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分別
沈微漁醒來, 起身扶額,瞥見湖面多了幾艘游船,暮色沉沉。
風中隱約有海棠花香, 紅紗羅帳搖曳, 沈微漁聽到耳邊傳來女子的聲音。
“沈姑娘,天色已晚,該用醒酒湯嗎?”
沈微漁回頭, 身穿碧青色的女子, 面容清秀, 一根玉簪綰起發,手里端著托盤,擺著金玉瓷碗。
她回想起自己貌似喝了梅子酒,昏昏沉沉便入睡。
蕭庭訚貌似也喝酒?可他去哪里了?
沈微漁不解,端來醒酒湯的女子卻主動告知,“陛下因公務在身,去見了一人,怕沈姑娘兀自在游船煩悶, 便派我守著沈姑娘!
沈微漁眉頭蹙起。
但見她送來醒酒湯,身上還有羅錦被褥,思忖了一下, 還是接過醒酒湯小呷幾口。
“沈姑娘要用晚膳嗎?”云曉低聲問。
沈微漁小呷幾口, 唇齒沒入冰冰冷冷甜意,與之前喝的醒酒湯大相徑庭。
“不用, 我想先回去。”既然他不在游船,沈微漁也沒有心思待在此處。
云曉聞言,記起蕭庭訚走之前,冷聲吩咐, “朕走之后,她醒來若是想走,你隨她意,切勿攔下!
她眼眸閃了閃,接過金玉瓷碗,放在紫檀托盤后,轉身去伺候沈微漁。
沈微漁別開手,示意不用伺候,可在下矮榻的間隙,余光瞥見自己身側多了一樣東西。她定睛一看,赫然是金絲楠木的匣子。
她心下古怪,好奇拿在手里掀開時,游船突然晃動一下。
云曉臉色一變,大步走到漁船一樓。
沈微漁收起匣子,唯恐出什么大事,穿好云錦繡花鞋,起身去往一樓。
正好撞見云曉上樓。
“沈姑娘,你怎么下來了?”
“發生何事?”沈微漁透過她的身后,隱隱約約見到幾個身影佇立在船頭,錦衣華服的衣袍在月色中尤為惹眼,風中有脂粉花香。
“不過是幾個不知世事的紈绔子弟,游船迎面撞上來,向我們賠罪!
云曉為她說來龍去脈,對于那幾個紈绔子弟,她面上流露厭惡之色。
“原來是這樣!鄙蛭O恍然,收回望向船身的視線。
“沈姑娘若不急著回去,要不先在游船待上一會,待我去趕走這幾人!痹茣該淖约哼t遲沒回去,沈微漁會下一樓見她。云曉擔心那幾個紈绔會沖撞沈微漁,才有此話。
沈微漁也不為難她,頷首便想往回走。
幾縷春風從窗欞滲進來,沈微漁回到矮榻上,雙手都冷冰冰。
她垂眸間,余光又瞥見金絲楠木的匣子,心中好奇里面是何物件,可還未掀開瞧一眼,游船卻傳來劇烈的晃動。
頃刻間,矮榻器具、瓶花都噼里啪啦摔倒在地上。
沈微漁抓住匣子,一手扶著窗臺,避免摔在甲板,可下方卻傳來爭執的吵鬧聲,甚至還有燒焦的氣味。
發生何事?沈微漁頓感不妙,抿著唇想要穩住身形下樓。
恰在此時,云曉急匆匆地從一樓而來,面色陰沉,“那幾個紈绔在安康城作威作福慣了,今夜竟喝醉命人撞游船,甚至還在一樓縱火!
云曉氣得咬牙切齒。
沈微漁正扶著窗臺,聽到此話,也明白到底發生什么事。
這幾人囂張到醉酒鬧事縱火?也不知是哪家膽大妄為的公子哥。沈微漁思緒亂糟糟。
云曉大步沖上來,二話不說握住沈微漁的皓腕道:“得罪了。”說罷,義無反顧帶著沈微漁從窗臺跳進湖水中。
沈微漁不會鳧水,云曉沒有料到此事。
以至于沈微漁在水中掙扎,云曉瞪大雙眼,心知自己做錯事,連忙握著沈微漁的皓腕,一路往岸邊游-
半個時辰后。
滿院跪滿了人。
門窗緊闔,青蓮燭臺的燭火映襯著廂房的幾道人影。蕭庭訚坐在紅木雕花扶手椅上,臉色難得陰森。
沈微漁坐在紫檀荷花紋床,身側有婢女端著琉璃碗,小心翼翼地舀動湯藥,又一勺勺地喂她喝藥。
“我又沒事,你不用罰他們。”
她們誰也沒料到今夜會出意外。沈微漁也沒想到今夜會在水中度過,萬幸很快被救上去。
她被送到蕭庭訚居住的宅院,恰好葛老還沒回師門,便留下來給她把脈配藥方。
沈微漁無大礙,只是受了點風寒。
蕭庭訚知道這件事后,快馬加鞭趕回來,面若寒霜,不用他吩咐,滿院子的人自請受罰,連同云曉都給自己領了一頓子和禁閉。
沈微漁知道這件事,想讓蕭庭訚放過他們。
蕭庭訚卻冷著臉,盯著她喝藥。
喝完藥后,沈微漁抬眸凝望他,“可以放過他們吧?”
“無規矩不成方圓!笔捦ビ澙淅涞氐。
沈微漁身子本就不好,留下伺候的人都不用心照顧,連累她墜入湖水,還有那幾個紈绔,蕭庭訚的怒氣輕而易舉被這幾件事挑起來。
但沈微漁不知道他的憤怒,甚至還幫
她們求情,在求情不了后,露出蹙眉的神態,似是不滿。
“你屋子里的人又沒犯錯,我不過是落入湖水,就要連累她們嗎?”沈微漁不能理解地蹙眉。
“她們不過是擔心朕震怒,牽連他們身上才下跪。又不是為了你才下跪!
“可她們是無辜,不如讓他們起來。”
蕭庭訚:“朕是天子!
沈微漁如鯁在喉,別過臉道:“隨你!
蕭庭訚垂眸,攥緊雙手:“你為他們生朕的氣。”
“陛下看錯了!鄙蛭O穩住氣息,側身瞥向他。
今夜的蕭庭訚一襲海青圓衣袍,窄口衣袖鑲繡竹葉金絲暗紋,龍章鳳姿。
可他面若寒霜,置身扶手椅,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
沈微漁睥睨他,目光從容淡定。
蕭庭冷靜地對視她。
良久,蕭庭訚挪開視線,捻著指間的白玉扳指,吩咐跪在滿院的人都起來。
沈微漁聞言臉色稍稍緩和不少,問起情急之下將她拉入湖中的云曉近況。
“她領了一頓板子自請關禁閉!笔捦ビ濓L輕云淡地道。
“你也不用跟朕求情,這責罰是她主動請來。你若是求情只會讓她心中有愧?缮頌榘敌l,不能對人有愧疚。”
沈微漁聽得迷迷糊糊,但也知道蕭庭訚不愿意讓她為云曉求情。
一時之間,沈微漁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兩人陷入緘默,屋內闃寂,燭火搖曳,風聲敲打窗欞。
蕭庭訚低聲道:“明日朕離開安康,你會來送朕嗎?”
沈微漁垂眸,“有空會去送你。”
她沒有說去不去。蕭庭訚也沒有強求,可心中被折磨得不甘,仿佛頃刻爆發,卻又被他死死摁住在心中最深處。
“好!
“朕走后,本來安排云曉在你身邊護著你,可她行事不夠沉穩,朕會另擇幾人跟在你身邊。還有今夜的事情,朕會好好給你交代!笔捦ビ澝鏌o表情,眼底陰沉,顯然是不會放過那幾個紈绔。
沈微漁聞言瞥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她對這幾個紈绔毫無好感,以醉酒名義撞船,真是肆無忌憚,還好今日遇到的人是她,若是尋常人家,怕不是會出大事。
沈微漁因此沒有反對蕭庭訚說的話。
兩人又閑聊幾句,蕭庭訚還有事,走之前將金絲楠木的匣子遞給她。
沈微漁驚訝,她跳船將匣子遺落在游船上?不過他送給自己是何意?難不成這匣子一開始就是蕭庭訚送給自己?
她還沒想清楚,蕭庭訚已經離開廂房。
沈微漁拿起匣子掀開一看,用和田玉雕琢的皇后寶石印璽赫然躺在其中。
他為何送自己皇后印璽?
沈微漁心事重重闔上匣子,不敢細想。
翌日,風清云暖,沈微漁早早醒來,福三卻來敲門說是繡坊出事。
一聽繡坊出事,沈微漁便馬不停蹄地趕去繡坊,原是昨夜繡坊走水,雖被搶救及時,但多多少少都有點損失。
福三一早得知消息,來見沈微漁。
沈微漁知道這件事冷著臉一一將昨夜的發現走水的人叫來,仔細盤問,才知道昨夜的火不是故意,是有人縱火。
“去報官!鄙蛭O安排福三去衙門一趟,又與福三一起算損失多少布匹。
等到沈微漁從繡坊出來,已經到了末時。
她突然想起今日是蕭庭訚要走的日子,躊躇幾下,還是去往城門。
也不知蕭庭訚走沒走,若是去了,他還沒走,自己便送送他。若是沈微漁去了,他已經走了,自己好歹也是去送了。
沈微漁思忖租賃一輛馬車去了城外,此時天公不作美,狂風大雨席卷而來。
剛還是晴空萬里,現在已是烏云密布,電閃雷鳴。
沈微漁坐在馬車內,感受到寒風透過布簾傳進來,耳邊聽到淅瀝瀝的雨聲,如雨珠墜地,尤為刺耳。
車夫坐在外頭,聲音焦灼地道:“姑娘,這雨下得越來越大,你還要出城嗎?”
沈微漁還未說話,一道轟隆隆的雷聲響徹天邊。她的耳根子都好似震麻。
她悄悄掀開窗簾,卻只是掀開一角,迫不及待的寒風還有雨水浸入馬車。
沈微漁當即擱下窗簾,抿著唇想起昨夜自己根本沒有告訴蕭庭訚自己會不會去送客,況且雨下這么大,去城外多麻煩。
但當車夫再次出聲催促,“姑娘,我們還要去城外嗎?”
沈微漁想也不想地出聲,“去。”
彼時,城外。
一輛通體玄色的馬車的翹角懸掛著銅鈴,靜靜地佇立在風雨中。
“陛下,時辰不早了,要不先啟程?”十三坐在馬車內的下方,上方坐在蕭庭訚,西北兩側各有香爐吐著裊裊青煙。
他們一早出城,眼見狂風暴雨來臨,怕再晚點不好趕路。
蕭庭訚面無表情地闔眼,雙手置于膝上,耳邊是狂風暴雨的激烈聲音,好似鐘磬敲在心口,松開手,又攥緊,最后才淡淡道:“等!
十三聞言,不再多勸。
可這一等,城門闔上,仍不見沈微漁的蹤影,十三憂心忡忡地睥睨蕭庭訚。
陛下等沈姑娘,等了一天,可惜——
他心中還未惋惜,蕭庭訚突然睜開雙眼。攥緊的雙手,青筋布滿,足以窺見他心中的不寧靜。
“陛下,我們要啟程嗎?”十三已經起身去往馬車外,可身后卻傳來蕭庭訚冰冷的聲音。
“去讓他們開城門!
她不來見朕,朕去見她。
蕭庭訚面色平靜,銳利的雙目卻好似藏著熾熱的燭火,不生不息。
十三聞言,震驚地摸了摸一把臉,確認不是做夢,當即掀起紺色布簾,翻身下馬,“遵命!”-
城內,沈微漁已經做好決定去見他一面,可路上大雨,馬車行走困難,更遑論還遇到摔在青石板,無人攙扶的老翁。
沈微漁望著前路平坦,耳邊的老翁痛苦叫聲經久不散。直到馬車與老翁擦肩而過,沈微漁于心不忍,下了馬車將老翁扶起來送去仁心堂,便重新回到馬車上。
一來二去耽誤了時辰。
沈微漁來到城門口,親眼見到城門關上,耳邊傳來嗡鳴聲。
她下定決心來送蕭庭訚,卻不承想還是來晚一步,送不了他最后一程。
沈微漁嘆氣一聲,心如死灰,擺擺手命車夫往回趕。
馬車漸漸行駛在雨中,沈微漁攥緊錦帕。
忽然,身后傳來喧嘩聲,已經關上的城門發出沉重的推門聲。
刺耳、響亮。
沈微漁心神一震,不管不顧地起身,朝著車夫大喊,“停下!闭f罷,抄起馬車里的油紙傘,她掀起布簾,從馬車跳下去。
她打開油紙傘,從馬車跳下去的一瞬,雨水濺在她云錦繡花鞋,也濺在衣角,肩膀洇染一片。
沈微漁一無所知,轉身望向城門。
恰巧一輛馬車從城門行駛進來,正在充當車夫的十三一眼瞧見立在街頭的沈微漁。
他驚喜地勒緊韁繩,朝著馬車里的蕭庭訚道。
“陛下,沈姑娘來送你了。”話音落下,紺色布簾被掀開。
蕭庭訚面無表情地出現在眾人眼中。
他一眼睥睨到佇立在風雨中的沈微漁。她手中撐著油紙傘,朝著他微微一笑。蕭庭訚沉寂的內心泛起漣漪,不顧一切地下馬車,走到沈微漁的面前。
沈微漁見他淋雨而來,用手上的油紙傘為他擋住一半的雨。
蕭庭訚好似不知情,烏黑的眼眸只有眼前的沈微漁。
“我來見你!
“我來送你!
兩人的話同時說出口,卻在說出后,陷入了一時的沉默。
沈微漁局促地咳了一聲,不知要說什么話,蕭庭訚銳利的眼眸掃視沈微漁婉約的面容。
“多謝你來送我!笔捦ビ澥諗亢。
誰也不知在親眼見到沈微漁真的來送他時,喜悅占據內心,滋生的陰暗被吞入心中,宛如溺死的野鳥,終于有了一絲生機,之前撕裂開的皮肉也被重新用針線縫合。
“我只是恰巧來見你,不必多謝!鄙蛭O揚起笑容,故作輕松,絕不提來時,險阻多多。
蕭庭訚唇角勾起,解下腰間的蟠龍玉佩塞在她的掌心。
沈微漁蹙眉,想要還給他,卻聽到蕭庭訚低沉道:“此去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此玉佩乃先皇傳給我,跟隨我多年,朝中大臣都見過我佩戴過,若哪日你出事,我沒及時來救你,可用玉佩換一線生機!
“我不需要,還有你……”她想問蕭庭訚為何將皇后印璽交給她,可話到嘴邊,突然知道了什么。
他將皇后印璽交給自己,不外乎還在乎沈微漁。
可沈微漁之前說過兩人始于欺騙,不能在一起,可說出口,蕭庭訚一直都沒聽進去,那她再問印璽,也還是得不到他放棄的話。
她也沒問,心照不宣地握著蟠龍玉佩,交還給蕭庭訚。
蕭
庭訚沒有接,頎長的身影籠罩沈微漁一半的身影,春雨漸漸變小。
“我贈予你的東西,絕無回收的道理!
蕭庭訚淡然地后退幾步,任由風雨落在身上。
“珍重!笔捦ビ澟c她告別后,毅然而然地轉身回到馬車。
十三詫異,還以為陛下會跟沈姑娘多說幾句話,不過這是陛下事情,而已容不得他置喙。
少頃,馬車轉身出城外。
城門重新關上。
沈微漁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捻著手里的蟠龍玉佩,眼中彷徨,轉眼又鎮定自若地回到馬車上。
回去的路上,天昏地暗,風雨聲聲不息,沈微漁捻著掌心的蟠龍玉佩,恰好布簾掀起一角,令沈微漁窺得城內的一隅天地。
青石斷橋,楊柳垂下,行人匆匆,每家每戶大門緊闔,唯有幾家大戶人家門前掛了幾盞素紗燈籠。
沈微漁垂眸,心中泛起說不明道不盡的惆悵。
她知道蕭庭訚喜歡她,可她呢?她欺騙蕭庭訚,以至于遭了報應,一心想逃,卻遇到死而復生的朝梣。
沈微漁以為她能回到幾年前,也會忘記蕭庭訚報應在自己身上的一幕幕。
可隨著朝梣的欺騙,沈微漁身上的情蠱,一切都朝著不祥而去。
沈微漁也想避開蕭庭訚,可世上有幾回能如意。況且今日她不該去見蕭庭訚。
但為何要去見他呢?甚至手里還有他贈予的蟠龍玉佩。
不知不覺中,沈微漁的胸口疼痛不已。
她強忍著情蠱發作,掀起布簾,任由寒風侵肌。仿佛只有寒冷才能緩解胸口的疼痛。
沈微漁回到家中,胸口的疼痛消散下去。
院子里卻多了不速之客,沈微漁抬眸,見來人面容嬌俏,自稱奉旨而來,身后也多了一個嬤嬤還有二三個婢女。
她們都是蕭庭訚身邊的暗衛,如今全派來保護沈微漁的安危。
沈微漁頭痛,想著蕭庭訚說一不二的性子,也就任由她們在自己身邊,可是當沈微漁隔日來到西廂房,發現里面裝滿了價值連城的金玉器皿,甚至多了幾十只寶箱。
她都還沒有掀開查看,自稱云娘的女子說這是陛下昨日派人送來的,都是價值千金的首飾珠寶等。
“……”沈微漁沒想到蕭庭訚一走,還給她留下這些價值不菲的金銀珠寶,也不怕她哪天攜帶跑路。
不過這么多金銀珠寶,她也帶不走。
沈微漁突然乍富,覺得繡坊開幾百年,也抵不上這一廂房的珠寶。
她暗自腹誹,不過白得這一筆富貴錢,沈微漁自是喜悅。
可皇后印璽和蟠龍玉佩,終究是燙手山芋。
沈微漁決定等蕭庭訚御駕親征回來后,親自與他開誠布公,還給他。
許是想通后,沈微漁的眉眼陰霾一掃而空,白日忙活繡坊的生意,晚上在家賞花聽琴。
在知道云娘會彈一手好琴,沈微漁聽了幾次,便喜歡聽琴。
在此期間,收養沈芷君兒子的張家,因京城有人來尋親,下個月他們一家子便舉家搬遷。
沈微漁去了一趟與他們告別。
在張家離開的那天。
沈芷君突然出現在沈微漁的家門。
沈微漁還以為她是要回兒子,便說孩子已經送人。
但宋芷君并不是為這件事而來,反而是為了懷中襁褓的女嬰,才來見她。
“求求姐姐,這女兒乃是我親生,可憐她父親慘遭沈鈺山那個賊子迫害,死于非命,我也感染重病,大夫說我恐怕活不過一年,還請姐姐幫我將這個孩子收養一戶好人家,他日定會為姐姐祈福!鄙蜍凭鹿蚩念^,甚至還將身上值錢的首飾一并交給沈微漁。
沈微漁蹙眉。短短幾個月,她為何又有女兒?還有她身上的衣著清貧,顯然她這段時日過得十分苦。
“我可不是善人,一次兩次幫你找人收養孩子,還有沈鈺山怎么會害死你的夫君?”
“此事說來話長,那日我托姐姐送走的孩子是沈鈺山養在外頭的私生子,那日我氣不過他竟將我娘親送到尼姑庵,故此偷走孩子,被他記恨上。我知道此事是我不對,但我別無他法,況且我做了壞事,眼下也受到懲罰,還望姐姐幫我一把!鄙蜍凭谒媲啊斑旬敗睅茁,磕出血。
沈微漁終究顧念孩子無辜,便收下這孩子,轉眼卻聽到沈芷君跳河一事。
她心里一顫,難以置信,過了許久,命人去幫忙收尸,又去托人問城中有沒有好人家。
半月后,沈芷君的女兒被一家商賈收養膝下,取名梅竹韻。
沈微漁去看過幾次,見到梅竹韻被養得血色紅潤,縫人便笑,又見孩子身上的布帛都是細軟精貴,這才放下心來。
一個月后,沈微漁收到了蕭庭訚的信函。
與此同時,常州的郎飛舟伙同英王舉兵造反,一路南下打到涼州,眼睜睜就要往安康城這邊而來。
沈微漁這邊打開信函時,云娘闖入進來,面色難看道:“沈姑娘,安康城要出事了。”
第72章 第 72 章 來救她
郎飛舟造反一事, 誰也不知是被英王蠱惑,還是另有野心,當常州淪陷, 奏折如雪花傳到蕭庭訚案前時, 戰事剛緩解。
蕭庭訚冷聲下達命令“以朕的名義下達圣旨,宣長陵指揮使,去往常州一帶出征給朕擒下郎飛舟與英王!
他的命令下達后, 變故突生, 邊關寇賊趁野膽敢夜闖營地, 火燒糧草。
蕭庭訚火速命人撲滅糧草大火,又親自率領將士出兵邊關。
當晚惡戰突生,戰火不斷,血肉橫飛,尸骨如山,虎旗沾滿了血跡。
長達兩天兩夜的戰事,蠻夷終是不敵蕭庭訚的大軍,舉旗投降。
戰事結束后, 蕭庭訚卻收到長陵指揮使竟被打得節節敗退,震怒之下,發覺他們一路南下會途經安康城。
蕭庭訚眼前浮現沈微漁的身影。當晚李副將軍還有趙將軍, 京安指揮使都被叫入帳內議事-
安康城內。
沈微漁從云娘口中得知戰事即將燒到安康城, 臉色微微一變
云娘:“此消息是陛下傳來的密旨,薛中藏那邊也會得到消息, 不多久城內的百姓也會知道這件事!
“我們該盡早做出抉擇,離開安康城,去往北方亦或者回到京城。”云娘將心中盤算好的想法,開誠布公地告訴沈微漁。
陛下之前給她們下過一道圣旨。她們事事以沈姑娘為先, 勿要自作主張。
沈微漁聞言后,沉思一番,辛辛苦苦在城內置辦家業與繡坊,眨眼間就要沒了,實在可惜。
可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沈微漁當機立斷,“若是你得到的消息無誤,我們明日啟程去往泉州一帶。”泉州靠近北方,向來都是荒涼之地,打戰也不會打到那邊去。
她下定決心后,便命云娘等人收拾東西,至于廂房里的珠寶都帶不走,那就找一塊地方埋藏起來。沈微漁安排好后,又兀自去往繡坊,讓繡娘等人歸家。
沈微漁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后,這才有空拆開蕭庭訚送來的信函,宣紙上的字跡鋒利,盡是軍中煩瑣之事,臨尾書寫一小段過問她是否安好的話。
她掠了一眼,躊躇幾下,收起信函先去了繡坊。
與此同時,一隊人馬以雷霆萬鈞之勢力翻過崇山峻嶺,徑直去往安康城。
城內,沈微漁去了一趟繡坊說暫時送他們歸家,并給了她們一筆銀子,至于未完成的單子都將銀子一一退還。
許是知道沈微漁背后有靠山,無從置喙。
沈微漁處理完繡坊的事情,回到家中已是戌時,云娘等人已經備好晚膳還有葛老之前走時,留下能暫時壓住她情蠱發作的湯藥。
一炷香后,沈微漁沐浴更衣,知道廂房的珠寶都被埋藏在家中后院下方,用蓮花缸擋在上方。
沈微漁進去看了一眼,地面已鋪平,也看不出被挖的痕跡。
隨后,云娘又將家中能收拾的包袱都一一裝好,還對沈微漁道,“明日會有兩輛馬車迎小姐出城。”
“你們也歇息吧!鄙蛭O頷首,見她們忙碌
半天,于心不忍,命她們先歇息。
幾人聞言,聽話地回到自己廂房。
沈微漁回到廂房,闔眼想著近日發生的種種,輾轉反側,竟也睡不著。她干脆起身,點著油燈,坐在窗欞處練了會字。
不多久困意通入心頭,沈微漁來到床上入眠。
可一沾枕頭卻夢到戰場烽煙四起,尸骨累累,蕭庭訚坐在駿馬,盔甲披肩沾染血跡,還有眉弓處的疤痕被飛濺到血跡。
他居高臨下,手持劍戟,殺氣橫掃戰場。
夢中的沈微漁佇立在尸骸中,遠遠遙望他。
倏然,蕭庭訚斜瞥一眼,渾身殺意的雙目對上她。
沈微漁徹底驚醒過來,捂著胸口,聽著紊亂的心聲,霍然間,耳邊傳來震耳欲聾敲鑼打鼓之聲。
她連忙起身,廂房門卻被云娘等人踹開。
“小姐我去看看發生何事,小姐交給你們!痹颇飳χ鴰讉婢女還有婆子道。
幾人都是暗衛,紛紛頷首。
沈微漁知道云娘的本事,吩咐她出門加以小心,才放她出去看看究竟發生何事。
隨后沈微漁換好衣裳,坐在紫檀如意扶手椅上,靜等云娘回來。
外頭敲鑼打鼓的聲音接連響起,城門樓臺四面點起篝火。
少頃,云娘面色凝重地回來,見到沈微漁,低聲道:“郎飛舟手底下的一批將士已經圍堵在城門外,駐扎營地,想必是要攻下安康城!
沈微漁攥緊手,燭火光搖下,眼眸濯清,“你們說薛中藏能守住安康城嗎?”
云娘垂首,“應當能守住吧?”
事實上薛中藏是文官出身,哪里知道打戰,甚至在知道安康城外有賊寇扎營安寨,驚得都跳起來,愁眉苦臉地徘徊四周。
安康城的城墻堅固,據士兵來報,來得敵寇不多,應當能抵擋一陣。
這時幕僚建議,先書寫信件交給陛下。
“城門已關,一只鳥都飛不出去,怎么傳信給陛下!毖χ胁卣鹋。
“我們城內不是有那位沈姑娘嗎?”尹席林深思熟慮道。
“不行!毖χ胁匾幌氲奖菹抡僖娝f過的那些話,歷歷在目,心頭猛然一驚,想也不想地反對。
陛下當日面無表情說沈姑娘在安康城喜靜,平日里莫要打攪她的安靜,順便說起幾名紈绔沖撞沈姑娘,其中一人赫然是他的侄子。
這幾名紈绔平常作威作福,不知干過多少調戲女子,甚至強搶民女,還殺人放火。尤其是其中一人,乃是薛中藏夫人的侄子,平常仗著姐夫是州府,行事猖狂,草菅人命。
當日薛中藏后背冒出冷汗,為保住烏紗帽,當機立斷給幾名紈绔押送牢獄,送往京城大理寺受審,依他們的罪行來算,估摸明年秋后問斬。
夫人知道這件事后,以死相逼,“我們夫妻恩愛幾十年,娘家只有一個男子撐門楣,若是將他送入大牢,死于非命,我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
“平日他不學無術,為非作歹,時常流連花樓,你卻仗著他年紀小,四處包庇,時常為他求情。我憐惜你,小懲幾番,可你知他竟敢草菅人命,難以教誨,今日你若求情,休怪我無情。”
薛中藏為求保住烏紗帽,視若無睹,先將夫人關起來,還放狠話,若是再求情便休了她。夫人不甘被休,頓時安靜下來。
他將此事交差后,聽候陛下發落。
陛下審視的目光如刀鋒銳利,薛中藏不知冒出多少冷汗,才聽到充滿威壓的壓迫聲:“朕下次再撞見這些事,好自為之。”
薛中藏的思緒回轉,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仿佛陛下又出現在自己面前。
可尹席林皺眉道:“我們不可能靠死守就能讓對方鳴金收兵。況且城池被攻陷,老弱婦孺慘死敵軍手下,城內會被洗劫一空,他們還會放火燒城!
“大人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城中百考慮!币謬烂C地拱手下跪。
薛中藏眼皮子一跳,作為州府,自是知道城池淪陷的下場。
他想了想,下定決心咬牙道:“備馬車!-
云娘等人與沈微漁商議,“小姐要不書信給陛下,告知此事,讓陛下派人來援助安康城!
“城內來敵,怕是城門已關,我書信一封又該如何送出去?”
沈微漁眉頭蹙起,廂房內的燭火搖曳,春風敲擊著窗欞。
云娘等人面面相覷,欲言又止。
“其實小姐我們是暗衛,自是有法子送出信,你不必擔心!
“信要是送出去,蕭庭訚派人來能及時趕到嗎?”沈微漁話雖如此,卻還是來到紫檀案幾前,書寫信函。
云娘為她研墨,低聲道:“陛下知道小姐的消息,一定會快馬加鞭派人趕來!
沈微漁卻不信,亦或者說對于蕭庭訚而言,她不是欺騙他的牌子,固然有幾分喜歡,可又喜歡多久。
她不能取信蕭庭訚,更遑論他還是天子。
沈微漁無比清醒,故而在云娘說蕭庭訚好話時,并未出聲。
在她寫完信后交給了云娘,不速之客趁著天未亮登門拜訪。
來人面容顴瘦,腰金衣紫,見到沈微漁卻畢恭畢敬地作揖笑道:“我乃安康城的薛州府,之前早知道沈姑娘溫婉綽約,灼灼其華,今日一見當真是不負盛名。”
“……”沈微漁從來都不知道自己何時有這般盛名。
不過她轉眼一想,此人也不過是因為蕭庭訚才恭維自己,也就見怪不怪地笑道:“薛大人有何貴干!闭f罷,命人端茶招待來客。
薛中藏誠惶誠恐,還以為沈姑娘深受陛下榮寵,會是驕縱之人,如今一見,是他狹隘。
“我來叨嘮沈姑娘是為了城中的百姓,才來見一見沈姑娘,不知沈姑娘可否有法子書信一封送出城!
薛中藏說出這句話,老臉一紅,身為州府竟沒辦法出城送信,只能求助一女子,實在丟臉。
沈微漁聞言,也明白他應當是走投無路才找自己,思忖片刻道:“我已經書信一封,派人送給陛下,但陛下何時能收到信,何時能派人趕到,我并不知道!
“有勞沈姑娘了!”薛中藏知道她已經派人去送信,心中一喜,至于何時能不能送到,但憑天意。
薛中藏也不強求,從沈微漁家中出來后,抬頭望著天色泛白,身邊的尹席林湊過來,低聲道:“大人,官署已經有人在候著。”
“你多派幾人日日夜夜守在城墻,順便挨家挨戶告知此事,命她們不要出門,也命他們不必擔心,還有派幾隊人在街頭巡邏,以防有人滋事。”薛中藏一一吩咐下去,起身回到馬車,憂心忡忡地在想接下來如何應對。
薛中藏走后,沈微漁的信已經被送走。
云娘等人見她神色不好,輕聲道:“小姐要不要去歇下。”
“我已經沒有困意,睡下去只怕會頭痛,倒是你們要不輪流去歇息。”沈微漁見她們寸步不離,擔心幾人疲倦。
云娘幾人對視一眼,隨后讓稍微年長的婆子去歇息。
之后,沈微漁來到屋檐下,天色泛白,露出絢爛的光暈。斜斜的一道碎金,如同描摹了金箔的斑斑點點,灑在檐下的竹簾。
沈微漁探出手,點點光斑落在掌心,心緒寧靜,可夢中的戰火,如同
灼熱的火海,一下子吞并甚至張開獠牙,惡狠狠地咬住她的皮肉,骨頭在嘎吱作響,巨大的恐慌宛如潮水般奔騰在心底。
她猛然收回手,臉色煞白,腰間的如意玉佩不知為何墜落在地上。
“啪!”的一聲,驚醒了沈微漁。
“小姐,你身子不適嗎?”云娘拾起地上碎裂的玉佩,擔心地望著搖搖欲墜的沈微漁。
沈微漁穩住心神,扶住闌干,淺笑道:“我想起之前做的噩夢,不必擔心!庇喙饴湓谒榱验_的玉佩,還有腰間不知為何斷裂的絲絳。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大事在悄然無息地發生。
云娘擔心她的身子不適,攙扶她回到廂房,并且給她把脈,確認無誤后,就去廚房看看煎熬的湯藥好了沒。
沈微漁穩住心神后,忽而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大驚小怪,還是因為擔心城外的敵軍會闖入進來?
她昏昏沉沉地想著,不知不覺中竟躺在矮榻上小憩,醒來后,冷汗淋漓。
沈微漁又夢到戰火連連,血光飛濺,與之不同的是這次蕭庭訚被幾十個士兵用刀槍圍堵,身陷囹圄的景象。
“小姐!痹颇锷斐鍪钟门磷訛樗寥ヮ~頭的冷汗。
“我睡了多久。”沈微漁發出干澀的聲音,抬頭望向窗欞,一眼窺見暮色。
倏然,大門被推開,清娘走了進來,神色凝重,“小姐,敵軍攻城!
“什么?”
沈微漁大驚失色,似乎沒料到這么快攻城,也不知道薛中藏能否應對。
她恢復鎮定,命她們不要隨意出門。
云娘等人頷首,只是在聽到屋外的轟隆隆動靜,心里也止不住跳動,生怕會被攻城。
萬幸,她們等了一夜,城內遲遲沒有人攻入。
可一直坐以待斃萬萬不行,云娘幾人望著不遠處的一望無際的湖水,低聲對沈微漁道:“小姐,要不我們坐船先逃!
“萬一湖的對面有敵軍守著呢?”沈微漁蹙眉,打消幾人的想法。
“可是陛下還沒派人到,城池已經淪陷,豈不是為時已晚!睅兹藨n心忡忡。
沈微漁心中也尤其不安,可她沒有表露出來,冷靜地道:“敵軍攻城,我們唯有趁亂逃走,到那日湖邊對面應當沒守衛。”若是有,人數也應當不多,趁亂殺之,再逃。
但她心中仍是沒把握,面上卻冷靜。當她說出這番話后,云娘幾人認為言之有理,便主動請纓去偷偷找了漁夫買了一艘漁船。
買漁船的時候,漁夫告誡她們,如今城中百姓危在旦夕,也有人乘船離開安康城,可還沒到岸邊,便死在對面湖水中的敵軍手中。
云娘等人聞言,面面相覷,想起沈微漁的吩咐依舊買下漁船。
漁夫見她們執著,也就不好多勸
之后幾天,她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城中的百姓亦是,都在提心吊膽,擔心城池淪陷。
三天后的夜晚,火光突然沖破天邊,原本闃寂的深夜響起鼓聲,經久不消,仿佛是告誡城內的百姓,城池即將破。
沈微漁等人面面相覷,知道這一次安康城怕是要被攻城淪陷。
突然,沖天的火光從城門那邊冒出。
她們不再坐以待斃,當即來到湖邊,卻見有幾道人影匆匆忙忙上了船?峙滤齻円彩窃诖蜻@個主意。
可她們一上船,游在半路,幾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來,湖面頓時響起重物墜落聲。
“他們埋伏了弓箭手,不怕有人趁亂乘船離去。”沈微漁望著無人的漁船,心下一沉。
“小姐,我們掩護你殺出去!痹颇镆姶饲樾危o在沈微漁的面前。其他幾人也頷首示意,顯然寧愿一死,也要護住沈微漁逃出去。
沈微漁雙手攥緊,眼中倒映幾人的身影,“事情沒有你們不用想的糟糕,蕭庭訚也許會派人趕到。”
她沒有底氣保證蕭庭訚能否派人趕到,先是冷靜地吩咐她們先找到偏僻無人的地方躲起來。
偏僻的地方,也只有城南的破舊寺廟。但是寺廟已經匯聚城內的乞丐,一個個都躲在一起,瑟瑟發抖,擔心城池淪陷,他們會被敵軍泄憤殺死。
她們幾人找了幾個地方,隨后來到一間被燒過的尼姑庵里,里頭雜草叢生,蛇類爬行。
云娘有避蛇的藥粉,給沈微漁抹上臉頰還有手上。
沈微漁從蛇類中走過時,那群蛇都像是遭遇天敵紛紛避開。隨后她們來到后院枯井,商議一番,將沈微漁藏在枯井中。
她們幾個人都會武功,不容易出事。她們將沈微漁藏在枯井下,幾人分別去打探外面的情況,清娘被安排留在尼姑庵,躲藏在四周,以防有變故發生。
待到安全,她們再來接沈微漁。
沈微漁知道這是眼下最好的主意,也就任由她們將自己藏在木桶送到枯井下方,隨后枯井被巨石蓋住,悄悄留下一個細小的縫隙。
等她們走后,沈微漁用火折子點了蠟燭,懷揣包袱靠在枯井墻壁。
也許是太疲倦,沈微漁眼皮子一直在打架,忽然上方傳來清娘的聲音,“小姐,有人來尼姑庵,我去看看情況,切記不要出來!
沈微漁提心吊膽,“你也要小心!
“好!鼻迥锶酉逻@句話,便消失不見。
沈微漁心神不定,望著明亮的燭火,聽著上方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當即熄滅蠟燭,握緊藏在衣袖的金玉匕首。
可那道腳步聲,遲遲沒有消失,反而饒有興趣地踱步走來走去,像是在逗弄,又像是找不到人一般。
沈微漁的心一直被提起來,咬緊牙關,直到上方的人終于停下腳步,仿佛無趣地一動不動。
她的心繃緊,眼眸冷靜,臉上的血色卻早已褪去。
倏然,上方傳來刺耳的孩童哭聲,凄凄慘慘,“嗚嗚……哇……”
沈微漁如遭雷擊,這不是樂兒的聲音嗎?
樂兒不是被初雁帶走了嗎?沈微漁攥緊雙手,一股寒意從心底冒出,指甲不由掐住掌心的肉,溢出血跡。
上方慢悠悠傳來一道男人輕笑:“你好歹養了樂兒一段時日,也認不出他的聲音嗎?”
沈微漁心頭一震,這聲音竟是英王?
枯井上方的男聲再次響起,“你若再不出來,我將樂兒扔進來陪陪你。”
“你敢!”沈微漁終于被激出聲。
許久,枯井上方的巨石被挪開,沈微漁坐在木桶,被人轉動繩子拉了出來。
周遭闃寂,沈微漁走出枯井,一眼瞧見垂首跟在蕭徽身邊的清娘。她又環顧一周,除去英王還有四五個黑臉男人,想必是他屬下。
她思忖的間隙,目光落在英王懷中,亦或者是落地躺在英王懷里,號啕大哭的樂兒。
“好久未見。”春風揚起蕭徽的衣袖,周身氣度,恰如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玉。
“我之前救過你一命,你現在想方設法抓我是何意?”沈微漁收起笑意,眉頭蹙起。
“本王說樂兒想你,你會信嗎?”蕭徽淡笑道,也許是聽著襁褓的樂兒哭得刺耳,隨手交給隨從,全然看不出半點父愛。
沈微漁暗道不妙,往后退一步。
蕭微笑道:“你對本王確實有救命之恩,所以一直沒舍得利用你,可這次勞煩沈姑娘跟本王走一趟,畢竟本王也想知道蕭庭訚會用什么代價救你!
沈微漁垂眸,“我不過是個女子,他可不會救我。”
“沈姑娘妄自菲薄,蕭庭訚在你身邊安插多少暗衛,還將皇后印璽都交給你,足以見他對你的不同。”
沈微漁聽他云淡風輕地說,余光落在清娘身上。她知道自己不賭一把,怕是要被抓走用來威脅蕭庭訚。
況且她不能指望蕭庭訚突然從天而降,冒出來救下她。
“反正我也逃不了!鄙蛭O暗垂眸,“隨你處置!
蕭徽見到她垂眸的模樣,突然想起死去的妻子,眸光微閃,心思一動,也不知為何,上前走近想要看清她這張臉。
世上真的有長相相似的人嗎?
他閃
過這個念頭,卻在接近的剎那,沈微漁突然抄起衣袖里的匕首,快速地架在他脖子上。
在場的隨從見此,震怒地想要沖上來。
“咻!”的幾聲,一支支箭從天而降,射穿他們的胸口。
與此同時,一陣馬蹄聲響起,揚起飛塵,坐在駿馬,披袍擐甲的蕭庭訚用佩戴白玉扳指的手,拉開弓弦,眼如銳劍,闖入眾人的眼中。
沈微漁眼中映入他的身影。
第73章 第 73 章 回到京城
沈微漁先前還信誓旦旦在想, 蕭庭訚不會來。
可當蕭庭訚坐在駿馬上,眉目覆冷意,如竹節修長的指尖勒緊弓弦, 身后一輪明月懸起, 斜斜的銀色落在他殘留疤痕的眉弓上。
沈微漁收緊手中的匕首,胸口傳來疼痛。
幾乎在片刻間,蕭庭訚身后出現幾千將士, 放眼望去, 如同參天大樹, 密密匝匝。
蕭徽瞇瞇眼,突然發出的笑聲,沖破深夜的凝重氣息。
“本王沒想到你會親自來!
沈微漁霍然心跳了一聲,收緊手中的力道,鋒利的匕首在蕭徽脖頸處留下紅痕。
倏然,沈微漁的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整齊劃一,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
沈微漁這才明白今夜蕭徽有備而來, 心下一沉。
蕭庭訚也見到蕭徽身后的幾千將士,銳利的雙目掃過蕭徽,卻引得他輕笑一聲。
他全然不在意自己的脖子還被沈微漁用匕首架著, 反而用挑釁的意味笑了起來。
眼見蕭徽的將士逐步靠近, 蕭庭訚放下弓箭。
沈微漁聽到身后靠近的腳步聲,面色凝重, 冷喝一聲:“你們膽敢再靠近,我就殺了你們的主子。”
他們充耳未聞,仍舊往沈微漁這邊而走。
沈微漁腳步往前,手上不忘挾持著蕭徽, 在思忖如何脫身時,對上蕭庭訚烏黑的雙目。
一剎那,沈微漁仿佛看穿他的心思,沒有徑直往前走。
四面危險地像繃緊的琴弦,地上還躺著幾具被蕭庭訚射穿胸口而死的人,其中亦有清娘。
她掃了一眼清娘的面容,隨后收回目光,耳邊傳來陣陣馬蹄聲,幾乎是不用多想。沈微漁松開匕首,在眾人始料未及中。
她重重地將蕭徽推向身后那群士兵,轉身腰肢傳來力道,天旋地轉,一眨眼的工夫,沈微漁已經被蕭庭訚攔腰上馬,徑直往西側奔去。
隨之而來的便是廝殺聲在沈微漁的身后響起。
沈微漁被蕭庭訚抱在懷中,頭也不回,胸口的心聲跳得愈發明顯,一輪明月已經悄然無聲落下。
淡淡的龍涎香氣息纏繞著沈微漁鼻間。沈微漁知道這氣息是蕭庭訚,更遑論還被蕭庭訚抱在懷中,心底冒出了幾分說不明的安心。
蕭庭訚一路上緘默不語,仿佛啞巴般,沈微漁也沒有出聲。誰也想不到,許久未見的兩人再次相見竟是這般場景。
直到兩人來到一處溪邊,駿馬過不去,蕭庭訚勒緊韁繩,俯身凝視在懷中的沈微漁。
他有千言萬語的擔心,卻統統化為冷靜,“朕派人趕到安康城時,敵軍已經攻打城池。后來我進城去尋你,沒有你的蹤影,卻發現云娘等人的蹤跡。云娘被發現時,躺在井邊奄奄一息說清娘是叛徒,萬幸在暈厥前告知了你的去向,我便馬不停蹄帶人趕到。”
沈微漁聽到云娘受傷,幾乎不敢想象其他人是不是也受傷。她的眉頭蹙起,面頰血色早已褪去,在月下中尤為蒼白。隨后化為一聲嘆息。
蕭庭訚不知她的嘆息是不是跟云娘等人有關,雙目黑沉沉。
“如今安康城一片混亂,英王野心勃勃,朕不放心你留在此地,打算送你回到京城。”沈微漁在京城,蕭庭訚不會那么擔心。
沈微漁一想到英王,便會想到樂兒,糾結幾下,在蕭庭訚以為她不會答應時,卻不承想她竟會頷首。
“他既然知道我在此地,難保下次還不會來綁架我。”去往別地,難保沒有英王安插的人。
沈微漁思來想去,回到京城時,不失為個好主意。
況且沈微漁也不能一直避開蕭庭訚,何不借此機會,隨他回京城。日子久了人心也會變動,說不定蕭庭訚最終會納妃嬪。
沈微漁冷靜地思忖,全然沒讓蕭庭訚看出端倪。
蕭庭訚以為沈微漁是真心實意地回京城,眉眼的寒霜頃刻褪去,唇角勾了勾,不過因很久未笑,勾起的唇角像是嘲諷。
“不過我回到京城,我們約法三章!鄙蛭O淡然道。
蕭庭訚:“你說!
“第一,我回到京城會住在皇宮外!
蕭庭訚不滿地皺眉,卻又很快眉頭舒展,“好!
“第二,我回到京城,大大小小的事情,你不準插手!鄙蛭O心平氣和地道。
蕭庭訚攥緊韁繩的手稍稍松開些,不插手而已,但能商量。
他氣定神閑道:“好!
“第三件事,我尚且未想好,以后我再跟你說!鄙蛭O故意留下第三件事,好給自己留個余地。
蕭庭訚眼眸微微一沉,心知肚明沈微漁哪里是沒想清楚,分明是想清楚才故意留下這第三件事。
雖心中不虞,蕭庭訚卻還是應允了。
“既然你要我約法三章,那你也要約法三章!
月明風清,蕭庭訚披袍擐甲,面容肅穆,眼中倒映沈微漁的身影與側臉,如竹節清瘦的雙手勒緊韁繩。
沈微漁一愣,他也要約法三章,莫不是要提出過分的要求吧?她不禁側身斜瞥蕭庭訚,但見他心平氣和地道:“第一件事,你回到京城,允許我時常見你!
“好。”沈微漁蹙眉,這么簡單嗎?
“第二件事,遇到大事可以告訴我。”
“第三件事呢?”
“第三件事……”蕭庭訚遲遲沒有說出口,凌厲的下頜繃緊。
沈微漁疑惑地凝視他,前面兩條簡單,后面這條不會非常過分吧?
可蕭庭訚依舊沒說,“第三件事我還沒想好,但絕對不是讓你為難的事情,若是你覺得為難,可以用你的第三件事情反駁我!
蕭庭訚面色淡然,垂眸回望沈微漁。
兩人坐在馬上,親密無間地挨在一起,溫熱的氣息透過布帛傳到沈微漁的身上。
一縷春風拂來,沈微漁的烏睫顫抖,側身別過臉,腰肢卻被他扼住,動彈不得。
“我答應你的約法三章,你會答應我的約法三章嗎?”蕭庭訚俯身,如刀鋒銳利的雙目步步緊逼。
沈微漁已經甚少見他露出這般神態,乍然再次相見,心中不由產生不安。于是她眼神飄忽不定,濃郁的烏睫長而纖細,不停地顫抖。
蕭庭訚收斂壓迫感,淡然道:“你不愿意,我也不強求。”
話音落下,沈微漁卻擔心蕭庭訚收回自己的約法三章,急忙道:“我答應!
蕭庭訚微微一愣,本該說出口的“你的約法三章,我都應允!北皇栈厝ァ
“好。”
他掩飾心中的卑劣,坦然俯身道:“時辰不早了,我送你先回去的!边@個時辰,安康城的戰事應當結束了。
蕭庭訚揮動韁繩,攜著沈微漁一同回到安康城。
半夜三更,尸骨累累,留下滿城硝煙還有散不去
的血腥味,甚至還有被烈火焚燒的鋪子。
沈微漁不忍心多看,闔眼當作沒看見,回到家中發現門外早早有幾十個將士守在這里。
“你且安心睡下,我有要事在身!笔捦ビ澮ヒ娧χ胁兀ㄟ@件事過后如何處置俘虜,加官晉爵,獎賞千金等。
沈微漁知道他要去做什么,頷首表示知道。
兩人就此分別。
分別前,沈微漁見他背影蕭蕭,坐在駿馬,身后幾千將士是剛剛趕到。
斜斜的銀光,恰好落在他的染血盔甲,風一揚,蕭庭訚仿佛夾雜千軍萬馬的雷霆氣勢,徑直去向西街。
沈微漁收回目光,從門口回到家中,見到陳設家具沒有被人摔碎,還保持原先的面貌不變,足可以見蕭庭訚的人趕來很巧。
她的疲倦很快涌入心頭。
沈微漁不再多想,躺在床榻,沾上香枕便昏睡過去。
今夜無夢。
醒來時,已是申時,沈微漁進完食,正在喝藥時,蕭庭訚恰巧從外歸來。
他身上的披袍擐甲還未卸下,來到沈微漁面前,淡淡的血腥味一直沒有散去。
蕭庭訚也察覺到這點,先去沐浴更衣,才來到沈微漁的面前,低聲說起敵軍都已經被抓,有些俘虜的敵軍送去邊關建城墻。不過那些敵軍在闖入安康城,先是縱火,這也令城內百姓損失慘重。
沈微漁的宅院偏僻,那群人還沒放火燒到這,就已經被蕭庭訚派來的人擒獲。
蕭庭訚說完來龍去脈后,余光落在沈微漁的琉璃碗中,猛然想起一件事,本該溫和的目光頓時犀利起來。
“朕記得葛老走后,給你開了壓抑情蠱發作的湯藥。”
“對!鄙蛭O斜瞥他一眼,舀動蓮花金勺,耳邊卻聽到蕭庭訚不復冷靜地道:“我記得葛老說過此藥方雖能壓住你的情蠱,卻會讓你往后難以有孕。”
“我知道!鄙蛭O在朝梣離開后,一直為情蠱發愁,然而葛老正要回山門,知道她的憂愁,便給她開了這藥方。
沈微漁對于子嗣早就沒有期盼,一直喝此藥壓情蠱,并不覺得不妥。
蕭庭訚卻不一樣,他見沈微漁熟練地喝湯藥,也不知私底下喝了多少回,心下一沉。
“你不想要自己的孩子嗎?”
“孩子重要嗎?”沈微漁冷靜地問他。
蕭庭訚身為帝王,往后必須有自己的子嗣,但沈微漁不會生下孩子,其一是她日日喝藥,身子早不適合身孕,其二則是她害怕。沈微漁早早失去娘親,卻害怕自己變成娘親,會有一日拋下自己的孩子離開,任由孩子孤苦無依地活在世上。
她的想法很簡單,卻又無人能懂。
“我每次情蠱發作起來疼痛無比,陛下不知道嗎?”沈微漁思緒回轉,安靜地睥睨她。
蕭庭訚知道嗎?他知道。
他每次見到沈微漁露出疼痛,心如刀割。
有時候他都在想不應該放朝梣回苗疆。
可不放他回苗疆,沈微漁的情蠱就會解開,他會死。
死人比活人還讓人惦記。
加上蕭庭訚并不想欺騙沈微漁,才會告訴她真相。但是一旦告知真相,每次沈微漁情蠱發作,他的心也會疼。
可葛老找來壓抑情蠱的藥方有一味藥,令沈微漁服用后恐難有孕。
故此蕭庭訚重金懸賞天下醫者,能否解情蠱,或者能改掉一味藥方。
時至今日,還未有人揭下懸賞。
今日他見到沈微漁熟練喝藥,猛然在想她莫不是天天都在喝此藥。
蕭庭訚攥緊雙手,眉眼覆寒霜,平靜地道:“我知道你的情蠱發作會疼,可是此藥會讓你難以有孕,不應該多喝。我之前已經告知過你,會有人改掉藥方,這樣也不會令你無法有孕。”
“可我不可能等到你尋的藥方到了,才去喝藥!
“我知道,可是我更想知道你是不是一點都不在乎這碗湯藥能讓你不孕,還是說你不想生下我的孩子。”
沈微漁冷靜地道:“我不會生任何人的孩子!
“你想要自己的孩子,我恐怕不會給你。若是回到京城,你遇到喜歡的女子為你延綿子嗣,我會恭喜你!
“我說過不會娶別人,可你卻總想著讓我娶別的女子!笔捦ビ濍y得失態地站起身,雙目猩紅,不明白為什么沈微漁一點都不在乎地說出這些話。
若不是情蠱會令沈微漁發作。
蕭庭訚怕是一直認為沈微漁無情無心。
可她今日這番話是何意思?蕭庭訚耳邊仿佛有鐘磬敲響,手腕的青筋連在手背。
朕是天子,明明是她一而再三欺騙自己,可低頭的人一直都是他,甚至還為了沈微漁強行壓下本來的性格。
但自始至終,沈微漁對他始終不冷不熱,尤其是今日這番話,怕不是她一直藏在心里的話。
蕭庭訚強忍怒火,眉眼的陰翳卻藏也藏不住。
沈微漁本來說出那番話后,意識到不對,隨后聽到蕭庭訚那句質問,心下一懸。
“你身為天子必須有自己的子嗣繼承皇位,可我身體本就不好,難以有孕。況且女子生產是進鬼門關,你想讓我進鬼門關嗎?”
沈微漁沒有動怒,反而心平氣和地與他一同商議。
蕭庭訚聽到這句話,猶如澆了冷水,從頭到腳透心涼,眉眼的陰翳收回,想也不想地道:“誰都不能讓你進鬼門關!
沈微漁垂眸道:“那你還生氣嗎?”
蕭庭訚自是不生氣,坐回紫檀圓椅,放緩語氣道:“是我失態了。”
“無礙!鄙蛭O垂眸,問起云娘等人的安危,輕描淡寫地揭過這件事。
蕭庭訚知道她的想法,眉眼低垂,將幾人的安危一一告知。
誰也沒有說之前爭吵的話,彼此心照不宣地壓在心底。
半月后。
沈微漁回到了京城,搬到仁景街的一處住宅,離皇宮的午門門很近。
她的住宅乃蕭庭訚安排。深宅大院,階柳庭花,蘭芷之室,別有雅致。
沈微漁搬進去的那日,晴空萬里,踏入庭院鳥語花香,來到居住內室,四面敞開窗欞,一面竹葉,一面百花,一面對庭院,一面則是小溪池畔。
室內陳設皆金玉點綴,珠寶鑲嵌翠屏,嵌螺鈿紫檀玫瑰廣榻擺著洋漆描金小幾,三三兩兩瓶花擺在東側窗下,幾幅大師所作的丹青山水畫懸掛西側。
沈微漁居住了幾日后,見蕭庭訚真的沒有拘束自己出門,也就放下心來,在外閑逛幾日后,又生出開繡坊的主意。
她不想賦閑在家,故而盤算自己的銀子能盤下幾家。為何說盤下幾家,只因她那日回來,將藏在地下的金銀珠寶全都搬回來,加上蕭庭訚這段幾日送來的金玉器皿,足足塞滿了兩間庫房。
沈微漁眼下富裕得都算不清自己有多少家產。
可她還沒有算清楚自己要盤下幾家鋪子,要請多少人時,蕭庭訚不請自來。
他一襲金絲玄袍,不從正門而入,反而從暗道直入她的廂房。
對于這點,沈微漁一開始就知道。
蕭庭訚美其名曰說是以防沈微漁出事可以從暗道直入皇宮,可沈微漁知道這是他的托詞而已。
沈微漁看在他這段時日安安分分,也沒有做過梁上君子的行徑,也就隨他去。
因此當蕭庭訚突然出現在她的廂房,沈微漁見怪不怪。
可今日蕭庭訚氣息陰沉,儼然心情不佳,沈微漁瞥了一眼回目光,又在盤算開繡坊的事情。
突然,一道黑影落在她的面前。
沈微漁抬眸見到蕭庭訚面無表情出現在自己面前,語氣平靜地道:“你不問朕出了何事嗎?”
“不是朝堂的事情嗎?”沈微漁道。
“算是!笔捦ビ澇聊幌,勉強附和。剛從朝堂下來,那群大臣又在逼他后宮選妃,蕭庭訚見他們這么閑,送了幾十個舞姬到他們家中。
至于為何生氣,不外乎是沈微漁不愿意進宮。
或者說從沈微漁進到京城后,便說出第三件事,不愿意入宮。
蕭庭訚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一直凝望著她。
這件事也一直糾纏他,明明是他縱容沈微漁約法三章,也知道沈微漁提出的三件事,一定會戳到心扉,可他還是固執地讓沈微漁約法三章。
至于他的約法三章,蕭庭訚遲遲不愿意說出第三件事,打算一直留著。
因此今日被大臣莫名參奏,又想起沈微漁的不愿意,蕭庭訚才會渾身戾氣。
但蕭庭訚見到沈微漁戾氣一下子消失,也就沒告訴沈微漁這件事。
相反他在知道沈微漁又要開繡坊,沉思一下道:“在京城經商,行事會比安康城難,若你愿意朕……”
“不用你幫我。”沈微漁知道他的意思,拒絕他未說完的話。
蕭庭訚也不糾纏,只是眸光閃閃,心不在焉地陪她一同用完晚膳,便先回宮中。
隔日,沈微漁來到清平街,見了好幾處鋪子,心不滿意地到酒樓,還未進食,雅間卻傳來叩門聲。
傷勢已經恢復好的云娘等人,面露警惕地走到雅間,門一推開,迎面是一位油頭粉面的男子。
此人一見到云娘便喜笑顏開,直夸貌美。
沈微漁好奇此人的來意,卻見云娘已經抽出腰間的長劍,剛剛還油嘴滑舌的男人當即嚇得身子一閃,竟闖到沈微漁的面前。
還未等到沈微漁身邊的護衛拿下。
男子拿出自己的令牌,輕浮的浪蕩收起來,和善一笑。
“微臣乃殿前副都指揮使,尹金成,今
日特來拜見沈姑娘!八捯袈湎,朝著沈微漁下跪,奉上令牌。
沈微漁蹙眉,殿前副都指揮使可是正四品官員,這樣的人物卻跑來拜見她,究竟何意。
可惜尹金成并未說來意,反而像是真的來拜見她一番。
沈微漁捉摸不透,打算回去問問蕭庭訚。
尹金成待了半個時辰便走了,緊隨其后,有自稱歸德將軍的男子也來拜訪。
來來回回,竟有五個朝中官員來拜見她。
沈微漁心神不安,尤其是其中幾人打量她的目光不像是簡單拜訪,反而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恭敬。
她壓下狐疑,打定主意回去便問問蕭庭訚。
回到家中,蕭庭訚到了戌時,才出現在沈微漁的廂房。
彼時沈微漁沐浴更衣,云娘在給她用帕子絞發,室內的青花纏枝香爐吐露沉香,窗邊的竹影婆娑。
沈微漁躺在矮榻闔眼,聞到一縷龍涎香,甫睜開眼,卻聽到蕭庭訚漫不經心地道:“不用動!
她愣了愣,“你在給我絞干發?”
“嗯,今日尹金成等人去見你了。”蕭庭訚淡然道。
說起此事,沈微漁放松下來,不解地問,“你知道他們為何來找我嗎?”
“朕安排他們去見你!
“為何?”
蕭庭訚初次伺候人,用柔軟的帕子擦去她發間的水珠時,不免小心翼翼余光不經意落在她瓷白的面頰。
“你覺得他們如何!
沈微漁蹙眉,“見了一面,哪里知道為人如何。”
“沒關系,往后你就知道了!笔捦ビ澱f得神神秘秘,沈微漁愈發不安,想要起身卻因頭發濕干,不能起身質問。
直到蕭庭訚為她擦干后,將帕子交給一直垂首的云娘。
與此同時,一直在室內伺候的婢女還有云娘都退到檐下。
蕭庭訚:“再過幾日,還會有人拜訪你,你不必擔心,這些人朕都一一篩選調查過!
“你到底要做什么?”沈微漁起身,溫婉的面容盡是不解。
“你說過你不需要孩子,朕也不需要。幾年后,朕會從宗族里挑選一個孩子過繼你的膝下,可那個孩子到底不是親生的,萬一朕比你先走,那些趨炎附勢的人見你大勢已去,誰能護你!
“與其護不住你,不如讓你在朝堂培養你的勢力,也許將來我先走,你也有能力庇護自己!笔捦ビ澱f此話,面無表情,冷靜地就像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沈微漁聞言,心頭猛然一怔。
第74章 第 74 章 吞咽彼此的鮮血,不死不……
她心亂如麻, 難以置信,蕭庭訚連以后的事情都想好。
“朝堂上沒有女子膽敢插手朝堂之事,你不怕嗎?”沈微漁唇角干澀, 眼底流露彷徨, 纖瘦的身段遮掩在翠青羅裳下。
蕭庭訚:“做出這個抉擇,我便不會怕!
“你不擔心我在朝堂培養勢力奪權呢?”沈微漁認為他此舉過于危險。
蕭庭訚:“我會幫你。”
此言一出,沈微漁凝視著他。
蕭庭訚依舊是一襲金絲玄袍, 腰間佩戴金玉蹀躞帶, 春風拂面而來, 卷起衣袖如云霧翻卷。他卻紋絲不動,眉目疏朗,眉弓的疤痕若隱若現,彰顯幾分兇悍的危險。
但他凝望沈微漁的目光,從容不迫,沒有半點退縮之意。
沈微漁當即明白,他說的話是真心實意。
可越是真心實意,越是令沈微漁胸口忍不住疼起來, 但還好今日提前喝了藥,疼痛少了幾分,可心底仍然有幾分不舒服。
沈微漁蹙眉, 纖手交疊在一起, 不知所措,說出的話, 卻冷靜地仿佛置身局外人。
“我不信你。”普天之下,哪有天子會因擔心身后事,愿意替人培養勢力,他不怕被奪權反噬嗎?
沈微漁雖然做不出奪權一事, 可他一點都不疑心嗎?
蕭庭訚卻早有預料,哪怕在聽到此話,心口仿佛被箭德狠狠扎了一下,面上仍冷靜。
“你不信我,人之常情!笔捦ビ澖弑M冷靜地道。
沈微漁聽他沒有動怒,垂眸望著自己的手,松開又攏緊。
“我已經給你安排一切,若我反悔,必遭天譴,五馬分尸……”話還未說完,沈微漁卻先一步捂住他的薄唇。
她不喜歡有人發誓,尤其是毒誓,可為何要攔著蕭庭訚,卻是連沈微漁自己都想不到。
蕭庭訚也未想到沈微漁會撲過來阻擋自己說話。
兩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對,蕭庭訚能感受到懷中溫香軟玉,甚至蒙住唇瓣的手溫熱的不可思議。
他的烏眸黑沉沉,一直被壓抑的陰郁瘋狂再次涌入心間。
沈微漁在他懷中,只要稍稍狠下心,便能將人永遠困在自己身邊,若是再狠下心,利用她在乎的人,織下天羅地網,便能永遠得到她。
可是蕭庭訚哪怕再怎么扭曲,陰暗地臆想沈微漁日日夜夜都陪伴在自己身邊,但他卻始終需要壓抑。
一旦真的犯下不可饒恕的罪。
沈微漁會跟他魚死網破。
蕭庭訚不愿意見到那一幕,垂眸遮下思緒的陰暗,盡數收起瘋狂的臆想。
沈微漁不知道僅僅是這次相碰,卻令蕭庭訚的思緒上上下下。
只是當她蒙住蕭庭訚的薄唇,沁涼的觸感席卷而來。
沈微漁察覺不妥,收回手時,眉梢不經意對上蕭庭訚。
眼前的蕭庭訚雙目烏黑,平白無故地令沈微漁后退幾步。
“你好端端地發誓做什么?”沈微漁別開眼,漫不經心地道。
“不發誓,你不會信我。”蕭庭訚坦然地道。
沈微漁緘默一下,才緩緩道:“可你沒必要發誓。”發的還是毒誓。
她心中涌入奇怪的思緒,不斷折磨胸口,似乎是不安,又似乎是擔心。
沈微漁不愿意被思緒折騰,在蕭庭訚還要說話時,尋了借口說,“乏了。”
蕭庭訚哪里不知道沈微漁是故意而為,垂眸想起她躲避后退的舉止,眼神晦暗。
“好!彼麤]有糾纏下去,卻在離開之際留給沈微漁一樣薄薄的信函。
沈微漁待他走后,拆開信函后卻見到上面是一份名單,有昨日所見的尹金成等人名字,還有其他幾人的名字還有官員。
這些都是朝堂有權有勢的官員。
蕭庭訚是下了決心,真的要讓她在朝堂培養自己的勢力。
沈微漁蹙眉將信函一一妥帖放好,坐在矮榻上沉思蕭庭訚的舉動。
誠然在聽到蕭庭訚為了自己,不惜連往后之事都考慮好時,她有片刻的動心。
可這些事情都是有代價的。
這樣的代價,真的是她能承受得了嗎?
沈微漁望向窗欞,竹葉婆娑在月下。若是平常她會閑情逸致地欣賞一番,可眼下卻覺得思緒如同這竹葉搖曳不斷。
她原以為回到京城,伴隨日子推移,蕭庭訚會對她不復從前赤忱。
可他不僅沒有,甚至已為她鋪好后路。
沈微漁感受到危險,自己踩在懸崖,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倘若及時抽身,一如從前逃走呢?
沈微漁想到逃跑的幾次都被蕭庭訚輕而易舉抓回來,心下一沉,普天之下,除卻苗疆,又能躲哪去。況且她有預感,若是這次真的又跑走,蕭庭訚絕對會跟她翻臉。
她想起這段時日粉飾的太平,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自己喉嚨,周身喘不過氣來。
逃走,還是在他身邊徐徐圖之。
沈微漁在窗欞邊沉思了一夜,隔日感染風寒,突然病倒。
蕭庭訚知道這件事后,夜夜通過暗道來,又衣不解帶照顧她。
待到沈微漁身子骨好轉后,信函上其他幾人都心照不宣地上門拜見沈微漁。
沈微漁知道他們都是在蕭庭訚的默許下,才會拜見自己,因此見怪不怪。
一個月后,沈微漁的身子骨徹底好了。蕭庭訚這才允許沈微漁去忙于繡坊一事。
沈微漁是念舊之人,通過與她有心交好的御史臺主簿阮宛相助,從安康城將之前的繡娘還有福三一并接來。
福三等人從未想過還會被沈微漁重用,在知道她的意圖后,一個個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沈微漁接她們來后還為她們置辦了居住之地,又因之前看好鋪子后,便讓福三即日去管,隨后繡坊開在城外山莊。
阮宛行事八面玲瓏,結交之人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街邊乞兒,在知道沈微漁要置辦繡坊,便四處打通人脈,鞍前馬后。
正因此繡坊開業后,生意絡繹不絕。
沈微漁知道他辦事周到,在蕭庭訚過問的間隙,隨口提了一句,卻不承想隔日阮宛喜笑顏開上門拜訪。
原來是蕭庭訚下了圣旨,阮宛從御史臺主簿升到監察御史。
他知道升遷之路來自沈微漁,對沈微漁的態度愈發畢恭畢敬。
沈微漁命人奉茶招待他后,才知道他還攜了禮上門,本想推脫,可阮宛三言兩語卻令沈微漁忘記這件事。
待他走后,沈微漁望著他送來的幾箱子,猶豫一下,命人送到庫房收起來。
蕭庭訚來時,對他說了這件事。
“他送你東西你且收著,這樣也令他安心點。阮宛此人左右逢源,鑒貌辨色的本事倒是一絕,你先用著,但有些事不必喂飽他。”
對于如何用人,蕭庭訚輕描淡寫道:“給野兔喂食,三分飽便足矣,若是七分飽,便會貪心不足,十分飽則會叛主!
沈微漁知道他是在教自己用人,蹙眉聽了一會,才問他,“那我呢?你不怕我貪得無厭?”
“不怕!
蕭庭訚佇立在庭院游廊下,月明星稀,玉冠束發,龍章鳳姿。
沈微漁未施粉黛,倚在闌干處,春風揚起她腰間的絲絳,還有衣袖的金絲如意紋。
兩者相互對視,沈微漁的心又亂如蝴蝶撲騰,匆匆別開眼,耳邊聽到蕭庭訚低聲道:“求之不得。”
淅淅瀝瀝的春雨落下,雷聲轟隆隆,震得沈微漁幾乎要扯壞了手中玉扇-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去,蕭庭訚忙于朝堂政事,還要派人去捉拿叛賊顏飛舟與英王。
顏飛舟眼下被蕭庭訚派去長葉都指揮使打得節節敗退,退至衢州一帶。
至于英王,蕭庭訚一直都沒有得到他的消息。此人像是人間蒸發般,各地探子都未查到他的去向。
蕭庭訚不信普天之下,翻不出英王的下落,加派的人手又增加了一萬人,去往各個州,一一探查。
在他派人去搜尋英王的下落時。
京城內街巷內,一襲布衣的女子蒙著面紗匆匆忙忙穿過百姓,直至來到一處宅院,還未靠近,但見兩名護衛守在宅邸,氣勢洶洶。
她躊躇不敢往前,抱著懷中的孩兒,默默退去。
直到宅院被打開,沈微漁上了馬車,女子又悄然無息冒出來跟上去。
沈微漁來到寺廟是想燒香拜佛,身邊有云娘等人護著,出行從未出過岔子。
可她沒想到今日燒香拜佛,甫跪在蒲團,身側多了懷抱襁褓的女子在拜佛。
云娘等人礙于她襁褓的孩兒,狐疑地沒有上前攔住此人,還以為她也是來拜佛。
因此見到女子拜佛,起身便要離開時,眾人以為自己多心。
然而一眨眼,蒙著面紗的女子卻轉身對著沈微漁下跪。
“沈姑娘,求求你救救樂兒!
她話音落下,云娘等人便要動手,卻被沈微漁攔下,“稍等!
須臾間,她們來到寺廟后院的廂房。
沈微漁與女子在廂房,云娘等人候在翠屏外,一旦有風吹草動,即可動手。
“初雁,你為何在此地?”沈微漁從她開口便認出她,余光也認出她抱著孩兒是樂兒。
她驚詫之余,知道寺廟不是說話之地,便攜她來廂房。
誰知初雁見到她便下跪,眼含淚水道:“我是帶著樂兒從英王身邊跑出來。”
“我之前一直以為英王會對姐姐的兒子好,誰知他野心勃勃,明明窮途末路,還要殊死一搏,我不愿姐姐唯一的孩子遭他牽連,才帶著他一路奔來,恰好遇到沈姑娘,懇求你能收留這孩子給他尋個好人家送養!
沈微漁頭痛,怎么一個兩個都喜歡送孩子到她身邊。
可樂兒被她養過一段時日,沈微漁望著睡得酣甜的樂兒,終于不忍心道:“你起來,此事我會想辦法,倒是英王究竟要做什么殊死一搏的事情?”
初雁含著淚,匆匆忙忙起身,將懷中的樂兒交給她,抹去淚道:“英王這段時日一直潛伏皇宮,陛下身邊亦有細作,這幾日他們謀劃給陛下下毒,密謀偽造詔書!
“陛下一旦死后,因無子嗣,宗親也只有英王一人。薛相一族會傾囊相助,哪怕英王背負叛國罪名,他也能從中得到皇位。”
沈微漁聞言一驚,薛相可是朝中大臣,竟與英王勾結。
她察覺不妙,火速出聲,“云娘備轎回府!鄙蛭O一定要將此事告知蕭庭訚。
但是告知蕭庭訚的話要去皇宮里她沒有進出皇宮的令牌,唯有暗道可以進出皇宮。
沈微漁不假思索吩咐下去,心亂如麻,顧不上初雁還有樂兒,徑直坐上馬車回到自己的廂房,推動博古架上的金玉貔貅,一扇暗門浮現在她面前。
她提起裙擺,毅然決然地走進暗道,也許是擔心蕭庭訚真的會出事,不由從碎步變成小跑,將云娘幾人甩在身后。
蕭庭訚不會出事吧?
不,他不會出事。
沈微漁面色鎮定,面上的血色早已褪去。暗道四處設有燭臺,沈微漁一路小跑,直到眼前無路可走。
她摩挲墻壁,不知按住哪里,眼前豁然明朗。沈微漁大步邁出去,環顧四周,黃紗帷幔,右側金漆青龍八竅香鼎、左側牙雕三陽開泰圖插屏,雕龍畫鳳,這儼然是蕭庭訚的寢殿。
沈微漁顧不上思忖,走出殿外,迎面撞上幾名宮人。
宮人見到貿然出現的女子剛要怒喝侍衛進來,卻轉眼瞥見沈微漁這張臉,幾乎是想也不想地下跪道:“沈姑娘!
沈姑娘不是消失快一年了嗎?怎么突然從陛下的寢殿走出來?
宮人們惴惴不安,暗自驚疑不定。
沈微漁根本顧不上他們,冷聲問道:“陛下在何處?”
“陛下……陛下在御書房!睂m人們齊齊垂首,膽戰心驚。
沈微漁聞言后,便大步走出寢殿,可一走出去,入眼的便是琉璃瓦還有金碧輝煌的宮殿,冷風呼嘯在她的面容。
她竟有一瞬清醒,連忙后退幾步,自己為何會擔心蕭庭訚,還跑到皇宮,明明可以一封信送進皇宮,何必大費周折自己親自來一趟。
“回去!鄙蛭O退縮往回,卻瞥見宮人們已經站起身,回去的話,要是被見到暗道如何是好。
罷了,要不在寢殿等他來。
于是宮人們剛要議論沈姑娘如何出現在寢殿時,卻見沈微漁轉眼回來,“你們誰去跟陛下通傳我在寢殿!
幾人你看我,我看你,隨后有個眉清目秀的宮女站出來。
沈微漁見有人去通傳,便坐在紅木攢拐子扶手椅,靜靜等候他來。
御書房內,洪公公命人去端沏好的茶奉給陛下。
倏然,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太監突然冒出來,佝僂著腰小心翼翼來到洪公公的身邊,低頭耳語幾句。
“沈姑娘!焙楣泼@三個字,眸光一閃,揮揮手道:“沈姑娘既然在陛下寢宮,你們一
定要好好伺候!罢f罷悄悄塞給他一包藥粉。
小太監心照不宣地彎腰退下。
洪公公笑著見他離去,轉身殷勤地回到御書房,屈膝地行禮道:“陛下,底下人通報沈姑娘在寢殿等你。”
蕭庭訚執筆一頓,面無表情睥睨下方的洪公公。
少頃,蕭庭訚擱下羊毛小筆,大步一邁,衣袍掠過風中,驚起寒風。
洪公公一愣,旋即頭垂得更低,遮掩住幾分精光。
蕭庭訚不復穩重,難得心情雀躍回到寢殿,一眼見到坐在扶手椅執書的沈微漁。
沈微漁口干,正巧宮人們端茶過來,正欲喝時,聞到奇怪的香味,蹙眉放下時,眼前多了一道黑影。
“你怎么會來宮中?”蕭庭訚的語氣平靜,雙手攥住。
蕭庭訚踏入寢殿后,揮手示意侍候的宮人們都退下。
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沈微漁將來龍去脈告知給蕭庭訚。
她原以為蕭庭訚會震怒。
但他卻紋絲不動。沈微漁看不懂蹙眉道:“你不派人去查嗎?”
“我很開心!笔捦ビ澋拿佳弁蝗涣髀稁追钟鋹偂
沈微漁暗道,他有毛病,自己心急如焚趕來。
他卻無動于衷,還開開心心?
沈微漁起身想從暗道回去,也不知云娘她們怎么不從暗道出來?難不成是蕭庭訚之前下了命令嗎?
她心中困惑不已,還未走幾步,皓腕被人扼住。
沈微漁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蕭庭訚抓著她不放,心里泛起一絲絲怒意,側身卻見蕭庭訚雙眸凝視自己。
甚至還抓著自己的手,撫摸胸口。
激烈的“砰砰!”聲,仿佛要灼傷沈微漁船。
她猛然收回手,卻聽到蕭庭訚低聲道:“你是關心我才來宮里找我!
“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危,你莫要多想!鄙蛭O蹙眉,烏睫顫抖,雙眼卻不敢見他。
蕭庭訚睥睨她,攥緊的力道放緩許多,只要沈微漁稍稍掙扎,卻能輕而易舉松開。
但沈微漁沒有掙扎。
蕭庭訚沉寂的心沸騰起來,難言的愉悅,從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連同陰暗的心思也被削弱幾分。
他主動松開沈微漁的手,似乎口干,也不知如何說起,余光瞥見案幾上的青瓷描梅花茶盞,甫端起想小呷幾口,好能止住心中的滾燙。
蕭庭訚端起茶盞,沈微漁正好瞥見,想也不想地搶走他手里的茶盞。
“砰!”茶盞衰落在地上,一分為二。
沈微漁來不及跟蕭庭訚解釋茶盞得不對,一支冷箭竟穿過窗欞“咻!”地一下,射向二人。
蕭庭訚當機立斷用右手攥住冷箭,一手摟住沈微漁的腰肢,擁入懷中。
躲在暗道的云娘等人面面相覷。
“我們要不要出去!
“可是暗道另一端是陛下的寢殿,我們沒有命令不能擅自進去。”
“但是陛下不是讓我們要跟在沈姑娘身邊,寸步不離嗎?”
幾人商議一番,最終決定出去尋沈微漁,可她們絲毫沒注意初雁已經出現在她們身后,懷中抱著襁褓,另一只手攥住的短刀沾染血跡。
“嘀嗒”血珠掉落在地上,云娘等人聽到這聲音,頓時臉色一沉,攥住腰間的短刀,赫然回頭,正好迎上前來,面帶殺意的初雁。
云娘等人抽出腰間佩劍。
然而,滿含殺意的初雁,卻突然扔下手中的短刀。這峰回路轉,令她們摸不著頭腦-
寢殿內,冷箭“咻咻”飛來,沈微漁被蕭庭訚護在懷中,親眼見到四面八方有冷箭射來,心頭一驚。
寢殿內的侍衛與宮人們去哪里了?
沈微漁手腳冰冷,眼睜睜見到一支冷箭竟直直往自己額間飛來,瞳孔一縮。
蕭庭訚瞥見,立馬閃身,卻不想另一支冷箭射來,直接穿透他的臂膀。
“蕭庭訚!”沈微漁臉色煞白,擔憂地不知所措。
蕭庭訚卻忍著肩膀的傷痛,避開四周冷箭,護著她來到翠屏。
頃刻間,寢殿外傳來喧嘩的吵鬧,刀劍聲響起,血腥傳進殿內,無人膽敢放冷箭進來。
沈微漁知道救兵來了,心里松口氣,又見蕭庭訚奄奄一息,肩膀上還插著冷箭,心下一懸。她連忙起身想在寢殿內尋止血的藥粉,但一起身,蕭庭訚攥緊她的皓腕。
“我去給你找止血的藥膏,快松手!
他失血過多,臉色蒼白,眉眼覆病氣,肩膀的冷箭穿透皮肉,汩汩流血,衣襟也徹底洇染嫣紅。
即便如此,蕭庭訚卻倔強地不愿松手,甚至在沈微漁面前好聲好氣解釋時,強行用力一拽到懷中。
“你!”
沈微漁覺得他瘋了不成,正要推開他時,寢殿外的激烈打斗聲,實在刺耳,一下子引起她的分神。
以至于當蕭庭訚湊上來,不近人情的面容似乎覆上說不明的笑意,轉眼在她恍惚中附耳道:“我很高興,你知道這件事,會來找我!闭f罷,他毅然決然拔出冷箭,血跡濺在沈微漁怔愣地面容上。
蕭庭訚俯身,吻上她沾染血跡的唇瓣,再用力撬開唇齒。
血腥味縈繞兩人之間。
蕭庭訚在唇舌交纏前,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在沈微漁防不勝防的時候,將自己的鮮血喂給她。
沈微漁意識到他的行為太過變態,拼命爭執,拉扯中,蕭庭訚肩膀的傷勢崩裂開,血跡汩汩流出來。
他不知疼痛,強行將咬出血的鮮血,一點點令她吞咽下去。
黃紗帷幔,她的嗚咽聲化為隱忍的沉悶,纖手也無力地垂下,似是屈服,亦或者終于明白,眼前的蕭庭訚,她一開始便不能招惹。
可沈微漁已經深陷泥沼,無法脫身。
沈微漁思緒飛揚,咬破自己的舌頭,幾乎夾雜報復的意味要將血喂給他。殊不知,他卻在舔到自己的血跡時,恍若亢|奮的野獸,貪婪無比地吞咽。
突然一陣無力感席卷她的全身,過往云煙涌入心底。
入宮前的往事,遇到蕭庭訚驚訝與他的臉跟朝梣相似,之后便是各種示好,再后來東窗事發。
他震怒不已,將自己關起來。
幾番折騰后,沈微漁驚覺無論如何都逃不走,不如徐徐圖之。
可是今日這一遭,沈微漁卻發覺,蕭庭訚與她早就如麻繩糾纏在一起,早已解不開,若是用剪刀,怕是不死不休。
還不如余生就這樣算了。
也許,這是對彼此之間最好的結果。
沈微漁思緒萬千,在瞥見他汩汩血跡,心口又猛然一疼。
第75章 第 75 章 不滿足
沈微漁別開眼, 她知道蕭庭訚從來都不是仁圣之主。
可她從未知道蕭庭訚會有不顧一切地瘋狂,任由肩膀的傷勢崩裂。
沈微漁為了不引起他的傷勢裂開,受來自唇齒的不適感還有濃重的血腥味。
直到蕭庭訚的動作變得緩慢, 扼住她腰肢的手松開, 唇間分開。
“阿漁!
蕭庭訚凝視著沈微漁,胸口燃燒的名為惡劣的火,涌入四肢百骸, 仿佛要將他變成惡鬼, 要拽著著眼前的沈微漁一起下黃泉。
他從來不允許自己失控, 可每時每刻,一旦注視著沈微漁,蠢蠢欲動的心思便一直翻滾、叫囂著。
他恨她無情。
卻又愛她。
蕭庭訚為了她,在安康城裝成正人君子,可一旦回到京城,稍稍得到甜處,便會不知
饜足地想要更多。
譬如眼前的一幕。哪怕宮中有人行刺,卻也抵不住, 他在知道沈微漁急匆匆入宮只是為了告訴他這件事時的喜悅。
之前他愛沈微漁,卻也恨她的薄情。
如今他又恨沈微漁不愿意多給他幾分愛。
人永遠都不會滿足。蕭庭訚亦是。
因此在遭受刺傷,危在旦夕的時候, 蕭庭訚并沒有及時醫治, 反而不顧一切地吻上沈微漁,還咬破舌頭, 渡去鮮血給沈微漁喝下去。仿佛只有喝下他的血,兩人才能融為一體。
蕭庭訚知道這一刻,沈微漁不會拒絕。果不其然,沈微漁不敢用力掙扎推開他。
他卑劣又自私, 不像是運籌帷幄的天子,倒像是從黃泉爬上來的貪婪的惡鬼,正在汲取沈微漁的氣息,掠奪她僅有的在意。
蕭庭訚想到這,烏沉沉的眼眸多了晦暗。
沈微漁不知他的心思,也不知道眼前的人究竟意欲何為,只是在被松開后。她趁機后退幾步,遠離蕭庭訚。
可在分開的剎那,蕭庭訚卻朝她露出一笑。
沈微漁一愣,自己已經很久沒見到他笑過。不過他笑起來像是嘲諷。
她剛冒出這個念頭,之前還強忍傷勢的蕭庭訚卻像是再也承受不住傷勢,當場暈厥。
沈微漁嚇了一跳,伸出手攙扶他,卻被牽連跌坐在地上,懷中的蕭庭訚躺在自己懷里,身邊的翠屏倒塌,露出連忙趕來的十三。
“沈姑娘,陛下!”十三一眼注視躺在沈微漁懷中的蕭庭訚,語氣焦急。
“速速去請太醫來!鄙蛭O吩咐下去,同時咬牙在想,蕭庭訚好重。
十三聞言,當即大步走出寢殿。
沈微漁聽到寢殿大門推開的一瞬,鋪天蓋地的血腥味,洶涌地鉆入進來,卻又被十三很快闔上。
她這才想起寢殿外的打斗,也不知道這些刺客從何而來,難不成是英王的人嗎?
一想到英王,她就會想到樂兒。
沈微漁垂眸,思緒紛紛。
少頃,寢殿大門被推開,十三帶來了齊太醫。
幾人將蕭庭訚攙扶上龍床,齊太醫把脈。黃紗羅帳搖曳,殿內一片狼藉。案幾、紅酸枝木的博古架,還有云錦翠屏都被幾支冷箭插入。
沈微漁拔掉云錦翠屏的冷箭,過問起殿外的事情。
十三也許是受過蕭庭訚的吩咐,知無不言地道:“殿外的叛賊已經被拿下,沈姑娘不必擔心。”十三頓了頓,又接著道:“雖然反賊已經被拿下,但是卑職擔心宮內還藏著刺客,還請沈姑娘這幾日待在未陽宮。”
他畢恭畢敬朝著沈微漁作揖。
沈微漁扶額,望向躺在龍床里的蕭庭訚,猶豫幾下才頷首應下。
“對了,今日我喝的茶好像有問題!鄙蛭O指著之前被她打碎的那一攤茶漬。
十三面色凝重上前,用衣袖里的布帛將茶葉包起,打算離開未陽宮便去調查一番。
沈微漁視線從十三身上,落到拔出的冷箭身上。箭身材五寸,箭羽一抹猩紅,分外惹眼。
十三走來,低聲道:“這是英王部下所用的弓箭。”
沈微漁聞言恍然,果真是英王的人。
可他謀劃這么久,輕而易舉就被緝拿下嗎?沈微漁隱約察覺此事并不那么簡單,蹙眉問起,“英王也被抓了嗎?”
十三并沒有藏著掖著,大大方方道:“英王與薛相都一并被打入大牢!
沈微漁聽出不對勁,仰起頭望向十三,“你說英王和薛相都被打入大牢!
“對!
“你們是不是一早知道英王和薛相勾結在一起的事情?”沈微漁宛如秋水的雙目,此時如同鋒利的長劍,勢不可當。
十三驚覺,沈姑娘這時候很像陛下。
轉眼一想她問的話,十三斟酌地道:“陛下也是今日得知消息!
沈微漁垂眸,暗道,難怪自己闖入皇宮告知他此事一二,蕭庭訚卻不急著派人去查,怕是早已知曉。
沈微漁理清頭緒,凝望躺在龍床,陷入昏厥的蕭庭訚,到底沒說出幾句狠話 。
十三則是借機有事在身,先行離去。
之后,齊太醫把脈后開了幾服藥方,又為蕭庭訚更換衣物,清理傷勢。
因未陽宮的宮人都不知去向,給蕭庭訚上藥時,齊太醫兀自一人不便,沈微漁便一同幫忙給蕭庭訚換藥。
兩人雖有過夫妻之實,但沈微漁從未認真看過蕭庭訚的身體,如今乍然一見,才驚覺他寬肩窄腰,魁梧之軀。
沈微漁不適地別過眼,望向他肩膀的傷勢,不可避免地注意到蕭庭訚的一些陳年舊傷。深一道,淺一道,密密麻麻。
她漫不經心地想著,幫忙包扎的動作變得輕柔。
幾炷香后,齊太醫走了,沈微漁坐在朱漆圈椅,疲倦地垂頭打盹。
“嘎吱!”殿門推開。
十三親自拎著紫檀提盒走來。
他料想沈微漁未用膳,便命御膳房的人做好晚膳,親自送來?墒齺淼絻乳w,繞到翠屏,一眼瞥見昏厥的蕭庭訚不知何時醒來。
蕭庭訚坐在龍床,指間把玩沈微漁一綹青絲。
“陛……”他驚喜叫出聲,卻被蕭庭訚冷冷地睥睨一眼。
十三心里一慌,知道陛下在警告自己,不敢出聲,躡手躡腳將提盒放在梅花式洋漆小幾,悄無聲息地離開寢殿。
他一離開寢殿,見到宮內的太監拎著木桶跑上跑下,勢必要將石階的血跡沖刷干凈。
十三:“你們潑水都輕點,陛下在歇息。”
太監們聞言,手上的動作變得小心謹慎,唯恐惹怒圣顏-
殿內,蕭庭訚指間纏繞沈微漁的一縷青絲,目光睥睨她闔眼的沉靜面容。
不知不覺中,蕭庭訚的目光落在沈微漁飽滿的唇瓣,指尖微微顫了一下,松開她的一綹青絲,轉而抵住她的唇瓣。只要輕輕一碾壓,揉捻,再探入。
他卑劣的心思如潮海翻滾,明知眼前若是真做了臆想的事情,乃是乘人之危。
蕭庭訚卻蠢蠢欲動,得到灌溉的野心,如參天大樹般生長。他不想忍,卻知道此舉不可為。冷靜的思緒,如同踩在懸崖,隨時隨地都要墜入谷底。
倏然,沈微漁像是感受唇瓣的觸碰,唇齒微微張開,冰冷的指尖不經意探入。
蕭庭訚的氣息紊亂,望著她趴在床邊沉靜的面容,感受指腹濕漉漉的觸感。
須臾間,春雨淅淅瀝瀝落在琉璃瓦,敲打宮中百花,石階的血腥頃刻間褪去。
黃紗羅帳搖曳,金獸熏爐吐露幾縷青煙。
蕭庭訚用錦帕擦去指腹的濕漉,眉眼饜足。
沈微漁枕在床邊,唇瓣飽滿得好似被蹂躪般-
沈微漁是深更半夜醒來,迷迷糊糊中四肢仿佛被人禁錮,身上還多了炙熱的氣息。
少頃,沈微漁望著龍床上方的龍騰圖案,鼻間涌入龍涎香的氣息,不用多想,便知道蕭庭訚醒來后,不顧傷勢崩裂,將她放在床褥間,并且還抱著自己。
她蹙眉想要推開蕭庭訚,卻礙于他的傷勢,又不敢用力,輕輕推了他的臂彎,卻聽到蕭庭訚低沉的嗓音。
“阿漁。”
“放開我。”
蕭庭訚抱緊她,兩人之間隔著布帛,但灼熱的肌膚仿佛能燙壞沈微漁。
沈微漁與他很久沒有這般親密。之前的親密也都是蕭庭訚強制性,現如今僅僅是躺在床褥,少之又少。
她不由蹙眉,眉梢瞥向黃紗,耳邊聽到蕭庭訚低聲道:“我困了。”
困了跟她有何干系?沈微漁側身斜瞥他,迎面卻撞見蕭庭訚果真闔眼的一幕。
眉眼疏朗的男子,五官端正,眉弓的傷疤沖破俊朗,卻多了幾分危險。
沈微漁瞧得出神,全然忘記要蕭庭訚放松的事情。
直到,蕭庭訚驀然睜開雙眼,烏沉沉的黑眸對上她,仿佛盤踞身邊的巨蟒,緩緩收緊力道。
沈微漁逐漸喘不了氣,試圖掰開他扼住自己腰肢的手。
可她溫熱的指尖一碰到蕭庭訚,他的眼睛染上意味不明的晦暗。
她頓時暗道不好,為時已晚,蕭庭訚的手指如鯉魚探入荷花池塘,游離的動作,在湖面激起一層層漣漪。
“你給我放手,你可別忘記你自己還在受傷!鄙蛭O氣息紊亂,水波漣漪的雙目瞪起人來,多了幾分風情。
“我的手沒受傷!笔捦ビ澗従彽氐。
他用冷靜的面容,不留余地地仔仔細細端詳沈微漁的面容,指腹用力。
水聲嘖嘖。
沈微漁唯恐露出失態神色,也知道蕭庭訚一直在凝視自己,為了不露怯,強忍春意,忘卻作亂的手。
蕭庭訚從容不迫,冷靜的面容,全然看不出內心的瘋狂。
“阿漁!彼p聲呼喚沈微漁。
沈微漁被折磨得咬住下唇,不愿意與他多說幾句。
蕭庭訚俯耳,溫熱的氣息,熏紅了沈微漁的臉頰。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你可以利用我,無論是權勢,還是魚水之歡,你
都能對我為所欲為!笆捦ビ澦砷_手,褪去寢衣。
殿內的鎏金燭臺在搖曳燭火。
沈微漁能清楚地見到蕭庭訚褪去衣裳,露出白日才見到的精|壯身軀。
“你也可以摸我!笔捦ビ澝鏌o表情地說著蠱惑的話,像是從水池爬出來的惡鬼,惡意滿滿地引誘不知諳事的女子來到面前,然后一步步拖拽到極樂之宴中。
沈微漁心頭一跳,按捺不安分的心,想要怒斥他今日是不是被人下藥了。
蕭庭訚低聲輕語,說出的話像金鉤,勾起她幾分欲念。
“你不想以下犯上嗎?”此言一出,天邊轟隆隆響起雷聲。
沈微漁搖搖欲墜的思緒,瞬間被驚醒來。
她不管蕭庭訚會不會傷勢崩裂,用力推開他的雙臂,慌不擇路跑下床,像是遭遇脅迫,抱住雙臂凝視坐在龍床的蕭庭訚。
“你別胡說八道,吃虧的是我,何來以下犯上。”沈微漁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他的故意。
她竟差點上當。
沈微漁唾棄自己的同時也痛斥蕭庭訚手段越發高明。
蕭庭訚被揭穿心思,并未解釋,用錦帕擦去如指尖的水痕后。
他才坦然地望著她。
“你剛剛沒得到樂趣嗎?”蕭庭訚為了取悅沈微漁,難得去秘戲圖里學了幾招之前不屑一顧的招數。
他做到如此地步,也知道沈微漁情動。
但沈微漁卻還能保持冷靜地質問他,蕭庭訚垂眸,壓下滋生的怨恨與愛欲。
沈微漁聽到他此番言論,臉頰緋紅,“不知羞恥”的四個字遲遲沒有說出口。
旋即為了避開往后這些荒唐事,沈微漁終于下定決心,對蕭庭訚道:“我們談談!
蕭庭訚掀起眼皮子,洞悉人心地瞥她一眼。
“你要與我談分開!
之前她確實有這個想法,不過聽他自己說出來,沈微漁擯棄了這個念頭。
“我們談談往后的事情!
沈微漁攥緊衣袖,仿佛下定決心般對蕭庭訚道:“我累了!
她不想再糾纏下去,既然斬不斷兩人的緣分,那便試試。
但她所謂的試試,不是與蕭庭訚在一起,而是以朋友相處三年。若三年中,誰有心儀之人,需放下另一方。
沈微漁說罷,卻得不到蕭庭訚的回應,還以為蕭庭訚不滿意。
然而,蕭庭訚卻是在聽到沈微漁那句“試試”陷入喜悅中,連同封后大典都一一想到。
奈何沈微漁一一催促,蕭庭訚這從如夢方醒。
蕭庭訚:“三年嗎?”他漫不經心地思忖。
沈微漁聽他終于出聲,知道他是聽進去,松口氣道:“在三年之間,你與我是尋常朋友,不可僭越。”
這句話是針對他剛剛的行徑。
沈微漁還以為蕭庭訚會拒絕,誰知他竟毫不猶豫地頷首,甚至直言簽字畫押,怕沈微漁反悔。
她提出的承諾,怎么會反悔?沈微漁蹙眉,不過今夜說開后,一直壓在心口的沉甸甸的巨石終于被挪開。
兩人之間的契約由沈微漁一手撰寫,再交由蕭庭訚。
蕭庭訚掃了一眼,提筆寫下自己的落款。
契約一分為二,沈微漁交給他后便直言要離宮。
“你我是朋友,男女有別,豈能在你寢殿長待!鄙蛭O說罷,便想從暗道離去。
蕭庭訚披著玄袍,龍章鳳姿,眉頭微微皺起。
沈微漁擔心他要反悔,欲說兩人的約定時,他卻說送她回去。
“我是你的朋友,理應送你回去!
沈微漁一時之間找不到由頭辯駁,也就任由他送自己回去。
兩人從暗道回去,一路上蕭庭訚提著宮紗燈,面無表情,沈微漁懷里還揣著那份契約,惴惴不安。
萬幸,蕭庭訚送她回去后,并未有反悔的跡象。這倒是令沈微漁心安。
也許是仗著蕭庭訚此時好說話,沈微漁回到居住的廂房,眼眸轉動道:“你我既是朋友,往日你來我的廂房,實在不妥,下次你不如從正門而入。”
蕭庭訚垂眸,凝望著宮紗燈里的燭火,聽著她得寸進尺的話,唇角似乎扯了扯一下,又轉瞬恢復平靜。
“好。”
沈微漁聞言,還未露出笑意,卻聽到蕭庭訚道:“你我以后是朋友,可朋友之間理應來往密切,以真誠相待,七日后是我的生辰,不知作為朋友的你,要送什么樣的禮物合我心意!
蕭庭訚的生辰,一般由內務府操辦。宮中往年都會舉行宮宴,朝堂官員都攜夫人進宮,面見圣顏。至于生辰禮,自是世間難尋的珍寶。
沈微漁送禮,定是比不過人家。
但蕭庭訚平靜地睥睨她,“作為朋友,你不會讓我失望吧?”
沈微漁:“我不會讓你失望!
她言之鑿鑿,絕無半分虛言。
若不是蕭庭訚瞥見她攥緊錦帕,怕是也被糊弄過去。
蕭庭訚挪開視線,心中的無名火倒是少了許多。
“拭目以待!彼酉逻@四個字后,不再停留她的廂房,仿佛說到做到。
沈微漁等他走后,這才徹底癱軟坐在紅木拐子禪椅上,無論如何,兩人訂下契約,暫且能約束他。
至于七日后的生辰,沈微漁暗道走一步算一步。
沈微漁揉了揉疲倦的皓腕,突然想起云娘呢?
她們之前不是跟在自己身后,怎么人不見了。
沈微漁推開廂房的大門,卻見庭院沉靜如水,桃紅柳綠,四下皆無人。
沈微漁疲倦地揉了揉眉骨,罷了,還是明日再去問問云娘等人去哪里了。
她闔上廂房大門,一沾香枕,便跌入夢中。
夢中情形,竟是她在蕭庭訚寢殿的一幕。不同以往的是,她竟穿著龍袍腳踩蕭庭訚,逼迫他換上令人發指地薄薄衣衫,又命他好好伺候自己。
夢中的蕭庭訚,一點都不像被羞辱,反而是受到獎賞般,如同野狼,兇神惡煞,吃干抹凈后,還跪在她面前問伺候得好不好。
沈微漁卻被折騰得發不出任何聲音,見他面無表情地說出那些話,心中生起怒火,責罰他關禁閉。然而,蕭庭訚竟學會爬龍床,甚至怨恨地問她,“他們有我伺候你爽嗎?”
她被徹底嚇醒,捂著胸口,心想都怪蕭庭訚,害自己做這么離經叛道的夢。
與此同時,廂房大門推開,云娘等人端來盥洗的金盆還有帕子等。
“我昨日去了暗道,你們一直留在這里嗎?”沈微漁盥洗完畢,用了早膳,又服用每日葛老開的壓抑情蠱的湯藥。
云娘等人面面相覷,躊躇幾下,才將昨日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昨日她們也想跟上去,誰知道初雁也跟上來,手上還沾著血,幾人以為初雁是故意接近小姐,想要對她們下手。誰知她扔掉手里的短刀,直言自己是陛下安插在英王的人,手上的血跡是引出躲在她宅院里的探子。
“初雁是陛下的人?”
她記得初雁不是英王安排在陛下身邊的人嗎?為何兜兜轉轉又是蕭庭訚的人?
沈微漁蹙眉,同時想到初雁是故意來接近自己,為的就是引出藏在自己宅院的探子。那初雁說的那些話,都是蕭庭訚的示意。
可他沒想到自己會進宮告知他這消息。
所以他昨日才會有如此古怪反應。
沈微漁咬咬牙,不禁懷疑昨日他受傷是不是自己安排的。
但昨日為他上藥的是自己,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蕭庭訚是真的受傷。倘若他故意,也沒必要真受傷。
但萬一呢?她之前不是用擋箭來騙取蕭庭訚的信任嗎?
沈微漁用過這招,好幾次。保不齊蕭庭訚也用這招。
她越想越摸不清昨日蕭庭訚受傷究竟是不是故意,不過在聽完云娘等人說后,才問起樂兒一事。
“陛下已經將樂兒送走。”
“他何時命你們送走?”昨日她一直跟蕭庭訚在一起,蕭庭訚何時命她們將樂兒送走?
“陛下一早就吩咐過。”云娘不知發生何事,見沈微漁面色不好,語氣變得小心。
沈微漁聞言,幾乎不用猜,就知道昨日蕭庭訚受傷是故意,心里同時生
出幾分怒火,隨后命人送了一封信給宮里。
她想與蕭庭訚談談昨日之事。
蕭庭訚沒有來,反而是派來人送來長條的楠木匣子。
沈微漁不明所以,命人掀開匣子,才發現里面躺著一支箭。這支箭一出現,沈微漁才明白蕭庭訚已經洞悉她的心思,甚至還將當初替他擋箭的箭一并送來。
他已經知道自己去年替他擋箭,乃是算計,不是真心。
沈微漁一時之間怒氣消散,竟有幾分不知所措,唯有摩挲那份契約,才得到幾分心安。
第76章 第 76 章【一更】 爬床
自從他送來那支箭后, 沈微漁不再追究他究竟是不是故意受傷。
但沈微漁卻不放心這件事是否會牽連歸月。
蕭庭訚與她簽訂契約,那道暗門從未打開,許是過于繁忙, 他這幾日頭也從未來探望她。
沈微漁擔心了幾日, 才等到蕭庭訚登門拜訪。
彼時,她在看鋪子的賬簿,煙雨天, 雨珠敲打芭蕉落葉, 聽得煩躁。門房邁著矯健的步伐, 穿過游廊,徑直來到沈微漁跟前,通傳有人拜訪。
沈微漁問起是誰,在知道來人單名“蕭”便命人迎進來。
她囑托云娘奉茶過來。
蕭庭訚來時,一襲月牙儒雅的圓袍,鑲繡在衣襟的竹節銀線,影影綽綽。
沈微漁瞥了一眼,還未起身迎他。蕭庭訚已經自顧自坐在梅花式洋漆小幾一側。
云娘端來茶水, 蕭庭訚隨意接過,小呷幾口放在一旁。
今日蕭庭訚依舊面無表情,捉摸不定。
沈微漁思忖一下, 要先過問箭的事情嗎?猶豫再三。
她漫不經心地過問起他的傷勢。
蕭庭訚:“傷勢已經好轉, 你之前告訴十三茶水有問題,已經徹查清楚, 是被下了斷腸藥,若是你我喝下都會中毒而發!
“至于下藥的洪公公已經服毒而亡!
“下藥的洪公公是不是英王的人?”
“還有初雁為何又是效忠于你。”沈微漁稍加思索猜下藥的人是不是英王所為。
轉眼,又想起昨日云娘等人的話,她疑惑地出聲。
蕭庭訚淡然道:“他是英王的人。蕭徽之前在我身邊安插探子, 我自是也會安插探子。況且初雁說你的宅院滲透他的探子,昨日正好是一舉殲滅的好時機。”
沈微漁聽他這么一說,心里頓時明白,蕭庭訚承認前幾日刺殺之事,他早已預料。
她想質問一番,可那支箭不上不下堵在喉嚨,說不出任何話來,只能垂眸斟酌。
蕭庭訚卻面不改色地道:“明日宮中舉行筵席,不知你愿意一去?”
沈微漁垂手:“宮宴乃朝堂官員為陛下賀壽,我去理應不合規矩!彼植皇浅霉賳T,去了也只是惹人非議。
蕭庭訚凝望她瓷白的面容,在知道她的拒絕后,并未有任何驚訝,早有預料地道:“既然如此,明晚我會過來!
他過來?
沈微漁驚疑不定地抬頭望著蕭庭訚,迎面對上他的面無表情。
“作為朋友,不應當來見一見你送我的生辰禮嗎?”蕭庭訚淡然道。
沈微漁蹙眉,眉眼又很快舒展開,露出淺淺笑容,令人猜不透道:“陛下說得對!
蕭庭訚聽著她說的“陛下”眼眸微微一沉。
來日方長,何須在意。
蕭庭訚垂眸,隨口問起,“那支箭,你收起來了嗎?”
沈微漁心口驀然跳動,不安地攥緊錦帕,面上若無其事道:“我收起來了,不知陛下送那支箭來,是何用意?”
她試探地問。
蕭庭訚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云淡風輕道:“屋內悶,陪我去廊檐下走一下。”
“好。”沈微漁沒等到他的回應,卻聽到邀約廊檐下的要求,微微一怔下,還是展顏應下。
兩人一并來到廊檐下,竹簾卷起,細細春雨落下,絲絲的冷意也侵襲沈微漁的指尖。
蕭庭訚睥睨她,“那支箭,你沒有想跟我說的嗎?”
沈微漁緘默,他這是開門見山。
“你知道。”
“阿漁,我不想你跟我一直試探!笔捦ビ潄辛㈥@干處,腰間的如意玉佩穗子搖曳,面容的冷意褪去不少。
“去年我在宮里不受你待見,你又想送我出宮,為了不離開你,我才出此下策!鄙蛭O擔心他會動怒,緩緩說出原委。
還以為會等到他的震怒,然而,沈微漁等了老半天,沒有等到他的動怒,疑惑地仰起頭,對上蕭庭訚平靜的面容。
蕭庭訚與朝梣面容相似,之前沈微漁一直分不清,也不知什么時候開始,她已經能分得清楚兩人的不同。
她的思緒紛亂,面前的蕭庭訚冷靜地道:“所以你為了算計我,甘愿受傷,就為了這張臉?”
他沒有諷刺,也沒有震怒,反而心平氣和。
沈微漁莫名心虛,垂下雙手垂眸道:“已經過去了。”
蕭庭訚若不是忍耐力好,怕是被她這些話氣死。
“所以你騙我的事,要一筆勾銷?”
“我不是故意,況且你不是報復回去嗎?我背后還有你留下的刺青!鄙蛭O提起往事,心虛褪去,理直氣壯道。
“你不能只記得我做過什么,卻不記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沈微漁道。
蕭庭訚聞言,心平氣和地說:“你是不是一直沒看過自己的后背?”
她當然沒有見過自己的后背。沈微漁又閑著沒事,命人舉著鏡子,去看羞辱自己的刺青。
蕭庭訚頷首道:“那日刺青,我是嚇唬你,用了迷幻的藥,令你感受到疼痛。”
當日他確實生氣,還學了刺青,但臨到頭狠不下心,又不想輕而易舉地輕拿輕放,故而又對她用了迷幻的藥。
蕭庭訚知道,事發之后,沈微漁不會看自己背后的刺青。
他了解沈微漁的性子,因此刺青一事,從未被揭穿過。
如今沈微漁聽到這句話,氣息紊亂,不敢置信那日的疼痛不過是幻覺。
蕭庭訚坦然道:“你不信,可以晚些時候命人端著鏡子去瞧一下后背。”
沈微漁這下子不得不信,心想他沒必要再次說謊。
可真如他所言,蕭庭訚的過錯就少了幾分。
沈微漁不禁蹙眉。此時春雨連綿不絕,躲在屋檐梁上的燕子嘰嘰喳喳,石階沾染著殘花,沈微漁的衣袍卷起,本就纖瘦,風一吹怕是要飛走。
蕭庭訚悄無聲息擋在沈微漁的面前,遮擋住春風,漫不經心地問道:“你還生氣嗎?”
“陛下是天子,我豈能生氣!
誠然蕭庭訚沒說謊,但在床褥間的耳鬢摩挲作不了假,沈微漁思緒回轉。
蕭庭訚洞若明火地睥睨她。
少頃,他冷靜地道:“你在宮中為我抄寫佛經,為我熬藥膳,為我擋箭,為我燒寺廟……這一樁樁,皆都是你精心算計,僅僅是為了這臉!
沈微漁聽他將之前的事情,一件件說出來,胸口震動的同時冒出心虛。
“這不是你之后囚禁我的理由。”沈微漁垂眸,一件件往事,如飛絮般擠入眼前。
那段時間的驚懼,害怕,還有日日夜夜都想逃離的痛苦,無一不在折磨她。
她是騙了蕭庭訚?刹恢劣谝馐苓@般屈辱的懲罰,像是折斷翅膀的飛燕,血淋淋地躺在構筑的囚籠,沒有尊嚴地嗚咽。
蕭庭訚何嘗不知她的心事,眼眸晦暗,又頃刻恢復如常。
“你可以報復回來,譬如,囚禁朕。”他習慣對沈微漁說“我”,可在這一瞬,自稱換成“朕”。
他交出一只青瓷藥瓶,遞給沈微漁,從容不迫地道。
“此藥名為云霞,可任我為你所為,但藥效僅有一夜。”
“你想要如何報復回來都可以!笔捦ビ澼p聲道。
“我將是你的獵物。”
春雨猛然激烈起來,池塘水波漣漪,竹簾搖曳,燕子們匍匐巢穴中。
沈微漁的心顫動了一下。
她烏睫顫抖,仰起頭露出一截白玉脖頸,眼波流轉,毫不客氣地當著他的面接過藥瓶。
“好!
沈微漁可不信他說的是實話 ,這天底下真有任人允求的藥嗎?既然有,為何蕭庭訚之前不給她用?
難不成,他之前不舍得?
沈微漁思緒凝滯,氣息有片刻的紊亂,為了不被蕭庭訚看出端倪,別過臉,側身對著他說:“時辰不早了,陛下要在我這用膳嗎?”
“不用。”蕭庭訚沒有將人逼太緊,以宮中還有要事在身,甩袖離去。
等他離去后。
沈微漁不急著回廂房,反而是在廊下聽了許久的雨聲。
隔日。
沈微漁早早醒來,盥洗完畢命人備馬車,出行去書堂取回之前裝裱好的丹青畫。
回來時,馬車途經沈家,沈微漁隨意掀起布簾,見到昔日的沈家伴隨沈常的死,門庭冷落。
她所謂的哥哥,在接管家業便變賣家產,去往南州。
之后的事情 ,沈微漁沒有派人打聽過。
她的親情緣薄,在意太多,恐傷自身。
沈微漁擱下布簾,心緒很快寧靜 下來。她想起蕭庭訚將樂兒養在城內一戶仵作之家,既然想起他,就派人備薄禮,在途經那戶仵作家中后,命人送去。
馬車緩緩行駛,沈微漁不急著回府,先是去了一趟繡坊,遇到了向她示好阮宛。
兩人去了一趟酒樓,阮宛有意無意地告知了一些朝堂之事給沈微漁。
她知道這些都是蕭庭訚授意。
阮宛這邊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自小出身清貧,靠著自己一步步往上走。他不知何時能爬上去,但萬幸陛下給了他一個機會。不就是效忠沈姑娘,只要能得到想要的青云路,效忠的人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況且,他不過是幫沈姑娘的繡坊開業,便升了官,這往后指不定還有什么福氣在等他。
阮宛雖這么想,可面上仍笑吟吟。
沈微漁與他寒暄幾句,大約申時才回到府邸。
她回到廂房,拿出從書仙齋取回來的畫作,掀開一看,水墨丹青,赫然闖入眼前。
這是她為蕭庭訚備的生辰禮,作畫的人可是天下第一丹青大師,宣從晦所畫。
曾有人出價千金萬兩,都請不動他作畫。
沈微漁能請他作畫,還是六年前,她碰巧救下師從晦的孫子,才得以結識。前幾日知道蕭庭訚的生辰,思索再三,才擬定送畫。
她將這幅山水云霧的竹林圖收起,拿起宣紙,提筆用沾染金箔的墨水,在字帖上寫下賀壽的幾個字,隨后用四方硯臺壓住。
待筆墨干涸。
沈微漁便吩咐云娘將畫還有這賀壽的字帖,一并送去皇宮。
她忙完此事后,閑來無事,來到窗邊,望著濃墨的深夜,心想今日宮中的筵席定當熱鬧,也不知蕭庭訚收到此物可否歡喜。
沈微漁思緒亂飛,待到亥時,困意涌入心頭。
她疲倦地躺在床榻,一沾香枕,便陷入夢中。
半夢半醒間,她感覺有人在爬床,嚇得驚慌失措地睜開眼,卻見本該在宮內被人慶賀的蕭庭訚,來到她的床上。
他身上還有酒意,混雜著龍涎香。
沈微漁覺得熏人,咬牙切齒道:“你我之間是朋友,不準隨便爬我的床。”
蕭庭訚似乎喝醉了,又似乎沒醉,雙手仍扼住她的腰肢,下頜又抵在她的肩膀,一言不發。
“蕭庭訚!”沈微漁被抱得身上浮現薄汗,欲推開他。
蕭庭訚卻面無表情地闔眼,似乎累了。
沈微漁推搡幾下,見他巋然不動,也就歇了這份心,算了,隨他去,反正今日是他的生辰。
她打算闔眼,不理會蕭庭訚,可一閉眼,鼻間縈繞的氣息都是蕭庭訚的氣息。
沈微漁徹底睡不著,想起之前蕭庭訚遞給她的藥,似乎被放在枕下。
她干脆伸出手,從枕頭下摸出青瓷藥瓶,倒出一顆藥丸,原本是要塞進他的唇間。
但蕭庭訚始終不張嘴,沈微漁懷疑他是故意裝睡。
她斟酌幾下,低聲說了一句:“你長得真像朝梣!
蕭庭訚霍然睜開銳利的雙目,恍若要殺人般死死盯著沈微漁。
沈微漁冷笑一聲,果斷將藥丸塞進他的唇間,怕他不愿意咽下去,大膽地親了上去。
本來寧折不彎的蕭庭訚在被沈微漁主動親上來后,喉嚨滾動,藥丸順勢吞咽下去。
少頃,沈微漁被他反客為主,親得發絲凌亂,臉頰緋紅。
“嗚嗚……”不知過了多久,沈微漁終于有力氣推開他。
眼見他還想親上來,沈微漁忍無可忍道:“不準親我!
蕭庭訚像是被下了定身穴,一動不動,可那雙烏眸看得人心惶惶。
沈微漁以為是藥效起了作用,狐疑地道:“下去!
蕭庭訚聞言,乖乖地下床。
沈微漁心中驚訝,蕭庭訚竟沒說謊,于是又試探地問,“朝梣?”
見他沒有暴怒的跡象,沈微漁這才相信蕭庭訚那日說的是真話。
她連忙將剩余的藥丸收起,放回香枕下,目光落在佇立在床邊的蕭庭訚身上,沉思如何不放過這個好機會。
蕭庭訚頎長的身影,在燭火映襯下,斜斜的一道,扭曲拉長。
沈微漁絞盡腦汁,又怕蕭庭訚事后報復,于是托腮道:“你去抄寫佛經!
她說罷起身,領著他來到青玉案幾前,鋪上宣紙,為他研好墨汁,拿出《金剛經》命他抄寫。
蕭庭訚非常溫順,任由沈微漁說什么,他就做什么。哪怕他要在生辰這晚抄寫佛經,也沒有拒絕,恍若傀儡,聽之、任之。
沈微漁見他開始執筆抄寫佛經,心想這藥還真管用。之后,她疲倦地重新回到床上,耳邊傳來“沙沙”的宣紙翻動聲。
她不知何時入眠。
蕭庭訚一直坐在紫檀鑲理石靠背椅,一燈如豆,映襯男人的面容多了靜謐之色。
不知過了多久,蕭庭訚巋然不動,不知疲倦地的抄寫一篇又一篇。
他的字跡遒勁,鋒利得能穿透宣紙。
窗欞外竹葉婆娑,雨聲如珠玉滾落,燭火搖曳,青紗羅帳中,隱隱約約露出女子纖瘦的身影。
另一邊。
男人穩如泰山,面無表情地抄寫佛經。
直到,天色漸漸泛白,蕭庭訚仿佛解開枷鎖般,面色凝滯片刻,才緩緩擱下斑竹管玉筍筆,僵硬地揉了揉眉骨。
他的思緒回轉,昨夜的一幕幕浮現眼前。
蕭庭訚在宮中筵席露面,望著臺下歌舞升平,心下煩躁,心里惦念起沈微漁今日派人送來的生辰禮。
雖不知她從哪里有本事,送來宣從晦的畫作,但比起天下第一畫師,他更喜歡沈微漁送來慶賀生辰的字帖。
一想到沈微漁,蕭庭訚心底涌入無邊的孤寂,抬頭環顧臺下,朝堂官員攜家眷落座,家人相聚,熙熙融融。
反觀他,哪怕是九五之尊,萬人敬仰,卻孑然一身,孤家寡人。
蕭庭訚旋即借身子不適早早離去筵席。
隨后,他出宮來到沈微漁的廂房,望著她睡得安穩。
孤寂的心,蠢蠢欲動。
他爬上沈微漁的床,擁她入懷,孤寂的心一下子被撫平。
之后的事情,卻一發不可收拾。
他沒想到送給沈微漁的藥丸,會令他抄寫整夜的佛經。
此事聽起來荒唐,甚至可笑。
但蕭庭訚眼底的寂寞褪去。
他起身來到床邊,望著青紗羅帳里,睡得安穩的沈微漁;腥艄轮弁2矗进B歸巢。
他擠進沈微漁的身側,擁她入懷,疲倦地闔眼。
別讓他孤單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