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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禁藥

    鹿微眠才不相信她的乖乖夫君能做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來。

    她知道他一哄就好, 眼下不過隨口說說。

    況且她當真也沒想過跑了的事情。

    封行淵又想親她了。

    可鹿微眠沒有注意到,眼見人哄好了,也湊過去觀禮。

    封行淵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指腹輕蹭唇角。

    這會兒正在拜堂。

    高堂上坐著的是盧太傅和他夫人林氏。

    林氏慈眉善目,但身量纖纖,看著有些許病氣。

    直到新婚夫妻被送入洞房, 那林氏才重咳出聲, 看起來像是壓抑了許久, 為了避免婚宴上不出錯才強忍著沒有咳出來。

    這突然一發作,就格外引人注意。

    林氏連忙擺手, 尋了個近處離開。

    太傅府中幾個公子湊過去查看。

    旁邊下人上前圓場, “賓客們快快入座吧,宴席馬上開始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

    鹿微眠好像看見林氏掩唇咳的時候, 那帕子上沾了血跡。

    宴席開始,明窈也隨著娘家人入席,一并都在二層清靜之處。

    見鹿微眠也在, 便坐在了同一張桌子上。

    鹿微眠問著,“太傅夫人近來可是生病了?”

    明窈嘆了口氣,“積勞成疾,身子骨弱, 病了好幾年了,今年格外嚴重。”

    “所以婚事也提前了, 想給她沖沖喜。”

    “我瞧著太傅這家中還挺和氣的,也這般操心嗎?”

    “自然了, ”明窈小聲道, “這林氏并非太傅原配,是續弦。”

    “太傅府內, 三個公子都是原配留下的,太傅又鐘情原配。這續弦難做,府中上下起先都不認她。俗話說日久見人心,也是十多年過去了,她才得府中上下敬重。不過才三十歲身子就累垮了,不知值不值得。”

    鹿微眠心下了然。

    當真是家家戶戶都有些自己才知道的苦楚。

    她們倆閑話家常,說著說著都覺得自己身邊格外安靜。

    轉頭看過去,發現衛沉不語,只是一味地給封行淵倒酒。

    封行淵有些出神,重復著喝酒的動作。

    明窈看笑了,拍了下衛沉,“你不怕把封大人灌醉了?”

    衛沉這才停手。

    怕。

    但好像是封軫自己想喝。

    封行淵看了他一眼,衛沉手上才恢復控制力。

    鹿微眠很少看見封行淵跟誰關系好到可以推杯換盞,因而也沒有攔著。

    但回府鹿微眠就覺得他變奇怪了。

    封行淵好像是醉了,但是還能正常走路說話。

    就是反應慢了半拍。

    兩人回了房,鹿微眠卸下釵環,觀察到封行淵進門凈手的動作重復了許久。

    鹿微眠走過去探著頭看坐在桌前的人,“你是醉了嗎?”

    封行淵思緒空蕩片刻,才回道,“沒有。”

    少年膚質偏白。

    醉酒后白皙臉頰上有些不同尋常的紅潤。

    加之他的長相本就是偏清秀干凈,一雙濕漉漉的眼睛,乍一看上去……

    有點可愛。

    鹿微眠好奇地看著他醉酒的反應,“真的沒有嗎?”

    被封行淵發現,他抬眼迎上鹿微眠的視線,又不自覺地挪開,“真的。”

    鹿微眠打量著他。

    他剛剛凈手洗臉,臉頰上還有潮濕的水珠,唇瓣泛紅,嬌艷欲滴。

    死不承認還要躲避她視線的樣子,怎么看怎么好欺負。

    鹿微眠惡念膽邊生,湊過去在他唇上咬了一口。

    封行淵像是被偷襲了,茫然地看向她。

    “看什么啊,”鹿微眠理所當然道,“你不是時常咬我嗎?我咬你就不行了?”

    封行淵大抵是無法反駁,纖長的睫毛下垂。

    但臉頰反倒是更紅了一點。

    鹿微眠發現他醉酒后竟然會害羞誒。

    她更好奇了一點,戳了戳他的臉頰,“你臉好紅啊。”

    少年反應遲鈍地給了個很拙劣的借口,“屋里熱。”

    鹿微眠借著他害羞的勁,膽子頗大,“那你把衣服脫了。”

    少年秀眉輕蹙,那抹紅潤蔓延到了耳根,“不行。”

    “這么害羞啊。”鹿微眠坐進了他的懷里,摸了摸他溫熱發燙的臉頰,“你的身子我不能看嗎?可是你都看過我的了。”

    封行淵放任了她一會兒,別過頭,給她的舉動下了論斷,“夫人在輕薄我。”

    鹿微眠欺負他醉酒,說著歪理,“與我成婚不就是給我輕薄的?”

    封行淵理解了片刻,“成婚就要被輕薄嗎?”

    “不給夫人輕薄的夫君,不是好夫君。”鹿微眠摸了一會兒他的臉,手指下滑到他頸間。

    封行淵聽著她的話沒有抗拒。

    鹿微眠就大膽地咬了他兩口,“疼不疼?”

    “不疼。”

    鹿微眠用了些力氣,似乎是要還他曾經的某些行為。

    她還是善良了一點,始終沒有咬破他,卻還要問,“疼不疼?”

    封行淵只覺得身上跟小貓爪子抓撓一樣,她再怎么用力帶來的都是癢。

    雖然反應遲鈍,但也順著她,不然她越咬越癢,“疼。”

    她果然高興了。

    鹿微眠順著這個力道多咬了他幾口,但奈何男人肩膀肌肉結實,她沒咬幾口就牙根發酸。

    仔細想來,她還有些吃虧。

    鹿微眠看了看自己的肩膀,又看了看他的。

    他當真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咬出痕跡,她費勁巴力地就留下了幾個牙印。

    鹿微眠不滿足,順著他的手臂摸到了他的手。

    她額頭倚靠在他懷里,把玩著他的手指。

    封行淵手指修長勻稱,手掌筋骨分明,能將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她真的很喜歡這雙手,也就是趁著他醉酒她敢說,“給我摸一會兒好不好。”

    封行淵沒有動,由著她摸自己的手,“我能說不好嗎?”

    鹿微眠回絕,“不能。”

    雙手交握住的感覺很奇妙。

    仿佛她完全被包裹住,她有點喜歡。

    玩著玩著,鹿微眠視線又落到了他領口顯露出來的肌肉線條。

    肩臂結實,鎖骨線深刻,再往下是……

    鹿微眠好奇地伸手碰了碰。

    少年脊背僵直,低頭看著她的舉動。

    鹿微眠輕輕按了按,發覺不用力的時候,男人胸肌也偏軟。

    或許是從前觸碰到的時候他都是白日里的防備狀態,所以都硌得疼。

    眼下這樣還是少見。

    而此時,少年看向鹿微眠身上某處,“夫人也可以給我摸一會兒嗎?”

    鹿微眠對上他的視線,條件反射地拒絕,“不可以。”

    封行淵沒有堅持,但似乎覺得很遺憾。

    為什么她可以他不可以。

    鹿微眠很滿意他這般乖,到入夜就寢時玩得有些累了才罷休。

    她躺下習慣性地抱過一個枕頭,剛抱過來就想起來旁邊有個乖乖夫君。

    等他明天清醒了,許是不會這樣任人擺布了。

    鹿微眠轉過身,看他如常平躺著入睡。

    湊過去,“封行淵?”

    封行淵睜開眼睛,“嗯?”

    “抱我。”

    少年看了她一會兒,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把手伸了過去。

    鹿微眠明顯很開心,拉著他的手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讓他在背后環住自己。

    她的脊背緊貼著他的胸膛,滿是令人舒適的安全感。

    很快,她就感覺沒那么安全了。

    身后的人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收緊了手臂。

    起先鹿微眠還沒覺得有什么,直到他的手探去了他一直想要觸碰的地方。

    鹿微眠心跳都漏了一拍,開始掙扎起來,“你,你的手……”

    他好似學會了她的話,下巴抵著她的發頂,輕而易舉地將她禁錮在懷里,“給我摸一會兒。”

    昏暗的房間內滿是曖昧的衣物摩挲聲,變得混亂無比。

    鹿微眠心口的位置被她剛才還在欣賞的大手握住。

    輕輕收攏,雪白云朵從男人纖長如玉的手指中鼓脹開。

    她越是掙扎,被捏得越緊,“不行。”

    少年手上薄繭剮蹭著細嫩的肌膚,激起一層層戰栗。

    她透過被扯開的衣襟能看見那般混亂的光景。

    那只漂亮的手,也在潔白漂亮之處落位。

    封行淵發覺鹿微眠戲弄他是不講道理的,因此他懂了,夫妻之間的情-趣,就是不講道理。

    酒醉是影響了他的反應速度,但不影響反應結果,他順理成章地輕聲道,“夫人自己要抱的。”

    “怎么抱了還不樂意了呢?”

    “我不是要這么抱。”

    “嗯?”他黑暗中尾音輕揚,像是帶了鉤子,勾得人心發癢。

    鹿微眠輕咬唇瓣,呼吸劇烈地起伏著,“放開……別捏。”

    他學得很快,“與我成婚不就是給我輕薄的?”

    他酒后壞得也不加掩飾。

    鹿微眠有點后悔方才欺負他醉酒說這樣的歪理,只得妥協,“我要睡覺了,不要這樣。”

    他醉夢中輕吻了一下她的發頂,“我們這樣睡。”

    鹿微眠覺得自己貪圖一時之快,吃盡了大虧。

    她想趁著他睡著,自己再悄悄地挪回去,但鹿微眠低估了自己的睡著速度。

    第二天醒來,她也沒挪出去。

    反倒是被翻過身來,像是抱喜歡的娃娃一樣,被那結實的肩臂禁錮在胸口。

    鹿微眠是被熱醒的,他身上太熱了。

    她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封行淵喉結與線條流暢的鎖骨線。

    她的寢衣早在昨晚就被扯開,這會兒亂得半掛在身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肩頸。

    鹿微眠正想拉好衣服從他懷里鉆出去。

    剛拉到一半抬頭,徑直對上封行淵審視的眸子。

    鹿微眠恍惚間意識到。

    他的視角,好像能看到她散開衣襟里的全部。

    鹿微眠屏氣,收緊了攥著領口的手指,“你醒啦。”

    鹿微眠看著他們兩個現在的狀態,生怕他想起什么來,率先告狀,“你昨晚喝醉了,非要占我便宜。”

    封行淵聲線偏啞,不知是酒醒后的干澀還是睡醒后的乏力,“有嗎?”

    “有啊。”鹿微眠一面整理衣襟一面說著,“你昨晚就坐在那里,我去看你,你把我抱過去就……”

    “就什么?”

    “就親我咬我,然后我頂多還了你幾口罷了。”鹿微眠小聲顛倒黑白,“你還抓著我的手不放,非要摸我。睡覺,也這樣……”

    封行淵好整以暇地聽她說完,“夫人好像誤會了點什么。”

    “我沒有誤會,你就是……”

    封行淵繼續,“我的意思是,我醉酒跟你不太一樣。”

    他捏了下她的耳垂,輕聲道,“我不會忘記發生了什么。”

    鹿微眠腦袋一空,僵硬地與他對視,“啊?”

    “嗯。”

    “哦,”鹿微眠尷尬地往下爬,甚至不清楚自己在胡說八道什么,“那那,那你還挺厲害的。”

    “我醉了就什么都不記得了,我以為都是這樣。”

    救命,她就耍了一次流氓,還被抓住了。

    鹿微眠剛下床,就被抓住手腕。

    封行淵問,“才卯時,不再躺會兒?”

    “不不不,不躺了。”鹿微眠想抽開手,“你好好休息。”

    她抽了半天沒抽開,轉頭對上封行淵那雙妖冶深邃的異瞳。

    “夫人想要摸摸抱抱,其實可以與我說。”

    鹿微眠故作淡定,“我知道啊,我會與你說的。”

    實際上說完,尷尬得飛速逃離臥房。

    封行淵跟著晨起。

    兩人難得湊到一起用早膳,但一句話都沒說。

    鹿微眠悶頭吃東西,封行淵則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她。

    他反正是沒見過,調戲別人把自己弄臉紅的。

    很有趣。

    封行淵要先一步用完早膳去上值。

    直到他走了,鹿微眠才松了一口氣。

    一旁暮云觀察著鹿微眠的反應,“夫人與姑爺這是怎么了?”

    鹿微眠細聲細氣道,“沒怎么。”

    暮云瞧她臉紅,一律當做打情罵俏。

    封行淵去書房取了那個小盒子才離開封府,來到一處暗室。

    他按下暗室墻壁機關,沉重的石門發出“隆隆”聲響,一條密道應聲出現。

    封行淵緩步走下石階,周圍燈盞接連亮起。

    不等下到最低層,就能看到底端密室內瑩亮微光。

    封行淵踏入密室內,燭燈全部亮起。

    地下密室內一片流光溢彩,遍布著各式各樣的寶物。

    密室墻壁猶如石窟,每個石窟里都有漂亮精致的小石頭雕琢而成的珍寶。

    被排放得也很是整齊。

    而密室最里側,擺放著數枚粉色寶石。

    與他在鳳麟樓內采買的玫瑰石如出一轍。

    這些粉色寶石有的嵌在手鐲中,有的是衣飾掛件,有的制成王冠。

    還有許多并未打磨的原石。

    封行淵走上前,打開手里的盒子,將不久前剛采買回來的粉色寶石拿出來比對一番。

    鳳麟樓內買下來這一顆與這些寶物相比,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封行淵仔細打量著,而后看著那個玫瑰石冠冕上一小塊寶石缺口,將那塊小的推了進去。

    恰好契合。

    寶石通透瑩亮,映襯著墻壁燭光,絢爛奪目。

    封行淵垂眸挑選了一番,拿起一顆掌心大小、未經打磨的玫瑰石,掂量了一下,放進盒子里帶走。

    鄰近年關,長安城內又來了一批西方商賈隊伍,大開集市。

    大街上隨處可見各色衣裝服飾的人,長相樣貌各有不同。

    朝廷照常在長安城內布置上年關紅燈籠,四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各家各戶也逐步開始準備年貨。

    鹿微眠桌前擺著一張新院子的布局圖紙,她執筆在畫紙上涂色,每一種顏色代表一種花卉。

    旁邊營造司的人與她一同商議著。

    畫了一半,暮云從外面走進來,“夫人,前院的大房夫人前來見您,還帶了些年貨。”

    “大房。”鹿微眠放下筆墨,“他們怎么來了。”

    她與大房基本沒有過來往,只是新婚那幾日見過一面僅此而已。

    大房在她印象中一直是謹小慎微,不敢得罪二房,也怕沾染上他們。

    鹿微眠示意營造司的工匠繼續畫著,先出門迎客。

    鹿微眠走到前廳,遠遠地看見大房夫人雙手攥緊,緊張地在屋子里踱步。

    直到鹿微眠進來,她才堆出笑臉來,“侄媳。”

    “嬸嬸請坐。”

    “我這也是看快過年了,所以給你們拿了些年貨,”大房夫人推了下手邊的盒子,“我知道你們東西都不缺,這只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鹿微眠看著她的樣子,想起來,最近好像快到了封駿行刑的日子。

    這大房過來示好的行為,也等同于求饒,生怕他們會遷怒到他們一家身上。

    鹿微眠示意暮云將東西帶下去,“嬸嬸肯記得我們,我們就很高興了。”

    “都是一家人,這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我們一直都記掛著這邊。”大房夫人沒忍住試探著,“也就是二房那邊,這幾年跟中了魔障一樣,怎能做出這般事情來。”

    鹿微眠問,“二嬸他們幾時回老家?”

    “年前吧。”她謹慎道,“日后這院子里就是我們兩家來往,有什么事情只要說開了,不至于有什么誤會,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

    鹿微眠彎唇,“是啊。”

    “只要不違背律法原則,都好商量。”

    大房夫人稍稍松了一口氣,忙道,“我們一家都是老實本分人,不然也不會守著個大理司直干了一輩子。”

    “二房那一家人做的事情,我們是萬萬不敢摻和的,此番清查我們家也沒查出什么來,也知我們雖沒什么本事,但也不敢做那些臟污事。”

    鹿微眠聽著她如此情急地解釋,仍然面色平靜。

    無形中給了大房些許壓迫感。

    仿佛說什么都無法影響這位高門千金,她只看對方做了什么或者要做什么。

    大房不由得壓了壓聲音,繼續討好道,“我們聽說你們要修院子,這封府的院子我們家只要那一小部分,剩下的隨你們處理,推平重修都好。”

    鹿微眠聽著她的口風笑了,“放心,我們也不是強盜,不是我們的我們也不會強占。”

    大房聽這個連連點頭,“我自然知道侄媳一直都是通情達理的。”

    她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全部答案便也起身,“那我就不打擾侄媳了,若是以后缺什么盡管跟我們說。”

    鹿微眠送大房出院門。

    暮雨小聲嘀咕著,“咱們又不稀罕這封府的院子,還跟個寶貝一樣來試咱們。”

    鹿微眠隨口道,“誰的家誰著急,可以理解。不過無妨,日后與咱們就沒關系了。”

    大房夫人輕快地離開,沿路路過二房,被羅氏瞧見。

    “她怎么從那邊院子里出來了?”

    一旁婢女回著,“聽說是去送年貨去了。”

    “之前不見她有多關心那邊,咱們一要走就開始套近乎,”羅氏草木皆兵的皺起眉,“該不會在商量著,如何分我們的家產。”

    婢女聽著并不好接話。

    羅氏手指攥緊桌角,臉色很是難看,“誣害我們,倒是便宜了他們兩家。”

    鹿微眠在房內與營造司的人商議完,送他們出去。

    正好封行淵從外面回來。

    鹿微眠一見他回來,便興高采烈道,“今晚西市那邊熱鬧,我們要不要去采買些年貨回來?正好給新院子帶點東西。”

    封行淵聽著點頭,“正好,我也有些想買的東西。”

    他們商定好順便在外面用晚膳就直接出了門。

    街市上張燈結彩,熙熙攘攘,叫賣聲此起彼伏。

    鹿微眠去鋪子里吃了一碗鴨花湯餅,又順路買了個山楂糯米糖球,邊吃邊逛著。

    兩側小鋪子上擺放著許多新奇的小玩意。

    看著就讓人心情很好。

    鹿微眠好奇地問他,“你想買什么?”

    封行淵直白道,“書。”

    “書?”鹿微眠環顧四周,“書齋應當往那邊走。”

    “書齋里沒有。”封行淵說著,看見了目標,朝著旁邊一個小攤販走過去。

    書齋里都是些很古板考究的知識書籍,而外面攤販上擺著的都是閑暇娛樂的話本。

    鹿微眠也跟上前,懂了一些,“你是想要話本啊。”

    她剛問著,就看見封行淵拿起了被壓在下面的書卷。

    封皮如常,翻開之后,鹿微眠咬糖球的動作猛地一頓。

    大膽而香艷的畫面映入眼簾!

    她抬眼看他。

    卻見封行淵仍然面色如常,像是真的在尋求一本能解答他困惑的書卷,“也不全然是話本。”

    “上次那本《洞玄秘經》只講解了姿勢,有許多事情都沒講,我還是想找找有沒有更詳盡的。”

    鹿微眠現下是習慣了他的直白,可也沒敢想他竟然能大庭廣眾之下這么坦然地聊這種事。

    她緊張地環顧四周,發覺也沒人注意,才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

    “你小點聲說。”

    封行淵依從她,放低了聲音,“比如它也沒講,那事和刑罰的區別。”

    不然封行淵不能理解,拿那么大的東西沖撞那狹窄之處,跟上刑有什么區別。

    夫妻間為什么要做這種會傷害對方的事情來獲得快樂。

    偏還是正常的,也被人稱作周公之禮。

    他夢里似乎很愛對她做這種事。

    但眼下,他不想讓她如夢里那般難捱。

    鹿微眠其實覺得這種事,她應該可以回答。

    但以她的臉皮來說,還是讓他自己看書吧。

    封行淵又問,“我選幾本回去,我們一起學習如何?”

    鹿微眠剛咬下來一個糖球,半邊雪腮鼓鼓囊囊,半天裝著啃東西沒吱聲。

    封行淵當她默認,“我想與夫人好好做夫妻。”

    鹿微眠嘴里糖球咽了下去,老板笑盈盈地與他介紹。

    鹿微眠總覺得他們這般顯眼,周圍似乎一直有人在打量她。

    她實在是無法堂而皇之地選這種閨房書籍,便將事情推給他,“那你選吧,我去那邊看看香料。”

    封行淵,“好。”

    鹿微眠走遠,才覺得臉上的躁意稍稍散去一些。

    這一條街上的香料鋪子都挨在一起,鹿微眠挨個進去閑逛。

    正直西洋商隊進京,有名的香料鋪子樓里都會有西洋柜口開放。

    鹿微眠進了長安城最大的香料鋪子玄香齋,香料按樓層分布,每兩層還有閑暇玩樂的茶點房。

    頂層是藥香,通常是帶有些功效的香料,需要有專門的醫師坐診。

    鹿微眠走到頂層,來往客人依然不少。

    但不允許下人陪同,鹿微眠便讓暮云在外面等著。

    鹿微眠進去隨意看著,走到了一旁的西洋藥香桌臺邊,忽而看見了一個還沒來得及包好的香料。

    若是尋常香料興許不會引起她的注意,但是這個香料很特別,是深紫色花朵樣式。

    和她母親給她的云涎香一模一樣。

    鹿微眠輕“咦”了一聲,多看了兩眼那個香料配方。

    上面寫著西陵醉心花、水晶花,剛看了一半不成想卻被店小二匆忙掩起來收走。

    店小二有幾分藏匿樣子,笑呵呵地詢問鹿微眠,“這位夫人想要什么香,這兩日西洋商隊帶進來許多香料,我們這邊可以調配你需要的香。”

    鹿微眠隱約記得,那醉心花是朝廷禁藥。

    她母親給的香料不是為了給她安神的嗎,怎么會有這個。

    鹿微眠不由得問著,“這云涎香是用西陵的香料制成的嗎?”

    店小二含糊著遮掩過去,“這是貴人特定的香料,恕不便告知。”

    鹿微眠正要追問,店小二只顧著拿著東西離開。

    她疑惑地思索了片刻,正要往外走,忽然后頸一痛。

    鹿微眠眼前光影有些恍惚,茫然的回過頭,只看到一個一身異族服飾的女子站在她身后。

    鹿微眠失去了重心,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那女子聲音悠然,“你們店里的小二怎么辦的差事,我的配方都讓人看見了。”

    掌柜的連忙道歉,“這小二新來的,手腳不利索,還請姑娘海涵。”

    “我倒是能海涵,貴人能海涵嗎?”女子打量著那小二,“若是方子泄露出去,影響貴人大事,誰能擔待得起。”

    店小二“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姑娘恕罪!小的知錯!”

    女子伸手,勾起店小二的下巴,“這個世上,多得是求饒解決不了的事情。”

    話落,突然間她食指指環彈出一柄細刃,徑直刺穿了店小二的喉間。

    她隨手將人扔到旁邊。

    嚇得一旁掌柜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女子視線略過他,落在了地上昏迷不醒的鹿微眠身上。

    饒有興致道,“她怎么會知道這是云涎香呢,還敢留心配方。”

    掌柜見注意力被轉移到鹿微眠身上,連忙符合道,“這位夫人不知是怎么得知了云涎香的秘密,恐怕得好好探查!”

    女子瞧著鹿微眠身上服制不一般,“官家夫人不好現下殺。”

    她說著笑了,“不過在街市上失蹤,應當是常有的事。”

    女子笑聲令掌柜的毛骨悚然。

    他低著頭不敢吭聲。

    一早就知道這位來自西陵的調香巫師不好招惹。

    即便是女子將那位昏迷的官家夫人帶走也沒敢多看一眼。

    暮云在外面等了很久都沒見鹿微眠出來,立馬上頂樓。

    正好掌柜的從樓上下來,被暮云一把拉住,“我們夫人在上面嗎?”

    掌柜眼神閃躲,“什么夫人?上面許多夫人。”

    暮云描述著,“就是穿了一件紫色襦裙,月白色大氅,戴了一個紫檀花流蘇步搖……”

    掌柜聽這描述,越聽越像是方才被那西陵巫師帶走的夫人。

    他心虛道,“我沒印象。”

    “我上去看看……”暮云轉頭就要上樓。

    忽然掌柜一伸手灑了一把迷香,暮云身形一晃,失去了意識跌倒在地。

    封行淵選好了書本,將東西交給凌一,轉頭去尋鹿微眠時,看著四下人頭攢動,卻怎么都沒有鹿微眠的身影。

    封行淵尋著周圍的香料鋪子詢問。

    都說剛剛出去。

    唯獨到了玄香齋。

    掌柜一口咬定,“這位夫人沒有來過,我沒有印象。”

    封行淵別有深意地看著他,忽然笑了。

    就在掌柜以為躲過去的下一瞬,少年筋骨分明的大手驟然掐住了他的脖頸!

    手上指環冰涼利刃彈出,抵在掌柜頸間。

    他* 仍然是笑著的,此刻看來如索命閻羅般陰森。

    “告訴我,她在哪。”

    第42章 火光

    四周頓時一陣驚呼, 紛紛撤開幾步。

    不少前來采買香料的客人見狀,連忙尋著小路離開玄香齋。

    掌柜渾身雞皮疙瘩豎起,驚愕地看著他掐過來的手, 雙唇止不住的打顫,“官,官爺, 官爺饒命, 我是, 我是真的沒……”

    封行淵沒動,只是掐住男人脖子的手用了幾分力氣, 那利刃就跟著陷入幾分。

    瞬間割破了表皮!

    掌柜瞪大了眼睛, 拼命地想要躲避,卻被越掐越緊。

    尖銳的刺痛從喉間襲來, 他驚慌改口,“我我我知道!”

    “不是我,”掌柜連連解釋, “是西陵的一個調香巫師!把夫人帶走了!”

    封行淵聽到“西陵”兩個字,雙眸滲出些許危險氣息,“去哪了?”

    “不,不知道啊。”掌柜是真的不知道, “只知那位調香師叫聶嬋,她行蹤不定, 只是來做生意的。”

    他慌不擇路地將方才事情全盤托出,“只是因為那夫人不小心撞見了她的秘方, 那秘方中……有幾味禁藥, 又好似與朝中貴胄有關,她就不高興了。”

    “她說, 說說……”

    封行淵顯然沒了耐性,只眼神發沉就嚇得掌柜揚聲坦白。

    “說官家夫人不好現在殺,但,但失蹤是常見的,得,得帶出去。”掌柜雙腿發軟,“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把那夫人帶去哪里了。”

    “官爺饒命,我,我……”

    封行淵盯著他,“說完了。”

    掌柜連忙道,“真沒了,我知道的全說了。”

    封行淵見他的確吐了個干凈,手指緩慢松開。

    掌柜劫后余生般剛松了一口氣,突然間封行淵手指指環上利刃徑直割斷了男人喉嚨!

    鮮血飛濺!屋內一陣一陣尖叫聲!

    封行淵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瞪大眼睛倒地。

    掌柜渾身抽搐著,似乎是想要掙扎,但泱泱而出的鮮血讓他渾身失力。

    少年語調幽冷鬼魅,“沒答應你坦白可以饒你不死。”

    凌一扶著剛剛弄醒的暮云從樓上下來,“主子。”

    暮云身上的迷香勁還沒過去,但服下凌一給的解藥稍稍有了些意識。

    她手里緊攥著一枚發簪,有氣無力地伸手遞給封行淵,“姑爺……”

    那枚發簪,是鹿微眠今日出門戴的紫檀花流蘇步搖。

    這會兒紫檀花被摔掉了幾片花瓣。

    封行淵垂眸看著,異瞳氤氳起腥風血雨。

    他們弄壞了鹿微眠的簪子,他很不高興。

    “玄香齋,拆了。”

    長街上原本巡察的侍衛聞訊趕來。

    周圍店小二連忙上前,“大人,這……”

    賈璉攔下他們,聲音粗狂,“這什么!你們私販禁藥,勾結外境,又謀害朝官親眷乃大罪。”

    封行淵拿著發簪,瞥見了樓內一只正在啃糖球的小黑貓。

    而它啃的糖球,恰好是鹿微眠掉的那一串。

    封行淵走上前,小黑貓警惕地接連后退,但始終沒有離開。

    他彎身將地上的糖球撿起。

    凌一趕忙把暮云送上馬車,折返回來看見封行淵拿著鹿微眠的發簪,劃破了手指。

    鮮血滴在糖球上,被他再度放到小貓面前。

    大抵是餓狠了,小貓試探性地舔了兩口,便大快朵頤起來。

    封行淵緩慢地理著小貓的毛發,下了命令,“帶我去找她。”

    小貓啃咬的動作停滯了下,黑亮的眼睛渙散片刻,在與那雙血色異瞳對視間接納命令,再度聚焦后就確認了自己靈魂的主人。

    封行淵將手中的簪子遞過去。

    小貓嗅了嗅簪子上的味道,叼著沒吃完的糖球轉身去找人。

    *

    鹿微眠醒來之時,渾身發涼。

    她茫然地睜開眼睛,赫然發現自己被放置在一個盛滿藥水的木桶里,渾身上下不著寸縷!

    鹿微眠驚慌失措地收緊身體,帶起陣陣水聲。

    不遠處傳來一道女子聲音制止,“誒,輕點,這是我剛調好的浸香藥。”

    她走過來,“你要是敢給我灑出去了,可有你好看的。”

    鹿微眠隨著她靠近而將自己收得更緊,“你是……”

    聶嬋走上前,很滿意自己的藥沒有灑出來,“我是誰不重要,你乖乖聽話就好。”

    女子身上衣飾單薄,露出腰腹肚臍,腰上還掛著幾串閃閃發光的寶石,走起路來搖曳生姿。

    鹿微眠看著有些熟悉,但一時也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過這樣的服飾。

    她記得她剛剛是在玄香齋看香料,但是看見了她母親給她安神的云涎香……

    對,云涎香里面放了禁藥!

    她撞見這個,再醒過來就被帶到了這里。

    鹿微眠還有些剛清醒后的乏力,判斷著周身所處的環境。

    門窗緊閉,有點陰暗潮濕,屋子里點著燈,但光線偏紅,所以乍一看上去有些陰森。

    聶嬋看著她像是一只小鹿,驚懼不安地環顧四周,心情頗好。

    她撐著下巴欣賞著,伸手別過鹿微眠耳邊鬢發。

    鹿微眠本能地躲開。

    但木桶本就沒有多大,她即便是躲,根本也躲不到哪里去。

    聶嬋手指順著她的耳朵勾勒到下顎,再從下顎到白皙如玉的頸,“高門大院里的姑娘,養得就是好。”

    “本來你偷看我的秘方,我想盡快殺了你,但抱你回來這路上聞著你身上的味道我很喜歡。就這樣死了有些可惜。”

    鹿微眠覺得她的目光有些嚇人。

    看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并不像是在看活人,而是在看手底下的一味香料。

    聶嬋手背滑過她的肌膚。

    鹿微眠下意識地拿手擋開,卻被抓住。

    聶嬋將鹿微眠雙手用鎖鏈扣住,“乖一點,等我將你身上的香味浸出來,制好香,我給你個不疼的死法。”

    鹿微眠睫毛一個勁地顫,“什么死法?”

    聶嬋挑眉,“當然是用毒香,讓你睡過去就好了。”

    鹿微眠聲音低了許多,“只是睡過去嗎?”

    聶嬋輕笑,“對,只是睡過去。”

    “不過你到時候會做一個很痛苦的夢,毒發身亡的時候,你會在夢里咽氣,但是身體上不會有一點痛苦。”

    鹿微眠還是害怕,“這樣嗎。”

    “很厲害吧,”聶嬋饒有興致地介紹自己的香料,“這香料制成可是耗費了我一番功夫,你也算是有福氣。”

    真是見了鬼的福氣。

    鹿微眠沒有再去聊她打算讓自己怎么死。

    她扶著木桶邊緣,“我其實不是故意偷看你的香料方子的,他們擺在那里,我正好路過。”

    “我母親給過我同樣的香料,我就多看了兩眼,這樣也不行嗎?”

    聶嬋好整以暇地聽著她解釋,“好妹妹,有的事情知道了,不管是不是無意,都是要死的。”

    鹿微眠心底涼了半截,“好姐姐,我又不懂調香,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聶嬋并不接話。

    鹿微眠坐在木桶里安靜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我母親說那云涎香是助眠的,可當真?”

    聶嬋依然不回答,只是笑盈盈地看她,“這個問題,只有死人可以知道。”

    她只負責按照客人的要求制香,至于客人用來做什么,拿去給誰,都與她無關。

    鹿微眠有點泄氣,“我不是也快死了嗎。”

    她從前并不知道,這云涎香怎么是不能提的東西,里面還有禁藥。

    到底是母親給的,如何會防備,所以它到底是不是用來助眠的。

    她母親到底知不知道這里面有醉心花。

    鹿微眠正想著,聶嬋在旁邊瓶瓶罐罐里面挑揀一番,拿出來一個瓶子,在木桶邊打開,撒了進去。

    粉末襲來,過于濃重嗆得鹿微眠輕咳了一陣。

    “這是什么?”

    “這是淬煉粉,能讓你身上的香氣更加純粹。”

    鹿微眠聽起來自己像是一鍋湯。

    加點什么酒水去腥提鮮的感覺。

    她這么想,也就嘀咕了出來。

    聶嬋笑了,“是這個道理。”

    鹿微眠看她,“你時常用人取香嗎?”

    “不盡然,常用的還是花草,小動物也會用。”聶嬋閑來無事手指輕點桌案,點到了旁邊一個小瓷瓶,炫耀著自己優秀的成品,“這個水鱗香是從幻魚身上提取出來的。”

    鹿微眠湊過去趴在木桶邊,“幻魚?”

    她都沒有聽過這種魚,“這個能做什么?”

    “這個是毒香,會麻痹精神,讓人快速昏迷渾身癱軟。”

    鹿微眠噤聲,半張臉躲在木桶后面。

    大抵是她懼怕的樣子,讓聶嬋很愉悅,又繼續與她講著,“這個是抹香鯨和林麝提煉的醉夢。”

    又是她沒怎么聽過的動物,“這也是毒香嗎?”

    “這個啊,”聶嬋笑得別有深意,“能讓人醉生夢死,不知天地為何物。”

    她這個描述非常的模糊。

    鹿微眠隱約能判斷出來,這個東西好像也帶有些迷幻功效。

    但是不如剛剛那個水鱗香厲害。

    聶嬋又選了兩個瓶子,往鹿微眠身邊的水中倒。

    跟她講解著香粉的增香功效。

    全部倒進去之后,聶嬋好似缺了什么香料,“誒,定香粉沒拿嗎。”

    她在屋內翻找一圈后,確認了沒有拿過來,“好妹妹,你稍等我一下哦,等定香粉下了,你就可以開始想遺言了。”

    聶嬋說著,還拍了拍鹿微眠的臉頰,“乖乖的。”

    房門打開關上時,鹿微眠透過門縫才注意到不遠處半空中懸掛的血月。

    可長安城內哪里來的血月。

    這是地下的帝臺城!

    鹿微眠算著這也不是七日開城之日,能進來的,想必是帝臺城的生意人。

    難怪,正常生意人,怎么會用人制香。

    也就這里做些見不得光生意的人會用。

    但這也意味著,她那些老實的家人多半沒有辦法進來救她。

    鹿微眠等著聶嬋出去,立馬有所動作。

    讓她眼睜睜地等死還是讓人有些焦灼難捱,不論如何她得爭取一下。

    鹿微眠看著旁邊架子上的香料罐子,想起身,但發現自己的雙腳也被鐵鏈鎖住。

    她很難起來,也離不開這個木桶。

    鹿微眠環顧四周,轉頭看見方才聶嬋用來攪勻藥水的長木棍。

    木棍不遠,就在木桶旁邊。

    鹿微眠摸到那根棍子。

    礙于手腳上的鎖鏈,她費了些力氣去戳不遠處的擺放著香料的架子。

    她手中木棍別到架子支柱。

    然后用力往自己身邊一帶,架子被木棍的力道帶得滑開些許,發出“吱吖”聲響。

    上面的瓶瓶罐罐也隨著架子挪位而叮當搖晃起來。

    鹿微眠看架子朝她的方向滑了幾寸,又用了些力氣。

    眼見那架子朝她越來越近,慢慢被挪到了她手能摸到的位置。

    鹿微眠想著方才聶嬋的話,先拿了水鱗香,又順路把醉夢也拿了下來。

    她正要猶豫要不要再拿點別的,忽然聽到了樓下傳來的腳步聲。

    鹿微眠慌忙拿起木棍,把架子戳回原位。

    幾乎是她放下木棍的同時,房門打開。

    聶嬋拿著定香粉回來,悠閑地問她,“怎么樣,遺言想好了嗎?”

    她剛走到木桶旁邊,冷不丁瞥見地上的水珠以及被挪動過的木棍,動作緩慢地停了下來。

    空氣間有些詭異的靜謐。

    鹿微眠緊跟著察覺到了危險氣息。

    她浸沒在水下的雙手攥緊手里的兩個瓶子,摸到了那個水鱗香。

    聶嬋看過來,唇角忽然浮現出一抹陰惻惻的笑,“小妹妹,你不乖啊。”

    話落,她突然間伸手一把扯住了捆綁鹿微眠雙手的鐵鏈!

    聶嬋冷笑,“這點小把戲,以為能蒙混過去?”

    鹿微眠整個人都被帶得吃痛驚叫一聲。

    手中瓶塞一下子拽開!

    香粉直接朝著聶嬋撒了過去!

    聶嬋反應過來,又一把甩開鹿微眠,瓷瓶跌落在地。

    鹿微眠重重地撞在木桶上,脊背滿是鈍痛。

    忽然間屋外狂風四起,四下門窗被強烈的氣流沖破后又彈開,強行闖入房中!

    氣流從耳邊呼嘯而過,刺激得耳中微痛。

    緊接著有什么東西突然間從四面八方竄了進來,速度快如黑影。

    聶嬋一個不防備被撞在身后的架子上,抬手擋住,才聽到尖銳的貓叫聲!

    她一把掐住黑貓脖子,“孽畜!也敢……”

    忽然另一側的貓猛然撲上去,在她手背上抓出尖利的血痕!

    聶嬋驚呼一聲,不得不松手!

    鹿微眠躲進水中,能看到不知哪里來了一群黑貓,集中朝著聶嬋撲了過去!

    大抵是方才那水鱗香被聶嬋吸進去些許,她稍顯力不從心。

    屋內光影忽明忽暗,徹底熄滅的時候,門口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踩得木質地板吱吖作響,像是踩在了鹿微眠心口。

    他像是掌控一切的始作俑者,但卻旁觀著不遠處群起攻勢。

    眼里只有那個被鎖在木桶中的人。

    封行淵徑直朝著那個木桶走過去,腳步平穩,仿佛旁邊的一切混亂都與他無關。

    鹿微眠眼前一暗,被人蒙頭包裹在了偌大的黑色披風里。

    足踝上的鎖鏈被斷開,輕而易舉地將她抱了出來。

    那披風有熟悉的清茶香氣,一靠近就知道他是誰,因此鹿微眠沒有掙扎,反倒下意識地往他身上貼。

    封行淵抱起人,轉身就離開了房間。

    甚至沒有多看那屋內一眼。

    鹿微眠這才有些后知后覺地委屈和不安,“你怎么找來的?”

    “我以為不會有人找到我了。”

    封行淵低了低頭,隔著披風碰到了她的額頭,“夫人去哪,我都能找到你。”

    失而復得的安全感讓鹿微眠貼近了幾分。

    她隱約能感覺到封行淵離開了那個閣樓。

    然后周圍接連傳來些輕快地貓叫與腳步聲。

    像是一群什么小貓完成什么任務從閣樓出來,四散跑開。

    在他們全部離開的下一瞬,那座樓宇瞬間炸開!

    轟的一聲巨響!

    閣樓上門窗四散落地!

    火光沖天!

    那間閣樓在整座地下城內燃燒起來,將天邊那輪血月映襯得更加陰森!

    一時間陰寒的帝臺城都多了幾分人間煉獄的氣息。

    而封行淵眸光晦暗陰沉地背對著爆炸火光,將鹿微眠抱走。

    他的身形逆著光影,面容隱匿在昏暗之中,身后是仿佛能夠吞噬一切的烈火。

    少年渾身上下浸著暴戾肅殺之氣,像是從煉獄中走出來的惡鬼。

    他只是在鹿微眠聽見爆炸聲瑟縮時,攏緊了手臂。

    輕聲安撫,“別怕。”

    鹿微眠果然安靜下來,耳邊是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和說話時胸口震動的回音。

    他說不怕,她就真的沒有再害怕。

    約么半刻鐘,鹿微眠才被放到一張美人靠上。

    在她身上籠罩的披風被人揭開時,她還是打了個寒戰,蜷縮起身體。

    屋子內沒有點燈,門窗緊閉。

    鹿微眠環顧四周,只能從關著的窗戶紙上看到不遠處通紅的火光,其余什么都看不清。

    不過倘若她能看清或許會發現,這間屋子的感覺很熟悉。

    跟從前去探查那個囚困她的反賊,所前去的攬星閣一模一樣。

    第43章 醉夢

    鹿微眠問著, “這是哪里啊?”

    封行淵“攬星閣”三字提到喉間,想起鹿微眠曾描述過的“一個很壞的地方”。

    他話鋒一轉,面色平靜道, “尋了一處客棧。”

    鹿微眠覺得這不太像是客棧,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周圍,“帝臺城的客棧是這樣的嗎。”

    封行淵拿著擦身的細葛布巾坐下, “是的。”

    鹿微眠看他這般單純老實地答話, 也不像是在說謊。

    何況他有什么必要騙她。

    而此時她“單純老實”的夫君, 手里攥著帕子,維持著準備幫她擦拭的動作。

    但看著她雙手掛上鎖鏈的樣子停滯已久。

    封行淵血液中什么東西開始蠢蠢欲動又被壓下, 但仍然微弱地叫囂著。

    現在的確是不應該想這些。

    但封行淵可恥地發現, 他好像真的很喜歡她這個樣子。

    少年剛別開視線想轉移注意力,鹿微眠就把手伸了過來, 示意她手上纏繞的鎖鏈,“這個還沒打開。”

    封行淵低著頭,大抵是怕被她看出來自己惡劣的喜好, 只接過她的手,問道,“疼嗎?”

    “不疼,就是被捆著, 很奇怪。”

    封行淵看似很認真地幫她尋找解開的方法。

    片刻后輕聲道,“現在好像解不開。”

    鹿微眠輕“啊”一聲, 她想試著解開。

    但水鱗香她也吸進去了一點,渾身癱軟沒有一絲力氣。

    “那只能先這樣了。”

    封行淵坐在了她身后, 讓她倚靠在他身上, 將足有一人大小的細葛布巾包在她身上,環著她擦拭她身上多余的水珠, 像是揉淋濕的娃娃一般。

    鹿微眠也不動,配合他動作,額發輕蹭著他的下巴。

    少年垂眸看她。

    好乖。

    她被綁著真的好乖。

    他擦著她身上的水,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聶嬋在她身上用了些浸香的藥粉,鹿微眠身上幽微的茉莉甜香這會兒格外惑人。

    越擦越是明顯,聞起來讓人莫名覺得她應該會很好吃。

    封行淵一時間沒忍住,低頭輕吻她的頭發。

    手上擦拭的力道重了幾分,無法避免地觸碰到些敏感位置,鹿微眠身體就縮一下。

    頭頂傳來少年詢問,“不舒服?”

    鹿微眠聲音很輕,“沒有。”

    封行淵稍稍克制幾分,繼續著手上的動作。

    鹿微眠倚靠在他懷里,試圖轉移注意力,把玩著從聶嬋那邊帶回來另外一個小瓶子。

    “我從那個調香師偷回來了一瓶香料。”

    “什么香料?”

    鹿微眠回憶著聶嬋說的話,“應當是迷藥,你看看,興許日后能用得著。”

    她說著,將香料遞給封行淵。

    封行淵接了過來,細看了一遍瓷瓶上的標簽。

    上面寫著“醉夢”。

    憑借他以往見過的迷藥類型,似乎沒有這么夢幻的名字。

    封行淵順手打開看了一眼。

    瓷瓶內細微的香粉飄了出來,鉆入鼻腔。

    封行淵剛剛才壓下去的念頭驟然間浮了上來。

    他頓時扣上瓶塞,呼吸變得沉重些許。

    鹿微眠聽著他的反應有些劇烈,爬起來看他,“怎么了?”

    她以為是那香料出的問題,想要去拿他手里的香。

    封行淵在鹿微眠伸過手來之時拿開,沒讓她碰,“這不是迷藥,不許亂用。”

    封行淵輕輕蹙眉,聲音略低的補充一句,“也不許隨便給別人用。”

    他不想讓別人覺得她看起來很好吃。

    那醉夢讓他覺得她身上味道越來越清甜了,甜得他牙根發癢。

    想咬她。

    鹿微眠茫然地應下,“所以這是什么香啊?”

    封行淵不言語,只拉過她身上包裹的布帛,繼續手上的動作。

    鹿微眠被他拉得身形前傾,貼近他的胸膛。

    她停滯了一下,發覺撐不穩身子,自然而然地湊上前,下巴搭在他肩膀上。

    少女溫軟香甜的身子貼靠著他,任由他擦拭。

    猶如云朵在心尖化開。

    像是一個很微妙的抱抱。

    少年手上的動作越來越慢。

    不知從哪一刻開始,他遵循著自己的本能偏過頭,微涼的唇碰了一下她的耳珠。

    他的動作很輕。

    但鹿微眠心口卻劇烈地顫動了一下,朝他的頸窩鉆了鉆。

    那燒紅的耳朵從他唇間躲開。

    他便順著雪白的頸一寸寸向下,他輕且慢的吻越來越重。

    落在她鎖骨間時,已經變了味道。

    他的唇上涼意盡散,被研磨得有些滾燙,仿佛野火燎原。

    少女精致漂亮的鎖骨被親出一抹紅暈,冰肌玉骨以一種難以言喻的方式被品嘗。

    他的手隔著寬大的布帛扶著她的腰,很輕地往前帶了一下,

    鹿微眠被他大手壓得腰身挺起,貼在他腰腹上。

    是一種交付、進獻出自己的姿勢。

    她艱難出聲,“不是,在擦水嗎?”

    少年看著她胸口瀲滟的紅痣,聲線發悶,“是。”

    “有個地方的水,擦不干凈。”

    鹿微眠一怔。

    在他觸碰到時,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等……”

    她剛剛發出一個音節,就驚慌地咬住唇,克制住自己不發出更多奇怪的聲音。

    他清淡沙啞的嗓音在密閉的空間內格外令人遐思,“好像越擦越多了。”

    鹿微眠想要挪開他的手,但奈何手上的鎖鏈牽制著她無法動作過大。

    封行淵并不喜歡被打斷,在她伸手抵擋時,修長手指勾住鎖鏈,將人往自己的方向輕輕一拽。

    鹿微眠一下子跌到他身前。

    封行淵很滿意她的靠近,順手將捆住她雙手的鏈子掛在了靠近他的扶手上。

    這樣,她即便是再怎么躲,也躲不開他。

    鹿微眠被他這般動作弄得心頭輕顫,整個人不由自主地縮了起來,鼻音很重,“不要碰。”

    “為什么不碰?”封行淵按住她的腰,打開她蜷起的身體,傾身靠近把人壓在了美人榻上,輕吻她唇角以示安撫,“我知道的,今晚選書的時候看到了。”

    “這個是你喜歡的意思。”

    他們的姿勢被他安撫性的吻緩慢調轉,鹿微眠被動地倚著美人榻,而他的身形籠罩在她身上。

    “你的身體喜歡,為什么要拒絕呢。”

    他再度試探,確認自己的判斷,“你都這么喜歡了。”

    鹿微眠眼睫輕顫著,說不出違心的話就不得不別開頭,又被扣住下顎轉過來親吻。

    “夫人今晚聞起來很好吃。”封行淵聲音啞得厲害,“我又想咬你了。”

    他握住她下顎的漂亮手指松開,順著天鵝頸一路向下。

    說出了他的企圖,“不過想換個地方咬。”

    今晚看到的書里說,她脆弱之處那般可愛也可以咬,而且她會喜歡。

    他覺得很新鮮。

    鹿微眠察覺到他的意圖,整顆心臟都跟著提了起來,“你,你……”

    但沒有用,她雙手被綁在靠近他的地方,她的確躲不開。

    鹿微眠想用膝蓋頂開他的手臂,卻被輕而易舉地壓制住。

    那只寬大白皙的手掌輕松包裹住她的膝蓋,“別怕,我試試。”

    緊接著她膝蓋就感受到了屬于雄性的力量感——

    強硬到無法抗拒。

    用來擦身的布帛足夠寬大,墊在身下。

    不知在哪一刻,鹿微眠手指驟然攥緊那布帛,連帶著手腕上的鏈子都發出震顫聲,時不時撞在那美人榻扶手上,在幽暗房間內格外令人心神動蕩。

    封行淵聽到鐵鏈碰撞的聲音,神經愈發繃緊,想要將她啃噬的欲-望也就逐步放大。

    鹿微眠越是掙動,就被啃噬得更加劇烈。

    她輕咬唇瓣發現緩解不了,就開始咬緊握成拳的手背。

    直到咬手背也無法消解。

    她控制不住發出了細微的嗚咽聲,略帶哭腔地叫他,“封行淵……”

    沒有用。

    鹿微眠大腦一片空白,在某一瞬間幾乎喪失了思考能力。

    哽咽聲越來越可憐。

    仿佛自己的靈魂都要被抽干、鞭撻、啃噬殆盡。

    偏偏她無助地無法抗爭,只能接受給予。

    封行淵曾在夢中聽到過類似的哭聲。

    當時的他只以為是因為自己在欺負她,所以她萬分委屈。

    此時聽來好像不盡然。

    畢竟他只是在咬她而已,都沒有塞什么欺負她。

    但感受都是一樣的。

    她在這種時候越是可憐,越想讓人更狠一點。

    平日里他如何良善溫和,但他的劣根性似乎在這種事情中難以藏匿。

    鹿微眠從神志不清到聚焦回神時,已經被清理干凈換上一件簡單的寢裙。

    她纖弱的手臂被解開鎖鏈垂在美人榻旁邊,近乎喪失了全部的力氣。

    美人榻在此刻得益于美人兒呈現出它的名字來源。

    因著頭部傾斜,供美人斜倚,看上去有幾分“侍兒扶起嬌無力”的樣子。

    不多時,發涼的手臂便被一只大手握住,拿了上來,“該睡覺了。”

    他只是碰了她一下,鹿微眠就輕輕一抖。

    封行淵垂眸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繼續問著,“夫人要自己走還是要抱?”

    鹿微眠沒好意思看他,也沒有回答,只是撐起身子,雙手環過他肩頭。

    一個很標準地需要被抱的姿勢。

    封行淵俯身將人抱起,走向床榻。

    鹿微眠沿路看到了那個被扔在地上的擦身布帛。

    上面一片很是怪異的水痕。

    她又撇開頭不再多看。

    封行淵將她放好,鹿微眠就自覺地滾進床里側。

    跟他之間的距離仿佛隔了一道楚河漢界。

    封行淵看著她的反應,心情有些愉悅。

    只不過他還好奇一個問題,“所以,喜歡也會哭嗎?”

    鹿微眠剛剛平復下去的心緒,被他這樣一個問題激得再度跌宕起來。

    她渾身發脹,輕輕咬了下手指。

    少年靠近些許,拉下她的錦被,“喜歡也說不要嗎?”

    鹿微眠被嚇了一跳,立馬將身上蓋著的錦被拉過頭頂,鼻音濃重,“你你你好煩啊。”

    封行淵看著她像是一個大蠶蛹一樣包著被子挪開。

    慢條斯理地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果然看書是有用的。

    帝臺城不分白晝黑夜。

    四個時辰后,是長安城的清晨。

    封行淵見鹿微眠沒有要醒的意思,便率先晨起。

    他打開臥房衣柜。

    里面是他之前給鹿微眠挑選的衣裙。

    封行淵優哉游哉地觀賞著櫥柜里漂亮的衣物,拿出來幾件擺在床榻邊。

    而后一件一件往鹿微眠身上比對。

    最后挑了杏黃色水仙裙,百褶如意羽毛斗篷給她換上。

    他記得她接他從大理寺出來那天,穿的鵝黃色很好看。

    攬星閣后院里,凌一坐在一旁,面前擺了數十個貓貓碗。

    犒賞著昨夜的小功臣們。

    院子里聽取喵喵聲一片,聽得凌一心花怒放。

    他正嘬嘬嘬地哄著,看見攬星閣的馬車停在了院子門口。

    凌一起身,看見封行淵從閣樓內出來,抱著他們家包裹嚴實的夫人。

    凌一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直到把他們送上馬車時反應過來。

    封行淵因為左眼不好見光,所以連帶著最不愿看見金黃、鵝黃、杏黃這類見光就格外刺眼的顏色。

    但他給夫人挑的是杏黃色的衣裙?

    凌一轉頭看過去的時候,馬車已經走出一段距離。

    車子走到帝臺城門口時,被人攔住查驗身份。

    守衛盤問,“昨夜是你毀了云煙堂?”

    封行淵嗓音很淡,“嗯。”

    守衛聲音粗狂又嚴厲,“你可知你給帝臺城造成了多大的損失嗎?”

    窩在馬車里側宅床上睡著的鹿微眠都被吵得一顫。

    封行淵按了按她的被角,“若我夫人在帝臺城受損。”

    他眉梢微揚,“帝臺城我也照毀不誤。”

    守衛正要發作,被一旁同伴攔住,“既是云煙堂堂主先惹的事,此事改日再議。”

    他說著連忙放行,“公子慢走。”

    馬車外傳來爭執聲,“你攔我做什么?”

    那人指責道,“攬星閣你惹他干嘛?”

    “你不知道他手里捏著多少朝廷命官做親隨,咱城主如今都得對他禮讓三分。”

    鹿微眠半夢半醒中聽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什么帝臺城,什么攬星閣,城主。

    再度醒來時她已經躺在了家里的床榻上。

    周圍都是熟悉的環境,讓她無比安心。

    也沒在意夢里聽到的聲音。

    今日難得是暮雨服侍她起床,告訴她,“暮云姐姐昨夜被迷藥傷了一下,眼下還暈暈乎乎的。”

    鹿微眠趕忙去看暮云。

    暮云氣色尚好,就是沒有精神,見鹿微眠過來,連忙起身相迎,“夫人……”

    “你歇著就好,”鹿微眠走上前,扶她坐下,“可好些了?”

    暮云很懊悔,“我不妨事,就是夫人你,這要是出了事,我萬死難辭其咎。”

    “這與你無關。”鹿微眠安撫她,“錯的是玄香齋的人與那個巫師,加害之人的罪過,不要攬在自己身上。”

    暮云斂眸,“好在姑爺趕到的早,我真的嚇死了。”

    “我也以為他不會找到我了。”鹿微眠說著,冷不丁想到。

    帝臺城沒開城門之日,封行淵是怎么進去的。

    “他是問了誰嗎?”

    “奴婢不知,”暮云也不知道封行淵用的是什么辦法,“但能找到就是再好不過了,想必是姑爺情急,問了許多人。”

    鹿微眠想來也是。

    他昨晚那樣過去,一定是著急死了。

    鹿微眠從暮云的房里坐了一會兒出來。

    正好看到封行淵坐在書房桌臺邊在喂什么東西。

    鹿微眠定睛一看才發現。

    他手邊趴著一只小黑貓,藏在陰影里,張嘴的時候才能看到有東西在動。

    “夫人起來了?”

    “嗯。”鹿微眠走上前,“哪里來的小黑貓?”

    “昨晚找你時碰上的。”封行淵語調輕快,“它正餓著,我給了它點吃的,讓它幫我找你。它就答應了。”

    鹿微眠乍一聽這緣由還很是有趣,“當真是它找到的我嗎?”

    “當真。”

    總歸全靠他的乖乖夫君把她救回來,鹿微眠不管他是哄她,還是說真的。

    既然他開口了,那她就信。

    鹿微眠朝那只小貓伸手。

    小黑貓對她很是熟悉,也并不認生。

    只是在靠近她時,轉頭看向封行淵。

    得到封行淵許可,它才湊上前,用毛茸茸的腦袋蹭鹿微眠掌心。

    封行淵撐著額角看它的動作。

    這種小東西的靈魂最是好收,解決了它飽暖的問題,它就愿意跟他走。

    鹿微眠掌心被蹭得很舒服,她順勢將它抱起來。

    懷中充盈著軟綿綿的小貓,讓她一時間心情很好。

    小動物大概也更喜歡香香軟軟的美人。

    它撐著鹿微眠的手臂爬上她的肩臂,伸著腦袋想要舔她的臉頰。

    卻忽然被封行淵制止,“小黑,下來。”

    鹿微眠的身形在此刻驟然僵硬了起來。

    她臉上笑容消失,愣愣地反應著剛剛封行淵說了什么。

    腦海中電光火石間閃過一些記憶。

    在那人的宮殿里,他要她幫忙給他的貓挑選衣飾。

    那只小貓在她懷里并不老實,往她身上爬的時候,耳邊是相似的一句,“小黑,下來。”

    第44章 鈴鐺

    鹿微眠呆愣地看著封行淵朝那只小黑貓示意。

    它也就乖乖地爬下去, 坐在旁邊并攏腳腳眼巴巴地看著。

    鹿微眠僵硬地詢問,“它,叫小黑嗎?”

    為什么會跟那個人的貓有一樣的名字。

    “還沒取名字, 只不過看著黑就這么叫了,”封行淵抬頭看她,“夫人有想好的名字嗎?”

    鹿微眠適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劇烈。

    她是不是想得太多了, 不過是他隨口一叫罷了。

    鹿微眠摸了摸小貓下巴, “不然叫墨寶吧。”

    小黑貓“喵”了一聲, 似乎很喜歡這個名字。*

    封行淵見一大一小商量得很好,便也沒有意見, “聽你的。”

    鹿微眠看他這般乖順, 再度打消了心中的疑慮。

    她在想什么,怎么會因為一個隨口叫出來的名字, 就覺得封行淵跟那個人有關。

    鹿微眠唾棄著自己又胡思亂想。

    封行淵瞥見她的小動作,順便開口問道,“夫人可好些了?”

    “我沒事了。”鹿微眠坐在他書桌旁, 想著昨日的水鱗香似乎也沒有在她身上留下太多感覺。

    封行淵正要細問昨晚聶嬋到底為什么要將她擄走。

    暮雨從外面進來,“夫人,馬車在外面等著了。”

    “這般快啊。”鹿微眠連忙起身,“我得走了。”

    封行淵沉吟著, “夫人剛醒就約了別人?”

    “也不是約了別人,”鹿微眠簡單解釋著, “我昨日去玄香齋招惹上那個巫師,是因為我不小心看到了她的香料配方。”

    “那個香料跟我母親給我拿的云涎香一模一樣。但是里面放了醉心花和水晶蘭。”

    醉心花和水晶蘭來自西陵, 被稱之為“冥界之花”, 這里面的毒性很大。

    所以通常情況下,這兩種東西都是禁藥。

    封行淵不太高興, 這種事她現在才跟他說?

    還是先約的旁人去聊。

    他不問,她也就不打算提的樣子。

    鹿微眠說著,“我多看了兩眼,她說什么泄露了方子影響貴人大事什么的……就把我帶走了。”

    “這事情蹊蹺,我問了她許多遍,她什么都不說。”

    封行淵又問,“你母親給的?”

    鹿微眠點頭,“所以我要回去問一下母親。”

    若不是母親給的,恐怕也不會這般毫無察覺。

    鹿微眠支會了他一聲,“我這兩日回一趟家。”

    她說著還不忘伸手拍拍少年臉頰,“你乖乖在家待著等我。”

    鹿微眠轉頭又拍了下小貓腦袋,“還有你。”

    她叮囑完,就離開了書房。

    留下屋內一人一貓面面相覷。

    她睡醒,先去看了暮云,再去找母親,中途路過才看了他一眼。

    封行淵伸手摸了下墨寶耳朵,自言自語道,“她的心里人太多了。”

    他開始嫉妒了。

    “你說,怎么能讓她的心里只有我一個呢?”封行淵看著墨寶的眼睛,忽然間心頭升起些難以磨滅的壞想法。

    他語調悠然,“怎么辦,我想讓她的靈魂也屬于我了。”

    讓她永遠都離不開他。

    *

    鹿微眠回房里,差暮雨去取了云涎香過來,啟程上馬車。

    司空府上下并不安寧,鹿微眠回來的時候,家中的掌事嬤嬤激動地朝院內喊,“姑娘回來了!”

    “快,姑娘快進門。”掌事嬤嬤扶著鹿微眠,仔仔細細打量著她,“我們今早才聽說昨夜西市出事了,夫人正要去封府呢。”

    鹿微眠往院子里走,正迎上準備出門的葉綰。

    葉綰見她進來,慌忙把人拉過來,眉宇間盡是憂慮,“快給我看看……”

    “母親,我沒事。”

    “他們說昨日西市上,有外商跟你們鬧起來了,連玄香齋都拆了。”

    鹿微眠扶她進屋,“昨夜是我不小心瞧見有些商販偷奸耍滑,用了些禁藥在香料里,與他們爭執起來罷了。”

    鹿微眠隱去了她被擄走的事情,這些事情說出來也是讓他們平白擔心,解釋起來也麻煩,索性就不說了。

    葉綰瞧她細胳膊細腿的,“出門在外,你自己與他們爭執起來的?”

    “那肯定不是啦,”鹿微眠帶著她坐下,“封軫陪我的。”

    葉綰提起的心緒這才稍稍放了下來,蔥白指尖輕點鹿微眠額頭,“你啊,眼下年關了,何故要與人爭執啊。那外邦人野蠻,要是出了什么事,咱們家這年還過不過了?”

    “我也不是無故與人爭執。”鹿微眠拿出那個香料盒子,放在桌上,“我是看到了云涎香的配方。”

    鹿微眠正色道,“母親,您可知云涎香里面,有醉心花和水晶蘭這兩味禁藥?”

    葉綰一怔,神色訝異,“禁藥?”

    “嗯。”鹿微眠點頭,打開盒子。

    香料呈現出深紫色花朵樣式,整整齊齊排滿了盒子。

    葉綰搖頭,“這,我,我不知啊。”

    “還是你舅母說,她新尋的香料安神效果很好,我自己試了試,才給你的。”

    果然是葉霖一家。

    鹿微眠來之前多半猜到了一些,“那母親用了多少?”

    “我也就偶爾會點。”葉綰看她,“你呢?”

    鹿微眠如實道,“不太多,也是偶爾睡不好會點。”

    前世她心神不寧地比較依賴這個東西入睡,但是現在封行淵陪她睡之后,她意外地睡覺很踏實,此后就很少用了。

    葉綰并不放心,“我記得你出嫁前,是日日都要點來安神的。”

    那時鹿微眠頻繁的用了月余。

    正好府中家醫進來朝他們行禮。

    葉綰趕忙免了他禮節,“你快看看這香料,里面加了醉心花與水晶蘭,可有不妥之處?”

    家醫答應著,取了一小只蓮花形狀的云涎香,碾碎在指尖。

    鹿微眠與葉綰看著家醫的反應。

    他細看了一會兒,“這醉心花與水晶蘭,都屬于西陵的奇花,咱們中原少見,何況又列在禁藥之中。這個小的其實并不想熟。”

    家醫躬身,“但小的聽說少量醉心花可用于抑制疼痛,鎮定安神之效,但只能短時間內用,若長時間大量吸食,恐怕會有中毒之兆。”

    “因我們很難把控用量,所以朝中不允許擅自用醉心花。”

    “另外這水晶蘭在西陵書籍上記載,并無毒性……”家醫踟躕著,“但是不知這聯合起來用會有什么效果,眼下小的暫且沒看出來,得回去再找找醫書。”

    “不過安全起見,還是不要用了的好。若是點燃之后,很快就能入睡,十有八九并非是安神功效,是毒性使然。”

    簡而言之就是被毒昏過去的。

    葉綰叫他給鹿微眠診脈。

    鹿微眠覺得自己眼下沒有用多少,問題不怎么多。

    家醫也只是說,“姑娘只是勞心傷神,有些氣血郁結,調理調理就好。”

    葉綰倒是沒什么問題。

    兩人在房中面對面坐了許久,一片沉寂。

    鹿微眠看著她,“母親,舅母給你這樣的東西,她是何居心啊。”

    葉綰這會兒沒有再維護白氏。

    回憶著當初白氏把東西交給她時的境況,“那陣子你和太子的婚事剛剛被毀,你總是睡不好,她來看的時候,我便說了。”

    “她就給了我這么一個東西,跟我說能讓你睡得好些。”

    葉綰眉頭緊鎖,“可她何故要害你呢。”

    鹿微眠想來有很多種可能。

    對于當時來說,興許是白氏希望壞了她的身子,讓她再無成為太子妃的可能。

    但現在太子都已經被廢,說來沒有意義。

    葉綰有些難以接受,她回房休息。

    鹿微眠怕葉綰情緒不好,便暫且留在家里過夜。

    正巧第二日有人來送消息,說衛統領家的夫人生了。

    鹿微眠連忙上街給孩子挑了個小金鎖,趕去了衛府。

    衛府里外都是明國公府的人,再就是一些關系親近的朋友親戚,前來賀喜。

    明老夫人坐在高堂上看下人抱著孩子,樂得合不攏嘴。

    鹿微眠簡單問了個好,將帶來的禮物交給下面人登記,就被請去了里屋。

    里屋稍稍清靜一些,只有明窈和她的貼身侍女在。

    見鹿微眠進來,那侍女便也下去等候。

    明窈見她來了,便道,“我聽說了前兩日西市的事情,你和外邦人起了爭執?”

    鹿微眠含糊過去,“無非是一些小事。”

    “還小事呢,玄香齋都拆了。”明窈仔細一想就知道那肯定不是小事,“這陣子衛沉沒得空去上值,也就沒能幫上忙。”

    “他們與我說,是因為玄香齋擅用禁藥。說來從前我還挺喜歡去玄香齋的,覺得安全一些,沒想到他們也是店大欺客。”

    鹿微眠聽來有趣,“你臨盆倒是什么事情都沒有落下。”

    “這陣子可無聊了,衛沉哪也不讓我去,走到哪里他盯到哪里。”

    她們正聊著,外面乳娘將孩子抱了回來。

    明窈看她,“不是才抱出去見人,怎么又抱回來了?”

    “是太傅府來人了。”乳娘為難地解釋道,“也不是我們不給他們瞧孩子,實在是那太傅夫人病重,老夫人說只怕他們家人沾著病氣過來,讓我們把孩子先帶回來,問就說哭了要睡覺。”

    明窈了然,“前陣子不是還說沖喜,那太傅夫人怎么病重了?”

    乳娘將孩子放在旁邊的搖籃里,“喜事過后倒是好些了,如今也不知是怎么了。”

    明窈猶豫著,“人家好容易來了,不見是不是不妥。”

    “您就別操心了,這會兒姑爺在招待太傅家的公子呢,姑爺定是有數的。”

    鹿微眠又陪明窈坐了一會兒,考慮著她還要休息,鹿微眠也沒有多待。

    她出門與眾人支會一聲離開,從院子里正看見衛沉與太傅家公子聊天。

    兩人的神色都有些凝重。

    鹿微眠隱約聽到了“攬星閣”三個字。

    她不由得轉頭看過去,那兩人察覺到她的視線,也都禮貌地頷首示意。

    鹿微眠簡單回禮,大抵是覺得再聽有些不太合適,便離開了衛府。

    衛沉繼續道,“若實在是要緊,可以一試。”

    盧青認真地問,“出賣靈魂真的不會被做什么……傷風敗俗的事嗎?”

    衛沉思索良久,“至今為止,他讓我做得最傷風敗俗的事,就是給他斟了十二杯酒。”

    傍晚時分,恰逢帝臺城大開城門。

    前來尋歡作樂的客人們紛紛涌入,有人質問著守衛,“那云煙堂怎么沒了?我上次定的醉夢可還沒拿呢。”

    守衛只道,“那云煙堂堂主犯了點事,被連人帶屋子夷為了平地。”

    客人們如此一聽,也不敢繼續鬧。

    本身帝臺城的生意就見不得光,做生意的都是刀尖舔血的人。

    連屋子都沒剩下,那想必惹得不是什么好說話的主。

    自然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客人只能自認倒霉,與友人說著,“這下好了,不能給你見識一下醉夢的厲害了。”

    一旁路過的盧青豎著耳朵聽了半天沒聽懂。

    只是一路悶頭去找攬星閣,最后停在了那座高大的八角樓前。

    盧青猶豫著,八角樓大門忽然間被打開。

    他嚇了一跳,見此還是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走上前。

    樓內燈盞一圈一圈的亮起,指向樓宇深處。

    盧青小心謹慎地往里走。

    被燈火指引到了頂層閣樓,而后“砰”地一聲屋門緊閉。

    層層黑紗之外,有一道悠然地身影坐在高位之上,但很顯然沒空搭理他,只是在忙著手上的東西。

    盧青深吸一口氣,第一句話,“公子好。”

    封行淵打磨寶石的動作一停,撩起眼皮,看向那個也才十五六的少年。

    還挺有禮貌。

    帝臺城少見這般有禮貌的小孩。

    “說吧,想要什么?”

    盧青拱手行禮,“在下乃太傅盧氏之子盧青,家中排行老三,年方十六……”

    封行淵摩挲著手中的寶石,難得耐著性子聽他先把自己介紹了一遍,只是因為他感覺這個很懂禮貌講規矩的小孩,有點像鹿微眠。

    “太傅家的公子,詩書禮教學得多,還敢來我這?”

    “本是不敢的,但聽聞公子雖有暴戾名聲,但……性情良善。”

    封行淵聽到良善二字,話鋒微揚,“這都被你發現了。”

    他夫人也這么說。

    凌一眼皮跳了一下。

    他主子從前可是最愛直白地說自己壞。

    關鍵還有人捧場,“對,在下遇到了些困難,想要請公子幫忙。”

    “知道我的條件嗎?”

    “知道。”

    “那你不怕?”

    “我才疏學淺,父親總罵我沒什么本事,把靈魂交給公子,才不怕產生什么不可估量的后果。”

    封行淵聽笑了。

    盧青卻行大禮,“但我會斟酒,端茶倒水什么都會。我想要請公子,救我母親一命。”

    黑色薄紗輕輕晃動,封行淵隔著紗帳看著下面的人,“我記得,你母親林氏并非生身母親。”

    “不是生身母親,勝似生身母親。”盧青維持著叩拜的姿勢,“我襁褓中得母親照拂,幼時體弱,若沒有母親,我早已不在人世。”

    “母親年僅三十,此番病重因在太傅府操勞,我如今只求母親平安。”

    封行淵沉思良久,“求他人所得,你什么都沒得到,值得嗎?”

    “人生而在世,非孤身一人。親近之人所得,既我得。因此值得。”

    封行淵一直覺得,得到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

    放棄也是得到嗎。

    他不太懂。

    他只知道,他更擅長殺人,不擅長救人。

    但送上門來的仆人,他當然也不會拒絕,“你是從衛沉那里聽來的,我能救人?”

    “是,說您這里,什么愿望都可以達成。”

    “怎么還傳出去了呢。”封行淵慢條斯理的呢喃著,他一直以為這攬星閣傳出去應當是洪水猛獸、威震四方、望而生畏、避之不及。

    怎么給傳成祈福之地了呢。

    封行淵輕敲桌案。

    好像是從他夫人來過之后。

    盧青小聲試探道,“您可愿意?”

    封行淵悠然道,“你愿意交付靈魂任我擺布,那我自然也愿意救下你母親。”

    誰讓他這般良善。

    盧青連連道謝,被凌一帶下去。

    盧青小聲問凌一,“真的嗎,我母親的病可以治?閣主可會醫術?”

    凌一頗為驕傲,“放心吧,我們閣主什么病都能治。”

    醫術倒是未必,但他們主子是藥人。

    慕青辭那活了今天沒明天的病都能治好。

    這點小操勞病,去庫房拿點從前煉好的藥引就能治。

    封行淵看著他們下去,手指緩慢地摩挲著那顆玫瑰石。

    一旁窗柩被一股氣流帶得輕震一下,緊接著一道黑影從窗外晃過,出現在堂下。

    畢恭畢敬道,“主子。”

    “回來了。”

    凌雙應聲,“西陵那邊已經部署下去,靜候吩咐。”

    “倘若您的目標是京城,那可以讓他們準備動身了,明年春夏就能埋伏好。”

    即便是一模一樣的兄弟倆,凌雙看起來比凌一干練沉穩許多。

    廢話也少。

    封行淵嗓音很淡,“不急。”

    他給了個示意,墨寶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嘴里咬著一個小盒子,翹著尾巴朝凌雙走過去。

    像是炫耀它的戰利品一樣。

    封行淵吩咐,“這種云涎香,去查里面的東西和功效,還有聶嬋她跟誰在來往。”

    凌雙接了過來,說話言簡意賅,“好。”

    話落直接離開。

    封行淵盤算著鹿微眠這個時辰應當快回家了。

    他收拾好東西離開帝臺城。

    回府之時,鹿微眠還沒回來。

    封行淵便先去了書房看書。

    屋內燈光迤邐。

    他神情專注,一頁一頁翻過書卷。

    但看他這般純粹認真的樣子,很難想象他看的是一本教房事的書。

    封行淵神情沒有絲毫波動。

    似乎單純的圖畫,并不會刺激到他什么。

    眼前的事情,就像是小動物吃飯喝水一樣稀疏平常。

    唯獨。

    他換了一本《房趣》,看到第一頁講述器具時,眸色有了些許變動。

    也是在那一瞬間,封行淵察覺到,他和中原人傳統的喜好,好像不太一樣。

    他需要的刺激、以及被滿足的需求仿佛更大一些。

    除了綁她,他好像還有點喜歡,這個圖畫上的小鈴鐺。

    那鈴鐺起先的是掛在女子手腕、足踝上的。

    再往后翻,講述的鈴鐺就不太一樣,它會自己顫動,讓她產生快樂。

    正好有下人前來稟報鹿微眠回來了。

    封行淵收斂神色,簡單回了一句,“好。”

    他將書卷合攏,準備去找鹿微眠,問她會不會也喜歡這樣的小鈴鐺。

    他去打一些回來。

    第45章 失明

    封行淵走到隔壁臥房, 順手推開了房門。

    隔著屏風能看見內室人影走動。

    鹿微眠寢裙剛剛穿到一半,聽見有人進來,還以為是孫嬤嬤, 嬌聲嬌氣道,“嬤嬤,幫我拿一下小衣, 我要那個白桃鶯羽的。”

    封行淵轉頭便看到大開的櫥柜里, 整整齊齊放著的小衣。

    他走上前, 將那個白桃鶯羽小衣拿出來。

    小衣布料以綢緞為主,握在掌心一片細滑。

    但是比她身上的觸感還是差了點。

    他想也沒想, 繞過屏風, 遞給她。

    鹿微眠轉身去拿,撞見封行淵, 嚇得當場愣在原地。

    她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該拿走小衣,還是該拉上沒穿好的寢裙。

    封行淵沒覺得有什么,只覺得她這樣很好看。

    他維持著伸手的動作, 說出他的疑惑,“睡覺還穿嗎?”

    “穿,穿的。”鹿微眠見他如此坦蕩,也不好表現得太過于緊張, 快速接過他手上的東西,背過身。

    錦緞小衣上還殘留著男人手掌的溫度, 熨帖得她掌心發燙。

    鹿微眠聽著他沒有要走的意思,囁嚅道, “你先出去……”

    雖然他看過很多次了, 但是她還是不太好意思當著他的面換衣服。

    封行淵覺得她這樣有點可愛,但不得不轉過身繞開屏風往外走。

    在屏風外站定, 他緩慢地聞到些許血腥味。

    封行淵記起來,他夫人又到了七日的流血養傷期了。

    他想起來他過來的目的,“我看到一些很漂亮的小鈴鐺,用在身上的那種,夫人喜不喜歡?”

    鹿微眠這會兒根本沒心思聽他說什么,只覺得大概是來了月事,胸口發脹,穿上被他握過的小衣穿上就感覺又脹又燙。

    她系好繩帶,心不在焉地重復他的話,“鈴鐺?”

    最近封行淵出門時常愛給她帶一些漂亮的飾品,她本能地以為也是那種發飾上的小鈴鐺。

    “喜歡啊。”

    封行淵得了她許可,便出門。

    盤算著用什么東西打鈴鐺好。

    書上說用銅器多,可他覺得銅器不太好看,也容易涼身,她那太脆弱了。

    玉的會不會好些,觸之生溫,聽說也養人。

    封行淵想好第二天就去了自己的密室,在滿室珠寶里選出來幾塊暖玉。

    鄰近年關,營造司的人加班加點,準備在年底收工,好拿工錢回家過年。

    因此來往封府的頻率也高了不少,與行刑后送來的封駿尸首在門口碰上。

    羅氏看著隔壁院子里準備抬出去的箱子,臉色陰沉無比。

    營造司的人尚且懂些禮節,等著他們過去再搬。

    但羅氏一直沒有離開,直勾勾地盯著他們,看得人渾身發毛。

    營造司的人不由得加快了動作。

    封賀拉羅氏回去,羅氏甩開他的手,指著他的鼻子,“你就這般窩囊!事到如今,就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逍遙?!”

    封賀受夠了,“你不窩囊,你又做什么了?!”

    本來這陣子他們家喪事連篇,隔壁又熱熱鬧鬧地收拾院子就讓人心煩,“成天嫌這嫌那,你有本事,不也照樣什么都做不了!”

    羅氏咬著牙根,“他們是不是打算推平咱們家院子,占了咱們家產,重新修封府。”

    “又不與他們來往,我哪知道。”即便是來往了,那邊院子里也不告訴他們修繕院子的打算和進展。

    他們所有知道的消息,都只是旁觀看著隔壁熱熱鬧鬧地與營造司來往。

    “營造司如今只在他們院子里活動,定是想要等咱們回了老家,就占了這邊。”羅氏眼底浸滿紅血絲。

    封賀許久沒有說話,“這下子那個小兔崽子總滿意了。”

    “就這樣毀了咱們家,得到了咱們家幾十年家業。”

    “便是走,我也不想讓他們占盡便宜,過得安生!”羅氏安靜了片刻,話語陰毒非常,“為什么不能一把火都燒干凈呢。”

    *

    入夜,偏院里依然很是熱鬧。

    鹿微眠喝著睡前的牛乳,聽暮雨嘀咕,“方才晚膳時,二房那邊來人看了看。”

    鹿微眠聽來古怪,“二房那邊還有人嗎,不是說都遣出去了?”

    “是,下人基本都遣出去了,是二老爺親自來看的。”

    “看什么?”

    “說是要走了,跟咱們這邊打聲招呼,我說院里忙著,就沒讓他進來。”

    一旁幫鹿微眠整理衣柜的封行淵聽見暮雨的話偏頭看了過去。

    鹿微眠點頭,“別讓他們來了,免得又生事端。”

    她將用完的杯盞遞過去。

    封行淵也就此收回視線,專注于她的衣裙。

    暮雨將杯盞拿回去離開房間順便關上了門。

    鹿微眠躺下,算著日子,“他們是不是明日就要走了?”

    “嗯。”封行淵清點了一遍鹿微眠的衣裙,還是覺得有點少。

    鹿微眠翻了個身,給他讓出位置,“難怪今晚要跑來看看。”

    “他們該不會還惦記著咱們什么吧。”

    封行淵沉吟片刻,將她的衣物放進箱子里,“或許還惦記著。”

    他說完沒聽見回應,起身走過去發現鹿微眠已經睡著了。

    封行淵在床榻邊站了一會兒,輕笑一聲。

    “睡這么快,”他俯身將她的被角掖好,“真不怕別人惦記你。”

    “把你偷走都不知道。”

    興許是說到了令人心動的念頭。

    封行淵黑瞳明光輕閃,他彎身,剮蹭著她的耳垂,“能把你偷走藏起來好了。”

    他越說越心動,“以后只能見我一個人。”

    封行淵彎身,將她連人帶被子抱了起來,抱出了房間,塞進一輛昏暗的馬車里。

    做完這一切,封行淵轉身看向空蕩寂靜的院子。

    少年濃稠如墨的瞳孔深處噙著一抹笑意,朝著院子走去。

    最近好事做多了。

    手癢。

    想干點壞事。

    而此時,一個黑影鬼鬼祟祟地從后門摸進小院子里,封賀納悶著怎么院子里連個守衛都沒有。

    不過這樣也好,方便他下手。

    封賀將后院小廚房里用來燒火的干枯草垛拿出來全部鋪在了他們的院子里。

    然后潑上一罐油,從兜里拿出來火折子,輕輕一吹。

    火折子“滋”地一聲細響,火光亮起。

    封賀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這偏僻宅院,將火折子扔進了草垛里。

    火苗順著干枯草垛瞬間蔓延開,火勢逐漸增大。

    且說冬日干燥失火,等燒干凈了也無從查證。

    即便是他們要走,也絕不讓封軫占到一絲一毫的便宜!

    封賀得逞地冷笑一聲,“我們家的東西,封軫你就是死也別想得到!”

    他掉頭正要走,眼前月色忽然被一道陰影遮蓋住。

    封行淵就站在他面前!

    封賀瞪大眼睛,一時間臉色慘白,猶如見了惡鬼。

    他剛要跑,突然利器刺穿胸膛的尖銳痛感麻痹了他的神經。

    封賀渾身僵直,他瞳孔中映出的惡鬼卻笑了。

    “哦,”封行淵手里的短刀刺進了封賀的胸膛,語調愉悅輕快,“那你就給你們家的東西,陪葬吧。”

    封賀捂住胸口,踉蹌幾步倒地。

    封行淵也沒有管這火勢,任由它蔓延生長,漸漸吞沒了整個院子和屋舍。

    四周都是干枯的草木,冬季夜晚狂風凌冽,火勢被風助長,順著旁邊的花園一路燒了過去。

    二房院子里,羅氏焦灼地在屋子里等著,只看見窗戶映出火光。

    她凝眉,走上前開窗。

    忽然一股強風將火苗吹進了屋里,徑直點燃了窗邊的木架,將屋舍吞噬。

    偏院和二房院子里早就沒了人,大房曾被二房排擠到了封府的最西側,距離偏遠根本沒有察覺到這邊起了火。

    還是隔壁府苑的人察覺,連忙去敲門。

    大房才迷迷糊糊從睡夢中爬起來,等他們發現時,火勢頗大。

    惹得封府里外一片兵荒馬亂。

    長安城偏僻的街巷內,幾輛馬車行駛在長街上。

    馬車足夠寬大,里側放了一張兩人大的軟塌,軟塌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箱子。

    封行淵撐在軟塌邊,看著鹿微眠安靜的睡顏,手指勾著她疑慮碎發。

    少年清音在暗夜中略低,頗有幾分得逞意味,“這都醒不了啊,那就不告訴你我做壞事了。”

    鹿微眠第二天一醒過來,睜開眼睛望著頭頂陌生的紗帳床幔呆愣了很久。

    然后以為自己還在做夢。

    于是鹿微眠又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看到了暗紅金粉流紗帳。

    她閉上眼睛,倏然又睜開,從床榻上爬了起來。

    這屋子……

    鹿微眠環顧四周,眼前臥房寬敞明亮,與封府那小屋子相去甚遠。

    甚至比她在家時臥房還大一些。

    她這是在哪。

    鹿微眠連忙掀開被子下床,正要叫人,聽到了屋內的腳步聲。

    “夫人醒了?”

    鹿微眠看著他從屋子里側走出來,“這是哪里呀?”

    封行淵悠然道,“我們家。”

    鹿微眠眨了下眼睛,她立馬下床偷偷打開窗戶。

    相比于屋內,她更熟悉屋外的布景,屋外果真是她差營造司修的大花園,圖紙是她盯過的。

    而屋內交給了封行淵。

    這個宅院前兩日營造司剛剛交付,她倒是沒想到封行淵竟然把她連夜帶過來了。

    封行淵坐下,“昨夜院子里起火了,我們連夜逃過來的。”

    “院子里起火了?!”鹿微眠難以置信,“我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睡得沉。”封行淵故作神傷地嘆了口氣,“可把我嚇壞了。”

    “啊?”鹿微眠坐回床榻邊,“怎么會這樣啊。”

    “無非是二叔那邊看我不順眼罷了,習慣了。”

    他這話說得很可憐。

    鹿微眠拉過他的手,“你該叫醒我的。”

    “我幫襯著,咱們還能快一些。”

    少年心下正高興著,冷不丁聽見鹿微眠點了一串人名,“暮云暮雨還有孫嬤嬤鈞宜他們呢?”

    “哦,也都過來了。”

    鹿微眠放下心來,“那就好。”

    封行淵請了休沐,這陣子收拾新宅院。

    這宅院有個偌大的好處就是距離司空府不過五分鐘腳程,前后腳的距離,中間隔著一片園子。

    這位置是鹿微眠當初自己選的。

    因而她剛一搬過來,葉綰和鹿崢就跑過來看。

    正午時分算是喬遷新院的第一頓開火飯,孫嬤嬤說不能湊活要好好吃,催著鈞宜前去采買備菜。

    鹿微眠與鹿崢閑聊的時候,才知道昨晚封府是出了大事。

    “你沒聽說嗎,”鹿崢壓低了聲音,“那封府燒得,整個院子都快燒空了。”

    暮雨也跟著附和,“我聽說是昨晚來咱們院里看的二爺,偷偷點了院子,結果自己被困里面燒死了,還有那二房夫人被煙熏得昏了過去,救出來也不成了。”

    鹿微眠按了按心口,“啊?這么嚴重?”

    這么嚴重她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

    暮雨想著就后怕,“我們聞到煙味就趕緊跑了,正巧咱們都把東西收拾好了,沒想到燒得那么厲害。”

    “也就大房那邊人都在還能救一救。”

    “可不是唄,”鹿崢嘴碎得不行,跟暮雨一唱一和,“我今早去看,院子什么都燒沒了。”

    葉綰進來就聽到這般嘰嘰喳喳的聲音,“好了,你來你阿姐這里就鬧騰。今日搬遷,說點吉利話。”

    “阿姐這不是挺吉利的,這么大的禍事都沒沾染上身。”

    葉綰催他閉嘴。

    用過午膳,鹿微眠帶他們逛了一下院子,但冬日里四處都光禿禿的,也沒太多好逛的東西,便送他們回了司空府。

    鹿微眠與封行淵回來的路上,經過中間相隔的園子,遠遠地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司空府的偏門鬼鬼祟祟地出來。

    然后朝著東邊的方向快步走了過去。

    鹿微眠腳步停下,盯著那身影看了許久。

    封行淵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怎么了?”

    鹿微眠解釋,“那個人,很像是我們家的家醫。”

    而他去的那個方向……是侯府!

    鹿微眠想起來,他們家這個新宅院得益于靠近司空府,所以相應地也靠近侯府,和舅舅一家離得不遠,隔壁就是。

    當初母親出嫁時說葉霖尚未及冠,不想離得太遠,司空府就修繕在了侯府旁邊。

    鹿微眠小聲嘀咕,“他為什么會去舅舅家。”

    封行淵看著那人消失的方向,“我差人在這里等等他,我們先回去。”

    封行淵說完留下了凌一,送鹿微眠回府院。

    侯府大院內,家醫跪在葉心嫻面前,“司空府那邊,好像已經知道了香料有問題。”

    葉心嫻裁剪花葉插花裝瓶,一時沒想起來,“什么香料?”

    “就是半年前,送去給司空府千金安神的香料。”

    葉心嫻手中一個不小心將花瓣也剪了下來,索性整支都扔掉,“她怎么知道了?”

    家醫低頭,“這小的也不知,總歸現在是知道并且不再用了。”

    葉心嫻坐在原地,“她現在知道多少了?”

    “聽著……”家醫頭更低了幾分,“已經在懷疑咱們這邊了。”

    “難怪呢。”葉心嫻慢悠悠道,“今日搬遷這么大動靜,要往常他們家早有人來請我們了。如今一點消息都沒有,原來是知道了這件事。”

    “那鹿微眠用了多少?”

    “出嫁前用了一盒,出嫁后反倒沒用了。”

    “一盒的后勁也夠她受的,不過就是死不了。”葉心嫻慢慢吐出一口氣,“但她如今既然知道這個事情,還懷疑到了咱們頭上,那最好還是讓她閉嘴吧。”

    葉心嫻看他,“你可說出來過,這香的反應嗎?”

    “郡主放心,小的只說西陵香料并不熟悉,其余的半個字也沒有吐露。”家醫腰身壓得很低,“何況,這的確是西陵的方子,中原很少有人知曉,即便他們問,也很難問到。”

    葉心嫻點頭,“很好。”

    “也就先讓她活過這個年關吧。”

    她不會給鹿微眠追查發落他們的機會。

    作為日后的皇后,她不允許自己身上有任何污點。

    她重新拿出來一只梅花,“你回去吧,盯著那邊點,有異常隨時告訴我。”

    “是。”

    家醫領了吩咐,退了出去。

    他小心謹慎地走出了侯府,環顧四周見四下沒人,便尋了一條偏僻小路準備回到司空府。

    誰料,剛走過拐角。

    身后腿彎被人用力一踹,家醫一下子跪倒在地。

    正要起身,肩膀被凌一死死扣住,按在地上。

    “誰啊!知不知道我是……”家醫正要破口大罵,抬頭撞進封行淵幽沉黑瞳。

    封行淵還有閑心跟他開玩笑,“你是誰啊?讓我瞧瞧。”

    他手里的匕首刀刃抬起男人下顎。

    家醫嚇得舌頭都打了* 結,“姑,姑姑爺,姑爺我是咱們家的家醫,您,您這是……”

    “狗都是認門的,”封行淵蹲下身,手里的匕首游刃有余地滑過他的下顎,刮過他的喉骨,“所以你怎么不認門呢?”

    男人連忙編了個借口,“不是,我這是,聽聞侯府家主子病了,他們家缺人手,所以我……”

    封行淵打斷他,“一般亂咬的狗,我會先割了他的舌頭。”

    男人驀的噤聲。

    封行淵見人乖了,這才發令,“說吧,去干什么了?”

    “是,是去給侯府郡主送信了。”家醫低下頭,不得不說實話,甚至不等封行淵繼續問,他就把送信的內容也如實招來,“前陣子姑娘得知云涎香的事情,我去告知了郡主他們。”

    “是他們送給她的?”

    “算是。”男人聲音發顫,“他們當初只是擔心姑娘會對太子妃之位有威脅,才尋了這種香料。”

    “這香料表面上是用于安神,實際上有潛移默化的毒性,長時間用此香,不僅會越睡越久、越睡越沉,還……”

    封行淵眸色漸沉,“還什么?”

    “還會失明,多眠、易乏累,體虛虧空,直到再也醒不過來。”

    第46章 紗帳

    園子里青松樹影被狂風吹得沙沙作響。

    封行淵定定地看著眼前男人, 許久都沒有反應。

    大抵是想到了鹿微眠的確一日睡得沉過一日。

    凌一方才從驚愕之余回過神來,“那夫人現下用量如何?”

    “現下用量其實不算大,只有一盒, 但一盒的毒性也始終在體內存留,慢慢侵蝕身體,起碼不會危機生命, ”家醫解釋著, “可能只是失明。”

    “只是失明……”封行淵重復了一遍他的措辭。

    不愛聽。

    封行淵輕笑一聲, 嗓音幽冷,渾身上下散開肅殺寒意。

    他轉身吩咐道, “那就挖了你的眼睛, 反正也只是失明,算作對你過錯的恩賜。”

    男人渾身上下一股惡寒, “姑爺!小的知錯了姑爺!”

    凌一得了命令,拿了一團布塞進了男人的嘴里,將人帶走。

    封行淵獨自往回走。

    回到院子, 看見鹿微眠正在詢問著府中下人,“蝴蝶蘭種在哪里了?”

    下人指了花園水池邊一處,“這邊呢夫人。”

    鹿微眠看了看四周,“這邊好, 從屋子里就能看見。”

    下人笑著,“現在種下了, 等過了冬,明年開春應當就能發芽了。”

    鹿微眠與她閑聊著, 抬頭看見封行淵回來, 走上前給他指蝴蝶蘭的位置,“你回來啦, 你看,你喜歡的蝴蝶蘭種在那里了。”

    封行淵沒有看她手指向的地方,而是看向了她的眼睛。

    鹿微眠抬起頭看向封行淵,“對了,你剛剛去那邊,看見我們家家醫了嗎?”

    封行淵狀似平靜地移開視線,“看見了。”

    鹿微眠湊近細問,“怎么樣啊,他去侯府做什么?”

    “他與侯府相勾結,”封行淵隱去了盤問出來的消息,“不過是打探你們家消息罷了,沒什么要緊的,我就發落了他。”

    鹿微眠皺眉,“他在我們家都待了十幾年了,怎么看不出來另有二心。”

    “許是十幾年前并無二心,境況變了人心就變了。”

    鹿微眠想來也是,葉霖多半也不是一開始就想要踩著他們上去的。

    只不過后來利益驅使,日漸貪婪,不進則退。

    人心這種事誰能說得準。

    鹿微眠沒有懷疑封行淵說的話,事情交給他處理她無比放心。

    她轉頭又忙著新院子布置年節。

    鹿微眠很喜歡新宅院,這里除了離侯府近這一個缺點之外,其他的地方她都很是喜歡。

    宅院里新貼了些下人來,且都是聽命于他們自己的。

    相比于在封府住在一個小小的偏院,不知好了多少。

    宅院里只有一戶主子,便和氣很多。

    年關準備很是熱鬧,連院子枯枝樹木上都掛了紅燈籠,看起來無比喜慶。

    鹿微眠四下轉了一圈,最終還是在她們的臥房內走不動路。

    他們的臥房極大,里面除了休息的內室,還包含了幾個小廳。

    鹿微眠是沒想到,封行淵拿了一整個廳堂來擺放她的朱釵飾品。

    當然里面多半是他新買的。

    也難怪她說放不下,他就要提修個新院子。

    這里實在是像在她的臥房里裝了個藏寶閣。

    另一個屋子直接被做成了一個大的衣柜,用來放衣服。

    只不過現在還有點空。

    鹿微眠想,她其實也用不了這么大的房間專程放衣服。

    墨寶看起來很喜歡那個藏寶閣,鹿微眠一整日沒看見它,若非是發現一個白玉手釧自己來回跑,她也看不見它。

    鹿微眠將它抱起來,看它很喜歡那串白玉,也就任由它掛在了脖子上。

    這樣日后方便找到它。

    鹿微眠將墨寶抱去花廳。

    屋內孫嬤嬤在編些喜慶的小玩意,暮云暮雨忙著剪春花。

    只是封行淵不知在書房里忙什么。

    鹿微眠把孫嬤嬤用毛線球編織成的小紅燈籠遞給蹲在旁邊的墨寶,示意它去給封行淵。

    順便讓它去炫耀一下它的新項鏈。

    墨寶叼著就去了封行淵的書房門口,撓了撓門。

    片刻后,封行淵聽見動靜從屋內出來,抱起墨寶拿過小燈籠輕笑一下,又進了書房。

    鹿微眠透過窗口偷看了那邊一眼,收回視線,忙著手上的事情。

    暮云正疑惑地問暮雨,“你怎么剪了個喜字啊,不是該剪春嗎?”

    “你這就不懂了吧,我給咱們姑娘姑爺剪的。”暮雨對著窗戶比劃了一下,“他們新婚貼喜的時候,還是分房睡的,年關是不是得補回來這個彩頭。”

    鹿微眠冷不丁被調侃到,耳根頓時比紅紙還紅,“你還是去綁福袋吧。”

    暮雨笑著起身,“姑娘成婚這么久了,怎么還臉皮這么薄。”

    暮雨湊到她面前,“福袋里面是不是要放花生紅棗、桂圓……”

    鹿微眠將軟枕扔過去,暮雨接住又放到了她面前,“那我去綁福袋嘍。”

    鹿微眠不理她。

    “這小妮子就是嘴上沒個把門的。”暮云湊過來,看見鹿微眠好像是在畫羽毛,順便轉移話題,“夫人這是畫的什么?”

    “朱雀的尾羽。”鹿微眠彎唇,“好不好看?”

    暮云點頭,“好看。”

    暮云問著,“夫人怎么想起來畫朱雀的尾羽了?”

    鹿微眠輕聲道,“秘密。”

    暮云心思細膩,聽著鹿微眠的口風就知道。

    這東西八成是給姑爺的,至于是什么,以后就知道了。

    鹿微眠只是想著,他們的新房里,他給她準備了這么多東西。

    她總要還一點什么。

    鹿微眠看著手上的畫紙,抿唇觀賞著。

    如果他能喜歡的話。

    傍晚時分,封行淵才得空從書房里出來用晚膳。

    鹿微眠能感覺到他明顯心情很好。

    當然,她搬了新家心情也好。

    飯桌仍然是個大桌,鹿微眠叫暮云暮雨、凌一、鈞宜和孫嬤嬤一并與他們用晚膳,慶祝喬遷之喜。

    桌子上菜品十分豐盛,且按照兩位主子的喜好都做得十分精巧,令人食指大動。

    鹿微眠看花了眼。

    孫嬤嬤將最后一道鵝粉簽盛上來,鹿微眠就咬著筷子,想放棄碗里的釀蓮肉。

    封行淵漫不經心地將她那份釀蓮肉拿過來。

    鹿微眠順理成章地換了一小份鵝粉簽。

    這一舉動旁人看了倒沒什么,唯獨凌一再度瞪圓了眼睛。

    他當真是覺得主子最近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喜歡上了鵝黃,愛夸自己良善,現在還肯吃別人的東西。

    他往日碰到別人的血都要洗三遍。

    孫嬤嬤不知道,看凌一愣神,就催他,“吃啊。”

    “誒好。”

    晚膳過后,忙了一整日的眾人各自回房休息。

    鹿微眠沐浴梳洗出來,換封行淵進去。

    她坐在紗帳里,整理自己的寢裙。

    暗紅金粉紗帳落下來,鹿微眠低著頭,輕輕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來月事好脹啊。

    脹得有點疼。

    也不知道是不是穿著小衣的緣故。

    暮云正好將溫好的小藥壺送了進來,從外面叫她,“夫人。”

    鹿微眠整理好衣服,順著暖爐熱氣,聞到絲絲縷縷的甜香,她湊上前,“這是什么啊?”

    “是姑爺給你準備的補藥。”暮雨將小藥壺拿下來,放在旁邊。

    鹿微眠疑惑著,“什么補藥?”

    暮云打開藥壺金屬蓋,將暗色紅湯倒進旁邊的白玉盞中,“調養氣血的補藥。”

    鹿微眠一直都知道自己有這個毛病。

    大概也是因此,所以月事里一直手腳冰涼,胸口脹痛。

    難為著他給她準備了這個。

    鹿微眠坐在旁邊,“這補藥怎么聞著是甜的。”

    “那還用說,肯定是姑爺怕你不吃苦藥,好讓你入口才用的甜方,里面還放了紅糖。”

    鹿微眠從她手中接過來,吹散上面的熱氣。

    輕抿了一口。

    甜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鐵銹氣息和茶藥香。

    鹿微眠眨了眨眼睛,又喝了一口,恍惚中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

    她小聲嘀咕著,“這是從哪里抓的藥,我是不是在哪喝過。”

    暮云可不知道封行淵從哪里弄來的藥,“想必姑爺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鹿微眠將補藥喝完放下給她。

    暮云端著藥碗出去,順帶著給他們關上門。

    鹿微眠回到床榻上躺好,手邊正好壓了一本書。

    她順手拿了過來,剛翻開看了一眼就扣上了。

    鹿微眠掙扎了一下,做了一遍思想準備后,又偷偷翻開。

    不得不說,封行淵后來挑的書的確和之前的區別很大。

    之前的大多是市面上常見的教習房事的書本。

    因為中原人內斂含蓄,在這方面上很多話都隱晦無比,并且默認女孩子會快樂。

    這一些好像是最近外邦商隊送進來的書。

    這本,里面的內容,是少見的如何服務女子。

    鹿微眠發現自己月事期間不能多看,一看就氣血上涌,胸口發脹。

    正好封行淵從沐浴間出來。

    鹿微眠聽見動靜,將書本放好塞進了枕頭底下。

    少年聞到了空氣中的甜藥香,神色愉悅輕松,大抵是因為她乖乖喝了藥。

    他走到床榻邊,掀開紗帳。

    鹿微眠剛藏好書本,發現他正在看她。

    周圍映襯著暗紅金粉流紗帳散出來的朦朧光影。

    她總覺得這個紗帳很奇怪,僅僅是外面點了一盞燈,映照著半透光的紗帳,就流光四溢,暖紅光芒落在他們身上,會讓人莫名渾身發燙。

    她從前沒有見過。

    “你出來啦。”鹿微眠給他讓位置,輕輕拍了下她身邊的位置。

    封行淵坐下,看著她身上的光影,“我們是不是該學習房事了。”

    鹿微眠沒反應過來,或許是反應過來了,沒敢接受那直白的言語。

    她拉了拉被子,“我,來月事了。”

    “我知道。”封行淵按住她拉被子的手,“但你太容易害羞了,得先習慣,不然到時候太緊張進不去,你會疼。”

    鹿微眠手指被他捏得發酥,剛想問他習慣什么。

    她小衣細帶被指骨分明的手指勾住,輕輕一抽就抽開了繩帶。

    小衣被扔在外面的軟椅上。

    “先習慣在我面前不穿這個。”

    鹿微眠無法適應自己這個樣子暴露在男人的視線中。

    沒有遮擋就仿佛給了一個隨時能被攻擊的信號,只看他想不想。

    鹿微眠縮成一團,躲在被子里央求著,“熄了燈吧。”

    少年還想再欣賞一會兒,聽見她說熄燈,也就滅了燈盞。

    鹿微眠想用他的手,但這會兒反倒不好意思提。

    黑暗中,少年大手卻毫無征兆地從身后將她撈了過去。

    很自然地摁在了她微涼的小肚子上。

    鹿微眠脊背緊貼著他的胸膛。

    小腹處被他的手掌溫起一層層暖意。

    鹿微眠有點舒服了。

    沒穿小衣反倒減輕了發脹感。

    鹿微眠忍不住問,“為什么會想安這樣的紗帳?”

    “好看。”封行淵的選擇原因很簡單,很符合他的行事風格。

    他問,“不喜歡嗎?”

    “沒有,喜歡的。”

    鹿微眠無法否認,的確是很好看。

    封行淵想她應該也喜歡,這是他從書里看到的,有利于增進夫妻感情的紗帳顏色。

    況且這紗帳照在她身上真的很好看。

    他更喜歡她的身體了。

    他看到有如此功效的紗帳還有很多種,他們可以慢慢換著用。

    “對了,”鹿微眠又想起來,“你從哪里弄來的補藥,還挺好喝的。”

    封行淵將手臂收得更緊了些,簡單道,“尋常藥房而已。”

    這個角度,鹿微眠看不見他手腕上一道新結的疤痕。

    “我氣血是不太好,”鹿微眠與他閑聊,又按了一下他放在自己小肚子上的手,“我來月事的時候很容易小肚子涼,……會脹得疼。”

    她中間一段聲音細若蚊蠅,讓人很難聽清。

    封行淵只聽到了疼,不由得低頭湊近,“哪里疼?”

    鹿微眠沒想到他還追著問,再說一遍有點難為情,囁嚅著偷梁換柱,“肚子疼。”

    “你方才說了,小肚子涼,另一個地方會疼。”封行淵覺得他不會聽錯,大抵是最近比較緊張她的身體,聽到疼他也不會輕易揭過去,正色道,“我看看。”

    鹿微眠找借口,“不要看了,我困。”

    他難得嚴厲,握住她的肩膀,“轉過來。”

    鹿微眠不肯轉過去,“是胸,胸口。”

    封行淵握住她肩膀的手停滯了一下。

    觸碰到了他的認知盲區,“這里脹的話,需要怎么樣?”

    “不怎么樣,”鹿微眠吭吭哧哧地,“喝藥應該就好了吧。”

    “可以嗎?”少年若有所思,“不需要我……”

    鹿微眠打斷他,“睡覺。”

    她用被子將自己完全包裹住,自動拒絕了他的幫助。

    不過倒是睡得格外踏實,也不知是不是那補藥起了作用。

    今晚的夢境也格外平順。

    有一點不好就是她又夢到了前世。

    只不過沒有夢到承寵,而是那人占據長安城后,她在宮里的尋常日夜。

    只要不在床上,她的日子還是好過的。

    就是他剛剛稱王時,她作為囚徒,每日都要喝他送來的藥。

    起先她很抗拒。

    后來認命了覺得自己也沒什么不能喝的。

    大不了毒死她,好下黃泉與家人團聚。

    但是意外地好像沒有什么不好的反應。

    鹿微眠猜測過可能是什么淫-藥,想要把她的身子養不正經,供他褻玩。

    也猜測過是不是什么避子的湯藥。

    后來鹿微眠覺得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不過她身子骨早就在那一場大病失明后壞了,不用喝藥也懷不上。

    御醫本說她的病應當活不過半年。

    但后來倒是安生過了一年,也算是個奇跡。

    鹿微眠睡醒后,封行淵已經去上值。

    她梳洗完,暮云又送上來一小茶盞的補藥,說每日早晚用。

    鹿微眠拿起杯盞,剛聞到紅糖與那鐵銹味道時,整個人停滯下來。

    她好像知道為什么覺得哪里熟悉了。

    這鐵銹氣息,和前世她每日要喝的藥,很像!

    第47章 夫君

    鹿微眠又聞了聞。

    這會兒那銹氣反而淡了一些。

    但也不太一樣。

    這一碗是甜的, 里面應當還放了紅棗枸杞。

    比那個好喝很多。

    也可能是撞了同一味藥材。

    鹿微眠小聲嘀咕,“什么藥會有銹氣啊。”

    暮云回著,“補氣血的藥很多都會有銹的味道, 能生血安神的。”

    鹿微眠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

    帝臺城內,血月高懸。

    空氣中滿是地下城獨有的潮濕氣息。

    封行淵手上的玫瑰石被雕琢得初現美貌。

    凌雙走了進來,“主子, 那云涎香的事情查到了。”

    封行淵頭都沒抬一下, “還帶了客人來?”

    凌一低頭, “是。”

    他側身,兩個人影從閣樓門口走了進來。

    為首的女子一襲黑衣, “還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 咱們自家人早知如此,何必自相殘殺。”

    她進來也不拘禮, 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侍女守在旁邊。

    封行淵黑瞳血痣在血月當空的夜晚格外滲人。

    他隨意地拂去桌上亮晶晶的寶石碎屑,“你不知道嗎?”

    她當然知道封行淵問的是鹿微眠與他的關系。

    “我的意思是,你我還有聶嬋, 才是自家人。”女子嘆了一口氣,“世子殿下,為了一個外族女子,殺了自家族人, 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枉我當年費盡心思,把殿下救到此處。”

    封行淵這才撩起眼皮看她, 唇角輕勾,“后悔了的話, 可以現在殺了我。”

    “瞧瞧, 怎么還生氣了呢?”

    封行淵撐著額角,閑散道, “你不動手,那我可就要動了。”

    話落,一道利刃刺破層層黑紗,徑直朝著座位上的女子飛旋過去!

    女子身邊侍女瞬間有所反應,手里長劍彈出將利刃擋開!

    “叮”地一聲尖利脆響。

    女子饒有興致地看他,“當真要與我自相殘殺?”

    封行淵慢條斯理道,“淑妃娘娘,她才是你的血親。”

    他調侃著,“你都肯對無辜血親下手,那我殺你談何自相殘殺?畢竟你我除了同族,交集不多,我實在是不知你暗中做了多少事,又在打什么算盤。”

    “無論我做什么都是為了西陵,殿下沒必要知道。”虞念不甚在意,“血不血親的,在這長安城里,都是棋子。”

    “我與她母親也是血親,”虞念笑了,“怎么當年入宮,老侯爺要我替她呢?”

    虞念輕“嘖”一聲,“殿下怎么開始懂什么血親的了。”

    她是看著他長大的,她認為封軫長到現在應該是冷血無情、根本不在乎什么感情是非才對。

    “你該不會以為,這長安城里,能有真情?”虞念嗓音悠揚,“醒醒吧孩子。”

    “這里的人,表面將禮教奉為圭臬,但骨子里無比自私涼薄。吸干我們的血,還要指責我們乃蠻夷之后,說我們是妖怪,是禍患。”

    “你還是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我們才是一路人,”虞念說著起身,“畢竟你說,誰會喜歡為禍百端的瘋子呢。”

    虞念正要離開。

    封行淵手指微動。

    閣樓機關瞬間打開。

    里外藏在暗影里的暗衛驟然間出動,將她與她的侍女團團圍住。

    幾乎是同時,攬星閣外瞬間聚集了帝臺城全部守衛來接應她。

    虞念輕嘆一口氣,“孩子你猜,是你先殺了我,還是我先毀了這里。”

    封行淵撐著額角,“那你就要小心嘍,攬星閣有自毀機關,連著帝臺城根基。”

    “至于在哪……”少年語調輕快,“我忘了。”

    “倘若碰到,那可是城主幾十年心血啊。”

    虞念臉上神色凝重起來。

    不知是誰先拔了劍,整個閣樓之中驟然爆發起一片混戰。

    刀光劍影、兵刃相接。

    屋外的守衛闖進來接應,但礙于自毀機關始終束手束腳。

    虞念逃出來時,手臂上一條刺眼的傷口,不間斷地往下滴落鮮血。

    侍女上前,給她涂藥,“他如今竟然連城主您都敢傷。”

    虞念看起來并不生氣,“這不就是我想要的嗎。”

    她把封軫救回來,送去最刻薄陰毒的封府,暗箱操作讓封軫逐漸成為一個心狠手辣、暴戾無情的掌權人,和她一樣痛恨長安,將這長安城攪得一團亂,拿回屬于他們西陵的一切。

    她本以為,事情會一直按照她的計劃走。

    但是,這個計劃,好像有一個意外。

    鹿微眠。

    *

    封行淵回到府邸的時候,夜色濃重,鹿微眠已經睡了。

    他站在床榻邊看了她許久。

    不知為何想起了那句,“畢竟你說,誰會喜歡為禍百端的瘋子呢。”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探進寢被里,將人環住。

    鹿微眠被這懷抱擠壓出細碎的嚶嚀。

    封行淵又夢到了那些他沒有經歷過的事情。

    但很熟悉。

    夢里他們也是夫妻。

    她一成婚就與他坦白,她喜歡別人。

    他并不在意,她愛喜歡誰喜歡誰,跟他有什么關系。

    他們在同一個院子里,如同陌生人一樣鮮少交集。

    只是這個小姑娘很奇怪。

    他謊稱傷病時,她總是會叫人送補湯,送糕點、送藥。

    興許是高門大院里,那些虛浮的禮節所致,讓她無法看著同一屋檐下的人有難而無動于衷。

    圍獵被污蔑后,他把刑部炸了。

    她還萬般擔憂地來看他,給他帶了好多東西。

    好像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一般。

    挺有趣的。

    她偶爾會偷偷看他,看他的手。

    被發現了會臉紅。

    他知道她喜歡看什么。

    有時候會故意把手搭在窗沿,裝作看書的樣子。

    她真就一直偷看。

    簡單得像是一張白紙,心眼直的什么都藏不住。

    慕青辭就喜歡這樣的小笨蛋。

    封行淵難以理解。

    后來,封駿也喜歡那個小笨蛋,想燒死他奪妻。

    一把大火放出來,她哭著跑進了他的屋子。

    他以為她是害怕求救。

    沒想到她拉著他的手告訴他,“我帶你出去。”

    她是來救他的。

    這世間人都想他死,她要來救他。

    害怕也要來。

    也是因為這場大火,她知道了他的秘密。

    封行淵那一瞬間是想殺了她的。

    她卻擔憂地看他流血的眼睛,不停吹氣,問他,“很疼嗎?”

    他看著她被炭火熏得灰撲撲的臉,突然就不想殺她了。

    他好像知道,為什么慕青辭會喜歡這樣的小笨蛋了。

    他們搬了家,她把他帶回司空府住著。

    還是同一個院子里的陌生人。

    他們互不相熟,還是常會收到她給的小糕點、小物件。

    他也會看到她心神不寧地坐在窗口發呆,或者給誰寫信。

    他偶爾會想,她還是喜歡慕青辭嗎。

    罷了,不重要。

    看她氣色一日比一日差,多半是中毒了。

    她既然想救他,那他也救她一次,也算是償還人情。

    可惜他對她而言一個陌生人,無法接觸或者搜查她日常用的東西,只告訴她身邊有毒物,不能再用。

    他發現得有點晚了。

    只能大量取血入藥做成藥丸煉成,打算給她。

    凌一問他,身上怎么又多了那么多道取血痕。

    他只說備著日后的藥。

    藥還沒來得及給她。

    中間的畫面變得模糊非常。

    但好似發生了很多事情。

    再度清晰起來的時候,夢境畫面已然被大火覆蓋。

    似乎是因為他連續數日給她取血,缺血發昏,寡不敵眾。

    面具被挑開。

    封行淵單手執劍刺入泥土撐住身形,左眼暴露在漫天火光下,開始滲血。

    在劇痛之中,他聽到火勢之外慕青辭的聲音,“你左眼果然怕火光。”

    “封軫,阿眠不要你了,她要我。”

    “她得知你惡貫滿盈,當真是怕極了。”

    “她要我盡快鏟除你呢。”

    聲音在山火之中瘋狂回蕩著。

    刺激著他的神經。

    “封軫,你被棄了。”

    *

    這是第一次鹿微眠在封行淵之前醒。

    她睜開眼睛就感覺自己被禁錮得很緊,有些喘不過氣來。

    鹿微眠好不容易才從他手臂中掙脫出來,回身看他,發現他還在睡著。

    也不知是做了什么夢,封行淵眉頭緊皺,額角全是冷汗。

    鹿微眠叫了他兩聲,他沒有反應。

    她只好作罷,用帕子擦了擦他額角汗珠,先行起床。

    暮云也很奇怪,“姑爺還沒醒啊?”

    真是稀奇。

    “許是昨晚回來太累了吧。”鹿微眠記得她睡覺的時候,他還沒回來。

    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鹿微眠梳洗整理好,在花廳用完早膳,去列今日要采買的單子。

    孫嬤嬤過來收拾東西,“姑娘要出門嗎?”

    “對,我今日約了歆月姐姐上街。”

    鹿微眠怕自己忘了,把要買的東西寫下來,“嬤嬤有沒有什么要帶的?”

    “我能有什么要帶的,你看你喜歡的就成。”

    鹿微眠其實是想要給大家帶年禮的。

    她順便問了一句,“對了,他昨晚什么時辰回來的?”

    孫嬤嬤其實知道她說的是誰,但偏不答她的話,“誰啊?”

    “封行淵啊。”

    “我的乖乖,”孫嬤嬤走上前,“姑爺整日夫人夫人的叫你,你就直呼他姓名啊。”

    鹿微眠抿唇,“我也沒叫他封軫嘛。”

    孫嬤嬤直言不諱,“叫親近一些,夫君會叫嗎?”

    鹿微眠從前只當著外人面這么稱呼封行淵的身份。

    但說真的要面對他,她有點叫不出口,“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

    “還能更好呢。”孫嬤嬤攛掇她,“叫不出來,就多練練,乖。”

    怎么練啊。

    要說她無意間說出來可能還好。

    這樣有意識地說,反而難以出口。

    鹿微眠寫著寫著清單,筆就跑到另一張紙上去了。

    寫了一遍夫君。

    鹿微眠唇線繃直,又寫了一遍。

    夫君夫君寫了半張紙,她難為情地開始寫封軫、封行淵。

    亂七八糟寫了一張紙,屋外暮云來叫她,“谷姑娘的車到門口了。”

    “誒好。”鹿微眠趕忙將清單拿走,那張紙留在了桌上,出門告訴孫嬤嬤,“嬤嬤不用等我用晚膳了。”

    她說著上了門口的馬車。

    孫嬤嬤應了一聲“好”。

    年前這些小孩子們總愛小聚一番買買東西,再見就是上元節后了,孫嬤嬤也習以為常。

    她走到桌邊整理桌案,看見鹿微眠寫滿的那張紙,露出了姨母笑。

    鹿微眠與谷歆月閑逛著,看見些漂亮的小飾品就走不動路。

    逛了約么一個下午,鹿微眠叫鈞宜先把東西送回家,分給大家。

    鈞宜記下鹿微眠的要求,就帶著東西先回府。

    孫嬤嬤出來接車上的東西。

    鈞宜沒給嬤嬤太多東西,“這些個都是前后院灑掃的年禮,我去給就成。”

    “暮云暮雨我也可以送,”他交給嬤嬤幾個盒子,“這個是您的,這個是給姑爺的,您就幫姑娘給姑爺帶過去吧。”

    孫嬤嬤笑得合不攏嘴,“好嘞。”

    她開開心心地抱著東西回院,整理好東西剛想給封行淵送過去,又覺得缺了點什么。

    是了,小兩口送禮物,怎么能干巴著送。

    *

    封行淵這一覺睡到了傍晚,才從夢境中脫身睜開眼睛。

    屋子里一片漆黑,讓他恍惚中以為自己只睡了一小會兒。

    但手邊空了。

    人不見了。

    屋子里也沒有她的蹤影。

    四周寂靜非常,連那抹茉莉甜香都消失殆盡,像是她已經走了很久,也像是她從來沒有來過。

    眼下是什么時辰了。

    她為什么不見了。

    封行淵在原地坐了很久,起身下床。

    而后推開房間門,叫了一聲“墨寶”,角落里一個黑影就應聲竄了出來。

    他蹲下身,輕抓了下墨寶的下顎。

    少年這會兒沒戴面具,屋內也沒有點燈,只有屋外清寒月色襯得他黑瞳血痣妖冶陰鷙。

    他幽然出聲,“她去哪了?”

    墨寶觸及他的眼神,瑟縮了一下后,下顎被少年修長手指握住,不許躲避。

    它很快瞳孔有些渙散后聚焦,“喵”了一聲,往外走帶路。

    出門正碰上孫嬤嬤抱了個盒子進來,“姑爺醒得剛好。”

    她直接進了屋子,將盒子放在了門口的櫥柜上,,“姑娘出去采買,這是給姑爺您的。”

    封行淵轉頭看了看夜色,意識到眼下的時辰并不是深夜,而是已經到了第二日。

    “她去采買了?”

    “是啊,與伯爵府的千金一同去的。”

    “什么時候回來。”

    “估摸用了晚膳就回來了。”

    孫嬤嬤問著,“要不要給姑爺傳晚膳?”

    “不用。”

    “那您有事叫我。”孫嬤嬤心大,根本沒看出來封行淵的情緒異常,說完就開開心心地回了屋。

    封行淵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那個盒子很久,才伸手打開。

    這是一個專程送禮物用的大木盒,里面排排放了許多小盒子,才是她買回來的禮物。

    封行淵甫一打開,就看到了里面灑滿的花瓣,鋪在一張紙上。

    隨著他打開盒子的動作,花瓣散開。

    上面滿是蝴蝶般飛舞的娟秀小字。

    “夫君夫君夫君夫君夫君”入眼,隔著紙張都仿佛能聽見她的聲音。

    東邊一句、西邊一句,中間夾雜著“封行淵”、“封軫”,后面又是幾聲“夫君”。

    歪歪斜斜像是少女凌亂的心事。

    封行淵眼睫輕顫。

    心頭躁郁仿佛能被字跡安撫。

    他出神許久,緊接著聽到屋外歡快地談話聲。

    有人在打招呼,“夫人回來了。”

    “是啊,我回來了。”鹿微眠蹦蹦跳跳地回了屋子,看見封行淵站在原地發呆,不由得探頭看他,“你怎么站在這里啊,在看什……”

    鹿微眠看見那張寫滿了他的名字和“夫君”二字的紙張忽然間愣住。

    她渾身上下充血,一把拿了過來,羞惱地叫孫嬤嬤,“嬤嬤!”

    孫嬤嬤裝聾。

    心想著叫她干啥,趕緊叫夫君啊。

    鹿微眠正要出去逃避現實,手腕被人一把抓住。

    她又被拉回來幾步。

    封行淵將紙張遞過去,大手扣著她手腕緩慢向下摩挲著她的指骨,“夫人寫得很好看。”

    他眼底有明顯的紅血絲,“所以,這夫君是寫給誰的?”

    鹿微眠被他眼神燙了一下,不自在地視線閃躲,“你知道我寫的是誰。”

    她說完就想推開他的手,卻反被扣得更緊,拉著她往前一步。

    鹿微眠一步就抵到了他的鞋尖。

    他問,“所以是誰?”

    “你。”

    他聲音很低,夾雜著有些偏執的情緒,“我是誰?”

    鹿微眠抿唇,察覺到他的情緒異樣,只好妥協道,“好啦,夫君是你,封軫、封行淵是我夫君,我的乖乖夫君。”

    封行淵忽而輕快地笑了,眼底紅血絲更重,“所以,夫妻是不能隨便分開的對不對?”

    鹿微眠認真回答,“當然了。”

    她還怕他不懂,給他解釋著,“夫妻是合乎律例的契約關系,表示責任和擔當,不能輕易毀約,除非有人違背了夫妻間的承諾,不在乎或者主動破壞這段關系,傷害對方。”

    “如果我沒有違背和你的承諾,沒有破壞我們之間的關系,沒有傷害你……”

    鹿微眠接道,“那我也不會的。”

    封行淵靠近她,殷紅眼底裹挾著野性肆意描摹她的唇線,嗓音嘶啞,“如果有人做不到怎么辦?”

    鹿微眠動了動唇,剛要開口。

    忽然間被他微涼的唇瓣堵住將要出口的話,以吻封緘。

    罷了,他不想再想了。

    第48章 快樂

    年底下了一場大雪, 正好朝中便開始陸續休沐* ,直到年后恢復上值。

    隔天除夕夜,府中掛上了大紅燈籠, 貼好對聯和窗花。

    素裹銀妝與火紅燈籠相襯,清亮喜慶。

    鹿微眠見封行淵休沐好似也沒閑著,每日回來, 都來叫她拆盒子。

    自從她說過首飾已經很多了之后, 封行淵倒是少買首飾了, 每次盒子拆開都是些漂亮的小裙子。

    封行淵會一樣一樣在她身上比對,像是裝扮漂亮的娃娃。

    但不得不說, 他的眼光還是好的。

    鹿微眠起先還覺得他裝了那么大一個衣柜屋有些夸張, 這才搬進來幾天,封行淵就陸陸續續掛了小半個屋子。

    但要說不喜歡是假的。

    沒有女孩子不喜歡滿衣柜的漂亮衣服。

    除夕當日, 鹿微眠晨起就一頭扎進了衣柜里選衣服。

    她聽見身后傳來的腳步聲,轉頭看見封行淵跟著進來,走到門口抱臂靠在旁邊。

    鹿微眠問他, “你要拿衣服嘛?”

    “你先挑。”封行淵悠閑道,“我不急。”

    鹿微眠選了一件紅裙,正要換,忽然意識到有人在看。

    她走到門口將封行淵推出去, “不急的話,你出去等我。”

    封行淵由著她推出來, 坐在屋內的座椅上。

    沒多久,鹿微眠就換好裙子跑出來, “你看這件好看嗎?”

    封行淵點頭, “好看。”

    但鹿微眠自己好像覺得不太合適,“有點太隆重了。”

    她又跑進去選裙子, 跑出來給他看。

    封行淵撐著額角,似乎很喜歡她更換漂亮小裙子跑出來的樣子。

    看起來賞心悅目,因此就一直看。

    鹿微眠選了一件絨線撒花裙、金縷雪繡褙子和一條甜橙紅披帛。

    “今日在家守歲,這個簡單一點。”鹿微眠對著銅鏡整理著身上的衣服,“等過兩日回司空府再換那個。”

    屋外院子里很是熱鬧,下人們一大早就起來生火燒水,準備著今日守歲用的東西。

    暮云敲門示意,“夫人,二少爺來了。”

    鹿微眠都不用辨別是哪個二少爺,屋外就響起了鹿崢的聲音,“阿姐,我存了好些爆竹,給你送一些過來。”

    鹿微眠出門,看見鹿崢正往院子里堆爆竹。

    堆好了之后,鹿崢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對于自己的杰作很是滿意。

    鹿微眠走上前,“這些與往年的有什么區別嗎?”

    “區別可大了!”鹿崢提起這些就很興奮。

    他撿起其中一個,“這個是震天雷,點了特別有勁!”

    鹿微眠太了解鹿崢了,這個特別有勁應該是他們男孩子喜歡的有勁。

    鹿崢逐個介紹著,“這個叫梨花竹。”

    “到時候把這根引線點燃,它響起的時候,會在地上開滿小火花,很是好看。”

    “這個是霜飛花,能飛上去的炸開的。”

    這幾個聽上去還有些意思。

    鹿微眠撿起一個翻看了一下,“響的你留著放吧,我更喜歡會開花的。”

    封行淵是不太知道這些東西的區別,他從前也看別的小孩放過,但他沒有過放煙花的機會。

    后來火藥落在他手里,就是用來把人炸開花的武器。

    封行淵思索了一遍,那他確實也更喜歡能炸開花的。

    很賞心悅目。

    “這個好看,就是不響,”鹿崢遺憾非常,“可惜眼下還沒到晚上,我不能給你演示一下。”

    他把東西全部介紹完就先回了司空府。

    鹿崢完全閑不住,鄰近傍晚年夜飯開席之前,他又跑過來了,“阿姐!我來給你放煙花了。”

    孫嬤嬤笑道,“小少爺,您這一天跑得還挺勤。”

    “我太無聊了。”說實話這還是第一年鹿微眠不在,他自己在家過年,“而且這般近,左不過就走兩步。”

    說來,他姐沒有嫁去東宮也是好事。

    若是嫁去東宮,那逢年過節都得請旨才能歸寧。

    鹿微眠出來逗他,“想我了就直說。”

    鹿崢別開頭,撿起一個震天雷,別別扭扭地不肯承認,“我才沒有。”

    石階上封行淵耳朵微動,看向鹿崢。

    想到了從前鹿微眠的一些說辭,這小子就是她心里排在他前面的弟弟。

    他正看著那姐弟倆說笑,鹿崢突然點燃了震天雷。

    “轟”地一聲巨響!

    鹿微眠嚇得尖叫一聲,捂住耳朵后退幾步,很自覺地鉆進了封行淵胸口。

    “鹿崢!你都不跟我說一聲,你討打!”

    鹿崢“嘿嘿嘿”地笑了。

    封行淵也笑了。

    現在他應該排在弟弟前面了。

    鹿微眠拉封行淵走開,“走,我們去放別的,不理他。”

    “別嘛,阿姐。”鹿崢湊過來,“我幫你們點還不成嘛。”

    多來一個仆人,鹿微眠也不拒絕。

    她給鹿崢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坐在院子的秋千椅上看他給自己放煙花。

    梨花竹炸開,細碎的火花星點從竹筒中跳躍而出,飛旋在地面上又濺起一個一個的小火花。

    仿佛滿地星點,的確很是好看。

    鹿微眠輕輕“哇”了一聲。

    被封行淵聽見。

    鹿崢又去放霜飛花,火藥被沖擊力送上天空炸開絢麗花朵。

    不只是他們家,晚膳時間,長安城內各處都是煙花爆竹聲響,四周夜空滿是接二連三綻放開的花朵。

    鹿崢放煙花放得很是激動,“阿姐,你來試試!”

    鹿微眠轉頭看封行淵,“要一起嗎?”

    封行淵欣然答應,跟著她起身走上前。

    鹿微眠的膽子還是稍小一些,點燃引線時把手臂伸直,拉出很遠的距離。

    也不知是不是周圍光線太暗,鹿微眠一時間有些看不清引線在哪里。

    她比對著找了一會兒,正疑惑自己怎么看不清。

    手腕被人從后面握住。

    鹿微眠偏頭,額發碰到了少年輪廓清晰的下顎線。

    封行淵握著她的手,幫她找到了引線的位置。

    火星亮起,他順勢拉她起身。

    煙火升空從他們頭頂盛開,火花在夜空跳躍。

    鹿微眠很是喜歡。

    這算的上是封行淵第一次放煙花。

    放煙花好像跟點他的炸藥沒有什么區別。

    他心情愉悅了些,“你喜歡這個?”

    鹿微眠點頭,“嗯。”

    封行淵語調悠然,“這個簡單。”

    鹿微眠沒聽懂什么簡單,孫嬤嬤就喊他們,“姑娘姑爺該吃飯了。”

    “小少爺要不要留下來吃點。”

    鹿崢聽著到了時辰,“那我該回家了,母親還在家等我呢,我明日再來找阿姐。”

    鹿崢支會了一聲,就小跑著離開府苑。

    孫嬤嬤瞧他溜得快,只笑道,“咱們家少爺就是活潑好動,跑得這般快。”

    她張羅著讓大家入席吃年夜飯。

    飯后圍爐烤火,等著守歲。

    暮云暮雨和孫嬤嬤一起在廳堂抓福袋,封行淵出去了一趟。

    鹿微眠先回了房翻找出來了自己放在櫥柜里的一個盒子,守著爐火坐在屋子里,偶爾能聽到隔壁的笑鬧聲。

    不多時,封行淵從外面回來。

    鹿微眠來了點精神,“你去哪里了?”

    封行淵將外衫褪下,拿出來一大一小兩串糖球。

    鹿微眠眼睛亮了一下,“眼下還有賣這個的!”

    “出門看到就買回來了。”

    封行淵將大的給了鹿微眠,小的糖球一放下,角落里墨寶聞著味就湊了過來。

    叼著回了自己的小窩里。

    鹿微眠一面吃一面與他閑聊。

    封行淵問她,“從前你在家是如何守歲?”

    “我啊,一般是與鹿崢在父親母親房里守歲,吃吃喝喝,下棋堆雪人,看煙花爆竹。”鹿微眠看向他,“你呢?”

    封行淵沉吟片刻,“沒有印象。”

    他從前的每一日都是一樣的,沒有特別的年節。

    也沒有人與他慶祝。

    鹿微眠看了他一會兒,過年這種事沒有印象,要么是不想提,要么是枯燥無味的時光。

    不說就不說了。

    鹿微眠想起正事,“對了,我給你準備了禮物。”

    她放下糖球,從一旁拿過來一個小盒子。

    封行淵聽到“禮物”二字還是遲疑了片刻,“你上次托孫嬤嬤給我了。”

    “那個只能算是過年要用的喜慶物件。”鹿微眠把盒子遞到了他面前,“這個是新年禮物。”

    封行淵伸手接過來。

    盒子打開,是一串同心結玉佩。

    和田玉溫潤,被紅繩牽系,下面是工腳有點歪的花絡,但看得出來是盡力了。

    應當就不是外面賣的。

    是有人自己做的。

    同心結,永結同心。

    鹿微眠看了看玉佩,又看了看他的反應,“喜歡嗎?”

    恰好,快到子時,屋外響起了此起彼伏地爆竹聲響。

    城中各家各戶都喜氣洋洋地慶祝新年到來。

    封行淵動了動唇,只聽得到自己胸腔內,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暮云過來提醒鹿微眠鈞宜要放煙花了。

    鹿微眠走到房間窗口看,周圍聲響太大,鹿微眠不由得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很快有人接替她捂住了她的耳朵,然后在她耳邊低聲道,“我也有個禮物要送給你。”

    鹿微眠正要疑惑地轉頭看他,忽而看到浩瀚夜空之中,一道紅煙拖尾迅速攀上夜空。

    比起周圍的煙火攀升地更高幾分。

    “轟”地一聲炸開一朵偌大的煙花。

    仿佛花朵盛開,花瓣向下墜落。

    空氣中有片刻的沉寂,眨眼間的停滯后。

    那朵花的每一片花瓣光點都再次綻放開,層層鋪滿,迅速占領了整片夜空!

    仿佛鋪天蓋地的流星雨臨世。

    也是一場盛大的煙火花朵瀑布,令人難以移開視線。

    煙火盛放在她的眼底。

    漫天花雨朝著長安城內的小蝴蝶降落,奔涌而來。

    鹿微眠望著夜空出神許久,聽到他問她,“喜歡嗎?”

    他的喜歡淹沒在鋪天蓋地聲響之后,又在足以讓世界傾覆的煙花中爆裂開來!

    一時間,長安城內,眾人皆望著那絢爛盛大的煙花。

    大概是無人見過如此盛景,長安城各處滿是此起彼伏的驚嘆聲。

    衛沉環抱著孩子,捂住他的耳朵,但還是擋不住小孩睜著紫葡萄般的大眼睛看那煙火瀑布。

    明窈坐在旁邊笑說,“他膽子還挺大。”

    太傅府苑內,盧青給葉氏遞藥,被一家人叫著看煙花。

    眾人接連說著,“這般好的煙花,夫人看到了,來年定是要病愈了。”

    城郊,凌雙倚靠在一顆高大樹木下,看著天空中炸開的煙花。

    他手里握著一壇酒,和凌一手里酒碰了一下。

    凌一感嘆著,“真好看。”

    凌雙還有點遺憾,“這玩意,本來可不是朝天上放的。那是朝地上放炸毀長安城的,能削減朝廷一半兵力。主子怎么改主意了?”

    “省省吧。”凌一笑道,“他現在可不舍得毀了長安。”

    凌雙好奇,“為什么?”

    “他在長安養媳婦呢。”

    *

    屋外夜空中煙火層層升空,屋內暖爐里火花輕爆。

    鹿微眠轉過身環住他的脖頸,吻上他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吻如她的人一樣,輕柔拘禮,泛著絲絲甜意,“我很喜歡。”

    “新春快樂,夫君。”

    封行淵眼睫壓低,他沒說過祝福的話,但他是真的想要她快樂,“新春快樂。”

    鹿微眠問,“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嗎?”

    “我沒有許過愿。我通常都是,想要什么直接拿。”封行淵低頭回吻,他的吻與她不同,稱得上是冒犯。

    鹿微眠被他身高帶得仰起頭,纖細的脖頸拉長,露出美妙而脆弱的弧度。

    少年纖細修長手指勾住她的衣衫裙帶,緩慢抽開,“今晚再學一點好嗎。”

    鹿微眠腰身被他勾扯裙帶的動作帶得發酥。

    她沒有拒絕,默許他的所有動作。

    但很快被混亂的衣物摩挲聲掩蓋。

    今日新挑的衣裙被剝落掉在屋內地毯上,釵環一并墜落,上面的珠翠被這般力道帶得輕輕搖晃。

    被褪下所有衣飾還是讓她有些難為情。

    鹿微眠低了低頭,偏又看到自己的身體。

    她別開頭,掛在他脖子上,似乎也想要借這個動作遮掩掉自己在他面前的樣子。

    自欺欺人地覺得這樣他看不見。

    封行淵只覺得胸口像是塞了一團香香軟軟的棉花。

    他理順她身后的長發。

    鹿微眠感覺到散在身后的長發被他的手指一點點理順。

    一縷碎發被勾起,帶得她麻麻癢癢的,她不自覺地蹭了一下。

    這不蹭不要緊,一蹭,她就明顯感覺到了什么。

    接著發絲上的吻落在了她眼角眉梢,一路向下。

    封行淵咬住她唇瓣的時候,喃喃自語了一句,“學會習慣我對你做些壞事。”

    他呼吸間熱氣一同噴灑在她唇間,給這個吻平白增添了幾分糾纏欲氣。

    鹿微眠的手被他摩挲著,磨得她手背發癢。

    索求加深時,唇齒糾纏也跟著變得混亂。

    鹿微眠忽然間被調轉翻過身,雙腿被他合攏。

    這變化太快。

    鹿微眠有些緊張,腿上神經被燙了一下,驟然變得脆弱起來。

    她忽然間掙動了下。

    倒也不是因為別的,她可恥地感覺,貼在腿上的……有點熟悉。

    是與她不太匹配的熟悉。

    讓她很不合時宜地想到了那個人。

    那人是西域人,所以某些地方與中原中庸人有明顯的區別。

    但怎么他也……

    熟悉的記憶涌上來,鹿微眠慌忙說著,“等……”

    少年很難壓抑住骨血內的躁,毫無征兆,也難以控制。

    大抵是知道如此,所以他認為自己也得習慣,控制住對她的念頭。

    不至于讓迅猛之勢傷了人。

    “別怕,在外面。”

    他看書上說,女子年紀小準備不好容易見血受傷。

    大多數女子初次只會疼,很難快樂。

    今日新春,封行淵不想讓她受傷。

    因此三叩蓬門而不入。

    鹿微眠趴在軟枕中,手指攥緊身下的床褥。

    但還是無法忽視相貼著親密的觸感,這是第一次沒有阻隔的相碰觸。

    即便沒有闖入,身上也仿佛已經沾染上了他的氣息。

    她埋在枕頭里不肯出來。

    偏生耳后的人也不消停,“書上說,女子外面也有快樂之處……”

    他探尋著巧妙的機關。

    那機關在書上像是一塊白玉里面嵌著滾珠,滾動滾珠就能打開。

    他好像找到了白玉滾珠。

    鹿微眠驟然咬住枕頭,脊背處漂亮的蝴蝶骨輕顫。

    身后人卻惡劣道,“看來是這。”

    鹿微眠不肯承認,“不是。”

    “撒謊。”

    他大概明白了這件事情與刑罰的區別。

    是讓她也快樂。

    少年血色異瞳半闔,看著她垂落在床榻上的長發,低頭吻過。

    一并吻在了她的脊背上,她輕輕抖了一下。

    他想,她的頭發越來越好看了。

    她也是。

    鹿微眠失神時,腦海中仿佛也有煙花炸開,隨即腰際一涼。

    被人用軟帕清理干凈。

    腿上皮肉被磨紅了,他按著涂了涼藥。

    她埋在枕頭里像是個鵪鶉一樣,沒好意思出來。

    偏偏他還在夸她,“阿眠很棒。”

    鹿微眠嘟嘟囔囔地,“這有什么棒的啊。”

    封行淵彎唇,沒有回答她為什么,只是把滿是茉莉甜香花蜜的床褥換掉。

    過了子時,長安城內的煙花爆竹聲漸漸弱了下來,偶爾還能聽到零星幾個聲響。

    鹿微眠的心跳還沒有平復下來,腦袋昏昏沉沉地倚靠在他的肩頭。

    半夢半醒之間,她聽到他自言自語地比對著,“是大小不太合適。”

    “阿眠好小啊。”

    難怪他每次撞到門口她都害怕他誤闖,繃得很緊。

    “我們塞點東西進去,先適應適應好不好?”

    第49章 暖玉

    鹿微眠身形瑟縮了一下, “不行……”

    封行淵聽來有點可惜,他都準備好了,“真的嗎?那是用來防止你受傷的。”

    他看書上說, 可以先這樣擴張。

    暖玉還是養身的。

    鹿微眠沒有再回答。

    她的困意比思緒先行一步,將她墜入夢境。

    很奇怪。

    她最近夢到那個人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夢里,她在宮廷中給他裝扮“小黑”, 安穩了幾月。

    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幾月什么都不發生是不可能的。

    他們頭幾次都沒有做到最后。

    原因也很簡單, 尺寸不相配。

    她疼, 他也疼。

    他不知哪里尋了些暖玉,按照尺寸大小, 排布開。

    第一個只有手指粗細, 五日增加一個尺寸,給她先適應一番。

    鹿微眠哪有用過那樣的東西, 在她從小學習的禮教中,好人家的姑娘見都沒見過。

    服侍她的嬤嬤用油幫她推進去那一根手指粗細的,叮囑她, “這個是養身的,對身體有好處,別怕。涂上藥油,放半個時辰就好。”

    即便嬤嬤再怎么說這個的好處, 鹿微眠都覺得羞恥萬分。

    嬤嬤交代完離開。

    她就偷偷拿掉。

    許是心虛,那晚她覺得半個時辰格外漫長。

    可越怕什么就越是來什么。

    幾乎是那人一推門, 她就驚慌失措起來,想要去摸那個東西放回去。

    胡亂摩挲的手卻突然間被一只大手握住。

    “瞧我發現了什么, ”他倒也不生氣, 只是一面檢查著一面戲謔道,“看來阿眠不想要玉, 想直接要我。”

    鹿微眠想躲開他的手,卻被摁開腿彎,“是,是掉出來了,我沒有不想要。”

    “哦,是它不聽話啊。”

    “那我們不要它了。”

    鹿微眠果真在黑暗中聽見了“叮”地一聲,什么東西被扔掉的聲音,她扯住他的手腕,“王上……”

    “我不會掉出來,用我。”

    他用他的手指代替了那丟掉的玉器,用了半個時辰。

    鹿微眠無比后悔,嬤嬤叫她適應后面幾個的時候,她沒有再偷偷拿出來。

    生怕他再說,用他。

    死物還是比活物要規矩。

    何況還是他的活物。

    她不至于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更沒必要跟一個瘋子一般見識。

    次日晨起,鹿微眠醒過來,還有點心虛。

    她怎么總是和封行淵同衾的時候,夢到另一個人。

    鹿微眠瘋狂唾棄自己。

    她完全沒有把這兩人聯系到一起。

    因此也沒有察覺到,她之所以總因為封行淵夢到那個人,是因為他們很多地方,都有些相似。

    但封行淵太溫柔了,連哄帶夸,連親吻都是克制的。

    而那人在床笫間,瘋得厲害。

    大抵是那人帶給她身體的刺激感過強,鹿微眠覺得自己快被弄壞了,壞到隨便被碰到哪里都會有很大的反應。

    鹿微眠其實有點害怕,自己被他養成不正經的身子骨。

    一沾情事就會想到他。

    這樣對封行淵不公平。

    所以,鹿微眠想,她和封行淵應該更多地親密接觸才對。

    把她的腦袋里全部塞滿他,再也裝不下其他人。

    暮云進來服侍的時候,鹿微眠問著,“這么早他去哪了?”

    “夫人你忘了,今兒個大年初一,朝官是要入宮賀歲的。”

    鹿微眠想起來了。

    她扶著床架正要下床,活動時,雙腿蹭動,皮膚上還是有些輕微的酸麻。

    她動作停滯了一下,抬頭看見暮云關切的眼神,“怎么了?”

    鹿微眠尋了個說辭,“剛睡醒有點乏累。”

    她慢騰騰地起身,更換衣服的時候能看到腿上明顯的紅痕。

    果然磨一個地方磨那么長時間,是會留下痕跡的。

    即便是封行淵給她涂了藥好像也還得緩一緩。

    暮云幫她梳妝,詢問著,“今早許多夫人都進宮給淑妃娘娘問安了,夫人你去不去?”

    鹿微眠聽著淑妃二字,遲疑了一下。

    “我還是不要去了,來往太多對我們都不好。”

    “聽說隔壁葉府那邊今早也去了。”

    鹿微眠豎起了耳朵,“葉府?”

    葉府本身跟他們一樣,平日里都是跟淑妃回避來往的。

    今日怎么突然要去了。

    *

    皇宮大內,朝臣在殿前賀歲,官眷請旨入后宮,給淑妃請安。

    如今皇后幽禁,后宮之中淑妃一人獨坐高位,實際上已經是當之無二的后宮之主。

    朝中官眷自然得跟這位后宮新主多加來往。

    大年初一,淑妃的華陽宮里就人來人往。

    白氏領著葉心嫻一同前去請安,葉心嫻不由得小聲問道,“家中不是說,咱們不能隨意與淑妃娘娘來往嗎?”

    怕暴露了皇家父子的寵妃是同一人的艷聞。

    “那不是從前她剛跟隨現在這位陛下的事情了嗎?”白氏拍了拍葉心嫻的手背,“眼下都過了這么多年了,咱們就混在這么多官眷里面去跟她請安,那也無妨。”

    “何況她與咱們家人長得也不像,這些年不說,你瞧誰知道她是咱們家出來的姑娘。”

    “如今我看日后的太子殿下十有八九就是三皇子了。咱們要是想要日后的中宮之位,怎么可能不來往。”

    葉心嫻想來也是。

    “如此一來,你與三皇子算是表親,咱們兩家也算是親上加親。當然這些旁人不知道,但是她肯定是知道的。”白氏想得很好,“別人家孩子,到底是不如自家的關系親近。你有這一層關系,那就比別人家姑娘位置高。”

    葉心嫻擔心,“就是三皇子人傻了一點,不知道成不成事。”

    “管他成不成事。”白氏教她,“你且成了婚,有了身孕,那就是未來的皇太孫。”

    “憑借陛下對淑妃娘娘的寵愛,那皇太孫也是板上釘釘的事。三皇子傻重要嗎?一點都不重要,也未必需要他當帝王。”

    葉心嫻覺得也是。

    三皇子不過是她未來路上的跳板罷了。

    葉心嫻深吸一口氣,心情愉快了不少。

    她隨著母親一同踏入華陽宮,華陽宮內宮人來來往往。

    葉心嫻四下探尋著什么,直到看見姜崇的身影,才故意走上前,“這位公公,請問賀歲禮交由哪邊?”

    姜崇沒想到她會來,但仍然面色如常,示意她們前去華陽宮中庭,“二位貴人的賀歲禮,交由這邊。”

    白氏禮貌地道謝,“有勞公公。”

    葉心嫻多看了他一眼,眼神示意他在外面等她。

    葉心嫻與白氏放下賀歲禮,又去大殿問安。

    大殿內坐滿了前來問安的誥命夫人與達官貴胄家眷,她們的出現也只是尋常請安問好,并沒有讓人看出什么異常。

    白氏在廳堂內與官眷們坐著。

    葉心嫻主動提起,“我聽說娘娘院里的碧梅開了,不少姑娘來了去院里賞梅花,不知臣女可否有幸前去看看?”

    淑妃彎唇,“這是自然,去吧。”

    葉心嫻起身,規矩道,“謝娘娘。”

    有宮人上前示意,葉心嫻跟著她往外走。

    走到梅園,葉心嫻瞥見院子青松旁邊站著的姜崇,跟身邊宮女吩咐了一聲,“我自己閑逛即可,你回去吧。”

    宮女簡單行禮,“是。”

    她說完從一旁退下離開。

    葉心嫻見宮女走了,便調轉了方向朝著一旁松木林走過去。

    姜崇站在一顆雪松后面等她,彎身行禮,“郡主。”

    葉心嫻看他,“上次與你說的事如何了?”

    姜崇從腰間拿出來一塊玉佩,“這個是三殿下的護身玉佩,陛下賞賜的。郡主可以以此為借口,入三殿下內院,與他見一見。”

    葉心嫻從姜崇手中拿過那枚玉佩,放在掌心翻看一番。

    上面只刻了一個“懷”字。

    葉心嫻將玉佩收了起來,“你辦事,還是讓人放心。”

    姜崇彎唇,給葉心嫻指著慕景懷的院子。

    葉心嫻獨自朝著那邊走過去。

    慕景懷的院子在華陽宮的東南側,周圍被花草樹木遮蔽,地方顯得格外僻靜。

    院子里外的宮人和守衛也很少。

    乍一看并不像一個皇子的住處。

    不過想來也是,這個三皇子自從變成了癡兒,在皇宮里基本沒什么存在感。

    冷僻點就冷僻點吧。

    但說實話,葉心嫻有點嫌棄。

    她拿著玉佩走到門口,就有宮人攔她,“這位姑娘,我們娘娘的院子往那邊走。”

    葉心嫻端著禮節,“是這樣的,我在路上撿到了你們殿下的玉佩,所以專程來送的。”

    宮人并不好說話,“是什么樣的玉佩,如何能知道是我們家殿下的?”

    葉心嫻原以為這是一樁好事,換了尋常人該端著敬著她,連聲道謝又請她進院子喝茶見慕景懷,沒想到是這樣一番的盤問,“上面寫著‘懷’字,不是你們家殿下的嗎?”

    宮人看著似乎確實是,“有勞姑娘,奴婢還給殿下就是。”

    葉心嫻氣笑了,攥著玉佩沒有松手,“怎么回事,我好心好意地來送東西,連口茶水都不給喝嗎?”

    宮人遲疑了一下,葉心嫻作勢就往里走。

    宮人心下一驚,連忙上前阻攔。

    葉心嫻走進院子,正看見一個宮女從殿內出來。

    說宮女不太準確,她的衣著并不是宮裝,反而很是明麗鮮艷。

    但一個癡兒皇子宮中,除了宮女還能有誰?

    那少女見她也是一愣,幾乎是下意識的拉扯身上的斗篷。

    葉心嫻在她動作間隱約看到……

    她的小腹有些隆起?!

    葉心嫻以為自己看錯了,正要定睛細看,那小宮女匆忙提著一個小盒子離開。

    “誒……”葉心嫻上前一步,想要叫住她,被身后的宮人攔住。

    “這位姑娘,多謝您替我們殿下撿回玉佩,殿下身有頑疾,不宜見客這是陛下和淑妃娘娘的規矩,請回。”

    葉心嫻一直盯著那小宮女的身影消失在后院,才收回視線。

    “那位姑娘是……”

    宮人面色嚴肅,“三殿下身邊的人、事,奴婢無可奉告。”

    葉心嫻見這三殿下的宮苑像是一堵不透風的墻,怎么也撬不開一個口子,只能作罷。

    她碰了一鼻子灰離開,見到姜崇自然也沒什么好臉色,“那三殿下院里怎么回事,你事先沒打聽過嗎?”

    姜崇并不意外,但還是故作驚訝,“不順利?”

    “連門都進不去,如何能順利?!”

    姜崇思忖片刻,了然低笑,“許是多年前三殿下那場病之后,這淑妃娘娘就很在意三殿下,將他看護在院子里,身邊的人事物都要經過層層篩選。”

    “即便是我來了這些時日,我也就接觸到了一次,才調換了那枚玉佩。”

    姜崇沒有說謊。

    淑妃看慕景懷看得很緊,誰都不許接近。

    葉心嫻打主意打到慕景懷身上,免不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說白了,姜崇是覺得,葉心嫻的利用價值已經沒有了。

    畢竟他真正的主子,是虞念。

    也就是葉心嫻蠢笨,來幫他找了個順理成章回華陽宮的計策。

    若非是她親自來找他,他早就懶得與她來往。

    葉心嫻深吸一口氣,平復自己的火氣,“那你知道慕景懷身邊有個貌美的小宮女嗎,衣著與旁人很不相同。”

    姜崇明確了眼前人再無利用價值之后,便隨口敷衍道,“宮中皇子到了一定年紀,都會有醒事的司寢宮女,無礙。”

    葉心嫻碰了壁,根本沒心思繼續在華陽宮呆。

    她離宮之時,正碰上她父親葉霖入宮朝拜。

    葉霖瞧她垮著臉,笑著上前,“怎么了,這是誰惹你了?”

    葉心嫻懶得與他說太多,“沒有誰。”

    葉霖笑了,“是不是上次你說的,你表姐知道了云涎香內情?”

    “放心吧,為父已經幫你打點好了,很快她就沒有威脅了。”

    葉心嫻心情不好,隨口敷衍兩句便也離開。

    葉霖整理了下朝服,轉身進入宮苑。

    大年初一皇宮大內文武百官入宮賀歲。

    周圍各國入京朝拜進貢。

    浩浩蕩蕩的隊列排布在宮門口與乾正殿前,壯觀非常。

    周圍各國朝拜進貢的東西也不盡相同,各有特色。

    百官分站在兩側,看著各個國家的使臣上前拜賀,送貢品。

    波斯以香料玉石為主,暹羅進貢了舍利子與祭祀朝拜的寶物。

    大月氏則是以各種各樣的奇珍異獸為主,進貢了兩只白孔雀,一頭雄獅。

    雄獅一身金色長毛,在日光下光彩熠熠,很是惹眼。

    封行淵只覺得刺眼,閉了閉眼睛,對那頭獅子有天生的敵意。

    他思索著,大概這種顏色,只有在鹿微眠身上,會讓他喜歡。

    雄獅被關在囚籠之中,脖子和四肢都掛滿了鎖鏈,馴獸師早在之前應當就給他喂過什么東西。

    它趴在囚籠中沉睡著,一動不動。

    當今帝王似乎很喜歡這類猛獸,也喜歡馴服猛獸的過程。

    周圍各國熟知他的喜好,雄獅獵豹進貢了不少。

    皇帝也不怕它們,見此奇珍異獸,起身走到籠子前觀賞著。

    大月氏使臣講述著,“這是今年新捕的獅王,毛色鮮亮,品相極佳。”

    皇帝點頭,“確實少見。”

    在上林苑,如今已經獵不到這樣的猛獸了。

    “帶下去好生喂養,”皇帝吩咐著,“賞!”

    大月氏使臣低頭回禮,“謝陛下。”

    封行淵被迫聽完了一整場很是無趣地朝拜進貢禮,才得空散場回府。

    上車時,凌一前來送信兒,“主子,您前陣子差人打磨的……鈴鐺,已經好了。”

    封行淵總算是聽到一件令他心情愉悅地事情,“那先去取鈴鐺。”

    鹿微眠上次說喜歡。

    等他拿回去給她看,她一定很高興。

    車夫調轉了馬車方向,先帶著封行淵去取鈴鐺。

    而此時,宅院內,鹿微眠百無聊賴地繼續畫那個朱雀尾羽的圖案。

    她每次都是當時畫出來覺得特別好,但是過后再看就覺得不太行。

    鹿微眠趴在桌前畫了一會兒。

    筆尖上的墨汁越來越淺,她抬手正準備研磨筆墨之時,發現自己的墨塊用完了。

    她在書房里翻箱倒柜地找著都不見蹤影。

    屋外孫嬤嬤聽見動靜,詢問她,“姑娘找什么呢?”

    “我的墨塊沒有了。”

    孫嬤嬤還以為是什么事,“姑爺那邊有新的,我去給你拿。”

    鹿微眠起身,“無妨,嬤嬤你忙吧,我自己去拿就好。”

    他們的新宅院里,封行淵的書房和她的書房分派兩側,距離并不算遠。

    鹿微眠的書房里面都是些她喜歡看的書本,以及琴棋書畫的工具。

    封行淵的多是公文。

    為了避免弄混,他們索性就分成了兩個。

    起先她還很有禮貌地敲門詢問,后來封行淵告訴她不必這么禮貌,讓她隨便進,隨便拿東西。

    鹿微眠也覺得他們不用這般生分。

    因此她直接打開了他的書房門。

    封行淵的書房對于她來說有些陌生,她不太了解這里的布局,只能先摸索著尋找。

    鹿微眠環顧四周觀察了一番,看桌子和旁邊書架上都不太像是會放墨塊的樣子。

    于是看向了封行淵書房內的柜子。

    她走上前,打開了幾個柜子沒有找到。

    于是跑到了書桌里側* ,坐著找墨塊,她的手摸著摸著,摸到了那個放在里面的柜子。

    鹿微眠想也沒想,跟方才那幾個柜子一樣,順手就將柜子抽屜拉了出來。

    忽然間柜子里響起了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像是什么器物碰撞木頭發出的聲響。

    緊接著柜子的木盒里,按照尺寸整齊排列的暖玉驟然間映入眼簾!

    不僅如此,旁邊還有些放置起來的繩索、鎖雙手的鏈子……

    鹿微眠有些許恍惚,整個人呆滯無比,怔愣在原地。

    幾乎是同時,屋外響起了腳步聲和下人行禮的聲音,“姑爺,夫人在里面。”

    “好,我正好有禮物要給她。”

    下一瞬,書房門被人推開。

    第50章 本能

    鹿微眠嚇得手忙腳亂地想要將抽屜推回去, 卻越是忙亂越容易出錯。

    抽屜滾輪被卡在半路,她根本推不過去。

    抽屜里面東西被推得叮叮當當作響。

    這混亂的撞擊聲響入耳,聽得鹿微眠肉眼可見地耳根發紅。

    封行淵停在門口, 手里同樣握著一個盒子,面色平靜地看著她。

    夫人發現了呢。

    鹿微眠見實在是推不進去,板板正正地坐在座位上, 扶著抽屜, 朝著封行淵投過去求救的目光, 喃喃地解釋,“卡住了。”

    封行淵聞聲提步上前, 按住她扶抽屜的手, 輕輕調轉了用力方向,一下子推了進去, 力道帶動著她的人和頭頂步搖也輕輕一晃,“想找什么?”

    她的手背被他按在抽屜邊,只感覺手背發燙, 聲音細若蚊蠅,“墨塊。”

    “墨塊在這邊。”封行淵打開了另一個柜子,拿出了一個嶄新的墨塊遞了過去。

    鹿微眠有點不敢看他,接過來他手里的墨塊, 才狀似平靜地問,“這個抽屜里, 是什么啊……我怎么從前沒見過。”

    但是她混亂的呼吸聲出賣了她。

    封行淵眉眼微動,平靜且坦然地回話, “之前買教習房事的書籍, 老板送的。”

    “我還沒想明白,這些東西怎么用呢。”

    鹿微眠自然沒有懷疑他的話, 聽著暗自松了一口氣。

    封行淵打量著她,“夫人可知道他們的用途?”

    鹿微眠條件反射地否認,“不知道。”

    怎么這么害怕呀。

    封行淵不緊不慢地打量著她的神色。

    他覺得這會兒自己應該關心她才對。

    可是他隱約發現,在這種事情上,他的小夫人表現得越是害怕,他那隱秘的心思就膨脹的愈發厲害。

    有點忍不住。

    像是本能。

    封行淵覺得自己真是壞到了骨子里,改不掉。

    怎么辦呢。

    “話本上還沒看到用他們的內容,夫人別怕。”

    “我不怕你。”鹿微眠攥緊了手里的墨塊。

    她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奇怪了,總是夢到那個人不說,還疑神疑鬼的。

    看誰身上都有那個人的影子。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懷疑封行淵了。

    封行淵那樣對她好,她怎么能總是因為一點小事就懷疑他呢。

    鹿微眠也不知道這種憂慮深重的毛病,是不是和云涎香有關。

    她只是覺得自己這樣不對。

    封行淵看她像是一只受驚的小兔子站在原地發呆,示意她坐,溫聲問著,“怎么了?”

    鹿微眠坐在書桌旁邊,手里磨搓著墨塊盒子。

    封行淵也不急,就坐在她旁邊等著她開口。

    鹿微眠深吸一口氣,偷偷看他一眼,“我最近感覺總是會多慮,時常會做一些不好的夢。”

    “夢里,我總會被一個人欺負。”

    “誰欺負你?”

    “我不知道他是誰,我看不見他長什么樣子,但他很壞。”

    封行淵眉梢微揚,眸色漸深,“哦?”

    看不見、被一個壞人欺負。

    很熟悉的內容。

    鹿微眠隱去了自己被欺負的過程,“可能是,是那個云涎香的毒性還有吧,我近來總是夢到壞人,我也不是要怕你,懷疑你,或許我每日多睡一會兒就好了。”

    但封行淵主動提起,“你方才這么害怕這些東西,該不會是他用這些欺負你?”

    鹿微眠沒想到他會猜得這般精準。

    事情坦露出來,就讓人覺得難以啟齒,她極弱地“嗯”了一聲。

    同衾還夢到其他男人的事情,就這樣被拆穿讓鹿微眠像是一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

    她雙手磨蹭著墨塊盒子,低著頭也不敢抬起來與他對視。

    封行淵被她的樣子逗笑了,握住了她的手,“只是夢而已,我又不會怪你。”

    畢竟,他就是那個壞人啊。

    “怪的話,只能怪我讓你這般不安,才總是做那種夢。”

    封行淵這話里的含義很多。

    但鹿微眠聽表面意思并不會聽出來。

    她看見他黑瞳深處的細微光點,“這又不是你的錯,怎么能怪你。”

    封行淵靠近些,“夢里被欺負壞了是不是?”

    鹿微眠不回答,她覺得封行淵這話只是在關心她是不是受欺負了。

    可她腦袋里,壞了是另一個含義。

    她傾身上前環抱住他的脖子。

    像是一個需要被安撫的小孩。

    封行淵拍著她的腰際。

    他十分清楚夢里他有多惡劣。

    夢里是她被欺負壞了,尖叫啼哭,抽搐不止。

    看來他之前猜測到的沒錯。

    他們兩個會做同一種夢,會夢到另一個時間軸線發生的事情。

    封行淵再想起那些畫面愛憐之下還有原生于本能的興奮。

    溫和只是他的表象,他不得不承認他實際上需要的是比常人更加激烈、刺激的情事,讓她靈魂震顫、身體失控來達到全部的占有。

    只有她身體的每一處全部被他給予的感觸侵占到崩潰,不得不依附于他時,他才會覺得,她在他身邊。

    她是屬于他的。

    他也清楚,鹿微眠最近總是夢到這些,跟他脫不了關系。

    畢竟一個人,再怎么遮掩都只是暫時,改變不了惡性本質。

    他已經很克制了。

    所以他問,“你害怕他,那你會怕我嗎?”

    “不怕。”

    封行淵繼續問了一個很危險的問題,“如果你把他當成我呢?”

    鹿微眠眼睫輕顫,一時沒聽懂,“什么意思?”

    “就是,”封行淵喉結輕滾,循循善誘,“把欺負你的壞人,想象成是我。”

    “你會不會就不怕了。”

    鹿微眠沒有想過這個解決方法。

    她試著將封行淵往夢境里放,想到他拉扯自己身上的銀鏈,身體不可遏抑地抖了一下。

    她不敢細想,推搡著從他懷里出來,“好,好奇怪啊。”

    “你怎么會有那般壞。”鹿微眠看向他,觸及到少年血色異瞳時,莫名心臟空懸沒有著落。

    “算了吧,我拿好墨塊了,我先回去了。”

    她說著小步跑出了房門。

    鹿微眠正好與路過的孫嬤嬤撞了個正著。

    孫嬤嬤扶著她“哎呦”“哎呦”地叫著,“怎么這么急著從姑爺書房出來,他不是才進去嗎?”

    鹿微眠胡亂謅了個說法,“他,他這會兒要辦公務了,我得出來了。”

    孫嬤嬤也沒多想,了然地目送鹿微眠離開。

    不由得感嘆了一句,“姑娘姑爺這般可真好,有個詞怎么說得來著?”

    孫嬤嬤讀書少,恰好鈞宜讀得也不多,但略知一二,“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孫嬤嬤點頭,“對,相敬如賓。”

    屋內封行淵輕笑一下,“相敬如賓……”可做不到。

    他比她想得壞多了。

    他手指摩挲著那個裝著鈴鐺的小盒子有點遺憾。

    還能更壞呢。

    只是不知道還能在床上裝多久溫潤公子。

    鹿微眠回到房間里,久久沒有平復心情。

    腦袋里循環著方才的對話,她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太對勁,但是卻一直沒有察覺到。

    鹿微眠回想了好幾遍,都沒有找到異常之處。

    她覺得可能是自己太緊張了,才會一直想著這件事情。

    罷了,既然都說出來了。

    封行淵也沒有生氣還幫她出主意,那或許就代表著……他若是遇到了那個惡賊也會幫她出氣的。

    鹿微眠這么想著心情愉快了不少。

    這樣的話,日后那個惡賊出現了,她也就不怕了。

    暮云從外面進來,手里拿了個帖子,“夫人,今年上元節宮中游園的帖子下來了。”

    “哦好。”鹿微眠應著,示意暮云放在旁邊就行。

    上元節游園燈會是習俗。

    長安城長街內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從城墻上遠遠望過去猶如人間銀河,繁星點點。

    宮中燈會不輸民間,就是賞燈的人少了一些,民間煙火氣也少了。

    東西也都是好東西,但是擺放起來有諸多忌諱,忌諱禮教、規矩等等。

    這些東西多了,就會讓人覺得無趣。

    鹿微眠在御花園轉了一圈,還是與封行淵說,“我想等一會兒晚宴結束,再去長街逛一逛外面的燈會。”

    “這里的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無聊。”

    封行淵還沒等答應,旁邊就響起一個聲音,“我也去!我也去!”

    葉綰伸手將鹿崢拽開,“你去什么你去,不長眼力見呢。”

    鹿崢沒懂,“怎么,阿姐還能不讓我去看燈嗎?”

    鹿崢轉頭嬉皮笑臉地湊過來,“阿姐,帶我一個。”

    葉綰見拉不住這個皮孩子,索性也不管他,先行入席。

    鹿微眠其實帶不帶他都沒什么關系,一個“好”字剛出口,還沒說完。

    身邊就響起封行淵的拒絕,“我們看燈不適合帶小孩。”

    鹿崢沒懂,“啊?”

    偏偏他還重復了一遍,“看什么燈不能帶小孩子看啊?”

    封行淵直白了一點,“夫妻兩人單獨看的燈。”

    本來沒什么,這兩人一來一往一解釋,這話就開始朝著奇怪的地方發展。

    好像他們會看什么不正經的東西或者做什么不正經的事。

    鹿微眠反應了一遍封行淵的話,轉頭看向他。

    發現封行淵神色坦蕩正直,只是簡單的拒絕不想帶小孩,又不好直說是不想帶他。

    封行淵她了解,說話就這樣。

    鹿崢還未啟蒙也是一臉認真。

    大概是只有她腦袋里不太干凈。

    鹿微眠接過話去,“不是不能,是我們看的你不喜歡,你喜歡看武術傳說的,我們也看不來。”

    鹿崢想來也是,“那我找鈞宜哥哥陪我一起。”

    他說著跑開。

    封行淵看鹿微眠一句話就把人哄走了,心想他夫人可真厲害,“如何想到這般說辭的?”

    鹿微眠常年長在說話彎彎繞繞的高門深閨,最是懂得人情轉圜,“委婉含蓄一點點就好了,你說得我們太曖昧了。”

    曖昧。

    封行淵知道這個詞的意思。

    他低頭近距離看她,鹿微眠的眉眼在周圍花燈光影下稍顯朦朧柔和,光影落在她臉頰上,“我們應該,不只是曖昧才對。”

    鹿微眠觸及他的目光,像是被他眸底暗流卷了一下。

    不遠處管事太監揚聲高呼,打斷了他們的對話,“陛下駕到!”

    御花園眾人順著聲音看過去,齊齊行禮。

    沒多久,皇帝身邊的掌事太監就將封行淵叫過去,大抵是與排布圍防有關。

    但是這花燈游園,需要什么圍防。

    鹿微眠也不懂,看著封行淵被叫走就自己先準備入席。

    走到半路正好有人與她來打招呼。

    鹿微眠細想一番才想起來是明窈的妹妹明姝。

    “許久不見,新婚可好?”

    明姝垂眸淺笑,“托夫人的福,自然是好的。”

    “我阿姐還在月子里不便出門,叫我給你帶了個年禮。”明姝拿出來一個盒子,打開里面放著暖色的夜明珠,“聽說封夫人怕黑,我們正好看見波斯那邊送來的夜明珠。”

    鹿微眠連忙推拒,“這太貴重了。”

    “一點也不。”明姝握住鹿微眠的手,塞了進去,“這算是我們一起送的,不貴重。你與封大人送我們的新婚對簪,還有給我小外甥的新生禮,我們都很喜歡。”

    “何況你們大婚我沒參與,總要給我個機會回禮。”

    鹿微眠看著這夜明珠成色很好,“難為你們這般費心。”

    “還好啦。”明姝笑道,“不過是去街市上逛,買回來的,又不用我們自己做。”

    鹿微眠叫暮云收起來,與明姝一面閑聊,一面往大殿走,“近來家里可好。”

    “好多了,”明姝說起家里的事情就打開了話匣子,“我婆婆自我們成婚后,身體不知怎么的突然開始轉好,說來還要謝你們。”

    鹿微眠疑惑,“謝我們?”

    “是啊,前陣子我小叔去封大人討了一味藥,給我婆母的每一頓草藥里都加了一點,這眼見的身上輕快多了。”

    鹿微眠了然,“這樣啊。”

    明姝看她,“你沒聽封大人說嗎?”

    “我小叔說,封大人是覺得他夫人會高興,才幫了我們的。”

    鹿微眠沒有聽封行淵說這個,她聞言失笑,“我當然是高興的,他還挺謙虛恭儉。”

    但是她覺得他大概是誤會了,她高興其實不是因為他做什么好事或者幫了誰,畢竟沒有人生來有幫別人的義務。

    鹿微眠真正會高興,是因為他多了一個值得信任的朋友。

    幫衛沉也是,不是因為幫忙高興,是他不再孤僻孤單而高興。

    他們走到半路,明姝一個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腳底一滑。

    鹿微眠連忙伸手扶住她,“這是怎么了?”

    明姝站穩,兩人才發現地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些棕紅色粉末。

    明姝嘆了一口氣,“估摸著是宮人送東西,不小心灑了。”

    “這個像是山沉子,一種藥材,也是膳食上用的香料。”

    鹿微眠扶她到旁邊,“你認識這個?”

    明姝嘆了口氣,“本來也是不認識的,這不是我婆母久病,見多了也就認得了。”

    這邊的掌事姑姑清理好地面,跟她們請罪,“二位夫人莫怪,等奴婢查清誰灑在這里的一定好好教訓他。”

    明姝回道,“無妨,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姝跟鹿微眠解釋,“這個東西許是有些特殊的香味,特別招小貓,所以每次存放這個東西還挺麻煩的,總有小貓來搗亂。”

    鹿微眠將她送到座位上,自己折返去自己的位置入席。

    前來布菜的宮人將一碟一碟菜肴放在桌上,鹿微眠倒是在里面看到了山沉子。

    是專門一小碟的香料擺在她面前,說是蘸料。

    宮人還在她桌上放了個添香料的小瓷罐,如果不夠的話,還可以自己加。

    鹿微眠是聞了一股很清淡的香料味道,但是她不太喜歡。

    很快,有禁軍侍衛從外面排布開,將宴席中間的歌舞臺位圍了起來。

    鹿微眠磕著瓜子,看著他們整裝之后,封行淵跟衛沉從大殿門口進來。

    鹿微眠等他入席才開口問道,“怎么突然要圍起來?”

    “說是今年進貢的金獅已經馴好了,要獻給陛下看馴獸禮。”

    鹿微眠倒是知道當今帝王熱衷于馴獸,只不過若是她知道今日有馴獸禮,她肯定就不來了。

    她不太喜歡這種攻擊性很強的動物,和這種暴力馴獸的事情。

    鹿微眠往外面看了看,皇帝與淑妃一前一后在宮人的簇擁之下,進殿入席。

    后面跟著文武百官,鹿微眠正好瞥見葉霖,便收回視線。

    宴席按照朝中地位輕重排布,侯府的位置與他們也很近,葉心嫻的就在他們旁邊。

    葉心嫻多看了她一眼,也沒打招呼。

    鹿微眠索性裝著看不見,越過她看向了殿外。

    今日安排的晚宴宮殿是韶光殿,地處皇宮北側的天壽山上,是皇宮之中位置較高的一處宮殿。

    從此處能夠俯瞰大半個皇宮以及南側的長安城,山下燈火通明,花燈滿街。

    大殿坐北朝南,殿前一片偌大的歌舞臺位。

    宴席開始之后,觥籌交錯,歌舞酣暢。

    山下的花燈被宮人按時調換成不同的樣式和排位,在韶光殿內觀看到的燈火就色彩紛呈。

    鹿微眠跪坐在席位軟墊上,撐著下巴,想著今晚跟封行淵一起去長街買個元宵花燈回家,掛在床邊,映著那個紗帳應當會很好看。

    她正出神,殿外就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和鎖鏈聲響。

    眾人循聲看過去,都不由得發出驚嘆聲。

    鹿微眠看到那頭金獅也微微屏氣。

    這樣的龐然大物出現在大殿之中,著實是一個不小的視覺沖擊。

    鹿微眠聽著周圍人議論,“大月氏今年進貢的這頭獅子成色當真是好,比前幾年的毛色光鮮許多。”

    “而且今年馴得也好快,往年都得三個月往上呢。”

    “估摸著是知道咱們陛下喜歡這樣的坐騎,馴好了送來的。”

    馭獸師上前朝帝王行禮,“陛下,金獅已馴好,特此獻上一禮。”

    那帝王說了一句“準”,馭獸師轉頭一鞭打在了金獅面前的地毯上。

    金獅果真順勢面朝帝王坐了下來。

    又是一鞭,它便順從起身。

    大殿內一陣鼓掌聲,眾人接連驚異不已。

    沒有想到,這樣的兇獸,竟然能馴成如此順服聽話的樣子。

    馭獸師帶著金獅巡場。

    那頭猛獸身上帶著股與生俱來的野性,即便是看起來被馴服,它一旦靠近,也會產生威壓,讓人不敢與它直視。

    隨著巡場的距離拉近,鹿微眠不知怎么心跳快了幾分,在雄獅巡場走到她這邊時,回避了視線,身形往后挪了一下。

    心想著等它走過去就好了。

    然而,那雄獅卻意外地在她面前站定,停了下來。

    渾身上下散出越來越兇險的氣息。

    鹿微眠原本快速的心跳,在那一瞬間漏了半拍。

    突然間,原本安靜的雄獅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咆哮聲!

    緊接著,那金獅伸出爪子,徑直朝鹿微眠的方向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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