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賀招發(fā)出的沉默震耳欲聾,好一會兒后,他才語氣遲疑地問:“你,在看什么?”
“沒,沒有啊,你問什么?醬油是吧?”喬歲安手足無措,舉止失常,只見緊急之間他發(fā)揮出超人級別的記憶力,指了指廚房上方位置,果斷道:
“醬油在油煙機上面的柜子里!”
“哦。”沈賀招點點頭,眼中還帶著意味深長,最后看了喬歲安一眼,轉身回了廚房。
“......”
喬歲安默默把頭埋進了膝蓋里。
......
......
大約半個小時后,飯菜上了桌子。沈賀招做了三菜一湯,除此以外,他甚至還做了一道甜點:拔絲芋頭。
喬歲安已經(jīng)從巨大的震驚羞恥中恢復了過來,如果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他脖子上的一圈粉色,他坐在餐桌前,對著桌上食物,怔怔發(fā)呆。
沈賀招一邊將圍裙解下一邊道:“怎么,還不相信是我做的?我可沒有大變活人或者隔空取物的能力。”
“沒有。”喬歲安低聲道:“我沒有不相信。”
只是,驚訝。
沈賀招的手藝自然算不上大廚級別,但也是常規(guī)意義上的好吃,尤其這些食物不需要自己動手,就顯得更好吃了。
吃其他的時候還好,吃螃蟹的時候手忙,嘴巴就空了下來。
沈賀招與他閑聊:“飯菜還合你口味么?”
“合的,很好吃。”
“那就好,你喜歡中餐還是西餐?”
“都還好。”
“那我下次做西餐給你吃。”
“好啊。”剛回答完喬歲安就覺得不對,他只煮了幾次面,就換來了一頓正餐加西餐,怎么看沈賀招都不劃算。
他心里過意不去,說道:“那我下次有空的時候也給你做飯,不過我只會做中餐。”
“我喜歡中餐。”
“那就好。”
喬歲安吃螃蟹很糙,不會細致地挑肉,屬于能吃就吃,吃不到就算,很快干掉了兩只螃蟹,吃完飯,看沈賀招起身,喬歲安連忙道:
“我來洗碗吧,以前我做飯也是你洗碗的。”
喬歲安做事向來一板一眼,有來有回,要是不讓他洗碗,他大概會覺得欠了沈賀招。沈賀招沒有阻止他,他將空了的盤子拿回廚房放進水槽,而后站在廚房外看著背對著他,沖刷著手指的青年。
這棟房子的燈光是根據(jù)人眼睛接收光源的適宜度調節(jié)的,沈家三代經(jīng)商,沈賀招一心也是事業(yè)腦,連同客廳也是工作的地方,所有客廳區(qū)域光源以冷白色為主,顯得冷靜而通透,但到了廚房,一方面是空間較小光源較近對眼睛不好,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人心態(tài)的轉變,色彩由冷白色轉為暖白色。
水槽上方正好有幾盞放射燈,燈光溫暖的色調均勻地鋪撒在在喬歲安低垂的脖頸上,將他的冷白增添了溫度,好似被熱氣融化了的脂膏慢慢地流淌下來。
沈賀招猝不及防地想到了那個吻,夢里的喬歲安的親吻是冰冷的,因為他從來沒有碰觸到過喬歲安的溫度,現(xiàn)在的喬歲安是怎樣的?如果從他纖薄的后頸咬下,會不會噴射出灼熱的血液,和他的皮膚一樣溫熱?
喬歲安低頭洗著碗,他背后沒長眼睛,可他總覺得后頭有一雙眼睛正盯著自己。那目光就好似黑暗中的孤狼,讓他從皮膚里滲出絲絲的戰(zhàn)栗。
這種感覺自從沈賀招回來后就失常產生,有時候在走廊遇到沈賀招的時候,喬歲安總有種對方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溫柔,溫柔深情,同時又很危險的錯覺。
可等他洗好碗,轉過身時,客廳里只有一個沈賀招,而他坐在餐桌前擺弄著筆記本。
今天的工作好像就到此結束了,其實現(xiàn)在時間還早,還不到八點,要是一般的朋友或者家人,這會兒還能嘮個嗑,但是喬歲安跟沈賀招顯然不是一般的朋友或者家人。
“那個......”喬歲安道:
“如果沒事,我就上樓了。”
沈賀招唇瓣動了好幾次,都找不到把他留下來的借口。
喬歲安看他不反對,就徑直經(jīng)過餐廳,走過餐桌旁時,他停下,道:
“今晚的飯菜,謝謝你,還有......”他小聲地說了句:
“對不起。”
沈賀招看著他的背影,謝謝他明白,對不起又是為什么?
回到自己房間后,喬歲安明顯感覺到放松了許多,和沈賀招同處一個空間,也不是說多難受,只是習慣了和人保持距離,過度的肢體和情感上的接觸會讓他下意識想要逃避,這也是他觍著臉也要住在早安里的原因,畢竟上海的單身公寓很貴。
現(xiàn)在時間還早,喬歲安重新拿出耳機和畫筆,繼續(xù)之前未完的作畫。
房間里,沈賀招也換上了睡衣,這棟房子的溫度是恒溫的,保持在25c左右,因為空氣潔凈干燥,穿長袖還是短袖都可以,不過沈賀招習慣了穿短袖短褲,他穿著一套深灰色的睡衣坐在書桌前,原本沉穩(wěn)的心忽然有幾分躁動。
此前他回來得都比較晚,洗了澡差不多就睡了,但是今天還早,只要一想到旁邊房間住著的人,他就心緒難安。
以喬歲安的性格,三年的時間不會有多大變化,想來他的房間和三年后沒有區(qū)別,一塵不染的桌子,干凈的床面,從柜子里散發(fā)的古樸沉香木的氣味。
一切和三年前沒有變化,除了,多了一個他。
......
喬歲安正專心致志畫畫,忽然聽到外頭有敲門聲,幸好他剛才覺得耳朵有點疼,將耳機放了下來。
“什么事?”他打開門。
沈賀招換了一身衣裳,干凈簡約的睡衣減弱了他身上高高在上的氣質,垂下的烏黑短發(fā)還有幾分濕意,顯得有幾分居家。
他在門外說:“我的筆墨水用完了,能借我一支筆么?”
“啊,好。”喬歲安快速折回房間,從抽屜里拿出一支中性筆,遞給沈賀招:“這個可以么?”
沈賀招低下頭看了他手上的筆幾秒,而后接了過來。
“可以的,謝謝你。”
“不客氣。”看沈賀招沒有立刻走,喬歲安又問:
“還有事么?”
“沒有了,明天上午九點出門,別忘了。”沈賀招臉上浮出微笑,轉身走回了臥室。
“......”
喬歲安有幾分莫名,在沈賀招走后關上了門,重新回到書桌前,他的思緒被打斷,一時半會回不到剛才的狀態(tài),他手上握著筆怔怔發(fā)呆了一會,才后知后覺地想到。
難道,沈賀招剛才是想進他房間來么?可是,他自己不是也有房間,差不多的空間,有什么好看的?
喬歲安百思不得其解,就懷疑自己多想了,很快又回到作畫上。
——
第二天。
喬歲安比往常晚了半個小時下樓,沈賀招也還沒下來,直到8點過一刻才下了樓。
喬歲安仰頭看著他:“我煮了粥,你喝么?還有咸菜和煎蛋。”
“喝的。”
經(jīng)過一周的西式早點后,今天終于回到了中式,喬歲安買的咸菜很下飯,煎蛋也很有色澤,加了醬油和一點醋,是中國人的口味。
兩人不聲不響吃完早飯,就差不多到出門時間了。
喬歲安昨天沒開車回來,那今天肯定還是坐沈賀招的車子,展覽在市中心的一個藝術館,喬納爾德是攝影界一個著名人物,加上他本人也過了來,不少業(yè)界名人過來助陣,展覽一時熱鬧。
不過他們來的時候展覽時間已經(jīng)過了三天,而喬納爾德也已經(jīng)離開,熱鬧浮華的場景已經(jīng)不在,只余下攝影愛好者陸陸續(xù)續(xù)進來欣賞大師作品。
沈賀招有貴賓入場券,除了可以走快速通道外還有工作人員隨時提供講解等服務,不過兩人愛清凈,婉拒了工作人員的好意,自己邊走邊欣賞。
喬納爾德的作品善于捕捉事物變化的瞬間,凸顯一種奇異的違和感,年輕時候的他已經(jīng)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后來他又運用光影效果和色彩來強化事物的沖突性,營造復雜而強烈的視覺沖擊,最終造就了他一代大師的稱號。
不過,最令喬歲安為之感動的還是喬納爾德的生平經(jīng)歷。
“你知道么?”站在一副不論構圖還是光影都很生澀的作品前,喬歲安自言自語般地道:
“喬納爾德出生在一個貧窮戰(zhàn)亂的國家,在他成年之前都沒有接觸過相機,也沒有收到過良好教育。”
直到有一天,幾個外鄉(xiāng)客到來,想要在這個貧瘠落后的國家留下時代的照片,這是喬納爾德第一次接觸到相機,他展現(xiàn)出了驚人的天賦,留下了令人垂淚的照片。那些人覺得喬納爾德很有天賦,推薦他到他們的工作室打工。那時候的喬納爾德,只需要小小的幾塊面包就可以被帶走。
“后來他出了名,就將自己的家人都帶走了,除了酗酒好打人的父親。”
沈賀招目光動了動,扭頭望著他的側臉,喬歲安握拳給自己打氣:
“所以掙錢真的很有必要,我也要成名掙錢,然后......”
然后,至少可以擺脫不想要的人。
喬歲安沒有繼續(xù)往下說,沈賀招也沒有問,兩人邊走邊看,一路都是按著自己的審美欣賞,按著計劃,兩個小時就看完了,正好可以出去吃午飯。
“我們走吧,中午你想吃什么?”
“嗯,你決定好了。”
“過來的路上有家粵菜館,吃么?”
“好啊。”
兩人往出口走去。兩人雖然穿的簡單,也沒有工作人員陪伴,但按著二人外形還是很引人注目,出口不遠的地方,有一個中年男人陪著老婆女兒在看展覽,往對面瞧過去,正好瞧見了要出門的兩人。
“沈家那位,還有他旁邊的,是老喬家那孩子?”
男人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爸,你干嘛呢,走了!”
“哦好好,囡囡等等老爸。”
......
這么一等直到中午吃完飯了,坐在商場椅子上休息看老婆女兒去買衣服,才又想起來這回事。男人連忙拿起手機。
“喂,老喬啊,你家女婿回來了你知道吧?”
“女婿?”周末,喬國彥跟朋友在打高爾夫球,接到公司董事電話時愣了愣。
“對啊,就是沈家那位。”
“啊,你說沈賀招是吧?是,是他回來了。”
沈家跟喬家的協(xié)議中有寫不能將兩家婚約告知他人,但沈家給喬家注資,怎么也瞞不過喬家公司的人,因此公司其他董事是知道這事的,只是不能外傳。
“真好啊,沒想到你家兒子還真有本事,真能籠絡到沈賀招,我剛看到他兩一起逛展覽呢。”
喬國彥原本還以為董事是見到了沈賀招,他此前就得知了沈賀招回國的消息,但是無法聯(lián)系上他,要是不說,他名義上還占了沈賀招岳父的光,要說出來,知道沈賀招根本不理睬他這個岳父,反而難堪,因此他也不敢在公司宣揚,聽董事這么說正想打哈哈敷衍過去。
沒想到他下一句話就說看到沈賀招跟喬歲安兩人一起在逛展覽。
喬國彥猛地坐了起來。
“沈賀招和喬歲安,你看清楚了?”
“這怎么會沒看清楚?我人老了,眼睛還沒瞎。”
電話那邊絮絮叨叨,喬國彥已經(jīng)無心聽他說話,他找了個借口掛斷電話,內心翻起驚濤駭浪。
沈賀招跟喬歲安兩人一塊出門?
喬歲安還說他們沒聯(lián)系,這個喬歲安,他竟然敢......
不過喬國彥混了這么多年,也不是不知道輕重緩急的,跟喬歲安算賬是之后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