周時寂之間現在的關系有點奇怪。
林蟬無從打破自己的局促。
她寄希望于周時寂。
周時寂卻不再講話。一直到抵達使館,都不再出聲。
而她不確定他在想什么。
他們理應相互了解,以往互通視頻也算正常,如今好像四年網友忽然奔現。
所以,異地戀的苦頭不僅體現在日常無法陪伴在對方身邊,還體現在太久缺席對方的生活而滋生的陌生?
林蟬下車,周時寂也下車,繞去兩位保鏢的那輛車子。
車子是周家的企業駐N國辦事處的公家車,周苡初安排的,用作周時寂在N國期間的出行。
打開后備箱,周時寂取出幾個包裹交給王遠,里面是些食品和藥品,他專門帶給王遠的。
“你不進去坐會兒?”王遠問周時寂的同時,下意識覷一眼林蟬。若說先前他還遲鈍,這會兒他都察覺到了林蟬和周時寂之間氣氛的微妙。
“不進去。”回答之后,周時寂看著走來王遠身邊幫忙分擔走兩只包裹的林蟬,“你們倆下班后,我們一起吃晚飯?”
王遠說:“我沒問題。”
林蟬也點頭:“好。”
周時寂問:“你們推薦哪家餐廳?”
王遠門清兒自己是順帶的工具人,不發表意見:“小林比我了解。”
林蟬沒有推拒:“我一會兒挑幾家合適的供你們參考。”
周時寂說:“你直接定。”
又怕她有壓力,他補充:“隨意些。我都能吃。”
林蟬應是應下了,不久后依舊在微信消息里發了兩家餐廳給周時寂做決定。
兩家餐廳,她分別簡要地列舉出優缺點。
落在周時寂眼中,她簡直在完成領導的任務。要知道當初他們分隔兩地之前,類似一起吃飯的瑣事,她已經會做他的主,不再征詢他的意見。
周時寂回復了萬惡的三個字:【都可以】
須臾,林蟬依舊發來問句:【那第二家?我剛剛問過遠哥你住的酒店,第二家餐廳距離酒店更近,你今天肯定很累,方便你早點回酒店休息(笑臉)】
周時寂生出一絲還沒吃飯就被她暗搓搓催促快些結束飯局的錯覺。
捏捏眉骨,他制止自己的敏感多疑。他并不是一個敏感多疑的人。雖然,這種敏感多疑,已經持續有一段時間了。
不久后周時寂又收到王遠的消息。
林蟬剛剛告訴王遠今晚的餐廳,轉頭來詢問周時寂,他今晚需不需要臨時缺席或者借故早走。
周時寂可并沒有重色輕友的意思:【不需要】
王遠回復一個“嘆氣”的表情包,他倒希望把時間單獨留給周時寂和林蟬:【你們倆有什么事情好好溝通,不是你以前告訴我,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問題,通過有效溝通都是可以解決的?】
畢竟他已經經歷過一場婚姻,他自詡在感情上比周時寂和林蟬多一點經驗。但每個人的情況不同,他也不方便多嘴多舌,只盼兩人能成眷屬,起碼不枉他這些年當他們倆的愛情保鏢。
當地時間18點45分,林蟬坐王遠的車抵達餐廳,比約定時間提前十五分鐘。
但周時寂已經在了。
三分之二的菜是林蟬預訂過的,餐桌上周時寂和王遠又各自再點了一道菜。
太久不見,王遠沒忍住,開了一瓶酒,周時寂一起喝了點。
林蟬自然不沾,她還記掛著回程她要給王遠開車。
這頓飯林蟬吃得相當安靜,基本是周時寂和王遠在敘舊,一開始王遠還不斷把話題帶到林蟬身上,試圖給周時寂制造和林蟬說話的機會,可兩位當事人不接招,王遠只能作罷,放棄操心。
林蟬其實不無聊。她感覺好像回到很久以前,周時寂和王遠帶她到那處四合院吃飯,她大多數時候同樣在默默地聽他們交談。
周時寂也不無聊。一心二用的本領他游刃有余,他始終在分神留意林蟬。他四年沒見過林蟬如同倉鼠一般進食,嘴巴動個不停,吃什么都特別香,叫旁觀的人不禁跟著胃口好起來。
21點左右散席,周時寂說給她帶的東西還在酒店,她可以順路捎走。
之所以沒有在白天跟王遠的包裹一起拿給她,是因為她的東西比較多,而且沒有全部放在車上,一部分裝在他的行李箱里,他下午又著急先去漢語言學習中心見她。
而且,私心來講,在見到她之前,他覺得,她總會來酒店和他單獨碰面,他有的是機會給她。
林蟬同意了,開車載著王遠到酒店。
王遠留在車里等她,她跟著周時寂上樓。
哪怕已經是這座城市最好的酒店,周時寂住的也是最高規格的套房,設施條件還是落后國內同等級別的酒店一大截。
林蟬止步于客廳。
剛在餐桌上找回的熟悉感,因為她的此番舉動,又流失。周時寂沉默,徑自走進他住的臥室。
打開他的行李箱,未及他取出物品,四周忽然陷入昏昧。
周時寂快速起身摸黑折返客廳,一眼瞧見屬于林蟬的影子打開門往外去。
“你這就要走?”身體的反應先于腦子的思考,他邁大步子追向她。
林蟬一愣,探出的半個身子側轉向他嗓音的來處,他孤拔的身形恰恰正停定她的跟前,她的鼻尖險些撞上他的胸膛。
熟悉的他的清幽氣息強勢襲入她的鼻間。
吃飯的時候她就猜測,他前往餐廳前肯定又沖了一次澡,否則以N國的天氣,從下午到現在他不可能依舊保持干凈與清爽。
很好聞。和她記憶中一樣地好聞。她許久沒有嗅到好聞又令她愉悅的氣息。尤其來了N國之后。
下意識間,林蟬貪婪地深吸兩口,然后澄清誤會:“我確認一下,只是你的套房電燈故障,還是整個酒店都停電。”
周時寂沒說話。
林蟬又摸不清他的心思,只知道他在看著她。
她便自顧自又說:“看起來應該是這片電壓不穩定。經常發生。可能一會兒就好。”
周時寂還是在黑暗中靜默地看著她。
林蟬再次開口:“遠哥還在樓下,我先走了,這會兒停電也不方便,后面我再找時間來拿吧。你喝了酒,早點休息。”
終于,周時寂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有了動靜。
“小知了,你,如今,還要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