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私會
少年耳根浮現(xiàn)出一抹不太明顯的紅潤。
轉(zhuǎn)頭看向門外。
門外早就沒了那小姑娘的身影。
封行淵收回視線, 端舉的茶盞又被放下。
但臉頰上仿佛仍然存留著那一處即分的觸感。
封行淵對鹿微眠的行為下了論斷。
她在輕薄他。
可怪異的。
他似乎有點喜歡被她輕薄的感覺。
封行淵覺得這不妙。
鹿微眠將圖紙帶回家中交給鹿瑜。
鹿瑜仔細看了一番,也的確發(fā)現(xiàn)了圖紙上的大疏漏。
立馬想了個由頭差人上報攔截,順便申請層層查驗隨隊官員。
鹿微眠也是奇怪, 周喆伏法,太子幽禁,層層防備為什么還是會被調(diào)換。
是她遺漏了什么人, 還是哪里想錯了。
鹿微眠疑惑著這件事, 百思不得其解。
回到封府, 便被告知,慕青辭早就被解除了幽禁。
“陛下當真就這般原諒他了?”
暮云也不解, “總之, 現(xiàn)在跟往常也沒有什么區(qū)別。”
暮云將手里宮中下發(fā)的帖子遞給鹿微眠,“過陣子陛下壽辰, 還要闔宮宴請。”
暮云壓了壓聲音,有意提醒,“太子殿下主理。”
暮雨更聽不懂了, “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是陛下他年紀大了,膝下子嗣稀薄,想要合家團聚,大事化小?”
鹿微眠接過帖子, “陛下年紀也不大啊。”
這帖子上還是三十九壽辰。
鹿微眠想不明白這其中緣由。
帝王壽宴,此番是大辦。
看起來像是為了掩蓋圍獵那場動蕩和混亂, 辦得格外熱鬧喜慶。
眾人起先還不能相信圍獵一事是流匪禍亂,但看皇帝這么快就這般信任重用太子, 也都信了朝中的結(jié)案說辭。
那太子殿下的確無辜。
壽宴與重陽節(jié)相距不過一日。
皇帝趁著節(jié)日, 也給朝中眾臣三日休沐。
京中也安排了節(jié)日慶典,熱鬧非凡。
很快長安城內(nèi)百姓們也都忘了不久前聽聞的圍獵亂事, 再無人恐慌。
以為那不過是太平盛世的一個小插曲。
朝堂之上,皇帝吩咐安排過后,將衛(wèi)沉與太子一同留下。
但凡了解圍獵境況的朝臣見此還是多看了兩眼,才紛紛散去。
皇帝吩咐封行淵守在殿外。
封行淵便得了個閑差,看著他們兩人進去。
衛(wèi)沉面色沉郁,而慕青辭一臉坦然。
一并跟著內(nèi)侍太監(jiān)去了后殿。
進殿前,慕青辭從封行淵身側(cè)經(jīng)過。
腰間繩帶在走動間被帶松,一個香囊荷包毫無預兆地墜了下去。
慕青辭毫無察覺,但封行淵看到了。
起先他并沒有當回事,只是他看到那香囊上,繡著兩只鴛鴦。
針腳粗糙,不像是宮中繡娘所制。
何況宮中繡娘,不會繡鴛鴦給當朝太子。
封行淵看著地上的香囊,瞳孔微縮。
幾乎是在一瞬間便鎖定了這香囊是出自誰人之手。
按理說,他人之物,不該擅動。
可封行淵知道自己沒素質(zhì)。
他緩步上前,將香囊從地上撿了起來。
拿起來,他就聞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
是鹿微眠身上的味道。
封行淵眸色漸深,隔著錦緞能摸到里面放著的干茉莉花。
那只鹿微眠一直覺得很漂亮的手,隔著布料緩慢摩挲著脆弱的花瓣,然后一點一點捻開,揉碎。
花瓣被蹂躪得殘破,那少年依然不見心情愉悅。
殿內(nèi),帝王安撫著他的臣子,“事情已經(jīng)查清楚了,想必你們也知道。”
“你們之間不過誤會一場,都是救駕心切,忠心為朝。”
衛(wèi)沉搖頭,“陛下!”
“那流匪已經(jīng)抓剿歸案,也都各自招認,并非是蓄謀的刺殺。”皇帝平靜地打斷了衛(wèi)沉的話,“既身在同一朝堂,朝夕相處,就要少生嫌隙。”
“誤會解開,便可如從前一樣了。”皇帝走上前拍了拍衛(wèi)沉的肩膀,“愛卿這些時日操勞了,聽聞令夫人懷有身孕,朕知道御醫(yī)中有幾位助產(chǎn)良醫(yī),你可為夫人挑一位帶回府照看。”
衛(wèi)沉見皇帝如此,乖乖噤聲,“謝陛下。”
皇帝很是滿意,轉(zhuǎn)頭看向慕青辭,“你是朕最看重的兒子,朕一向知道你寬厚恭儉,德行服眾。”
“雖然此番委屈你了,但與下屬有意見不合,到底是為了朝堂興盛,想必是能不計前嫌,和睦如初的。對吧。”
慕青辭迎上他的視線。
知道他這話半真半假,有說給衛(wèi)沉聽的意思。
也有提醒或警告他不要與朝臣鬧得太難看的意思。
慕青辭斂眸,“兒臣明白。”
“如此甚好。”皇帝交代完,各自又給了些賞賜,叫他們握手言和。
慕青辭先伸出手來,衛(wèi)沉只看了一眼。
衛(wèi)沉眼底混雜著紅血絲,隨后虛情假意的一握,轉(zhuǎn)身離開。
皇帝不動聲色地將一切看在眼里。
直到他們離開大殿。
內(nèi)侍太監(jiān)低聲詢問,“陛下這是何意?”
皇帝低笑道,“青辭另說,那衛(wèi)沉是個難得不畏強權(quán)的忠良。”
“若朕贏,朕要保下這個忠良。若逆子贏,那朕要給朕的王朝留下幾個可堪重任的良臣。”
內(nèi)侍太監(jiān)聽來還是擔心,“陛下大可不必將自己置于如此險地。您正直壯年,也不是不能再有后嗣。”
皇帝擺手,“誒,這才有趣。”
內(nèi)侍老太監(jiān)不好多說其他。
畢竟這位帝王年輕時做的事,更加出格。
他即便跟隨這位帝王幾十年,也總是摸不清這位帝王的喜好。
慕青辭走出殿外。
眼前晃過一道紅影,他下意識伸手抓住。
這才注意到,是他的香囊。
慕青辭立馬低頭檢查腰間,發(fā)現(xiàn)腰間原本掛著的香囊的確不見了。
他抬頭迎上一旁封行淵,“多謝。”
“不客氣。”封行淵有意無意地問著,“心上人送的?”
僅此一句話。
雄性間就能敏銳的察覺到來自對方的敵意。
“與你何干?”
空氣間流傳著微妙的尋釁氣息。
少年話語間自帶劣性邪氣,“都舊了,殿下的心上人怎么不繡個新的送你?”
慕青辭并不想與他多說,徑直要走,卻被封行淵身形擋住去路。
那張面具暗紋正對著他,格外刺眼。
封行淵轉(zhuǎn)過頭來,“該不會是她,不要你了吧。”
“封軫,說我的時候想想,”慕青辭靠近他耳側(cè),“你我是一類人。”
“她倘若不要我,會真心想要你嗎?”
慕青辭看著他,“最起碼,她喜歡過我。”
“你呢,她喜歡過你嗎?”
封行淵目送慕青辭離開,眼底暗流涌動,隨即冷嗤一聲。
喜歡這種東西,他不需要。
他生來不需要被任何人喜歡。
*
封行淵回府,踏進房門看見鹿微眠坐在羅漢床上,斜倚著小茶桌,明眸皓齒,長發(fā)披散。大抵是準備休息,新婚大紅寢裙外只披了件薄紗外衣,手執(zhí)木梳慢吞吞地打理著長發(fā)。
雙腿垂在羅漢床沿,一條腿懸空,輕晃著出神。
連他回來也并未注意。
封行淵將外袍掛于一旁,“想什么這么出神?”
鹿微眠聽見聲音看過去,但身子沒動,“我在想,這些時日,我已經(jīng)很努力了。可還是防不住有人從中作梗。”
“雖然這一次發(fā)現(xiàn)了,但下一次還不知要如何防備。”
封行淵心知她說的是工部圖紙的事情。
他凈手過后,閑坐在桌前擦著手中短刀,“如果總有人在暗處圖謀不軌,那為什么一定要抓暗處的人,去防備他們做壞事。”
鹿微* 眠纏著自己的頭發(fā),“我也覺得這樣太被動了。”
封行淵一面擦拭短刀,一面盯著她手里纏繞的頭發(fā),指尖有意無意磨過尖利的刀刃。
“你有想過主動一點嗎?”
鹿微眠看過去,“主動做什么?”
封行淵視線上移,從她的頭發(fā)挪到眼睛,“抓最要緊的那個人。”
鹿微眠一頓,“慕,慕青辭嗎?”
這片刻的晃神,被封行淵捕捉到,“怎么了,舍不得?”
鹿微眠正要發(fā)作。
封行淵慢條斯理又補了一句,“因為喜歡過?”
“你胡說。”鹿微眠急得從羅漢床上下來。
這反應屬實過大了一點,被封行淵看在眼里,黑瞳暗色流轉(zhuǎn),“這么喜歡嗎?”
鹿微眠凝眉否認,“我沒有。”
“你不許翻我舊賬。”
封行淵指腹摩挲著短刀刀刃,“不許翻的意思就是有。”
鹿微眠百口莫辯,“這跟我現(xiàn)在和你說的事情沒有關(guān)系,你提這個做什么?”
封行淵慢悠悠地笑了,“怎么沒有關(guān)系,你不是在煩心嗎,我在幫你出主意。”
正好他也有些心煩。
因為慕青辭。
少年笑容純粹。
阿眠喜歡他,“那就讓他死啊。”
“他死了一切都解決了。”
阿眠也沒有喜歡過的人了。
真好。
鹿微眠不跟他說話了。
也不知道他今日這是怎么了,一回來就開始翻舊賬,盤問她喜沒喜歡過慕青辭。
鹿微眠覺得他在說氣話,這么大的人了還這么幼稚。
她當然知道慕青辭一死,就萬事大吉。
但是談何容易。
她是殺不了,難道要讓他去嗎。
相較于前世,她好不容易走到如今,沒有讓慕青辭的陰謀拖他下水。
難道這個關(guān)頭還要讓他再背上個謀害儲君的罪名。
但封行淵沒有這般心思細膩。
他說的,就是他當下想做的。
*
重陽佳節(jié)與帝王誕辰相連,長安城里外熱鬧非凡。
鹿微眠前陣子動腦筋動得太多了,因此睡了個昏天黑地,睡醒了便出去玩。
也算是樂得自在。
就是封行淵早出晚歸,也不知在忙什么。
畢竟她晨起時,他已經(jīng)出門,晚上睡著了他才回來。
皇帝壽辰當日,闔宮宴請時,她才得空見著他。
不過就是站在朝臣伴駕的人群中,遠遠看了一眼。
一并看到了人群中陪護的衛(wèi)沉。
家眷并不與他們同行,鹿微眠收回視線,站在明窈身邊,詢問著她的近況。
明窈氣色紅潤,孕相溫婉,“勞你掛心,如今一切都好。”
“我夫君說此番多虧了封大人幫忙,不然他恐怕就要有大麻煩了。”
鹿微眠彎了彎眼睛,“沒事就好。”
“我還聽他說,封大人總提起你,說你很關(guān)心我們一家。你們的恩情,我們都記得。”
“算不得什么恩情,”鹿微眠想來她也沒做什么,“大家同朝為官,理應相互照應,何況衛(wèi)都督一片忠心,也不該身陷囹圄。”
明窈看了她一會兒,挽過她往一旁僻靜之處走,“雖然這話不該我說,但太子此番,你應當也聽封大人說過。”
鹿微眠點頭。
“太子殿下實非良配,雖說失了太子妃的尊貴,但沒嫁到底是件好事。”明窈拍了拍她的手,“我瞧著封大人很是聽你的話,也頗為在意你呢。你們感情應當是還不錯吧?”
“興許陛下陰差陽錯,指了個金玉良緣。”
鹿微眠眨了下眼睛,她并不太能判斷,他們現(xiàn)在是什么感情。
就在鹿微眠不知該怎么回時,不遠處走來個宮女,朝她們行禮。
準確的說,是朝明窈行禮。
“衛(wèi)夫人,淑妃娘娘有請。”
鹿微眠聽到“淑妃”二字,順著宮女的示意,看到了旁邊一處小榭樓閣。
小榭矗立在水邊,四面珠簾玉幕圍擋,從外面能看見里面靜坐賞景的佳人倩影。
明窈了然地點頭,跟鹿微眠支會一聲就走了。
鹿微眠不太方便進去,便在院中閑逛。
到底也沒有走遠,想著或許可以和明窈一起回去。
聽說陛下為了安撫朝臣,給明窈送了一個御醫(yī)過去。
此番淑妃找明窈的緣由,鹿微眠猜測八九不離十也是協(xié)助陛下安撫朝臣。
如今后宮,皇后淑妃兩分天下。
這件事情牽扯慕青辭,按理說皇后出面和解最好,但如今陛下沒有讓皇后出面,反倒是讓淑妃出面。
那說明其實陛下再不會讓皇后和慕青辭過于親近他信任的朝臣。
對慕青辭也不會信任如從前。
鹿微眠想,雖然說那天封行淵鬧脾氣說了些不切實際的話。
但他說的是有道理的。
她與其一直糾結(jié)暗處的人,不如釜底抽薪。
在明年南巡之前搬倒太子,揭發(fā)一切,興許她擔心的事情就不會發(fā)生。
目前算是有些進展,起碼讓他失去帝王信任,也抓到了他結(jié)黨營私的證據(jù)。
鹿微眠心不在焉地想著,完全沒注意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
只是隱約聽見了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鹿微眠定神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怎么的遠離了人群,走到僻靜的小院里。
她正要折返回去,忽然迎面跑來一個人影。
鹿微眠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一把拉住。
扯進了不遠處樹蔭藤蔓遮蔽的假山里。
“你……”鹿微眠一出聲,就被一只大手捂住。
一個看起來與她一般大的少年驚慌地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姐姐,別出聲。”
鹿微眠看著他身上穿的是石青色蟒袍,臉龐略顯青澀,但眉目靈動。
假山外傳來一個嬤嬤的聲音,“誒呦,三殿下,您這是躲哪去了,快出來吧。”
鹿微眠微微屏氣,看著眼前少年。
他竟然是三皇子。
慕景懷聽著嬤嬤找他這般著急,反倒孩童一般的笑了起來。
“姐姐,我與嬤嬤玩捉迷藏呢,你若在外面,定要被她發(fā)現(xiàn)我。”
鹿微眠點頭,示意他捂住自己的手。
慕景懷連忙松手,還不忘笑嘻嘻地道歉,“對不起啊。”
鹿微眠臉頰被捏得酸澀,得了喘息的空隙,輕揉了一會兒。
她看見一旁少年仍然在專心致志地玩著捉迷藏,樂此不疲。
十六七歲的模樣,看起來只有六七歲的心智。
但他著實是承襲了淑妃的美貌。
三皇子是淑妃獨子,曾經(jīng)一出生就備受寵愛。
正好太子怪病纏身,身體不好。
朝中一度有人揣測,陛下會另立儲君。
但可惜,慕景懷六七歲時生過一場重病,燒壞了腦袋。
心智便永遠是個孩童,再無繼位可能。
外面嬤嬤著急,“殿下你藏哪去了,今日宮中客人多,別再沖撞了人。”
慕景懷只是偷笑并不應聲。
鹿微眠瞧著他,算下來,他當真還是自己的表弟。
大抵是親緣關(guān)系使然,鹿微眠看他自然而然多了幾分親近。
嬤嬤找著人,遠離了假山去了別處。
慕景懷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轉(zhuǎn)移到了鹿微眠身上,“姐姐,你也是來做客的嗎?”
鹿微眠斂眸,“是啊,我一會兒得盡早回去。”
慕景懷了然,環(huán)顧四周,“這會兒沒有人,姐姐你快回去吧。”
鹿微眠點頭,正要往外走,忽然被他再次拉住,認真叮囑,“對了姐姐,你出去若是碰見旁人,千萬別說我躲在這里,我此番捉迷藏一定要贏的。”
鹿微眠笑了,“好。”
她說著,從假山另一邊離開。
鹿微眠出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走錯路了。
她正要折返回去,冷不丁聽到了一陣對話聲。
一道很是沉著清冷的陌生聲音,“查的怎么樣?”
“陛下壽辰確實交由太子全權(quán)處理,沒有其余防備。”
但后面回答的聲音,鹿微眠聽了出來。
這是剛剛?cè)首涌醋o嬤嬤的聲音!
鹿微眠愣在原地一動沒動,不遠處假山外人影走了過來,那清冷聲音的主人竟然是慕景懷!
少年一改剛才懵懂不經(jīng)事的癡兒模樣,這會兒眉宇間一片沉著。
鹿微眠意識到自己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連忙屏氣,后退兩步。
趁著他們沒過來,快步離開這片小樹林,跑出去之后,慌亂中躲進了一座孤僻樓宇。
而此時,慕景懷停下腳步,看見不遠處拐角小灌木不停搖晃。
是有人剛剛跑過去的征兆。
接著,他看見灌木花枝上,掛了一枚小巧的珍珠耳環(huán)。
而它的主人,早已沒了蹤影。
樓苑臨水,旁邊就是御花園,在這里還能聽見不遠處的談話嬉笑聲。
鹿微眠關(guān)上門,松了一口氣,這會兒才發(fā)現(xiàn)自己耳環(huán)跑掉了一只。
但是這會兒也不能出去找,鹿微眠索性摘下另外一只。
盤算著等躲過去了再看看能不能找到。
屋內(nèi)有風聲吹動紙張的沙沙聲。
鹿微眠得空環(huán)顧四周,發(fā)覺這閣樓好像是用來存放一些名貴字畫,供帝王前來觀賞書寫的樓宇,樓前臨水,也是個放松的好地方。
鹿微眠不自覺地往里走了一段距離。
看著屋內(nèi)屏風墻壁上掛著的字畫,正看得入神。
屏風后慕青辭出聲,“你怎么來了?”
鹿微眠渾身汗毛豎起,掉頭要走,卻忽然被叫住。
“來都來了,不如坐一會兒?”
慕青辭正在寫給皇帝的百壽字,他放下筆,起身去給鹿微眠倒茶。
鹿微眠沒心情與他坐下閑聊,“我走錯了,殿下恕罪。”
“這么久了,你就沒有什么話想與我說嗎?”
慕青辭給她遞茶,“比如,你想我了。”
鹿微眠沒有接,“這話殿下騙騙自己就行了。”
慕青辭斂眸神色很快暗淡下來,將茶盞放在一旁,“可我很想你。”
“阿眠好像對我有什么誤會。”
“我們沒有誤會。”鹿微眠看著他,“只是我從前還是太不了解你了。”
慕青辭低笑,“是嗎,那你如今知道了,所以與你那好夫君一起,給了我一張假的布防圖。想棄我于不顧,也不想跟我有日后了。”
“你要布防圖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的野心。”
慕青辭朝著她走近,“這兩者沖突嗎?你也是我的野心。”
“我實現(xiàn)了野心,也就擁有了你,這不是很好……”
鹿微眠打斷他,“可我不是你的所有物,由著你安排,你想怎樣就怎樣。”
慕青辭像是既然被看穿,那也不在乎任何禮法一般。
他一步步靠近,“如果我說,即便你不想,我也一定要你呢。”
慕青辭溫潤眉宇間有她從未見過的幽暗。
鹿微眠下意識地害怕,轉(zhuǎn)頭要走,卻發(fā)現(xiàn)大門不知何時被人從外面上了鎖。
*
不久前,屋外抱著一副書畫的葉心嫻剛拐進來。
身邊婢女夸贊著,“姑娘這一副百福圖與太子殿下準備獻的百壽字相得益彰,想必太子殿下一定會因此對姑娘印象深刻。”
葉心嫻彎唇,正要上前,遠遠地看著鹿微眠從一個小角落出來,腳程飛快地進了樓苑,關(guān)上了門。
婢女也看見這一幕,一時眉頭緊鎖,“她怎么也來找太子殿下了?”
“找便找,關(guān)門做什么?”
葉心嫻深吸一口氣,臉色冷了下來。
舊情人相見還關(guān)門,有點腦子的都知道是想干什么。
“我費盡心思讓她嫁給封軫,還這般不老實啊。”
葉心嫻正欲上前撞破這二人,一道身影比她快上一步,在她前面將房門從外面鎖死。
男人修長的手指撥弄著鎖扣,鎖門鎖得悄無聲息。
而他身上一襲規(guī)整的太監(jiān)常服。
葉心嫻停下來,靜靜地看他,眼底有不悅,但并未發(fā)作。
姜崇鎖上門便將人帶過,柔聲低哄,“郡主不急。”
這兩人間的距離是不同尋常的親近。
耳語間,好似情人呢喃。
婢女熟練地往旁邊退下幾步。
姜崇將人帶離樓苑,直至樹影陰翳處,“郡主急于這一時半刻,反倒會惹殿下不快。”
“奴才答應幫您做到皇后之位,是在替您考慮。”
葉心嫻揚眉,“所以你將他們舊情人關(guān)在一起,也是為我考慮?”
“自然。”姜崇陰柔眉眼滿含笑意,“這鹿氏姑娘,嫁了人還與外男私會,在此等大庭廣眾之下不知廉恥,聲名狼藉。”
“若是這樣,即便是太子殿下想,這皇后尊貴她也擔不起了。”
男人聲音慢了幾分,輕且緩地安撫身前少女,摩挲著她的腰身,“說不好,這鹿姑娘都無顏面茍活。”
葉心嫻方才的氣性就這樣被哄得緩了下來,“那我要如何讓大家知道,他們在里面偷情?”
“這個簡單了。”姜崇壓低聲音,“隔壁就是萬牲園,且說是里面的毒蛇逃出來了。今日這么盛大的日子,一定會有人大肆搜捕。”
不多時,萬牲園掌事宮女火急火燎地跑了出來。
這么大的事,她不敢隱瞞,連忙上報給正在游園的帝王。
皇帝聞言眉頭輕皺,“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宮女跪下行禮,“陛下恕罪,原是看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再見籠子就空了。”
“去找禁軍配合搜捕。半個時辰內(nèi),務必處理好。”
“謝陛下!”宮女領(lǐng)了吩咐,忙不迭地去找人。
皇帝轉(zhuǎn)頭笑著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禁軍侍衛(wèi)很快大范圍地搜找,封行淵抱劍倚靠在旁邊,看著眼前的人來來去去。
宮眷無一不怕蛇蟲,連衛(wèi)沉的夫人明窈從被送回了殿內(nèi),唯獨不見鹿微眠的身影。
衛(wèi)沉與明窈交代了兩句,便離開了大殿。
封行淵也緩步跟了出去。
禁軍搜找了萬牲園附近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些許蹤跡,趕來稟報,“大人,瑤臺附近發(fā)現(xiàn)了兩條!”
“應當有一部分進入瑤臺樓閣內(nèi)了,但是大門鎖著。”
衛(wèi)沉吩咐,“去尋鑰匙打開搜找。”
而此時,瑤臺樓閣內(nèi)。
鹿微眠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門從外面反鎖,只能被人從外面打開。
看到他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是想壞她名節(jié)。
慕青辭看著她手中緊鎖的門,緩步上前。
鹿微眠回神時,男人已經(jīng)站在了她身后,手從她腰側(cè)伸過。
鹿微眠慌張躲開。
慕青辭手上一空,無聲輕笑,隨后淡然自若地繼續(xù)伸到門邊。
試了試門鎖。
鹿微眠意識到自己誤會了,面上有些窘迫,但還是緊張,“你叫人鎖門做什么?”
“不是我叫人鎖的。”慕青辭語氣平靜,“是有人算計我們。”
鹿微眠眼下不太能相信慕青辭。
慕青辭也看得出來,朝她走近,“若是我鎖的。”
“現(xiàn)在,你我不會在這里好好說話,你應該在我床上。”
鹿微眠眼睫輕顫。
慕青辭繼續(xù),“這樣我好等旁人進來時,讓他們以為你我私會偷情,不清不楚。”
“等你名節(jié)盡毀,你就只能留在我身邊。”
鹿微眠多少被他的話嚇到,下意識躲避,半個身子都躲在樓宇石柱后面,“那,現(xiàn)在……”
她話還沒說完,冷不丁聽到了“滋滋”聲。
鹿微眠循聲看過去。
發(fā)現(xiàn)自己躲著的那根柱子上,盤了一條蛇!
鹿微眠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驚叫出聲。
慌亂之余,鹿微眠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近乎是條件反射躲到了慕青辭身后。
鼻音夾雜著哭腔,“有蛇!”
慕青辭被她攥著衣擺,硬是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出聲,“別怕。”
他如從前一般溫聲哄她,“先去樓上躲一躲,這里交給我,輕易不要出來。”
鹿微眠環(huán)顧四周才發(fā)現(xiàn),屋內(nèi)角落里不知怎么鉆進來數(shù)條。
她怕蛇。
見此情此景,呼吸都有些凝滯,立馬掉頭順著樓梯往樓上跑。
鹿微眠在閣樓里轉(zhuǎn)了一圈,最終找到了一個封閉嚴實的衣柜,鉆了進去。
這里面不至于進蛇,也不容易被人發(fā)現(xiàn)她和慕青辭共處一室。
鹿微眠多少被嚇到,神經(jīng)緊繃,似乎在衣柜里都能聽到“滋滋”聲。
緊接著瑤臺外面?zhèn)鱽硎绦l(wèi)巡視搜羅的聲音,樓下大門被人暴力破開。
鹿微眠將自己蜷縮得更緊了幾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過于緊張,導致她耳邊那“滋滋”聲越來越大。
鹿微眠不由得透過櫥柜縫隙往外看,赫然發(fā)現(xiàn)櫥柜外當真一條蛇爬過。
那毒蛇聽見了柜子里的動靜,朝著櫥柜爬了過去,
蛇身觸碰到柜子,鱗片摩挲著發(fā)出細微的聲響。
鹿微眠汗毛都跟著豎了起來,想著蛇應該不會自己打開柜子。
就在她緊張萬分的時候,那摩挲聲突然消失。
柜門卻跟著被人打開。
突如其來的光線讓鹿微眠心跳一滯。
驚慌抬頭,冷不防地撞上封行淵饒有興致的視線,“找到你了。”
鹿微眠提起的心剛被放下,下一瞬就聽到了樓下被暴力破門的聲音。
紛亂的腳步聲傳來。
鹿微眠想也沒想,一把將外面的人拉了進來,順帶著將柜門關(guān)上。
鹿微眠關(guān)上柜門才發(fā)現(xiàn),原本寬敞的衣柜多了個男人就變得擁擠逼仄。
她被擠得無處容身,只能坐在他身上,不自在地解釋,“不能被他們發(fā)現(xiàn)我在這。”
封行淵彎唇,“為什么?”
鹿微眠扭捏了一會兒,想起前陣子他還盤問她的舊情。
這會兒怕說了他會鬧脾氣,但不說他大概會更生氣,“有人故意把我跟慕青辭關(guān)在一起,想讓別人誤以為我們在……私會。”
封行淵裝模作樣地理解了一會兒,“這樣啊。”
他調(diào)整了下坐姿,牢牢地看著她,“那夫人告訴我,你為什么會來到他這里?”
鹿微眠一時不好解釋,猶豫著措辭。
忽然男人膝蓋猝不及防地頂了她一下。
鹿微眠不可遏抑地輕哼出聲,意識到自己發(fā)出的聲音,又慌忙捂住了嘴巴。
他看似無意,卻在膝蓋頂?shù)剿龝r,好脾氣地催促著,“怎么不說呢?”
他知道她哪里脆弱。
果然,只一下鹿微眠呼吸就變得急促起來,輕咬唇瓣,按住他,“腿,不要動。”
封行淵煞有介事地解釋,“夫人體諒,我腿伸不開。”
鹿微眠看著這柜子于他而言是小了一些。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鹿微眠徑直和一條剛鉆進來的小蛇大眼瞪小眼。
她一瞬間腰都嚇軟了,拼命地往身前人懷里鉆,“蛇,有蛇進來了。”
封行淵一下子被人抱緊,懷中一片綿軟。
鼻息間充盈著茉莉花香氣,仿佛心臟都被這氣息脹滿,輕盈到有些虛浮。
“可夫人抱我太緊了,我動不了。”
鹿微眠又不敢離開他,只能虛虛松了松手,給他些許活動空間。
封行淵扶著她的腰坐正了幾分,抬手時指尖飛出一枚利刃,驟然將那毒蛇七寸釘在了櫥壁上!
鹿微眠只聽“咚”地一聲悶響,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解決掉。
她局促緊張地想要回頭看,薄唇毫無預兆地碰到了少年臉頰。
兩人動作都停滯了一下。
鹿微眠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顧不上看蛇,抿唇轉(zhuǎn)回原位,環(huán)著他的脖頸,趴在他肩頭,細聲細氣地問,“好了嗎?”
封行淵眉眼微動,嗓音微啞,“沒好。”
很奇怪。
她輕薄他時。
他忽然間就不生氣她出現(xiàn)在慕青辭這里了。
他想再試一次。
封行淵輕拍了下她的腰,“我看不清,你看,是不是在那里。”
鹿微眠很不想看,但礙于更想讓他趕緊把蛇抓住,還是硬著頭皮回過頭。
封行淵遲遲不見她動作也偏頭看她。
狹小的衣柜內(nèi),動作空間也很局限。
鹿微眠唇瓣一下子蹭到了他唇角。
黑暗中,她近距離地看著他的眼睛。
片刻后才縮起脖子退開。
封行淵沉吟片刻,先發(fā)制人,“你輕薄我。”
鹿微眠窘迫,“你我正當夫妻,輕薄你……我,合情合理。”
“哦,”少年視線從她閃躲的眉眼下拉到唇瓣,拖腔帶調(diào)地重復她的說辭,“合情合理。”
鹿微眠在幾個呼吸間,就嗅到了突然膨脹的侵略氣息。
直到她看見封行淵偏頭摘掉了礙事的面具。
她后頸同時被一只大手扣住。
將她壓向他。
第32章 別怕
他們在咫尺間隙中停滯, 是察覺到她有片刻的緊張。
少年眉梢微揚,聲音極輕,“不是合情合理?”
他猶如試探的小獸, 輕碰一下。
唇瓣相觸一片綿軟清甜,他問,“抖什么?”
鹿微眠手指蜷曲著抓緊他的衣領(lǐng), 尋了另一個借口, “蛇……”
封行淵了然地應了一聲, 扣著她的頸將人又壓了回來,惡劣地撒謊, “一會兒抓。”
她這樣似乎會更害怕一點——
抱他更緊。
他看著那鮮嫩柔軟的唇瓣, 一遍一遍嘗試輕薄。
確認他的確會因此心情很好之后,在她唇角輕顫時極輕地含住。
他習慣性的啃咬改用唇磨動。
細微的酥麻感從唇齒間無窮無盡地擴散。
偏偏他幾番試探之后, 越磨越用力。
鹿微眠尾椎升起一層一層麻癢,腰身更軟幾分。
柜子外突然傳來腳步聲。
閣樓上侍衛(wèi)大大小小抓捕著遺漏的蛇,開箱開柜, 翻找衣櫥的聲音越來越頻繁。
鹿微眠在恍惚中,甚至聽到了慕青辭的聲音。
她緊張地屏氣,幾乎是同時。
少年磨開了她唇瓣,發(fā)覺, 似乎還有深處可以入侵。
鹿微眠意識到他要做什么,羞澀躲避著埋進他的頸窩里。
離開的空隙間又再度被抓住, 封行淵絲毫不受影響,異瞳與她對視。
判斷著這雙唇里面可不可以進去輕薄。
大抵是見她實在是局促, 才放棄了這個念頭, 安撫她微開的檀口,“別怕, 下次再進去。”
鹿微眠思前想后也沒想明白,事情怎么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外面的禁軍侍衛(wèi)在搜查,他們在這里……
有人走到這個始終沒被打開的衣柜邊,腳步聲越來越近,正要開門。
忽然被慕青辭叫住,“這里有一條,過來。”
那侍衛(wèi)答應著,也沒再管這個柜子,跑上前幫忙。
慕青辭盯著那個緊閉的柜子門,看了很久。
等侍衛(wèi)將蛇抓起才道,“走吧,這里沒有了。”
那侍衛(wèi)沒有多想,“是。”
說完跟著慕青辭下樓,關(guān)上閣樓大門。
一切都結(jié)束后,鹿微眠是被抱出來的。
她連翻驚嚇又親吻許久,腿已經(jīng)軟得走不了路了。
封行淵將人放在座椅上。
慢條斯理地拔下釘在櫥柜上的利刃,擦拭自己的刀。
鹿微眠對著桌邊的鏡子看。
口脂都花了,嘴巴也腫了。
看起來見不了人了,但是一會兒還有宴會。
鹿微眠不得不拿帕子擦拭暈出來的口脂。
封行淵隔了一段距離,透過銅鏡看她。
他從前并沒有對夫妻關(guān)系有什么具體的認知。
他一直覺得,夫妻就像是兩個陌生人住在一起,僅此而已。
這么看來,好像還有很多奇妙的特權(quán)。
比如,能理所當然地輕薄她。
輕薄完會讓他心情很好,非常好。
甚至能原諒慕青辭一天。
讓他多活一天。
鹿微眠擦著擦著,感覺到一股滾燙的視線。
透過鏡子看見罪魁禍首正在看她。
鹿微眠臉皮太薄,轉(zhuǎn)了下鏡子,“你不許看了。”
少年彎唇,“夫人好看。”
說完,他肉眼可見地看著鹿微眠粉白的耳根變得通紅。
鹿微眠嘟嘟囔囔地說他又在哄她。
封行淵沒聽進去,只是想起了木芙蓉。
未開時是白色,將開是粉色,開了是艷紅色。
他的夫人似乎也會這樣,身體會隨著他的行為產(chǎn)生變化。
很有趣。
鹿微眠與封行淵離開時,她敏銳地察覺到他唇上也沾了口脂。
大概是那行徑過于大膽,鹿微眠做賊一樣地想要把“犯罪現(xiàn)場”清理干凈。
她遞給封行淵一個帕子,“你擦一下。”
封行淵沒明白。
鹿微眠只能親自上手,踮腳擦了半天,“你太高了。”
封行淵彎身。
身形壓下來,將她籠罩在他的影子里。
鹿微眠沒敢看他,看了一會兒他的唇,才發(fā)現(xiàn)他好看的不只是手。
少年唇線干凈流暢,薄唇紅潤。
鹿微眠擦掉多余口脂才發(fā)現(xiàn),他嘴巴的紅是被親紅的,擦不掉。
意識到這一點,鹿微眠身體又開始發(fā)燙,抬眼發(fā)現(xiàn)他始終盯著自己的唇。
她連忙將帕子塞進他手里,“你自己擦吧。”
鹿微眠說完,趕緊前去大殿入席。
他們一前一后入席才發(fā)現(xiàn),大殿賓客坐滿,只剩下她和封行淵還沒來。
因此他們的遲到就變得格外顯眼。
鹿微眠硬著頭皮請罪。
但皇帝今日心情好,“你父親還當你走丟了呢,朕就說你們夫妻倆定不能同時走丟,肯定是在一起。”
封行淵出聲,“是有些迷路。”
皇帝打趣他,“這宮苑你最熟悉不過,還迷路。”
鹿微眠入席時,皇帝還在給封行淵罰酒。
宴席上很快便揭過了這一篇。
誰也沒在意。
可有一個人在意。
慕青辭捏緊酒盞,看著鹿微眠的口脂這會兒完全消失不見,雙唇是自然的紅腫濕潤。
封軫淡色的唇上卻多了幾分艷色。
皇后瞥見他的反應,故意提醒他鹿微眠已婚。
“這夫妻新婚喜歡尋僻靜之處多呆一會兒也是正常。”
不成想,這句話讓慕青辭眼底暗色更重。
緩慢放下酒盞,起身要離開。
皇后小聲制止,“你父皇壽辰,身為太子提前離席成何體統(tǒng)。”
“我既身為太子,想要的沒有,就非得要這體統(tǒng)嗎。”慕青辭不管不顧,轉(zhuǎn)身離開。
此舉滿朝文武與家眷不由得看過去。
但凡知道太子與封夫人過往的人,視線都下意識地在他們身上打轉(zhuǎn)。
不遠處,坐在鹿微眠身后的葉心嫻也沉下目光。
小聲詢問鹿微眠,“表姐,你方才是去哪了?”
鹿微眠敷衍道,“沒去哪。”
葉心嫻聽出她話語中的敷衍之意,也懶得再問。
前腳私會完太子,后腳又哄她夫君。
怎么就沒壞了她名節(jié)呢。
瞧不出來這鹿微眠玩弄男人還有一手。
她都想跟鹿微眠請教一番了。
殿外,慕景懷遠遠看著慕青辭從殿內(nèi)離開。
“原以為,他今日要反的。”
一旁老嬤嬤不置可否,“承辦宴席的差事都交給了他,里外值守也是他的人,太子殿下竟然能一動不動。”
這是如何好的機會。
家眷全部在宮廷,都不用費勁收羅,就能挾持家眷逼宮。
但慕青辭在周圍安插看守侍衛(wèi)卻一切如常。
慕景懷看著慕青辭離開的方向良久,“那我們就助他一把。”
“也難為皇兄養(yǎng)了那么多私兵,放著這么好的機會不用。”
*
慕青辭踏進孤冷東宮時,手里仍然攥著那個并不算精致的香囊。
滿園的枯枝敗葉被風吹得窸窣作響,那是他不日前種下的花,幾場寒潮死了大半。
恍惚間,他仿佛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轉(zhuǎn)頭看見門口,一個小姑娘迎著日光推開門。
大片日光傾瀉而下,照在他冰涼泛寒的身上。
那小姑娘進來,“子珩哥哥,我今日聽說,久病不愈的人要多曬曬太陽,阿眠幫你開門開窗,你就會盡快好起來了。”
慕青辭回神,意識到那是幻覺。
那時他們尚且年幼,但她每次來,冰冷的屋子都會一片暖絨。
光影變幻間,又到了某年春日,她捧了一束花跑進來。
“褚楚姐姐說,看病人要帶花,我就給你帶來了。”
他問,“為什么要帶花。”
“因為看了會心情好啊。”
慕青辭點頭,“看了的確會心情好。”
“是吧,公主姐姐的院子里有花,你院子里光禿禿的不利于調(diào)養(yǎng)生息,春日沒有花,蝴蝶也飛不進來。”
慕青辭只見過一次蝴蝶,是第一次見她,她在撲蝴蝶。
不知是蝴蝶喜歡繞著她飛,還是她愛追這些漂亮的小玩意。
后來,她帶來的花枯萎了。
她很久沒有再來。
慕青辭想,大概是他院子里太過荒蕪,所以蝴蝶不愿意飛進來。
他鬼使神差地種了滿園的花草。
等到寒冬過去,春日降臨。
在花朝節(jié)時,他難得出了一次門。
任誰都沒想到,久病不愈的太子會出門游園。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找到了她,問她,“你愿意再去長春宮看看嗎,現(xiàn)在我的院子里有花了。”
缺一只蝴蝶。
思緒回籠。
慕青辭再度一個人坐在寸草不生、冰寒入骨的宮苑內(nèi)。
仿佛又在等冬日降臨,等哪一天自己的病不治身亡。
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明天。
慕青辭覺得自己這一輩子。
最不缺的,就是等死的時候。
他覺得,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已經(jīng)過了午膳時間,到了午后。
屋外忽然有人慌慌張張地跑進來,“殿下!咱們的私兵接到了埋伏的調(diào)令,您調(diào)兵了嗎?”
慕青辭聞言稍稍有了些反應,卻是笑了,“我坐在這里如何調(diào)兵?”
侍衛(wèi)臉色慘白,“咱們沒有調(diào)兵,那他們聽的是誰的號令?!”
慕青辭嗓音很淡,看起來不慎在意,“他們借我的私兵,想埋伏誰?”
侍衛(wèi)不敢說埋伏誰,只說,“有一部分按照調(diào)令去了曲江池,估計是想要看護控制家眷。”
侍衛(wèi)頓了頓,小聲道,“另一部分去了城墻。”
一說去城墻,慕青辭就知道了。
眼下這個時辰。
皇帝應當已經(jīng)到城墻了。
有人在逼他謀反。
即便是他不動,私兵埋伏在那,如今也不好撤離。
一旦被發(fā)現(xiàn),他百口莫辯,那畢竟是他私養(yǎng)的軍隊,謀逆罪名就坐實了。
不知為何,慕青辭此刻無比平靜。
他知道自己日后勝算不大,但也沒想到自己樹敵多到如此地步。
他的敵人多等不了一時半刻,想讓他死。
*
午后曲江池寒風乍起。
鹿微眠不由得裹緊了自己的披風,與谷歆月一起尋了一處避風的水榭休息。
水榭外的曲江池水面上落了大片的紅楓,將水面也浸得發(fā)紅。
園子里風大,將晚上燈會準備的花燈吹得四處搖擺。
宮人們心驚膽戰(zhàn)地去固定花燈,生怕晚上帝王過來,見此降罪。
水榭里伺候的宮人也惦記著園子里的燈,手忙腳亂的幫她們布置炭火。
谷歆月擼起袖子,“你去幫忙吧,這點炭火我能搞定。”
宮人推拒,“這可使不得。”
谷歆月催促著她去忙正事,接過火箸。
宮人連連道謝,趕去幫忙。
這一片沒什么人。
中午用過午膳,帝王帶人離宮前去城墻觀禮,晚宴安排在曲江池有燈會和煙火。
明窈受不得風,從宮里出來就回了府。鹿微眠也不想爬城墻,便跟谷歆月提前來* 了曲江池。
谷歆月戳著炭火,“這么大風,要變天了,也不知晚宴還能不能看煙火。”
鹿微眠湊在火爐邊,沒聽進去谷歆月的話。
滿腦子都在想不久前她在宮苑里撞見的慕景懷。
“歆月姐姐,你見過宮中三殿下嗎?”
谷歆月凝神細思,戳弄炭火的動作慢了幾分,“幾年前見過一兩次。不過淑妃娘娘不常讓他出門,說怕三殿下不懂事沖撞了旁人。”
“你怎么想起他來了?”
鹿微眠動了動唇,不好言語,“就是突然有點好奇。”
“我也好奇,”但谷歆月的好奇跟鹿微眠的不是一件事,“淑妃娘娘一向低調(diào)內(nèi)斂,很少與朝中人來往,今日怎么突然想著約見衛(wèi)夫人了。”
鹿微眠回著,“我聽明窈說,淑妃娘娘賞了她些安胎的東西,閑話家常罷了。”
谷歆月明白了,“原是替陛下安撫家眷。”
“往常這種事情都應該是皇后娘娘做的。”谷歆月順便溫了一壺茶,“最近,陛下是越來越不給皇后顏面了。”
鹿微眠記得,“他們原本關(guān)系似乎就不太好。”
谷歆月嘆了口氣,“便是夫妻貌合神離,只要太子在一日,那皇后娘娘的位置應當也不會變。總不會讓淑妃娘娘坐中宮。”
“可惜那三皇子是個癡兒,宮中也沒有其他合適的皇子。”
鹿微眠聽到這話,乖乖噤聲。
想著今日她在宮中聽到的那段對話。
慕景懷,他根本就不是癡兒。
鹿微眠抿唇,現(xiàn)在想起來仍然心有余悸。
還好她跑得快,不然慕景懷隱藏這么多年的秘密被她發(fā)現(xiàn)了,豈不是要滅口。
鹿微眠想著想著反而松了一口氣。
又多活一天,可真好。
然而鹿微眠慶幸沒有多久。
時至晚宴,狂風大作烏云密布,宮人多番固定的花燈被大風掀翻。
整個曲江池院內(nèi)都被風吹得一片狼藉,根本無法擺宴席。
但前去城墻觀禮的朝臣們也都沒有回來。
鹿微眠出了水榭就察覺到迎面而來的潮濕水汽,看起來像是要下雨了。
她正想著,曲江池外進來了一批侍衛(wèi)。
催促示意著,馬上下雨,請各位官眷進屋躲雨。
官眷們不疑有他,聽從侍衛(wèi)的指示進了一間大殿等候。
鹿微眠和谷歆月所在的水榭位置偏遠,最后才被照顧到。
鹿微眠站在門口,看著眾家眷被送進大殿后,護送的侍衛(wèi)同樣進去了一部分,留了一部分在大殿外守著。
守在外面的侍衛(wèi)一手握官刀,另一只手搭在刀柄上,
鹿微眠隱約覺得,護送家眷,似乎不需要這般備戰(zhàn)姿態(tài)。
這會兒也有人朝著他們這座水榭走過來。
彬彬有禮地請,“谷姑娘,大家都去那邊躲雨了,小的送您也過去。”
鹿微眠拉了谷歆月一下,“其實,我們在這里躲雨也行。”
“當然可以。”那侍衛(wèi)示意,“只不過這邊炭火一會兒就燒完了,要是送過來,還會淋濕。不如大殿內(nèi)暖和。”
谷歆月想來也是,“那我們還是過去吧。”
鹿微眠聞言只能作罷,但她依然覺得哪里不太對。
但眼下整個曲江池內(nèi)都是清一色的帶刀侍衛(wèi),鹿微眠即便是察覺到不對勁,她也不能輕舉妄動。
兩側(cè)侍衛(wèi)打開油紙傘,側(cè)身示意。
鹿微眠跟著谷歆月踏進雨幕,聽著繁密雨點敲擊油紙傘面的聲音。
沒由來的心下焦躁。
鹿微眠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侍衛(wèi)越來越多,但是每一個都很眼生。
谷歆月走著走著也察覺到了異樣。
她轉(zhuǎn)頭與鹿微眠無聲對視片刻,但兩人都看到了各自身后跟著的帶刀侍衛(wèi)。
一左一右將她們挾持在中間。
兩人也都不約而同地噤了聲。
她們剛剛走到大殿門口,有家眷同樣看出了不對勁,“要我們避雨,為何要帶刀護送,這與看守犯人有何不同?”
“老夫人稍安勿躁,還請進去等候。”
說話人是明國公府的老夫人,自然是不吃這一套的,她冷笑著,“進去等候?殿內(nèi)幾百口人都被你們關(guān)著,外面兵馬圍著,當我是老糊涂了嗎?”
“你們把話說清楚,是奉誰的命令將我們一同關(guān)在這里,是何目的?!”
為首的侍衛(wèi)當即收起了笑臉,并不再裝模作樣,“來人,將老夫人帶進去。”
說完,旁邊兩個侍衛(wèi)上前,“老夫人不要自討苦吃。”
明老夫人身邊的婢女也立馬護上,“大膽!”
幾番爭執(zhí)間,老夫人被推搡著進了大殿,谷歆月與鹿微眠連忙上前攙扶。
旁邊侍衛(wèi)將長刀拔出。
尖利的聲響刺痛著所有人的神經(jīng),眾人皆意識到,這不是尋常躲雨。
為首的人拔著刀,揚聲道,“將各位貴人看好了!一只蒼蠅也不許放出去!”
大殿內(nèi)一片不安地躁動。
明老夫人氣得渾身發(fā)抖,“你們是誰養(yǎng)的孽畜,此番又是奉了誰的命令謀逆犯上!”
“這就不勞老夫人操心了,識時務者為俊杰,老夫人還是靜候新帝佳音吧。”
鹿微眠聽著他的話,很容易猜到。
是慕青辭謀反。
屋內(nèi)大半人都猜到了,另一半不敢相信慕青辭會謀反。
他明明都是太子了……
眼下這群將他們圍困在這里的人,身上衣著與大內(nèi)禁軍一樣,但是持刀方式、值守站姿都與大內(nèi)禁軍相距甚遠。
看起來像是有人養(yǎng)的兵馬,不過是穿上了大內(nèi)禁軍的衣服,好犯上作亂。
鹿微眠知道。
慕青辭是有私兵的。
只是她也有些詫異,慕青辭為什么會這個時候動手。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
雷鳴閃電混雜在一起,將樹梢枯黃的枝葉搖落在地。
院子內(nèi),滿是被吹落的紙燈。
原本夜晚盛大的燈會如今變得一片狼藉。
鹿微眠隱約能聽到曲江池外傳來零星的刀劍聲,但被雨幕遮蓋,聽不分明。
焦灼緊張的氛圍隨著這零星的聲響無限擴大,大殿里議論聲之間混雜著嗚嗚的哭聲,有一人在哭,周圍人便也心情沉郁下來。
細碎的嗚咽聲越來越多。
鹿微眠與谷歆月一同坐在明老夫人身邊,安撫著老夫人。
老夫人面色肅穆,她這輩子見多識廣,對于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遇見,因而比所有人都能先察覺到不對,“不必擔心我,我也不是怕這事。”
“就是原以為太子殿下不會做這般有悖人倫的事,一時氣憤罷了。”
鹿微眠沒做聲。
身后突然傳來些繁重的腳步聲,帶著兵甲金屬碰撞的聲響。
他們齊齊回頭,看見有侍衛(wèi)朝著他們的方向走過來,身上裹挾著雨夜寒氣。
這些侍衛(wèi)的目標很明確,徑直走到了鹿微眠面前,“封夫人,這邊請。”
谷歆月見狀,按住了鹿微眠的手,“請去哪?”
“請去哪是我們的事,谷姑娘少過問的好。”
谷歆月一下子站起。
對面侍衛(wèi)的長刀也應聲拔出,刀刃近乎要貼上谷歆月。
嚇得周圍所有人都噤聲。
鹿微眠連忙起身,“姐姐。”
她拉住谷歆月,轉(zhuǎn)頭跟那侍衛(wèi)說,“我跟你們走。”
谷歆月凝眉,“不行,有本事他們真動手。”
這些逆賊把她帶走,饒是如何谷歆月都不可能放心。
“謀逆之事我們都敢做,以為殺個人就不敢了嗎。”
“你敢你就來!”
“別,”鹿微眠攔下谷歆月,“姐姐,別沖動。”
即便是不行,鹿微眠見眼前這架勢,她要么是自己跟著走,要么是被人拖走。
相比于后者,鹿微眠覺得她還是稍微配合一些的好。
她示意谷歆月,“放心吧,沒事。”
屋子里這么多人單找了她一個,鹿微眠猜想,她多半是一個比較有用的人質(zhì)罷了,“走吧。”
眼見鹿微眠配合,侍衛(wèi)才將長刀收起,“還是封夫人識時務。”
他側(cè)身,“這邊請吧。”
鹿微眠按照他示意的方向往外走。
屋外秋雨蕭瑟,寒風凌冽。
那侍衛(wèi)覺得她一個弱女子,不必擔心,便姿態(tài)隨意,也沒叫過多幫手。
想著自己可以獨自將人帶過去邀功。
鹿微眠拉了拉自己身上的披風。
走出去一段距離才發(fā)現(xiàn),曲江池里外都被侍衛(wèi)封鎖,越到外面越能聽見兵刃相接的敲擊聲。
鹿微眠轉(zhuǎn)頭看著被雨擊打的曲江池水面,眉眼微動。
緊接著她腳底一滑,驚叫一聲跌了下去。
侍衛(wèi)回頭就看見鹿微眠滑倒在曲江池邊草坡上。
他不耐煩的上前,“怎么了?”
“路太滑了,踩到青苔摔了一腳。”鹿微眠看起來有些費勁地撐起身子,“我發(fā)釵掉下去了,你能幫我撿一下嗎?”
侍衛(wèi)看鹿微眠所指的地方的確有一枚發(fā)釵。
他本來沒想撿,但奈何那發(fā)釵是金的。
侍衛(wèi)存了點私心,便是他撿起來不給她,她一個小姑娘也無可奈何。
他這么想著,下了鹿微眠摔倒的草坡。
這草坡上的確是滑了一些,動作不似平路上那般敏捷。
鹿微眠看著他走過來彎身想要去撿那根發(fā)釵,悄無聲息地從地上爬起來。
她屏住呼吸挪到男人身后,然后用盡了畢生力氣,伸手一把把人推進了曲江池!
侍衛(wèi)還沒反應過來就一個猛子落進水里!
“噗通”一聲的響動在雨夜中并不明顯,以至于暫且沒有人發(fā)現(xiàn)。
鹿微眠推完就跑。
就算是做人質(zhì),她也不太樂意。
鹿微眠拉著自己的披風擋眼前的雨水,沿著曲江池邊逃離。
未曾想剛跑出去,面前就橫過一柄長劍!
鹿微眠透過冰寒長劍,定睛看見不遠處坐于馬背上的慕青辭。
慕青辭一貫溫和的臉上透著雨夜清冷氣,“天黑路滑、刀箭無眼,阿眠別亂跑,孤送你去個安全的地方。”
鹿微眠咬唇后退兩步,轉(zhuǎn)身又被兩把彈出的長劍攔住去路。
出了樹林陰翳的曲江池,鹿微眠聽見外面繁密的刀劍聲。
不知持續(xù)了多久。
鹿微眠回頭看他,“你想干什么?”
慕青辭沉吟著,“想干什么,你今晚就知道了。”
有人上來將她送到他面前。
慕青辭朝她伸手,鹿微眠并不配合。
他只嘆了一口氣,翻身下馬,將她抱上去。
“你……”鹿微眠不明白他這是什么意思,“你放我下去。”
慕青辭自然不會答應,“阿眠,陪我一會兒。”
鹿微眠凝眉,聽慕青辭催馬離開長街。
鹿微眠耳邊刀槍箭羽的聲音時大時小,偶爾路過街巷,能看到慕青辭的侍衛(wèi)和禁軍纏斗在一起。
“慕青辭,你這是謀逆。”
慕青辭并不否認,但也沒有承認。
“你贏不了的。”
今時不同往日,慕青辭動手太快了,是在他處境最被動的時候動手。
他一定會輸。
慕青辭噤聲,就這么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我已經(jīng)輸了。”
有人調(diào)用他的私兵,下了假命令。
命令下出去容易,收回來難,所有兵馬都分散開一部分去城墻、一部分來曲江池,各司其職,事已成定局。
大概布局之人,根本沒想讓他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慕青辭先去了城墻,就看見那些私兵將帝王轎攆圍堵在內(nèi)外城墻間的官道里。
而轎攆里的不是他的父親,是個木偶。
有人利用他的野心,編織了一個捕捉他的大網(wǎng),坐實他的罪名。
慕青辭才發(fā)覺,眼下太多人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封軫、衛(wèi)沉,甚至包括他曾經(jīng)的親信賈璉也倒戈。
他曾經(jīng)拉攏的黨羽,早在圍獵他處于劣勢之后,就不再敢出面。
他忽然也不想知道,這局是誰布的,是誰想要他死。
大概是太多人了。
在這一場必輸?shù)钠寰掷铮幌牖貋砜纯此?br />
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慕青辭就覺得,他大概是贏不了了。
運氣從來沒有站在過他這邊。
鹿微眠被他帶到一處偏遠的宅院里。
但幾乎是她進來,就聽到了外面?zhèn)鱽淼拇蚨窂P殺聲。
有人追進來了。
慕青辭像是聽不見一般,給她倒水,“累了嗎?”
鹿微眠看著他的動作,沒有接話。
“怎么不說話。”慕青辭將茶水擺在她面前,“從前我?guī)泸T馬,你總說震得腰酸,很累。”
“殿下還是忘了從前的好。”
“忘不了。”
鹿微眠無奈道,“你總在我面前假裝情深義重,是覺得這樣能讓自己良心過得去嗎?”
慕青辭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為何覺得我是裝的?”
鹿微眠見事到如今,彎彎繞繞地打啞謎也沒有意思,“你與葉心嫻如何了?”
“我不認識她。”慕青辭言辭平和認真,“我也不懂,你為何總要提起這個人。”
鹿微眠開誠布公道,“你明明許了她后位,還總是要哄我對我是一片真心,不就是為了利用我,好幫你除掉封軫,再幫你得到我父親修繕江南水壩的內(nèi)部消息嗎?”
慕青辭對于她的話大半都沒聽懂,“阿眠對我誤會,的確很大。”
“誰與你說的這些話?”慕青辭猜測,“封軫嗎?”
鹿微眠聽著屋外的風雨聲與打斗聲,內(nèi)心卻無比平和,“不是他。”
“無妨,”慕青辭點頭,“你倒是有一點說對了,我是想除掉封軫。”
慕青辭迎上她的視線,“你心性純良,不知他陰險歹毒、暴戾恣睢,絕非善類。”
“我與他一同長大,最知道他是什么貨色。你可以不覺得我是好人,但也千萬別覺得他有多干凈。”
鹿微眠聽著這些話,不自覺地想起少年那張純潤無害的臉。
陰險歹毒能在當初不明她心意時,還與她好言相向。
暴戾恣睢能不計前嫌哄她睡覺,她說什么聽什么,還幫她修步搖又連夜去偷圖紙。
鹿微眠不懂,慕青辭籌謀算計她,有什么資格這么說封行淵,“你用他活命,如今卻處處想要害死他,這又是什么道理。”
“我夫君雖是生性冷僻,但為人率性、溫文爾雅,才不像有些人虛偽無禮,胡作非為。”
一墻之隔,飄搖雨下。
封行淵陰沉著臉,帶兵甲沖進來剛鉗制住攔路的一名暗衛(wèi),就聽到了屋內(nèi)傳來這么一句話。
被夸的封行淵倏然愣住,雨水順著面具滴落,他臉上陰寒面色緩緩消失,眉目有片刻的清亮。
隨后站直身子,溫文爾雅的捅了手底囚徒一刀!
屋內(nèi),慕青辭就這么看了她很久,很輕的一聲,“好。”
他沉吟片刻,“但事到如今,我不希望你誤會我,我還是需要告訴你。”
“我既然已經(jīng)把九天玉印給你了,除此之外,我就不會再許任何人后位。”
“另外,我要你父親修繕水壩的內(nèi)部消息做什么?”
鹿微眠一時怔愣,“什么九天玉印?”
兩人對視間,空氣中擴散著無聲無息的不安。
慕青辭臉色也變了,“你沒有收到九天玉印?”
鹿微眠左思右想,也沒記得自己有收到過這個東西,“沒有啊。”
片刻的沉寂后。
鹿微眠抓住他言語中的關(guān)鍵字句,“你是不是在騙我,你沒有探過我父親修繕水壩的內(nèi)部消息?”
“眼下我還騙你做什么,我從未探過。”
鹿微眠越細想越覺得可怕,“你沒有想要毀掉江南水壩?周喆,不是你的人?”
“是你父親負責修繕的東西,我毀了它,不相當于毀了你嗎?”慕青辭眉頭越皺越緊,“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徹骨的陰寒從后脊躥升。
鹿微眠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難以置信,“不是你做的?”
這怎么可能?
屋外疾風驟雨,忽而滑過一道閃電,將漆黑的夜空照徹得慘白無比。
幾乎是同時,緊閉的屋門被破開!
悶雷轟鳴聲在大地深處震蕩。
搖顫著鹿微眠的心臟。
屋外,凌一沖進來抓住慕青辭。
慕青辭并未反抗,旁邊跟隨進來的隨從拔刀抵在慕青辭脖頸,“太子殿下謀逆犯上,其罪當誅。”
“奉陛下旨意,可先斬后奏。”侍衛(wèi)長刀抽出,在清寒夜雨中滲出冷光。
鹿微眠尚未從方才得知的事情中緩過神來,只覺得耳邊一陣嗡鳴。
她慌忙跑到了隨侍刀前,握住刀柄阻攔,“等下!”
封行淵心情愉悅地進門,看見鹿微眠阻止他手下斬殺慕青辭。
少年臉上的笑容斂了起來。
封行淵把玩著手中詔令,朝那隨侍遞了個眼神。
隨侍只能依從鹿微眠松手。
“我還有話要問他。”鹿微眠將刀柄按回刀鞘,轉(zhuǎn)頭詢問封行淵,“我們可以把他帶回去問嗎?”
封行淵優(yōu)哉游哉地問,“回哪?”
鹿微眠知道,即便是要抓捕慕青辭,也只能把他抓進天牢由朝廷審問。
但去天牢里就肯定不能審問她想知道的事情。
鹿微眠也不知道這樣合不合適,小聲道,“就是,只有我們兩個知道的地方。”
“我想問他一些事情,一日就好。”
“不能現(xiàn)在問?”
鹿微眠想著他們方才的對話內(nèi)容,為難道,“不太能。”
還得說悄悄話。
封行淵又不高興了,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鹿微眠小聲催促著,“你有辦法嗎?”
封行淵看她半晌,忽而輕快地笑了,“有啊。”
他低頭靠近她,面具上的水珠落在少女鼻尖,冰得她輕輕一抖。
封行淵抬手抹掉她鼻尖上的水珠,手指幾乎是不受控制地下移挪到了她嫣紅唇瓣上,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聲音談條件,“但夫人今晚得答應,回房準我輕薄你。”
第33章 潮濕
少年嗓音純粹, 似乎并沒有意識到自己說得有多么曖昧不清、令人瞎想。
但鹿微眠被他直白的言辭弄得耳根發(fā)麻。
鼻息間是陰雨的潮濕水汽,黏黏膩膩地沾在身上。
她下意識轉(zhuǎn)頭看房內(nèi)眾人。
他們多半是沒聽到,但也能猜到這對小夫妻湊這么近, 說的是一些他們不能聽的話。
鹿微眠輕聲回,“我答應你。”
封行淵繼續(xù)著手上的動作,仔細地擦干凈鹿微眠臉頰上沾染的水珠。
抬頭看向那邊慕青辭。
只見慕青辭眸光陰郁, 默不作聲地看著他們之間的互動。
眼底帶有和他一樣的不悅。
但這會兒封行淵高興了。
兩個時辰后, 長安城內(nèi)再度恢復如常。
暴雨將這場混亂掩蓋得悄無聲息, 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一般。
大抵也是那位帝王早有準備。
皇宮大殿內(nèi),皇后脫釵請罪、一身素衣跪在大殿中, “陛下, 青辭是您看著長大的,他是如何心性您最是了解, 怎會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皇帝圍獵的傷口經(jīng)此一番,再度崩開,金線龍袍上滲出些許血印。
一旁淑妃小心翼翼地幫他處理著。
皇帝淡淡吩咐著, “將皇后帶下去。”
一旁禁軍侍衛(wèi)走上前將皇后拉起。
皇后心有不甘地掙脫開,跪行上前,“陛下!青辭定是被奸人所害,才出此下策!”
“從圍獵起, 就是他們企圖誣陷青辭的陰謀!”
“陛下您就這一位可堪重任的皇子,切不可聽信奸人挑撥啊!”
皇帝并不打算與她多費口舌, 抬手示意一旁禁軍盡快把人帶走。
皇后忽而甩開身上束縛,指向一旁淑妃, “是她!”
“一定是這個妖女!陛下, 是她想害我們母子!是她!”她一下子上前扯住淑妃手腕,尖利的指甲劃出一道血痕。
一旁禁軍侍衛(wèi)大驚, 慌忙去攔。
皇帝先一步抓住了皇后手臂,起身將人甩了下去,“放肆!”
皇后跌坐在地上,被禁軍攔住,仍然死死盯著淑妃,“她定是用了什么妖術(shù),狐媚禍主,又把你騙得團團轉(zhuǎn)!”
“臣妾早就說了,她留不得啊!她是個妖女!她會毀了你的江山啊!”
禁軍不敢再讓皇后留在殿內(nèi),立馬將她帶下大殿。
淑妃白皙手腕上血痕刺目。
皇帝眉頭緊鎖,拉過來細看,她還說著,“臣妾沒事。”
“這樣還沒事。”皇帝沉聲叫御醫(yī)。
淑妃溫聲提醒,“您自己的傷還沒叫御醫(yī)看呢。”
“舊傷無礙。”
封行淵踏入大殿之中,才喚回了帝王的注意力。
皇帝面色沉肅,“如何了?”
封行淵簡單回稟,“微臣無能,太子殿下與人勾結(jié),里應外合備了逃生之路,如今正在連夜追捕。”
皇帝倒是沒有生氣,也沒有追問。
大抵是相信了封行淵的說辭,覺得今晚慕青辭有心思設下圈套,那肯定也準備了退路。
“盡快追查。”一碼歸一碼,皇帝還是道,“今日也多虧了你提前察覺。”
“并非是臣提前察覺,”封行淵提起,“是太子殿下曾經(jīng)的親信賈璉告知太子調(diào)動了私兵。”
皇帝對賈璉這個人有些印象,“他倒是懂得及時棄暗投明。”
“賞。”
皇帝盤算著,“既然你懂得規(guī)勸他,那就由你來看管提拔。”
“若有異動,也隨時可殺。”
“是。”封行淵其實還蠻喜歡跟這位帝王聊天,因為他們的想法總是不謀而合。
只不過,如今賈璉和衛(wèi)沉一樣,對他唯命是從。
與此同時,賈璉打開了密室私牢大門。
他將慕青辭推進去,掛上鎖鏈。
慕青辭看著賈璉,“原來你是找到了更好的去處。”
“不然呢,老子跟著你死路一條,跟著主子,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主子?”慕青辭聽這個稱呼新鮮,“你確定他能給你想要的一切?”
“主子不會騙我。”
慕青辭微微瞇起眼睛。
聽著賈璉無條件的維護封軫,像是被控制了思緒的傀儡娃娃。
但看起來平日里正常生活不受影響,還能一邊鎖一邊罵他,理智清醒得很。
只要觸及到了封軫和封軫有關(guān)的事物,就會立馬被調(diào)動成護主的樣子,不受控制。
所以封軫是對他做了什么。
那鹿微眠呢?
她出嫁后就那般維護封軫,該不會也同樣被……
慕青辭正要細問,外面?zhèn)鱽砟_步聲。
這個腳步聲,他只聽一下就知道是誰。
慕青辭眸光沉下來。
果然封行淵出現(xiàn)在昏暗地牢內(nèi)。
少年長相清俊,偏偏笑起來與這陰濕牢獄的氣質(zhì)如出一轍。
看得人毛骨悚然。
封行淵坐在他對面,給他倒了一杯水“今日本想讓殿下多活一日的,殿下怎么想不開自己找死了。”
慕青辭并不理會他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說辭,坐在桌子另一側(cè),雖然手腳都掛著鎖鏈,但并不影響在幾尺之內(nèi)活動,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對賈璉做了什么?”
封行淵眉梢微揚,“為何這么問?”
“憑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會這么快認主,對誰唯命是從。”
封行淵渾然不在意,“我哪有這般大的本事,能控制人。”
尋常人當然是不可以。
但慕青辭很久之前聽母后提起過,淑妃似乎會一種,能操控人神智的術(shù)法。
當初他并不相信,如今看來,也不是不可能。
慕青辭不想糾結(jié)他是如何做到的,進一步追問道,“那鹿微眠呢?”
封行淵給了他一個很挑釁的答案,“阿眠大概很喜歡我。”
“所以不需要被我強迫著留在我身邊,被我強迫做什么。”
慕青辭輕扯唇角,同樣挑釁,“封軫,我還是那句話。”
“阿眠性情純良,不喜惡行。你我既是一類人,她會拋棄我,離開我。那你呢?”
*
屋外大雨瓢潑,雷鳴聲愈演愈烈。
鹿微眠回房就趕緊換下來被雨淋濕的衣物,先去沐浴。
溫熱水汽熏蒸著她,才讓身上殘余的寒氣散開不少。
鹿微眠有些貪戀這水中溫熱,許久都不愿意出來。
直到封行淵回來,鹿微眠聽見動靜,知他多半也要洗,才從浴桶中爬出來。
鹿微眠剛披上衣服,還沒系好繩帶,沐浴間的門忽然被打開!
鹿微眠手足無措地扯著還沒系好的衣襟,“你,你怎么……”
封行淵摘下面具順手放在門口櫥柜上,滅了燈,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夫人說好,今晚給我輕薄的。”
鹿微眠眼前瞬間陷入黑暗,只有模糊的影子。
而這比她高大許多的影子正以壓倒性的氣勢朝她走來。
鹿微眠愣是被他洶洶來勢嚇得后退兩步,可又因為怕黑不敢躲太遠。
封行淵幾步就走到了她面前,帶著她的腰抵在桌邊。
眉眼壓低,纖長濃密的睫羽在打出一片陰影,遮住少年暗色異瞳,“這次可以進去嗎?”
“啊?”鹿微眠腦袋里浮現(xiàn)出了些不干凈的畫面。
封行淵看她沒有要拒絕的意思,便繼續(xù)自己的行為。
雨夜潮濕,濕漉漉的吻就這么纏上了她。
他像是在品嘗糕點,總覺得那軟糯表皮下面潛藏著什么甜美餡料。
磨弄啃咬,含吮挑弄。
無師自通地折磨著那脆弱的雙唇。
直到捻開縫隙,準他探入摩挲。
更進一步時,大概入侵過甚,鹿微眠被抵得腰身彎折成微妙的弧度,撐不住地下滑。
封行淵扣著她的腰窩,輕輕一提,她整個人就坐在了桌子上。
即便在桌子上,也是剛巧與他平視的高度。
足夠他單手撐在一側(cè),繼續(xù)。
少年手臂浮出幾根青筋,攀爬纏繞著,又隨著他的動作而時輕時淺。
鹿微眠曾經(jīng)就覺得,他是一個獸性強烈的人。
那張看起來純凈地臉一落到暗夜里,這個時候,就變得欲氣深重。
尤其是眼底那顆血痣。
軟唇被侵入不過是遲早的事。
他習慣性的舔舐安撫過后,無師自通地尋求深入。
鹿微眠城門失守,被迫打開。
渾身筋骨都有些發(fā)酥。
他像是個獵奇的孩童,探索著她的領(lǐng)地。
每一個角落似乎都要小心翼翼巡視一遍,然后大肆沾染上屬于他的氣息。
鹿微眠被他身上的甲胄剮蹭著,本就沒有穿好的衣服被蹭得亂七八糟。
本就剛剛沐浴沒有擦干,又沾染了他身上的雨水,寢衣近乎濕透一般緊貼在她身上。
好在這會兒沒點燈,不容易看見。
但是他能看見。
比夢里更加清晰。
領(lǐng)口大開,白色里衣一部分貼在身上,一部分透著里面的曲線。
少年第一反應是,很漂亮。
比她的頭發(fā)還漂亮。
鹿微眠推脫著身上都弄臟了,還得再沐浴一遍,將他推開跳下去。
封行淵站在原地,冷不丁開口,“我?guī)湍阆础!?br />
鹿微眠在他跟上來觸碰到自己的時候打了個寒顫,“不不不,不行。”
“為什么?”封行淵沒有別的意思,理所當然地問,“你被我弄臟了,理應我洗。”
鹿微眠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可這般話語聽下來,硬是讓她的呼吸都停滯瞬息,“我,你,也,也沒有很臟,我簡單擦洗一下就好。”
她心知他說話只是字面上的表達,但鹿微眠每每聽他直白地說出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話,心臟就受不了了,“你先出去。”
封行淵看她很不自在地樣子,也沒有堅持。
鹿微眠再度將自己收拾干凈,才離開沐浴間。
出來時,封行淵已從偏房將自己收拾干凈,在暖爐邊晾頭發(fā)。
鹿微眠頭發(fā)也沒干,只好也湊過去,拿著梳子順頭發(fā)。
兩人相對而坐,一時無言。
封行淵盯著她的頭發(fā)看了很久。
喜歡,想摸。
他將椅子拖到她身邊,鹿微眠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封行淵提起,“我?guī)湍闶犷^。”
鹿微眠抿唇,也沒有拒絕,將梳子遞給他。
封行淵順理成章地攏過她的長發(fā),幾縷碎發(fā)從指縫滑過,蹭得他指尖發(fā)癢。
鹿微眠撐著下巴靠在軟椅上,由著他梳頭。
她思考了很久封行淵今日的言辭,恍然看向他,“你是不是誤會了?”
封行淵還在看她的頭發(fā),“誤會什么?”
他條件反射以為她說的是跟慕青辭相關(guān)的事。
鹿微眠卻盯著他紅潤的唇看了很久,毫無預兆地湊上前,親了一下,“這樣是親吻。”
“不叫輕薄。”
封行淵幫她順頭發(fā)的動作,在她親上來的時候驟然停下。
心口微妙地開始膨脹。
鹿微眠怎么想怎么覺得應當是那天他突然咬她嘴巴,她給了這么個說辭讓他學會了。
也或許是他從前在外面聽,對于未婚男女這樣接觸的確也是輕薄,但他們已經(jīng)成婚。
“親吻是夫妻之間很常做的事情。”鹿微眠糾正了下措辭,“輕薄是無禮的,所以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還是少用輕薄形容的好。”
封行淵與她無聲對視片刻,他當然知道輕薄是無禮的,“我還以為你很喜歡我們做無禮的事情。”
“那你理直氣壯的說,輕薄我合情合理是因為?”
鹿微眠唇角抽動了下,這件事的確是怪她。
她一時間找不到理由,來了一句,“因為,情……趣,吧。”
情-趣……
有趣。
在做有禮的事情時,用無禮的言辭形容。
夫妻之間有趣的事情真多。
“夫人知道得多,那夫妻之間還有什么情-趣說辭和事情?”
鹿微眠眼睫顫了一下,忽然覺得自己說多了。
她偷偷將自己晾干的頭發(fā)從封行淵手里收回,尋了個借口回避這個話題,“我好困,要去睡覺了。”
封行淵發(fā)現(xiàn),她每次想糊弄自己就拿睡覺當借口。
可偏偏她真的很能睡覺。
鹿微眠是快午時醒的。
她本來計劃著卯時就起來去盤問慕青辭。
卯時睜開眼睛在床上坐了一會兒,又倒下了。
封行淵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倒下的,索性也沒叫她。
一個月要流血七日的夫人,是得多睡一會兒。
鹿微眠用著午膳,命暮云暮雨去找之前慕青辭所說的什么九天玉印。
暮云負責屋內(nèi),暮雨負責屋外院子里打聽。
屋內(nèi)找了半天沒找到。
暮云嘆了口氣,神情嚴肅,“夫人,您今日去盤問太……那個人,若他還是撒謊騙您呢?”
這也是鹿微眠擔心糾結(jié)的事情,她該怎么分辨慕青辭的真話和謊言。
“但是,他死到臨頭,騙我能有什么好處。”
昨日那個境況,慕青辭想說的多半是遺言啊。
他弒父的罪名都承認,沒道理不承認她的那些事。
更沒必要到死都說他不認識葉心嫻。
鹿微眠正想著。
屋外暮雨火急火燎地跑了回來,“夫人!夫人你快看!”
“怎么了,這么著急。”鹿微眠接過暮雨遞過來的書信。
暮雨慌亂地解釋,“你,你看了就知道了。”
鹿微眠打開,看到第一句話瞬間汗毛直立。
“阿眠,見字如面,我昨晚僥幸從混戰(zhàn)中逃出現(xiàn)在* 一切安好。”
這是慕青辭的字跡!
鹿微眠仿佛被寒氣侵體,渾身上下滿是涼意。
昨晚慕青辭分明沒有從混戰(zhàn)中逃離,他被他們秘密關(guān)押進封行淵私牢里。
所以……這是誰給她的信!
鹿微眠后脊都沁出一層薄汗,忙叫凌一,“慕青辭跑了嗎?”
凌一被問得一頭霧水,“沒有啊。”
私牢有異常,會放紅煙,這外面靜悄悄的,不可能跑了。
“那他被咱們關(guān)著這事都有誰知道?”
“只有咱們自己的人知道,”凌一如實回答,“對外都說的是,慕青辭在昨晚混戰(zhàn)中跑了。”
鹿微眠心下一股惡寒。
這是慕青辭的字跡,所以是有人在假裝慕青辭跟她聯(lián)絡。
前世她收到的那么多書信,一部分是真的,但另一部分是假的?!
是有人利用她在套話!
鹿微眠看著,書信上半數(shù)都是在哄她不要生氣,說他如今落難如何可憐。
和記憶中的語氣如出一轍。
最后才是這封書信的關(guān)鍵,試探詢問封軫是不是找到了“他”逃跑的蹤跡。
鹿微眠合攏書信,快步出門,“去私牢。”
凌一忙答應著護送她去封行淵的私牢。
鹿微眠走到門口,匆忙下數(shù)十層石階,跟著凌一下去。
牢房內(nèi),慕青辭坐在桌邊,似乎等了她很久。
鹿微眠走過去坐在慕青辭面前。
慕青辭坐在牢房內(nèi)桌子另一側(cè)給她倒水,“來得正好,水是溫的。”
鹿微眠顧不得敘舊,開門見山道,“找過家里了,沒有什么九天玉印,下人也都沒有收到過。”
慕青辭垂眸,“有與沒有都無所謂了,每位儲君只有一枚太子妃玉印,日后廢了太子,會另制新的。”
“這不重要。”鹿微眠想說的意思是,“如果你沒有騙我,那你我之間,還另有他人作梗。”
她將書信推到慕青辭面前,“有人假借你我傳信。”
慕青辭劍眉輕蹙,伸手接過鹿微眠手中書信。
看清楚內(nèi)容時,臉色驚異錯愕,“這不是我,我一直在此地,他們皆可佐證。”
“我知道不是你。”鹿微眠氣息混亂。
或許慕青辭說得都是真的,很多事情,并不是他。
甚至前世很多事情,也只是她被人硬塞的假象。
就比如,前世所謂的新帝登基后,處死她父母,立葉心嫻為后,這些事情發(fā)生時鹿微眠根本沒見過慕青辭,沒聽到過他的聲音。
她被關(guān)在深宮里,所有的一切消息,都是慕青辭身邊的掌事太監(jiān)姜崇代為轉(zhuǎn)達。
姜崇……
鹿微眠腦海中驀的閃過青荷留下的畫像,那張陰柔漂亮的臉。
對了,姜崇!
*
這場雨連續(xù)下了兩日,長安城內(nèi)陰雨連綿,不見天日。
整座京都也沉寂了兩日。
直到天氣放晴,街上的人才多了起來。
雨后碧空如洗,一片湛藍。
鹿微眠坐在書房內(nèi),翻看著這兩日,她跟慕青辭核對過的消息。
讓慕青辭把他自己真正做過的籌謀算計寫下來,她一點一點核對,哪些是她知道的,哪些是她知道但是他沒做的。
的確出入很大。
曾經(jīng)他們都直接把姜崇算作慕青辭的代指,以為姜崇做什么都是慕青辭示意。
怎么就忽略了姜崇。
大抵是誰也想不到,一個小太監(jiān),能有這般大膽的心思。
鹿微眠將慕青辭寫下的東西放在旁邊,看向了青荷那張畫像。
難怪只有姜崇的畫像。
所以她父親工部那邊的事情,以及江南水壩的事情,是姜崇私自的安排。
他摧毀水壩工程,致使沉城。
然后又以慕青辭的名義登基稱帝、給葉心嫻后位嗎?
鹿微眠越想越難以置信,但前世她被抄家擄進宮得知這些的時候已經(jīng)失明。
什么都不知道。
但細想這也不太現(xiàn)實,他如何能瞞得過文武百官。
其中肯定還有些緣由,目前的證據(jù)看來,她想不清楚。
鹿微眠嘆了口氣,屋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又唉聲嘆氣的。”
褚楚進門,“不是與你說了嗎,要保持愉悅才能養(yǎng)好身體。”
“你來啦。”鹿微眠將手中東西放好,“太醫(yī)院不忙啦?”
“今日才剛賦閑。”褚楚彎唇,“我還好,受傷女眷不多,我只負責看護淑妃娘娘,褚裕是忙得團團轉(zhuǎn)。”
鹿微眠小聲問著,“淑妃娘娘受傷了?”
褚楚順帶著將那晚大殿上皇后劃傷淑妃的事情告訴了鹿微眠。
“不過是小傷罷了,不用擔心。”
“不過說來,淑妃娘娘是個好脾氣的主,照顧淑妃娘娘最是輕松了。其實我這幾日在宮里也沒做什么。”褚楚遞過來一個盒子,“要說忙,也是幫三殿下綁了幾個風箏。”
“三殿下啊……”鹿微眠又想到了前兩日宮宴。
褚楚將盒子遞給她,“綁多了,所以給你也帶了一個。”
鹿微眠打開看見里面是一個紫色的蝴蝶風箏,被水墨暈染得很是精巧,“哇,真好看。”
“三殿下就愛玩這些小孩子的玩意,不過確實做得挺好看的。”褚楚免不了叮囑她,“你要是清閑了,也可以出去放放風箏,對你的腰脊和身體都有好處。”
鹿微眠答應著,“知道啦。”
鹿微眠欣賞著手里的風箏,上面還有珠玉點綴。
她不由得好奇,“你給三殿下看過嗎,他的病癥可有好轉(zhuǎn)?”
“我沒有給他看過。”褚楚坦白道,“不過倒是挺好的一個孩子。”
“我詢問他可不可以把多余的風箏送給朋友,他還挺熱心的,好生裝扮了一番這個風箏,你瞧蝴蝶翅膀上面的珠玉,就是他放的。”
鹿微眠就喜歡這般亮晶晶的東西,翻看著這個蝴蝶風箏。
很好。
不是想弄死她,還送這么漂亮的禮物。
應該沒有發(fā)現(xiàn)她那日知道了他的秘密。
鹿微眠松了一口氣,“替我謝謝三殿下。”
“好。”褚楚問她,“那我們要不要去試試這個風箏。”
“好啊。”鹿微眠起身,收好東西跟著褚楚出門。
說來,她也好久沒有放過風箏了。
紫色的蝴蝶風箏和湛藍的天空很是相襯。
鹿微眠看著高遠的萬里晴空,眼前光景與前世重疊,相比于曾經(jīng)囿于一方天地,最起碼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往前走了很多。
鹿微眠覺得那讓她頭疼的一切,似乎也總有出口。
再難也沒有過不去的事情了。
褚楚在院子里陪鹿微眠玩了一會兒才離開。
鹿微眠的風箏越放越遠。
封行淵下值,遠遠就看見了那個乘風而起的紫色蝴蝶。
這讓他想起來,他第一次見她,她就是在放風箏。
那個風箏落在了他的領(lǐng)地里。
封行淵回府踏進院子里,發(fā)現(xiàn)果然是她在放風箏。
鹿微眠坐在秋千椅上,風箏滾輪綁在秋千架上,隨著她蕩秋千的動作而緩慢拉扯。
倒是挺會玩。
“你回來啦,”鹿微眠邀請他,“要不要一起放風箏?”
封行淵沒有拒絕。
鹿微眠拆下來綁在架子上的風箏滾輪,走到他面前,“你放過風箏嗎?”
封行淵接過來,“沒有。”
“那我教你。”鹿微眠開開心心地把滾輪遞給他,告訴他怎么放線怎么收線。
意料之外的,封行淵放得很好,“那你放風箏還挺有天賦的啊。”
封行淵覺得沒什么難的。
風箏雖然沒放過,但他放過人。
在人身上綁鎖鏈,一拉一扯。
將人控制在掌心,跟這個沒太大區(qū)別。
他很喜歡。
雖然這么想,但嘴上說的是,“夫人教得好。”
封行淵心情愉悅的看著天上的紫色蝴蝶。
那蝴蝶風箏身上綁著固定的繩索,由著他拉扯而輕輕震動翅膀。
很巧。
鹿微眠今日穿的是紫色的裙子。
他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面前仰著頭看風箏的少女。
封行淵心尖突然發(fā)癢。
萌生出一個很詭異但令人興奮的念頭……
他想試試在她身上,綁上繩子。
第34章 醉酒
鹿微眠不知道為什么他放著放著就開始盯著自己看。
她偷偷對著旁邊湖面看了看自己的妝發(fā)……也沒亂啊。
封行淵斂眸收回視線, “你很喜歡放風箏嗎?”
鹿微眠坐在秋千上,看著他放,“喜歡啊。”
封行淵輕輕扯了下風箏線, 看著它朝他的方向回落。
仿若跑得再高再遠,都能被他輕而易舉的抓住,拖回來。
只屬于他、只聽任他一人。
從前他看別人放風箏只覺得無趣。
這是他第一次放風箏, 忽然發(fā)覺這種感覺令他上癮。
“我也喜歡。”
*
月末入冬, 鹿瑜拿著鹿微眠收集的指派罪證, 將水壩工程幾度被做手腳的事情上報給朝廷。
同樣將青荷所做的證詞遞交給帝王。
一切都安排妥當,只是唯一的差池是畫像交給帝王之前, 姜崇也已經(jīng)將慕青辭所有的罪證都交了出來, 以自己全都是在幫慕青辭做事為由,把自己摘了個干凈, 并自行請罪領(lǐng)罰。
說到底眼下慕青辭是黑的,其他人的臟水往他身上潑,他百口莫辯根本也無法洗白。
沒有人會相信他。
鹿瑜見此禍患還在, 為保萬無一失,請旨親自前往江南監(jiān)工。
皇帝答應了他,也下了調(diào)令。
好處是,這件事情拿了足夠多的證據(jù)提前告知帝王與朝廷, 有人一直想要從中作梗與他們無關(guān),日后即便出了事, 總也不至于是鹿瑜貪污受賄、私吞建款才釀成災禍。
他們家不至于遭遇橫災。
壞處便是,鹿瑜需要立冬動身, 一直到明年夏汛南巡過后才可返京。
也無法在家過年。
恰逢鹿瑜生辰, 家中便計劃著借著他生辰的名頭,也辦個踐行宴。
這還是鹿瑜在京為官二十載, 頭一次離京這么久。
鹿微眠心情復雜。
日后事情順利那最好了。
倘若事情不順利,那就意味著,父親此去即訣別。
鹿微眠這么想著,就早早地回了家。
鹿瑜寬慰她,“如今陛下知情,也知我們盡心竭力,這是最好的。”
“不論發(fā)生什么事,你和母親,還有阿崢在家都是安全的。”
“再者這個工程也不是為了我們,是為了江南百姓。”鹿瑜小聲道,“若阿眠說的是真的,那明年夏汛洪水,父親能救很多人呢。”
“朝堂紛爭父親參與的不多,籌謀算計父親也差了一點。當下我能做的,就是工部的民生工程,不讓江南百姓和你們因此受累。”
鹿微眠能想到,這件事情她告訴鹿瑜。
壓力最大的就是他。
父親會將這件事怪在他自己身上。
因自己的疏忽,導致生靈涂炭、全家落難,他必定很是殫精竭慮。
所以對她的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鹿微眠從房內(nèi)出來,便看到院子里的下人們忙著布置庭院。
有許多父親舊友此番也要來給他踐行。
原本的家宴變成了宴席。
乍一看起來很是熱鬧喜慶。
鹿微眠深吸了一口氣,下了石階。
門口,舅母挽著葉綰從外面進來,瞧見鹿微眠熱情地打著招呼,“阿眠回來了。”
“已經(jīng)回來幾日了。”葉綰示意鹿微眠,“快跟你舅母打招呼。”
鹿微眠垂眸,還是順從葉綰的示意,“舅母好。”
白氏點頭,冷不丁提起,“阿眠瞧著精神頭不太好啊,是前陣子鬧得嗎?”
誰都能聽出來,白氏說的“前陣子”指的是太子出事。
“什么前陣子啊,”葉綰拍了拍白氏的手,“是這陣子她父親要出遠門,她舍不得罷了,早早就回來粘著我們。”
白氏了然,“這樣啊。”
“阿眠出嫁了還是小孩子心性。”
鹿微眠懶得接話,尋了個借口先離開。
白氏提太子無非是在嘲諷她太子妃美夢又一次破滅。
鹿微眠走了幾步,聽見葉綰把白氏方才的話接過來,“說明夫婿省心,她才能跟小孩子一樣,我倒是還挺放心的。”
“對了,”葉綰詢問著,“心嫻沒跟你一起來?”
白氏有意夸耀著葉心嫻的懂事,“她給她姑丈備生辰禮去了,今早一大早就出門了。”
*
漆黑昏暗的掖庭獄下,沉重的鐵門被打開。
一絲光線從屋外透進來,落在牢獄內(nèi)的人身上。
管事獄卒拿著鑰匙去開那人身上的鎖鏈,“有貴人來接你了。”
獄卒一面打開鎖鏈,一面說著,“你可真是好氣運,能得貴人青眼。”
“這往常進來的人哪有能出去的。”
陰影之中的男人仍然低著頭,看見獄卒身后跟來的人。
來人一襲黑色披風遮掩,但走動間能顯露出內(nèi)里的華貴衣裙。
最后在他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看他,“還不走嗎?”
姜崇唇角上揚,“如今太子不中用了,奴才以為郡主會拋棄奴才,另想出路。”
“太子不中用,你中用不就好了。”葉心嫻看著他,“你是不愿意嗎?”
“全憑郡主吩咐。”
葉心嫻看著他,游思恍惚。
兩年前,她還不是郡主,為了在宮中博得青眼苦練琴棋書畫。
世家尊貴,朝不保夕。
她父親葉霖承襲侯爵,但卻整日無所事事。
吃喝玩樂將那點侯府尊貴消磨殆盡。
又納了幾房小妾,個個都能在她和她母親面前作威作福。
她母親恨鐵不成鋼,只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
告訴她這輩子只有嫁得皇權(quán)富貴才能出人頭地,教她多跟著鹿微眠,好接觸到名門望族。
她只能虛偽地去討好鹿微眠。
像個跟屁蟲一樣,伏小做低,做盡她厭惡的事情。
得到機會就奮力表現(xiàn)。
但大家還是都看不到她,因為她父親不得用,是朝廷蛀蟲。
她也混不進真正的官貴千金圈子里。
那年,她在宮宴上獻禮,琴弦割破手指,她忍痛奏完一曲。
卻依然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連個賞字都沒聽到。
那日她躲在宮苑樹林里捧著受傷的手哭。
有人遞來一個帕子,“姑娘受傷了。”
那是姜崇。
葉心嫻認得他,他是太子身邊的小太監(jiān)。
但她知道,肯定不是太子叫他前來,慕青辭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她覺得丟臉,“小傷罷了。”
“姑娘這般漂亮的手,不宜有傷。”姜崇伸手,“若姑娘不介意,奴才可幫姑娘上藥,不會留疤。”
大抵是這宮苑里,只有他一個人注意到她受傷了,葉心嫻才放下戒心將手遞過去。
這位小太監(jiān)眉清目秀,手也干凈整潔,大概是身為太子隨侍,并不需要干粗活重活。
他干活也仔細,很會哄人。
將藥涂在她指尖,很輕地涂勻,然后包上棉帕。
說著日后不要再受傷了這種話。
然后他握著她剛剛包好的手,盯著她眼底的不甘,冷不防來了一句,“姑娘是不是想當皇后?”
葉心嫻當時又驚又怕,一面否認,一面抽手。
卻被他牢牢握住,拉回原地,仍然笑意溫柔地看著她,“姑娘想當皇后,奴才可以幫您。”
葉心嫻承認,那一刻她心動了。
“你為何要幫我?”
“當然是為了,在這深宮內(nèi)院,給自己找一個依仗。”
慕青辭挑的皇后,哪有他自己挑的皇后稱心如意。
雖然眼下皇后是不成了,但這兩年,葉心嫻也倚著他給家里帶了不少機會。
讓父親再次得用,她也撿了個郡主的封號。
葉心嫻往外走。
姜崇便跟在后面。
“按理說先出來,我只能將你送去浣衣局。日后要靠你自己尋個清靜的好去處。”葉心嫻走到一處僻靜的小院廂房,才給了他一個錦囊。
姜崇接過來,看著里面是教他日后如何親近淑妃。
姜崇收起來,“郡主想讓我去淑妃娘娘那,是有新的打算了嗎?”
葉心嫻倚靠在桌邊,“只可惜你費心思給我的那個九天玉印沒用了。太子不行了,但還有三皇子。”
“是誰不重要,我要的是那個位置。”
“我知道你心里有數(shù)的。”
姜崇彎唇,“郡主放心。”
*
葉心嫻直到晚膳時分才到司空府。
這會兒賓客陸陸續(xù)續(xù)地到來,但還沒有開席。
鹿微眠看著葉心嫻進來送生辰禮,又說了些吉祥話。
鹿瑜和葉綰也不是什么規(guī)矩多的人,只想著今日熱鬧開心,便叫她入席。
鹿微眠聽到旁邊白氏詢問葉心嫻,“你去哪了,怎么才來?”
葉心嫻隨口道,“取東西耽擱了些時辰,又叫人擦好呈過來,豈是那般輕快的。況且這不是也沒遲嗎?”
鹿微眠看她呈去給父親的玉如意,總覺得不至于取這么長時間。
她正想著,谷歆月跟隨永昌伯進來,偷偷跟她打了個招呼,前去給鹿瑜賀壽。
賀完之后,永昌伯入席,谷歆月跑到她這邊來,“這邊有人嗎?”
“原是給封行淵留的。”鹿微眠看著封行淵還沒有要回來的意思,“不過他最近事情多,有可能趕不回來,你先坐這里就行。”
“那我要是坐這里,不會占了他的位置吧。”
“沒事。”鹿微眠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坐席,“一會兒叫他去跟父親坐,他們朝官才能聊到一起去。”
谷歆月聞言放心大膽地坐了下來。
侍女前來詢問谷歆月有沒有忌口,想要喝什么。
谷歆月要了酒。
鹿微眠聽著,不由得提醒她,“你要是喝醉了,我可不負責把你背回去。”
谷歆月笑出聲,“好妹妹,你什么時候見我喝醉過。”
封行淵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兩人好姐姐好妹妹地把酒言歡。
封行淵無聲輕笑,默不作聲地舔了下后槽牙。
偏偏鹿微眠還沒注意到他進來。
谷歆月繼續(xù),“再者,真醉了,你偌大的司空府,還能不管我住嗎。”
鹿微眠輕哼,“不管。”
一旁小廝見鹿微眠身邊沒位置,但姑爺來了,他也不好上去把伯爵千金趕走。
只得趕緊安排姑爺去上座。
那上座位置頗好,周圍都是達官顯貴,想必姑爺會滿意。
小廝很有眼力見地把封行淵送過去,卻發(fā)現(xiàn)封行淵似乎不那么高興。
因為這會兒,谷歆月開始哄鹿微眠喝酒了。
“要不要嘗嘗?”
鹿微眠有過類似的經(jīng)歷,知道谷歆月喜歡喝烈酒,“你喝的酒都好苦的。”
“不苦,我今日要的是甜酒。”
鹿微眠探著腦袋辨別了一會兒她杯子里的東西。
還是沒敢嘗試。
屋外陸陸續(xù)續(xù)地進來賓客。
許多賓客沒有下了帖子邀請,只是曾經(jīng)與鹿瑜有過來往,聽聞他離京就來賀壽送個踐行禮。
本也沒打算留下吃飯,但是人家來了,鹿瑜不可能讓人餓著肚子走。
桌子越加越多。
周圍幾個空置的屋子也都拿來擺宴席。
不知風聲是怎么傳出去的。
鹿微眠在前來的賓客里,看見了封賀帶著羅氏進來,身旁還跟著封駿。
封賀上前與鹿瑜攀談著,時不時提到她,“阿眠在我們家呆得很是習慣,把阿眠交給我們,親家盡管放心吧。”
鹿微眠料想到他們會這么說,輕扯了扯唇角。
封賀自然而然的想要坐在前面的位置,與其他朝臣攀談,然后將封駿介紹給各個官員。
眼見大家都不太想搭理他,但礙于面子也都笑著應承。
鹿瑜好脾氣也沒說什么。
但封行淵慢悠悠地開口了,“二叔賀完壽早些回去吧。免得天黑路滑,不好走。”
封賀臉上掛不住,心想著等鹿瑜開口留他們吃飯。
但鹿瑜也沒開口。
即便是心有不滿,封賀也不好當面表現(xiàn)出來,讓這么多人看笑話。
他們只能尷尬道,“說得也是,今日特地來給親家公賀壽,這會兒我們也該走了。”
就在他們以為鹿瑜會挽留他們之時,鹿瑜開口提醒,“那你們路上小心,來人,好生送送客人。”
封賀只能硬著頭皮帶著他們離開。
屋內(nèi)沒有了膈應的人,氣氛也慢慢恢復如初。
稍微有點眼力見的人,也沒有把封賀真的當做鹿瑜的親家公。
畢竟朝堂中,想要沾親帶故攀關(guān)系的實在是太多了。
鹿微眠舒服地伸了伸腿,喝著手里的果汁。
抬眼迎上對面封行淵的視線。
她彎起眼睛笑了笑。
封行淵卻避開了視線。
鹿微眠也不甚在意,很快注意力就被吸引走。
遠遠看見衛(wèi)沉扶著明窈前來,專程送踐行禮。
鹿微眠就起身去迎,與他們說了兩句話。
明窈給鹿微眠遞了一張?zhí)樱白罱鼰┬氖露啵阋膊灰偸菓n慮。想散散心的話,下月我三妹成婚,你也可以去沾沾喜氣,國公府定視你們?yōu)樽腺e。”
“若是不想去也可以不去,”明窈看著她,“就是我想見你罷了。”
鹿微眠看著那紅色喜帖,沒有來的心情也好了不少,“難得的喜事,我肯定要去的。”
沒多久明窈的父親,明國公也前來賀壽。
鹿瑜與明國公曾經(jīng)有些交際,坐下閑談氣氛也熱鬧不少。
這大概真的是個很好的日子。
鹿微眠起先的混沌與不安都被撫平些許。
身邊谷歆月一杯一杯的酒水入喉,整個人都顯得愈發(fā)暢快精神。
鹿微眠雖是知道谷歆月為人一向豪爽,但看她這般,還是頗為好奇。
她戳了下谷歆月的杯子,“這個真的是果酒嗎?”
“是啊。可好喝了,”谷歆月拿起來,晃了一下,“要不要試試。”
鹿微眠把杯子遞過去,“我嘗嘗吧。”
谷歆月給她斟滿,清亮的酒水在玉瓷杯盞中晶瑩剔透,很是好看。
鹿微眠喝了一口。
咽下去還沒有什么感覺,是挺甜的。
鹿微眠又小酌兩口。
第三口下去的時候,辛辣氣息瞬間竄起,充斥了鹿微眠整個鼻腔。
她一張臉都皺了起來,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緩過來時,臉頰被烈酒熏蒸的通紅,“你騙我。”
谷歆月笑著給她倒果汁,“沒騙你啊,這就是甜酒。”
鹿微眠連喝了兩杯果汁才遮蓋住那辛辣感,連連嘟囔著,“騙子。”
谷歆月?lián)沃掳涂此t彤彤的臉,忍不住逗她,“也就你回回都上我的當,褚楚都不信我的。”
鹿微眠偏開頭,“我也不信你了。”
嘴上不停地說不信。
過了沒有半刻鐘,就又湊過去了。
封行淵全程看在眼里。
一整晚也沒有說話。
谷歆月那杯烈酒的確是有些烈。
鹿微眠沒喝過這么厲害的酒,很快就覺得有些頭昏腦漲。
趁著自己還沒失態(tài)之前先離了場。
谷歆月幫襯著將她送到房內(nèi)。
鹿微眠只是有些暈,還沒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好啦,你趕緊回去吧。”
谷歆月看她暈暈乎乎的樣子,“你自己可以嗎?”
“當然。”鹿微眠睜大眼睛示意自己很清醒,但是很快眉眼間就有些失焦,“沒事,我還有暮云呢。”
暮云從沐浴間出來,“姑娘,水備好了。”
鹿微眠扶著谷歆月起身,“我要去沐浴梳洗了。”
谷歆月見狀便先回宴席。
她剛離開鹿微眠的院子,迎面看見封行淵走來。
暮云接過鹿微眠,帶她進去。
鹿微眠走路是有些晃,但是不影響其他。
何況她也不太適應有人看著她沐浴,“你在外面等我就好,我很快。”
“要是兩刻鐘還沒出來,你再進來。”
暮云答應著,守在外面。
鹿微眠是很快——
她很快就在浴桶里睡著了。
溫水里灑滿花瓣泡著實在是太舒服了。
連有人進來都沒有讓她醒過來。
封行淵遣散了暮云,進沐浴間就熄了屋內(nèi)的燈,摘下面具。
暮云看姑爺進門就熄燈還是愣了一下,原本只是退出門外,這會兒直接退到了院外。
封行淵扶著浴桶看她,他左眼不便見光,但在黑暗里視力極佳。
浴桶內(nèi)女孩盤起長發(fā)歪著頭靠在桶邊,臉頰紅潤清透,睫毛上掛著零星的水珠。
花瓣貼靠在她的鎖骨處,圍聚在她周圍,隨著她平穩(wěn)的呼吸緩慢起伏,剮蹭著她胸口的玫瑰紅痣。
封行淵伸手摘下她鎖骨處的花瓣,在指尖把玩了一會兒。
那片嬌艷欲滴的花瓣在少年極具摧毀力的指尖很快被研磨出花汁。
蹂躪得殘破不堪。
怎么睡著了。
他今晚很不高興,想著如果她愿意主動親吻他。
那他興許能不計較她和別人喝酒笑鬧了一晚上,沒跟他說一句話。
但眼下睡著了興許是不行了。
封行淵拖過來凳子坐在浴桶邊,打算著先幫她把澡洗完。
封行淵拿過旁邊干凈的帕子,浸入玫瑰花水中打濕,而后撩起溫水在她身上擦拭。
這是他第一次這般細致地觀察她的身體。
比上次隔著濕透的衣衫要更加清晰,在片片花瓣的映襯之下,猶如出水芙蓉。
很漂亮。
封行淵手上動作稱得上溫柔。
將她清理干凈,抱出來擦干。
鹿微眠半夢半醒中覺得很舒服,不自覺地將自己貼靠過去。
因此,溫軟直接被送進了男人手中。
封行淵動作停滯。
靜靜地看著貼上來的那處。
他手里的還攥著帕子,只有拇指碰到也能感覺到那無邊無際、令人深陷的觸感。
色澤猶如上好的羊脂玉,但溫熱細膩。
這讓少年覺得,像是他無意觸碰到的云朵。
稍一用力,就像是陷進了綿綿云層中,細膩滿布掌心。
也像是白玉豆腐。
但可塑性頗強,會隨著力道變幻形狀。
帕子不知何時被拋開。
第一次觸碰到的少年探索著,一時失了力氣輕重。
鹿微眠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卻只見一片黑暗,雙臂不由得圍擋一下,躲避這樣的折磨,“不要。”
封行淵順手拿過她放在一旁的裙帶。
將她推拒的雙手捆住之后,封行淵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
那漂亮的粉白裙帶,綁在她白潔如玉的藕臂上,將她禁錮住,封行淵那股隱秘的興奮感更加強烈。
以至于身體上先有了反應。
封行淵凝眉。
他發(fā)現(xiàn),他想像夢里、或者書里那樣懲罰她了。
第35章 很乖
封行淵垂眸, 看著懷里的人。
她仍然處于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迷迷糊糊地想要掙脫手上的束縛,卻奈何沒有力氣。
發(fā)出很是無助的細碎呢喃。
這讓他的反應愈發(fā)強烈。
書本中的圖畫生動鮮活起來。
但他想得要更多一點。
他想把她捆在某一處, 欺負她。
可是封行淵衡量著,她的行為似乎沒有到需要被懲罰的地步。
欺負她那么脆弱的地方,一根手指都還進不去。
鹿微眠察覺到了危險的來臨。
也能感覺到自己光裸的腿下, 有蟄伏的利器蠢蠢欲動。
這是什么先兆, 她再清楚不過。
可是她整個人醉酒后昏昏沉沉地, 身處于一片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見。
只知道自己不著寸縷,坐在男人身上。
她腦海中前世夢境與現(xiàn)實交錯, 無比混亂。
鹿微眠秀眉輕蹙, 試著尋找光亮,辨別現(xiàn)在是夢境還是現(xiàn)實。
身前人出聲, 蠱惑著她,“阿眠,吻我。”
鹿微眠辨別著這聲音是誰, 許久沒有動,可是會綁著她索求的只有那個人。
直到她下巴被人抬起,鹿微眠抗拒著偏開頭,迷迷糊糊地企圖逃跑。
可他輕拽著繩帶另一側(cè), 稍稍一拉,她就被迫落回他身邊。
她身體被男人從身后環(huán)扣住, 坐在他身上,后背緊貼著他, 身體弓起。
他說, “跑什么?”
鹿微眠眼角微微濕潤。
她似乎恢復了些許視線,看見身前橫亙著青筋迭起的手臂。
手掌筋骨分明, 手臂壓著胸口皚皚白雪的脆弱之地。
少年虬結(jié)臂膀似乎與少女冰肌玉骨很是相配。
鹿微眠聲音輕顫著,“不要這樣,王上。”
封行淵在聽到她叫“王上”之時,驀的頓住。
他看著懷里混沌不安的人。
大抵是許久沒有繼續(xù)的動作。
懷里半醉的人慢慢安靜下來,胸口在他掌心劇烈的起伏著。
他甚至能感覺到她劇烈的心跳震動,一下一下敲擊著他的掌心。
“你叫我什么?”
鹿微眠沒有回答,只是縮緊了身體。
身上和屋內(nèi)的水汽熏蒸著他們兩人。
她能感覺到自己被水汽包圍,渾身上下都沁得極為溫暖潮濕。
或者不只是水汽,還有足夠能壓覆包裹她的人。
封行淵眼睫壓低。
她為什么會叫他“王上”。
難道他們會做同樣的夢嗎?
怎么會有人做同樣的夢。
鹿微眠被籠罩在溫暖之處,整個人昏昏沉沉地再次陷入夢境。
夢中她被侍女服侍著沐浴梳洗。
礙于眼盲,不得不有人幫襯。
侍女拿著帕子一下一下用溫水幫她擦拭。
期間只是片刻的停滯,那侍女的手就換成了一個男人的手。
他不做聲,只撐在浴桶后看著她,幫她擦洗身子。
只是鹿微眠感覺到了那只手的不對勁。
比女子的手要大,要寬厚粗糙,碰到她的肌膚就升起一股說不清的麻癢。
鹿微眠接連問了侍女幾個問題,都不見侍女出聲,慌亂之下躲開。
卻被扣住脖頸下顎,后脊緊貼著浴桶邊緣,腦后是他的腰腹。
他說,“怕什么,阿眠的身體很漂亮,我很喜歡。”
混亂的水聲爭執(zhí)后,男人進來。
浴桶中的花瓣隨著溢出的水大片大片地跌落在地。
她被男人從后面壓住,身體完全拉開,承受著突如其來的索取。
而她的手上,綁的是男人的腰封。
那人做起這種事情來,毫無節(jié)制,喜好怪異。
這對于從小金尊玉貴的鹿微眠來說,刺激到難以承受。
她真的很怕跟他做那樣的事情。
怕被他折磨得丟盔卸甲、渾身顫抖。
然后聽到他的調(diào)侃,“阿眠怎么這么大了,還會失溺。”
清早,鹿微眠從睡夢中驚醒,坐起。
見到四周是她再熟悉不過的閨房才慢慢平復心緒。
然而鹿微眠一轉(zhuǎn)頭看見封行淵也醒過來。
他大概也是夢到了什么,深不見底的黑瞳混雜著晦暗不清的欲色。
鹿微眠呼吸急促,而他的呼吸又沉又重。
一急一緩,一輕一重。
兩人很怪異地無聲對視良久。
鹿微眠有點怕他看出來自己夢到了什么,心神不寧地想下床,“我要晨起了。”
她剛掀開被子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
她清楚的看到自己手腕上,出現(xiàn)了一圈可疑的紅痕!
那痕跡與昨晚夢中被捆束的感覺一模一樣。
鹿微眠動作頓住,盯著手腕上紅痕看了很久。
她不只是做夢嗎?
為什么手上真的會有綁痕?
鹿微眠轉(zhuǎn)頭看向身側(cè)的男人,“我手上這是……”
封行淵握過她的手,坦然又平靜* 地先發(fā)制人,“這是怎么弄得?”
“我,”鹿微眠語塞,“我不知道啊。”
封行淵修長手指輕揉著她紅痕的位置,“你應該知道,畢竟昨晚,你與旁人把酒言歡聊得甚是開心。”
“連醉后都是旁人送回的,拉拉扯扯地不一定怎么碰成這樣。”
鹿微眠總覺得哪里不太對,“是這樣嗎?”
“嗯。”少年很輕很緩地幫她紓解手腕紅痕,仍然看著她的眼睛,“你昨晚一句話都沒與我說。難不成,這還是我弄得?”
鹿微眠隱約從他話語中聽出了怨怪,“我總有機會與你說話,但是又不是日日能見她們。”
鹿微眠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興許昨晚她醉后,被谷歆月送回來時,拉扯握住她手腕攙扶時留下了痕跡也正常。
封行淵沒有接話,但聽起來,她像是相信了他的說辭。
他暫時不想讓她知道,他好像有點喜歡綁她。
他的小夫人似乎沒這么好的脾氣,昨晚的反應看起來也不喜歡被綁。
她生氣了是要不理他的。
封行淵忽然意識到。
他好像不想讓鹿微眠不理他。
鹿微眠問他,“你昨晚幾時回來的?”
“宴席散了就回來了。”
鹿微眠對于昨晚回房間之后的事情就沒太有印象了。
只記得她好像很快就睡著了。
再就是夢里出現(xiàn)的那些畫面。
鹿微眠有些走神,視線冷不防瞟到了封行淵握住她手腕的手指上。
指骨修長,潔凈如玉,手背青筋隨著動作起伏。
莫名的,鹿微眠眼前一晃而過那模糊的畫面。
畫面中,她被人綁住雙手,想跑卻被背對著壓在一個結(jié)實有力的懷里。
但身前好似就是這么一只漂亮的手,環(huán)住她,手臂壓著她的胸口禁錮她。
大概是力氣頗大,橫亙的手臂將她胸口壓得像是鼓出來的糯米團子。
畫面呈現(xiàn)出令人血脈噴張的和諧感。
那手臂色澤與她身上的顏色都極為相襯。
鹿微眠不由得問,“你,你回來的時候,我在做什么?”
封行淵壓低的眼睫遮住眼底暗光,“你在睡覺。”
“昨晚,我好像回房就沒有意識了,那我沐浴是自己弄的嗎?”
封行淵慢條斯理地遮掩過去,“所以日后,夫人少喝點酒。”
他說著起身,“我該去上值點卯了。”
鹿微眠也不好盤問太多,顯得她不相信他一樣。
封行淵晨起,鹿微眠這會兒反倒不著急起床了。
她等封行淵離開后,才磨磨蹭蹭地從床榻上爬起來。
更換衣物之時,鹿微眠偷偷看了看自己小衣里攏住的兩團。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比了一下,然后攏住……
攏不住。
那個畫面里,好像男人的手更大一點,位置偏一些,能完全覆蓋。
如果是封行淵的話……
鹿微眠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連忙把手放下來,頗為不自在地穿上衣服。
清早府中下人來來往往,暮云端著熱水進門看見鹿微眠正磨磨蹭蹭地起床,笑道,“夫人今早怎么起得這么早。”
鹿微眠不太想提做的噩夢,“他醒了,我也就醒了。”
暮云想著也就說出來了,“姑娘姑爺感情真好。”
“也不是啦。”
其實她就是被噩夢嚇醒不敢睡了。
夢里還是跟另一個男人……
鹿微眠不敢細想,正要去凈手,旁邊暮云笑著打趣她,“昨晚姑娘沐浴睡著了,還是姑爺幫你的,怎么不是感情好。”
鹿微眠凈手的動作僵在原地。
雙手浸潤到溫水之中,這會兒看著那抹紅痕格外清晰。
“沐浴……”鹿微眠轉(zhuǎn)頭看向暮云,“是他幫我的?”
暮云瞧著她完全不知道的樣子,“夫人醉過去了?”
鹿微眠想她還不如直接醉死過去。
所以她那零星記憶中,被人綁著的畫面是真的嗎?
封行淵……綁她了?!
他該不會也有這樣的愛好吧……
不能吧。
鹿微眠有一瞬間的緊張和慌亂。
不過很快就安撫好自己,她身上除了手腕上紅痕,也沒留下其他痕跡。
興許真的像是封行淵說的那樣,是歆月姐姐扶她回來不小心弄到的。
鹿微眠想著今早封行淵那濕潤如小獸一般的眸子。
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會有那般惡劣喜好的樣子。
況且他要是真喜歡,綁住她能忍得住對她什么都不做嗎?
鹿微眠看了看鏡子,都沒咬她。
鹿微眠平復了許久心緒,仍然心有不安。
*
封行淵離開房間,啟程前去點卯。
馬車里,他撐著額頭閉目小憩片刻,又睜開眼睛,“凌一。”
凌一忙應著,“在。”
“你說,兩個人做同樣的夢,是因為什么?”
凌一左思右想片刻,“屬下倒是與凌雙做過同樣的夢,夢見我們都辦砸了差事,惹您生氣。”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見同樣的事情,那肯定是白日里都想過。”
封行淵沒做聲。
有相同經(jīng)歷的人,更容易做同樣的夢。
如果他的夢是還沒有發(fā)生的事情。
那鹿微眠難道也知道還沒有發(fā)生的事情?
這好像能解釋,鹿微眠為什么會知道他的秘密。
所以,該不會那夢里的事情,都是真的。
封行淵輕“嘖”一聲。
有點意思。
封行淵進了皇宮大內(nèi),遠遠看見鹿瑜從前面的馬車下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朝服,朝著乾正殿走過去。
封行淵想到鹿微眠這些時日所殫精竭慮的事情,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所以他們之間,為什么會變成那樣。
還有鹿微眠,為什么會眼盲。
她最怕黑了。
鹿瑜進殿,殿內(nèi)只有皇帝與內(nèi)侍大太監(jiān)兩人。
皇帝見他進來,起身相迎,“愛卿來了。”
鹿瑜行大禮,“臣參見陛下。”
“不必多禮。”皇帝示意他起來,“昨日生辰,宮中送去的賀禮可收到了?”
鹿瑜恭聲道,“謝陛下,臣收到了,很是喜歡。”
皇帝點頭,“兩日后離京,家中可安置妥帖了?”
“已經(jīng)安置妥當。”鹿瑜抬起頭,“只不過還有一事,今日特來覲見陛下,懇請陛下應允。”
“但說無妨。”
鹿瑜拱手,“臣想簽死契。”
此話一出,皇帝都怔愣一下。
“為何?”
“修繕水壩一事幾度遭遇不測,防不勝防。臣只怕日后再有不測,難以招架。此番臣愿以性命相抵,為此事鞠躬盡瘁。功成,臣可身退回京。”
“若事敗,追究,臣可一人擔責,懇請陛下莫要降罪于我妻女孩兒。”
皇帝聽懂了,“此番死契,你是想給你的家眷,留個護身符。”
“懇請陛下成全,無論如何他們是無辜的,他們比誰都希望此事順利,我早日歸京。”
皇帝看他許久,“朕允了,你可放心前去。”
鹿瑜再度行大禮,“謝陛下。”
內(nèi)侍大太監(jiān)按照鹿瑜的要求,擬了一份死契,呈到鹿瑜面前。
鹿瑜按下手印后,告退離宮。
他看著屋外湛藍的高遠晴空,心下輕松許多。
但愿來年,還能看到長安城的秋日。
鹿瑜笑了。
若是看不到,有人能替他看,也好。
不日送行,踐行的人沒有太多。
畢竟是朝廷正事,也不宜大張旗鼓。
無非是他們自家人和親近的朋友。
城門口鹿瑜叫他們就此留步,改日再見。
所有人都當此事不過是一次尋常的離京辦差,沒有人知道鹿瑜是簽了死契走的。
氣氛相對輕松融洽,葉綰也只是多叮囑了兩句。
只有鹿微眠看著鹿瑜的身影,鼻尖酸澀。
鹿瑜問她有沒有什么要叮囑的,鹿微眠說不出話來。
這里大概沒有人會理解,那鹿家姑娘為何如此難過。
鹿微眠仍然保持著大家千金該有的端莊平和,輕輕搖頭。
鹿瑜笑著拍了拍她,“開心一點乖乖,等父親回來。”
鹿微眠彎唇,但笑不出來。
鹿瑜上車,車隊很快消失在城郊樹林陰翳處。
鹿微眠看著那消失的影子,和不停搖晃的枝葉發(fā)呆了很久。
直到鹿崢來催她上車回府,她才很輕地回了句,“來了。”
寬大的馬車內(nèi),鹿崢笑她,“阿姐這般念家,當初父親說得也對,合該給你找個入贅女婿,讓你天天在家。”
葉綰掐他,示意他閉嘴。
鹿崢這才意識到,封行淵也在車內(nèi)。
葉綰打圓場,“你這張嘴就是沒個把門的,那都是你阿姐小時候的事了。”
封行淵倒是聽進去了,點頭表示贊同,“也行。”
車內(nèi)人都愣了一下。
鹿微眠看向他。
鹿崢以為自己聽錯了,小聲解釋道,“入贅是成婚后要住在我們家,什么都聽我阿姐的,以后有孩子也要跟我阿姐姓的。”
這對于當下的男人來說,都是自己沒用的象征。
沒有人愿意做贅婿。
封行淵沒覺得這有什么,住那個破封府他也不怎么喜歡,何況他現(xiàn)在也什么都聽她的,“可以。”
他順便給了評價,“姓鹿好聽。”
鹿微眠看著他,發(fā)現(xiàn)他是認真的。
那雙純粹眸底干凈得不染纖塵。
葉綰視線在他們之間打了個來回,不由得輕笑出聲,沒繼續(xù)這個話題,轉(zhuǎn)頭問鹿微眠,“還要在家里住幾天嗎?”
鹿微眠順著葉綰的話說著,“在家住了很久了,明日該回去了。”
葉綰點頭,“看你安排。”
鹿微眠回家收拾好東西,看見封行淵在旁邊擺弄她的發(fā)釵。
他看起來很喜歡這些漂亮的小玩意。
鹿微眠走上前問道,“你今日可知入贅是什么意思。”
封行淵簡單回著,“知道。”
鹿微眠還是個有點在意世俗眼光的人,“那你說得可是真的?”
封行淵不知道這事為什么世人要在意,不過是一種各自喜歡的生活方式罷了。
“我為何要騙夫人?”
鹿微眠覺得封行淵活得是不太一樣的灑脫。
如同長在叢林中的小獸。
簡單隨性。
你對他好,他就會對你好。
有話直說,不遮掩算計,他就很好哄。
他的領(lǐng)地之內(nèi)是可親近之人。
領(lǐng)地之外全都是無所謂的其他蕓蕓,誰都不在乎。
她隔了一段距離,看了他許久,或許她是可以問問他的。
而不是自己一直胡思亂想。
鹿微眠壓在心底的事情還是沒憋住。
她承認,她有點直心眼,藏不住什么事情。
鹿微眠磨磨蹭蹭地坐在封行淵身邊。
封行淵順便拿著發(fā)簪在她頭上比了比,視線從發(fā)簪落在她身上,“夫人有心事?”
“也不算什么心事了吧。”鹿微眠故作輕松,“我就是想問……”
“那天晚上,我沐浴睡著了,剩下的事情是你幫我做的嗎?”
“嗯。”封行淵沒有否認,反而很是坦然,“我與夫人說了,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jīng)睡著了。”
鹿微眠想起來他的確是這么說的。
那天他其實也沒有撒謊。
封行淵饒有興致地看她,“怎么了,夫人是不想讓我看,還是不想讓我碰到什么。”
“如果不想,下次我叫她們來幫你。”
鹿微眠小聲道,“沒有。”
雖然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們到底是夫妻。
況且這也不是她想問的重點,“那天我醉了,你幫我收拾的時候,我還算配合嗎?”
鹿微眠吭吭哧哧地引入她想問的問題,“有沒有很鬧你,讓你想要把我綁起來。”
封行淵看著她清涼如黑寶石般的眼瞳,聽到了他感興趣的話題,指尖發(fā)癢。
但嘴上回答的是,“沒有。”
封行淵彎唇,“夫人很乖。”
鹿微眠疑惑地再度陷入沉思。
封行淵適時打破她的思慮,“怎么了,為什么這么問?”
他看著她,“你是想要被綁嗎?”
“不想。”鹿微眠幾乎是脫口而出,“我不想要。”
被綁起來,喪失所有的反抗能力地被動承受,她承受不住。
鹿微眠說出口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劇烈,“那就沒事了,可能是我那天喝多了,做了一些亂七八糟的夢給記混了。”
畢竟連她自己當時也分不清哪一部分是夢,哪那一部分是現(xiàn)實。
封行淵了然地點了點頭,“那……”
在鹿微眠想要將這件事情翻篇之時,他緩慢湊近,聲線低沉,“夫人夢見什么了?”
第36章 艷福
鹿微眠被他們之間驟然拉近的距離弄得有些不自在。
少年那雙血色異瞳直直的看著她, 將她那點局促不安盡收眼底。
饒是鹿微眠再怎么直心眼,也不可能跟自己的夫婿說,自己時常會夢見自己被另一個男人這樣那樣。
何況被那個瘋子囚困在深宮里承寵的事情, 怎么也不能算是愉快的記憶。
鹿微眠忙說著沒夢見什么就起身挪走。
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樣子。
封行淵仍然坐在原地,唇角勾起,手里輕轉(zhuǎn)著她精巧靈動的發(fā)簪。
*
封府大院內(nèi), 羅氏坐在屋內(nèi)就聽見門口有人搬東西進來。
羅氏差人出去打聽。
下人回來稟報, “是四少爺回來了。”
“又回那新婦娘家了, 成婚才多久,天天回去, 像什么樣子。”羅氏記恨著那日在司空府的遭遇,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欺負他們一樣。”
那天本來是想借著機會去司空府見識一下,順便把封駿介紹給朝堂重臣。
沒想到半路被封軫那個混賬給趕回來了。
鹿瑜偏偏也沒有留他們。
明明那么多人都留了, 就沒有留他們。
好歹也是親家,這般不給顏面。
這一回來,封賀和羅氏是罵了他們一天一夜, 都不解氣。
羅氏聽聞他們回來,也沒給個好臉色,“那鹿瑜也是不就是離京辦差嗎,仗著自己位高權(quán)重, 大擺宴席,那么風光, 還真有人捧他們。”
“鹿微眠不過是投了個好胎,才是個千金小姐, 真以為那些貴女與她親近是喜歡她。”
“封軫那混小子也是得了個便宜親事。”羅氏冷哼, “若這江南水壩沒修好,我看他們還怎么得意!”
一旁沉默寡言的封芙安聽到鹿微眠和封行淵的名號, 稍稍有了反應。
她抬起頭,日光落在她遮覆臉頰的面紗上,將她潰爛的臉照得通紅。
她手指收緊,扯破了手中書卷,“為什么他們還好好的。”
羅氏聽見封芙安說話,頓時有些緊張,順著她安撫,“害,不過是表面風光罷了。”
“這在朝中伴君如伴虎,日后還不一定能一直風光呢。”
“可他們現(xiàn)在還好好的。”封芙安看向羅氏。
羅氏視線不由得閃躲了一下,雖然是親生女兒,可封芙安乍一這么看過來,她還是害怕那張臉。
她連忙道,“他們很快就會遭報應了。”
封芙安突然嚷了起來。“他們沒有報應!”
“他們活得好好的!陛下還賞了他們!”
羅氏嚇了一跳,“芙安……”
封芙安精神有些失常,“為什么鹿微眠好好的,我現(xiàn)在這樣不人不鬼的連門都不敢出去!”
她麻木地重復著,“他們怎么還沒死,他們該死了。”
羅氏聽著也有些滲人,“快,快把姑娘帶下去休息。”
“我不要休息,”封芙安搖頭,“我要殺了他們!我要他們死!”
羅氏急著叫人,“還愣著干嘛啊!”
一旁侍女們連忙上前,將封芙安拉下去。
封芙安被帶下去,羅氏連忙撫了撫身上冒出的雞皮疙瘩。
封駿從外面進來,正好看到這一幕。
封芙安張牙舞爪地叫嚷著,被人拖下去時還抓住了封駿的衣袖,“都是你!要不是你沒用,怎么一直殺不了他們!”
“虧了你還攀上太子,卻一點用處都沒有,你個廢物!”
封駿臉色鐵青,“你胡說八道什么!”
他近來本就四處碰壁,當初跟太子牽上線,原以為能謀個好出路,結(jié)果沒多久太子就出事了。
前兩日去司空府拜訪,碰了一鼻子灰不說,如今回來還要被這個瘋子辱罵嫌棄。
封駿近乎是強忍著才沒有動手打人,“快點啊,把她拉下去!”
封芙安根本聽不進去旁人的話,自顧自地發(fā)瘋,尖利的指甲一下子將他的衣袖扯破。
婢女廢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把封芙安的手從封駿身上拽下來。
封駿眉頭緊鎖,“她如今怎么這般嚴重?”
“也怪我,”羅氏有些后悔,“方才聽見封軫帶著鹿家那個姑娘回來,多說了幾句話。她就受刺激了。”
羅氏說完,不由得給自己找補,“可封軫就是命好娶了個名門之女如今風生水起的,那能怎么辦啊。人家就住在這院子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芙安早晚都得受刺激。”
提起封軫。
封駿整理好衣袖,更加煩躁,“我只怕她這樣下去,連我們都要傷,你瞧瞧,這衣服新做的,被她扯成這個樣子。”
羅氏嘆了口氣,“她是你妹妹,只能養(yǎng)著了。”
“多差幾個人看著她不就好了,總不能讓她真的殺人,真的去尋死吧。”
封駿手上動作一頓,眼底帶過一絲微光。
仿佛忽然間想通了什么。
*
鹿微眠這次在家中算是久住,葉綰給她帶了不少東西,生怕這里少了那里缺了。
鹿微眠推三阻四半天,放下半數(shù)物件,回來還是發(fā)現(xiàn)被葉綰塞了不少。
她折騰著分派規(guī)整下去又廢了一些時間和功夫。
忙完就到了傍晚。
晚膳將葉綰給她帶的吃食溫了一遍就夠他們吃的。
鹿微眠愛吃漂亮的餐食,因而每一份菜品都小巧而精致。
量不大,但種類頗多,而且樣式好看。
鹿微眠吃到一半就飽了,但還有半碗玉露團。
孫嬤嬤調(diào)侃她,“姑娘又眼大肚子小了吧,方才還跟我說能吃兩個玉露團,這一個都沒吃完。”
鹿微眠推脫著,“好吃的太多,我這不是沒吃過來,我實在是吃不動了。”
封行淵抬頭看了一眼,自然而然地拿過了鹿微眠的碗。
鹿微眠一時沒反應過來。
看他果真拿起自己用過的勺子,還是驚了一下,“那個……”
封行淵揚眉,“不給吃?”
“給吃,”鹿微眠伸出去的手又放下,聽起來好奇怪,“你吃。”
鹿微眠還是沒忍住小聲提醒,“那個我咬過了。”
“你我也咬過。”
鹿微眠屏氣,忽然意識到孫嬤嬤還在場,轉(zhuǎn)頭看見她老人家一臉姨母笑,對上鹿微眠的視線,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房間。
鹿微眠偷偷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
封行淵掀起眼簾看她。
兩人無聲的視線交流許久,但誰都沒說話。
鹿微眠羞惱他又這樣一本正經(jīng)的戲弄她,偏偏他自己還不知道。
她想解釋又覺得多此一舉,他也聽不明白。
封行淵則打量著她紅起來的臉。
又害羞。
封行淵不知道他說個實話也能讓她害羞臉紅。
他的小夫人每天不是在撒嬌,就是在害羞。
挺好玩的。
夜色漸深,鹿微眠收拾了一整日的東西,早早梳洗休息。
累了幾日,鹿微眠躺下還沒等封行淵出來就睡著了。
屋內(nèi)香霧盈盈,燭火跳躍。
封行淵從沐浴間出來,聽著房內(nèi)格外安靜,便知道鹿微眠已經(jīng)睡下了。
他抬手滅了燈盞,折返回床榻。
暮云在院外值守,守著暖爐撐著下巴,頭一點一點的打瞌睡。
今晚院內(nèi)似乎格外地安靜,所有人都睡得極早。
甚至連秋后的孱弱蟲鳴聲都消失不見。
寂靜得令人心顫。
院外墻角處,一道陰影從偏門出現(xiàn)。
那道身影被月色拉長,垂手的地方,顯現(xiàn)出一道尖利刀柄,在朦朧月光下暈出一層寒戾光暈。
來人一身黑色衣袍,從頭到腳將自己包裹住。
悄無聲息地沖著鹿微眠所在的院落走了過去。
冷冽秋風吹開來人帽子,露出一張潰爛難辨的臉。
那雙尖利的眸子,看起來陰森嚇人。
封芙安緊盯著那個方向,攥緊了手里的刀柄,亦步亦趨地走向那個院子,像是完全精神失常,嘴里嘟囔著,什么該死,要殺了誰。
她剛走到院外。
突然間有人從她身后拍了她一下。
封芙安轉(zhuǎn)頭看過去。
突然身后那人影一把抓住了她手腕,奪過她手中匕首,毫無預兆地重重地刺進了她的心臟!
大片鮮血瞬間濺滿了一旁墻壁。
封芙安驀的瞪大眼睛,劇烈的疼痛刺激得她一時連痛呼聲都沒能夠發(fā)出來。
她僵硬地低頭看著自己被匕首刺入的胸口,在那人將匕首拔出時,瞬間整個人失去了渾身氣力,跌倒在地上。
那人影在她倒地時后退幾步躲開,確認四周無人看見,立馬快步離開。
不久,鹿微眠突然被屋外一聲尖叫聲驚醒。
她睜開眼睛,發(fā)覺封行淵先她一步醒過來,保持警覺地姿勢觀察著屋外的動靜。
眼下天色未亮,這樣的尖叫聲混跡在黑夜中聽來有些嚇人。
鹿微眠扶了下他的手臂,一陣止不住的心悸,“什么聲音啊。”
“沒事。”封行淵翻身下床,“你睡。”
院外的聲響越來越大,聽著像是來了很多人。
有人在哭喊著什么。
鹿微眠聽著這些聲音根本不可能睡著,她見封行淵起來也跟著起來,匆匆穿好衣物開門。
發(fā)現(xiàn)院內(nèi)的下人都聞訊出來。
打開門,屋外的哭嚎聲就更加清晰。
是羅氏在喊,“芙安!芙安你醒醒!”
“我的兒啊!”
封行淵聞聲出去。
鹿微眠問著,“這是怎么了?”
暮云從外面探完消息回來,“夫人,好像是二房院里的六姑娘沒了。”
鹿微眠只覺得一陣冷風吹過,風中有些難以言喻的血腥味。
她一時驚愕,“沒了?”
“是,就在咱們院子外面沒了的。”暮云不太好描述,“看起來是被人刺傷,死的。”
“在咱們院子外面被刺死……”這事情聽起來太過奇怪,鹿微眠險些以為自己這會兒是在做夢。
暮云上前,將鹿微眠推進房,“夫人你就別去了。”
“我瞧著外面那還挺嚇人的,滿墻都是血。”
“不行。”鹿微眠順手拿了根發(fā)簪,草草地挽了一下頭發(fā),“若是在別處出事我也就不管了。”
“這眼下在咱們院子外面出事,我怎么也得去看看發(fā)生了什么。”
暮云想來也是,只能上前幫鹿微眠挽發(fā),“那六姑娘自從圍獵遭遇不測毀容之后就有些失心瘋了,嘴里整日嘟囔著死啊活啊的,很是嚇人。”
“聽說幾次尋死都被人攔下了,說來也奇怪,今日為什么會在咱們院子外面出事,還是被刺死,被誰刺死的啊。”
鹿微眠總覺得這事情很是蹊蹺,挽好頭發(fā)披了個披風就出了門。
她出去就看到羅氏哭嚎著朝封行淵撲過去,被凌一攔下。
羅氏指著封行淵,“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殺了芙安!”
鹿微眠腳步頓住。
這事情發(fā)展的走勢有些超乎她的預料。
封行淵明明才聽見動靜從床上下來,怎么會無端被指責殺人。
封行淵站在旁邊,倒是顯得云淡風輕,猶如看戲一般,戲謔道,“又是我了?”
這會兒,封駿也從別處趕了過來,身后跟了一眾府兵,牢牢地盯著封行淵。
“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
鹿微眠提著裙擺跑過去,攔在了封行淵身前,“你們這是做什么?!”
“封軫你就老實交代,是不是你殺了我六妹!”
封行淵看向他們,“我為何要殺她?”
羅氏不管不顧,“就是你,一定是你!”
封行淵又問,“有何證據(jù)?”
“你們不能死了什么阿貓阿狗,都覺得是我殺的。”
“你才是阿貓阿狗!”羅氏叫嚷著,“芙安死在了你的院子外面啊!除了你還能有誰!”
鹿微眠氣不打一處來,難以相信怎么會有如此荒謬的事情,“你也說死在了我們院子外面,不是院子里面。”
“這也不是我們自己家的院子,這是整個封府的院子,除了我們還有上百口人,憑什么指認我們?!”
封行淵垂眸,看著鹿微眠小小一個人攔在他身前。
而她說的,是“我們”。
封駿上前一步,“方才有人瞧見芙安來了你們院子的方向,才趕過來,看見就是人死在這里。你們?nèi)绾文芡泼摰酶蓛簦浚 ?br />
“況且芙安她本就有些失心瘋,行蹤不定。”
封駿像是有備而來,“興許是誤闖到你們院子里,而你們夫婦兩個對她積怨已久,將她害死想要拋尸,但卻半路被我們發(fā)現(xiàn)。”
鹿微眠凝眉聽著,反駁道,“那就不對了。”
“她來我們院子做什么?”
“我們兩房的院子足有一刻鐘的腳程,你們既然知道她有些失心瘋,早不攔她,偏要等她到了我們這里,才大張旗鼓地帶人過來。”
“眼下不分青紅皂白,給我們扣上一個殺人罪名,這是什么道理。”
封駿一時噤聲。
羅氏雙眼通紅,“你這是強詞奪理。”
鹿微眠回懟,“你才是強詞奪理。”
封行淵拉住快要跳起來的鹿微眠,順手將她帶到身后,“二嬸失親難過,我們也可以理解。”
“但我們院子里,很早就休息下了,我并未出來過,所有人都可作證。”
“這些都是你的人,他們肯定聽你的!”羅氏怒瞪著他,“我們看見的就是芙安死在你們這里,你休想將自己置身事外!”
封行淵慢條斯理道,“這血腥味是新鮮的,人剛死不過一刻鐘,調(diào)集這么多府兵起床前來需要至少兩刻鐘。”
封行淵視線落在封駿身上,“你是兩刻鐘前,就知道你妹妹會死在這里嗎?”
羅氏氣得沖上前要打他,“你胡說!芙安是他親妹妹,他怎么會像你一樣,狼心狗肺,濫殺無辜!”
封駿眼神不自覺地有些許閃躲,“你莫要在這里胡編亂造,混淆視聽!”
封行淵嗓音很淡,“我是不是胡編亂造,你應當清楚。你們非要說人是我殺的,一找不到我殺人緣由,二說不出我的作案過程,全是猜測,就以為能定我的罪?”
封駿冷笑,“能不能定你的罪,那就走著瞧。”
他揚高聲音叫著周圍府兵,“走吧,帶封大人去大理寺,我倒要看看能不能定你的罪。”
府兵聽了一聲令下,接連圍上去。
鹿微眠拉著封行淵的袖子,看著他。
封駿打量著鹿微眠,“怎么,弟妹也要跟去大理寺?”
封行淵輕拍了下她的手背,“無妨,你先回去睡覺。”
“我很快就回來。”
鹿微眠覺得這件事太無理了。
怎么能用莫須有的罪名,就這么扣在他頭上。
大抵是看出來了鹿微眠的憤懣,封行淵彎唇小聲道,“這種事我熟悉。”
“從前他們死了只雞都要來審問我一番,不必擔心。”
封行淵說完,被人簇擁著離開,看起來對這種被污蔑的事情習以為常。
即便如此,那一眾府兵也只是拿著刀圍在封行淵身邊,沒有人真的敢碰到他。
說不擔心那是不可能的。
被污蔑是污蔑,但是被算計就是另一回事了。
明明剛剛封行淵還在睡覺,有人死在院外了就要責怪是他殺的。
這也太過于荒謬。
明顯是有人有備而來,想要栽贓陷害。
鹿微眠看著他的背影,輕咬唇瓣,眼尾余光能看到封駿還在打量她。
鹿微眠怒瞪了他一眼,便轉(zhuǎn)身回院。
那一眼瞪得封駿骨頭都酥了。
看著鹿微眠因為著急只是匆匆挽發(fā),連鬢角碎發(fā)都沒別好,垂落些許,像是勾在了人心口。
足以想象到,她在床上不挽發(fā)是何等美景。
封行淵真是好艷福。
也該輪到他享受享受了。
第37章 都死
是。
封芙安的確是他遣人動手了結(jié)的。
但他也不是全然不念及兄妹之情, 只是封芙安尋死過太多次。
如今又變得瘋瘋癲癲,胡言亂語。
嫁不出去恐怕要養(yǎng)她一輩子也就罷了,天天拿著刀四處晃, 說想殺了這個,想殺了那個。
前些時日還傷了看護她的婢女,如今又開始辱罵他。
家里養(yǎng)著這么一個失心瘋的, 人不人鬼不鬼的倒是還不如幫她了結(jié)了自己。
也算是他作為兄長, 讓她少受一些折磨和痛苦。
既然要死, 那他這個妹妹不如死得有價值一點。
也算是幫他哥哥一個大忙。
但這件事情,的確只是他一手安排, 羅氏并不知情。
封駿轉(zhuǎn)過頭, 看著羅氏坐在地上抱著已經(jīng)沒了氣息的封芙安痛哭不已。
他故作憂傷地走上前,安撫羅氏, “母親放心,兒子一定讓封軫付出代價。”
鹿微眠回到房內(nèi),饒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睡得著。
凌一被留下來看護院里。
凌一看著鹿微眠在院子里來回踱步, 不由得道,“夫人別擔心,這事主子他自有辦法。”
鹿微眠停下來,朝他走了過去, “他就一個人去大理寺了?”
凌一點頭。
連個幫手都沒帶。
不過這樣審訊,似乎也不好帶什么幫手。
“他該不會真的, 很常遇到這些事吧。”
“從前是這樣的。”凌一和凌雙最早是封行淵小時候從外面撿回來的燒火小廝,聽說跟著他有肉吃, 他們兄弟倆就跟著走了, “許是二房想把我們趕走,一點事情就要怪到我們頭上。”
“說我們偷了雞、殺了狗, 太多了。”
凌一為了讓鹿微眠放寬心,坐在一旁與她閑聊著,“有一年二房一個老柴夫被管事嬤嬤打罵,打死了。”
“二房為了避事,非要說是主子推了老頭一把,才讓人摔死的。”他說著扯了扯唇角。
鹿微眠想著,那個時候封行淵也就是半大的娃娃。
二房鬧出人命來,多半也是覺得拿小孩當擋箭牌,不用負責。
可是誣蔑一個小孩殺人,欺負他沒有辯駁的能力和身份,實在是欺人太甚了些。
鹿微眠想,她那個年紀,是被人污蔑偷吃了一顆糖都要生氣的程度。
而封行淵在那個年紀,被污蔑殺了人。
鹿微眠一張圓臉板得很嚴肅,“那后來呢?”
“后來啊……”凌一摸了摸鼻梁。
后來他記得封行淵殺了那個扣給他罪名的管事嬤嬤,把頭割下來掛在了二房房梁處。
封行淵的邏輯,既然改變不了被污蔑殺人的結(jié)果。
那我就殺一個給你們玩玩。
凌一踟躕良久,憨笑起來,“忘記了。”
鹿微眠有點生氣,鼻音很重,“這也太過分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夫人放寬心,等主子回來就是。”
鹿微眠,“他可有辦法?”
說實* 在的,凌一也不知道自己這位主子有什么辦法。
因為封行淵的辦法千奇百怪,簡單粗暴,尋常人也猜不到。
所以,凌一沒辦法給鹿微眠準確的回答,“無妨,這黑的總也不能顛倒成白的。”
這算是什么辦法。
鹿微眠想,她這個夫君自小被關(guān)在東宮取血,沒有在官場混跡過,不懂里面的彎彎繞繞。
他又離京許久,許多想法和心思都太單純了些,未必能應付得了這些精通人情世故的老滑頭。
“罷了,”鹿微眠吩咐凌一,“若你這些時日,方便與他來往,叫他別害怕。”
凌一聽著鹿微眠的話,眼皮跳了幾下。
害怕?
他鮮少把這兩個字和封行淵聯(lián)系在一起。
凌一覺得鹿微眠一定是誤會了什么,正要再說話,就見鹿微眠吩咐完,回了房間。
鹿微眠走到書桌邊,伸手摸到了前陣子,跟慕青辭核對過的文書筆錄。
鹿微眠在書房呆了一宿。
次日前去大理寺詢問,大理寺門口侍衛(wèi)通報過后,從屋內(nèi)走出來一個矮胖官員。
他出來和顏悅色地與鹿微眠打招呼,“封夫人。”
鹿微眠詢問著昨晚被送過來的案子。
男人并不正面回答鹿微眠的問題,只笑呵呵地打官腔,“這案子比較復雜,謀殺親眷的罪名屬于當下的大逆不道。倘若是長輩不論成功與否,都要除以極刑。若是同輩,按照親緣關(guān)系,行兇過程及結(jié)果,也是斬首或流放這類的懲處。”
“說白了是你們封府的家事。”
“俗話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傷亡的親屬若是肯諒解,那這事就是小事。”
“但親屬要一直追查,那就麻煩了。”
這話說了跟沒說一樣。
“我是問你,那案子審得如何了?兇手總要查驗出來的吧,若不是我夫君做的,難不成還要什么諒不諒解?”
矮胖官員繼續(xù)道,“我知道你也急,但這事是急不來的。”
“這封大人雖然是朝官,但就因為是朝中新貴與家人有爭執(zhí),那有異動更要仔細偵查,更不能徇私枉法。你知道的,咱陛下最看重家事和諧了。”
“案子目前在審理呢,跟你說了,比尋常案件復雜,具體情況呢暫時無法透漏。”
鹿微眠聽了一耳朵的廢話,當下也沒什么機會見封行淵,就沒繼續(xù)跟他聊,先行回府。
總歸她算是明白了。
封駿在大理寺當值,十有八九是與大理寺的人通過氣。
不然怎么會連這般小事都問不出來。
就是故意刁難人。
否則這般離奇的事情,都能請到大理寺審查令。
鹿微眠忍一時越想越氣。
拿這種下三濫的把戲想欺負他們,忍不了一點。
鹿微眠從大理寺回來,暮雨正好出來相迎。
鹿微眠知道暮雨一般沒事并不會出來,既然出來找她,那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暮雨迎上她便小聲道,“二少爺來了。”
鹿微眠聽到封駿的名號,就憋著一股火氣,“他來做什么?”
“說是……來看看你。”
鹿微眠沒有什么好臉色,“知道了。”
她走進院子里,看見封駿坐在會客正廳內(nèi),很是熟稔地給自己倒了一盞茶等她。
見她來了也沒有起身,更像是這里的主人,“弟妹回來了?”
鹿微眠坐在一旁,“二哥還有閑情雅致來我們這兒?”
封駿笑著,抿了口茶,將手上的茶盞放在桌上。
“啪”地一聲脆響。
“弟妹是去大理寺了吧,大理寺是如何說的?”
鹿微眠見此,大概是他知道她在大理寺碰了壁,故意來挖苦她。
“弟妹常年閨中不懂朝中事宜也是正常,大理寺的辦案流程,我很清楚,你這會兒是問不到的。”封軫揚眉,“況且,我證據(jù)確鑿。”
鹿微眠并不想聽他繼續(xù)說廢話,“你今日來,就是想說這個的?”
封駿當然不是來說這個的,“我是瞧著你們夫妻感情這般好,萬一等他被處了刑罰,一朝落魄,你無辜受難,我也于心不忍。”
“所以想要給弟妹指一條明路。”
鹿微眠玩味著這個詞,“明路?”
封駿視線上下掃過鹿微眠,“想救他嗎?”
他說著起身,朝她走過來。
鹿微眠沒有動。
暮雨上前一步攔在鹿微眠身前。
封駿不急這一時半刻,在離她兩步遠的距離停下,“若是想救他,限你三日之內(nèi)來我房里,我與弟妹好生聊聊這條明路。”
封駿輕敲了下鹿微眠身側(cè)的桌案,“三日期限過去,弟妹沒有誠意,就不要怪我不講情面了。”
鹿微眠聽來可笑。
“嫁為人婦是總有些身不由己的事情,你曾經(jīng)在家如何那也是過去了。”
“如今封軫不爭氣,作為妻子還是要想辦法替他周轉(zhuǎn)的。”封駿用眼神極為放肆的描摹過她的身形,“我心知弟妹的不容易,也能夠理解。”
封駿看起來很是善解人意的樣子,“所以這件事也不是一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我等弟妹想通了,來與我聊。”
封駿說完心情大好,背著手大搖大擺地離開正廳。
封駿一早就看出來了。
鹿微眠就是個從小被嬌慣著長大的千金小姐,沒吃過什么苦,也沒吃過什么虧。
連封軫那樣混賬都能覺得他無辜,看起來是頂頂好騙的。
想必她從小到大都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事情。
怕是看見死人都是頭一遭。
如今六神無主地四處想辦法,一定很是急迫。
剛巧,她父親不日才離京,那么大的靠山一時半刻也幫不上她。
他只需要這時給她伸出援助之手,她八成會考慮來求他。
他其實也清楚封行淵的手段。
此番不一定能扳倒封行淵,但也能耗他一陣子。
在耗他的這段時日里,只要他的夫人亂了心神,跑來求自己。
只要踏進了他的屋子。
那她可就別再想出去了。
封駿思及此,有些心馳神蕩,心癢難耐。
封軫身份卑賤,如何享得了這般美妻。
這個好弟妹嫁封軫,還不如嫁他。
他只需將生米煮成熟飯,事后他總有辦法留證。
以此來要挾她。
女子最看重名節(jié)。
只要她的把柄在他手上,不嫁他,他也能一直享受著這艷福。
若是她懷上他的孩子,那她就更加跑不掉了。
這般丑聞,司空府的名門千金定然是接受不了的。
日后要什么仕途、財富甚至她自己,她都得乖乖奉上。
平步青云也不在話下。
封駿覺得此番自己的計策簡直是神機妙算。
他回到院子里,看著滿屋的白帆和靈幢,斂起笑容,走到了靈堂擺放牌位的位置。
封駿虛情假意的點了柱香,朝著封芙安的靈位拜了一會兒,將香安放在前面的香爐上。
封駿扶著牌位,輕輕拍了一下,“好妹妹,你也算是給哥哥幫了個大忙。”
他說完,心情舒暢地回了房。
后面三日,封駿便時不時打探一下鹿微眠的行蹤。
聽說這位四少夫人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好似絲毫沒有受到他話語的影響。
封駿只當她是在故作淡定。
緊接著,第二日便聽下人來稟,“四少夫人今日一早就進宮了。”
封駿拿著文書正在翻閱的動作停下來,“進宮?”
“是。”
封駿笑道,“果然還是慌了神,想要去搬救兵了。”
封駿盤算了一番進宮鹿微眠能找誰求情,很快便放下心來。
宮中哪里還有什么她的貴人,從前太子算一個如今也不成了,連帶著鹿微眠從前親近的公主和皇后也都是朝中罪人。
她進宮無非是病急亂投醫(yī)。
“不必在意,想來她也沒有什么好辦法,不知道該求誰了,才去宮中。”
*
大理寺幽禁室內(nèi)。
封行淵坐在桌前,指尖沾著茶水有模有樣地在桌案上畫著什么。
一道黑影閃過,凌一出現(xiàn)在他身側(cè)。
來去自如,很是嫻熟,不知道這般做了多少次。
“怎么樣了?”
凌一熟稔地將家中情況告知,包括鹿微眠讓他帶的那句“別害怕”。
封行淵聞言還是笑了,“該害怕的可不是我。”
凌一順著封行淵專注的視線,看到了他桌上用茶水描出來的圖畫。
更像是一張地圖,“這是……”
“大理寺的布局圖。”封行淵這兩日進來到現(xiàn)在為止,差不多摸清了大理寺的布局。
聞言,凌一看得認真了許多,順便問著,“需要我去哪做什么嗎?”
“這樣,”封行淵比劃著,“三日后,炸了這里。”
“嗯……”凌一點頭點到一半瞪大眼睛,“嗯?!”
封行淵顯然很滿意自己的想法,指著一個位置,“這間屋子里的人,我不喜歡,先炸這里。”
“送審案件要給他們?nèi)杲穑y怪送進大理寺的案子都沒個動靜。這幾日我已經(jīng)瞧見許多,送不起酬金的百姓被臟污。”
“毀了這個屋子,應該能炸出不少冤假錯案的證據(jù)來。到時大理寺丑聞大過爆炸,再隨便做點手腳就追查不到咱們。”
凌一咽了口唾沫,“好。”
封行淵興致盎然、慢條斯理地與他講述作案過程,如何安放炸藥。
看起來越講心情越好。
凌一怎么看,怎么覺得自家主子才像是送進來的炸藥桶。
那二少爺真是瘋了敢惹他。
凌一聽著封行淵講完,將任務領(lǐng)下。
正要走的時候,凌一想起什么來,又折返回去,“對了,還有一事,前兩日封駿去院里了。”
封行淵繼續(xù)完善著桌上圖紙,漫不經(jīng)心地問,“他去做什么?”
凌一試著總結(jié)了封駿的話,“他威脅夫人。”
封行淵描畫圖紙的動作停下來。
因為暗室內(nèi)沒戴面具,那眼底血痣晦暗不明,稍顯陰森。
凌一按照記憶中的內(nèi)容,重復了一遍。
封行淵簡單擦了一下沾濕茶水的手,修長手指隨著他擦拭的動作浮起筋骨。
他難得耐著性子,聽完了凌一的長篇大論。
之后很久都沒有說話。
凌一跟著解釋道,“不過您不用擔心,夫人沒那么想不開。”
封行淵適時開口,聲音有些輕巧,“罷了。”
“什么罷了?”
“三日后罷了。”
封行淵揚眉,“明日就讓他們死。”
都得死。
第38章 嚇人
皇宮大內(nèi), 莊嚴肅穆。
鹿微眠跟著褚楚在御花園閑逛。
褚楚走到浮碧亭,朝她示意,“你看, 這個就是今年宮中新晉的碧梅。”
鹿微眠走上前,看周圍的泥土被人新翻過,空氣中有些潮濕的清淡香氣。
褚楚所示意的那一片小樹是宮人們前不久剛剛移栽過的。
樹枝被修剪得很是規(guī)整, 枝丫處有些零星的花苞。
鹿微眠問, “等它開了是碧色的花嗎?”
“聽說是的。”
“看起來, 樹花種要麻煩一些,”鹿微眠想, “可能不太適合我們家的院子。”
褚楚笑道, “是麻煩,而且很多樹移栽過去也不一定能活。”
“所以草花和灌木從花更好種。”
“不過具體的我也不懂, ”褚楚帶著她往前走,“前面就是花木局了,惜春御史是我朋友, 你可以問問她。”
鹿微眠彎起眼睛,“謝謝姐姐。”
“不客氣。說來,你怎么想起來要花草了?”
“就是近來有些無聊。”鹿微眠扯了扯手中的帕子,近日在家里老想封行淵的事情, 想得腦袋疼。
眼下她有了些眉目,但還需要等等消息, 便出來散散心。
“我坐在家里的時候,看冬天外面光禿禿的。所以想要弄一些花草布置一下。”
“我記得有許多花草是要秋冬日種下, 春天才能開的。”
不遠處傳來一道笑聲, “這你倒是記得不錯。”
鹿微眠循聲看過去,看見一個女子身著官服朝她們走過來, “沒想到封夫人還懂這些。”
“略知一二罷了,不敢在御史面前班門弄斧。”
“瞧你客氣的。”那女子示意她們跟她前去,“花木局就在前面,有一些詳盡的畫冊說明,你可以多看看。”
花木局在御花園的尾端,隱匿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
但是進去就如臨仙境,里面擺放著琳瑯滿目的花草。
屋內(nèi)也要比屋外要暖和許多。
這里負責整個宮苑的花草布置和供應。
也有一些其他時令的花,在忙著養(yǎng)育。
花木局里外人來人往,時不時有一些宮苑宮人前來搬花草。
鹿微眠見此忙道,“你先忙差事,我在這里看就好了。”
惜春御史也不推脫客套,“那你先看著,想要什么便寫下來,我改日將種子什么的差人給你。”
鹿微眠彎起眼睛道謝,“多謝。”
褚楚靠在旁邊,與她一同翻看著手中畫冊。
鹿微眠簡單記下來了幾種。
正看得興致勃勃之時,身后忽然出現(xiàn)一道聲音,“大人,奴奉命來取淑妃娘娘宮里的金桂。”
鹿微眠脊背一僵,這熟悉的聲音瞬間將她拉回那片黑暗中。
告訴她,“封夫人,皇后娘娘要您節(jié)哀,這未來的日子還長著。”
鹿微眠驀的放下筆回頭!
在珠簾之外,一道頎長身影被薄紗籠成虛影。
褚楚疑惑地看她,“怎么了?”
鹿微眠并沒有回答,仿佛此時眼中只有那個人。
她站起身,掀開珠簾時,姜崇已經(jīng)走了。
鹿微眠順手攔住了剛剛幫姜崇搬金桂的宮人,“方才來的人,看起來與從前太子殿下身邊的姜公公很像。”
宮人順著鹿微眠的示意看向姜崇,隨后笑道,“因為那就是姜公公啊。”
鹿微眠眼睫輕顫,“他……沒有被太子殿下的事情牽連嗎?”
宮人回稟著,“當然牽連了,不過姜公公被關(guān)到掖庭獄罰了一陣子后,因為將罪過盡數(shù)交代,他只不過是替人傳話,也是被逼無奈,才留了一條命。”
“他現(xiàn)在……是在淑妃娘娘宮里的?”
“是啊。”宮人不由得感慨著,“要么說有人的貴人運實在是旺盛。”
宮人說起宮里的奇聞趣事那就來了精神,“他原本被發(fā)派到浣衣局,不成想幫淑妃娘娘撿到了重要之物,所以被淑妃娘娘帶去自己宮里辦差了。”
“不過眼下也只是辦些外院的雜活,但比下獄砍頭要好多了。”
宮人說完,便繼續(xù)著手上的差事。
鹿微眠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褚楚上前詢問,“你怎么突然開始關(guān)心姜崇了?”
“沒有,就是瞧見了,覺得奇怪。”鹿微眠心緒繁雜,“他竟然這么快就相安無事了。”
可是東宮明明全部清繳,罪奴流放。
“我這幾日去淑妃娘娘宮里診脈也看見過他兩次,”褚楚當時看見姜崇時也有些意外,但她很少關(guān)心朝堂中事,因此也沒有太在意,“淑妃娘娘是個良善之人,脾氣又好,不一定怎么就心軟了。”
鹿微眠聽著褚楚的話,“這樣嗎。”
她折返回去,繼續(xù)看著那畫冊中的花草。
但到底這會兒有了心事,鹿微眠不似之前專注。
她簡單地將剩下想要的花草記下來,交給花木局,留了些定金離開。
褚楚很快來了其他的差事。
鹿微眠獨自離宮。
她走到一半,腳步還是停了下來。
像是深思熟慮之后,她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往華陽宮的方向走。
華陽宮是淑妃的宮殿。
說到底,那姜崇野心勃勃。
眼下太子不行了,又想方設法去了淑妃宮里。
八成是因為淑妃宮里有個三皇子。
要是旁人也就算了。
鹿微眠怎么想著,怎么覺得這是她有些親戚關(guān)系的姨母。
要是真的出了事,也和他們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
哪怕不是看在親緣關(guān)系上,看在事情牽連上,她也不好當做什么都不知道。
華陽宮內(nèi),宮殿內(nèi)外宮人有條不紊地忙著手上的活計。
淑妃坐在貴妃椅上,正修剪著才搬進來的金桂,打量著,“今年花木局養(yǎng)的金桂是不錯,看起來比往年的都要精神些。”
“是啊,”宮女笑稱,“想必是陛下知道您喜歡,費了一番心思讓他們養(yǎng)的。”
淑妃將剪下來的枝葉扔掉,“那也是花木局的人費心思,他只需要動動嘴皮子罷了。”
屋外宮人進來稟報,“娘娘,封夫人求見。”
“封夫人?”淑妃思索良久,“哪個封夫人。”
宮人踟躕著又換了個說辭,“就是司空府的鹿家千金,不久前嫁去封府的。”
提到鹿家,淑妃反倒清明了不少。
她對鹿微眠有印象,是個挺可愛的孩子,不過“她怎么想著來見本宮了。”
“這個奴才也不知。”
淑妃叫宮女收起剪刀,“讓她進來吧。”
“是。”
鹿微眠進門便聞到了滿屋子的桂花馥香。
貴妃椅上斜倚著一個仙姿佚貌的美人,看她進來,眼底滿是新奇意味。
鹿微眠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臣婦參見娘娘。”
淑妃簡單示意,“坐。”
鹿微眠順著她的示意,板正地坐在旁邊座位上。
淑妃瞧著她儀態(tài)拘謹?shù)臉幼樱瑥澊叫Φ糜行┖吞@,“面見本宮,你很緊張?”
“還好。”
鹿微眠是有點緊張。
一是她家里曾千叮嚀萬囑咐,不要顯露出和淑妃是親眷的關(guān)系,招惹是非。
二是……她這個姨母實在是太美了。
近看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這般緊張還要來見本宮,”淑妃笑得更和藹了,“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
“是有點重要。”鹿微眠看了看守在旁邊的宮人。
淑妃一下子就懂了她的意思,“不能有旁人在場?”
鹿微眠點頭。
“那你們下去吧。”
一旁宮女見淑妃下令便乖乖退下。
鹿微眠看著她的確是好說話。
淑妃看人走了,房門也關(guān)上了,屋內(nèi)只有她們兩個人才道,“現(xiàn)在沒有外人了。”
鹿微眠唇線繃直,深吸了一口氣,好似鼓足勇氣開口,“臣婦聽聞,近來娘娘心善收留了曾經(jīng)在太子身邊的罪奴。”
淑妃了然,“你是說姜崇嗎?”
“是的。”鹿微眠看著她,“這位罪奴在被關(guān)押前,將太子所有的罪證都交了出去,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但是據(jù)臣婦所知,他假借著太子的名義,也做了許多喪盡天良的事情。”
“如今在娘娘面前裝無辜,實在是有些居心叵測。”
“啊,這樣啊。”淑妃秀眉輕蹙,手里團著軟枕,“本宮從前還瞧著他是個挺好的孩子,也挺細心的。”
美人蹙眉,令人心神動蕩。
淑妃問她,“這些事情,你可有告知陛下?”
“原本是以為牽連處罰能治罪的,不知怎么被他給免了罪,然后又投機到娘娘這來。”
淑妃點頭,“那想必是他有了充足的證據(jù)撇清罪責。”
“說來一個小小太監(jiān)能從掖庭獄出來多半是背后有人幫忙。”
“既然如此,那本宮就先探查探查他身上的罪證和身后之人。來日時機成熟,興許能將這些人全部收押歸案。”
鹿微眠沒想到她會這么快將事情理清,“娘娘是要小心些,若有需要幫忙的也可告訴我。”
淑妃笑彎了眼睛,站起身來,“身為長輩,還要小輩操心實屬不該。”
“不過說來,當初將姜崇留在華陽宮的時候,他還算誠心。”
淑妃走到一旁上了鎖的柜子邊,拿著鑰匙將柜子鎖打開,“他也說自己是戴罪之身,不敢求本宮信任,因此把自己犯過的錯都呈出來一份給本宮,也交了許多證物。讓本宮考量要不要留他。”
“這華陽宮里幾百個宮人,本宮想著讓他做個灑掃也不近身,便也無妨。”
淑妃打開柜子,拿出來一沓紙張,簡單翻看著。
“這些東西本宮其實看不懂,不過是留個底萬一日后能用到。”
她說著,轉(zhuǎn)手將東西遞給了鹿微眠,“若我日后需要你幫忙,不如先給你看看。”
鹿微眠看突然遞過來的罪證,一時間恍惚,“娘娘愿意相信我?”
“當然。這是另備的一份,我還有。”淑妃示意,“你今日既來了,那就是關(guān)心我安危來的,我如何不信。”
鹿微眠接過來,“只是沒想到,娘娘第一次見面這般相信我。”
“我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淑妃看著她,“我覺得在是非大事上,應該可以相信阿眠。”
阿眠。
她叫的是小名。
仿佛真的是與她血脈相連的姨母。
鹿微眠離開正殿,還不太敢相信,這些東西就這么交到了她的手上。
不過想來也是。
姜崇能明目張膽交出來的東西,那肯定不是致命的。
興許許多都已經(jīng)呈給朝廷過,將自己的過錯遮掩掉。
不過此番提醒淑妃看起來還挺順利的。
有些太順利了,在她意料之外。
鹿微眠走著走著,突然聽到有人叫她。
她轉(zhuǎn)頭看見樹林小路里慕景懷走了出來,熱情道,“姐姐你又來作客了嗎?”
鹿微眠這會兒看見他還有些心虛,但仍然表面平靜地回答,“是啊,好巧哦。”
“是很巧。”慕景懷彎起眼睛看著她,“我今日有個禮物要送給你。”
“上次那個蝴蝶風箏我已經(jīng)收到了。”鹿微眠下意識地不想收太多他的禮物,“我很喜歡。”
“那這個禮物你應該也會喜歡。”
慕景懷給了她一個帕子。
鹿微眠本來想拒絕,但看只有一個帕子,好像也沒什么不能收的。
她拿過來,“這個帕子好看,我也很……”
帕子一角被風吹開,乍然間顯露出了一枚珍珠耳環(huán)。
是她上次偷聽到他對話,逃跑時落下的那枚!
鹿微眠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
身邊人的聲音跟著變沉緩了一些,“姐姐不喜歡嗎?”
“喜,喜歡。”鹿微眠一下子握住那枚耳環(huán),甚至不敢看旁邊的人,“那個,我,我到出宮的時辰了,我該……”
慕景懷聲音更低幾分,“姐姐抖什么?”
鹿微眠不是想抖,她是想哭,“我沒抖啊。”
她硬是扯出來一個微笑,對上身旁少年清明的視線。
只一眼,她就撐不住了,“對不起殿下,我先走了。”
跑出華陽宮時,她還聽到身后人慢悠悠笑道,“怎么跑了呢。”
“我很嚇人嗎?”
鹿微眠飛也似地逃離皇宮。
坐上馬車才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慕景懷好像已經(jīng)知道她發(fā)現(xiàn)了他的秘密。
不對,沒有好像。
他就是知道了!
鹿微眠扶著馬車內(nèi)的軟枕,還能聽見自己瘋狂跳動的心跳聲。
她努力回憶著這位皇子的印象。
可她前世對慕景懷沒有很多記憶。
他也沒有任何爭權(quán)奪勢、恢復清醒神智的傳聞。
他和淑妃同樣死于沉城,到死都是癡兒身份。
所以她一直以為,他們應當是無辜受累的。
鹿微眠咬了咬指節(jié)。
仔細想來他和嬤嬤的對話,大概也只是在防備太子。
有沒有可能。
他裝傻這么多年,只是為了自保。
若是他好好的,按照陛下對淑妃的寵愛,很難不危及太子地位。
以慕青辭的手段,不可能留他。
但是癡兒那就無所謂了。
鹿微眠想多了頭疼,也不去想這種可能了。
她回到封府,這會兒許是勞心傷神一路,讓她有些腿軟。
剛下馬車,暮雨急匆匆地拿著一封信件跑來,“夫人!來信了!”
是夜,月明星稀。
封駿請大理寺同僚吃了頓飯,酒足飯飽之后,幾個人勾肩搭背地低聲耳語。
說話的便是那矮胖官員,“那封軫是有些難搞,但你放心,證據(jù)不足即便定不了罪,那也能拖一陣子。”
“等我這邊事成,再給你答謝。”封駿拍了拍男人胸脯,說完,大搖大擺地回了封府。
封駿一回院,遠遠看著一道俏麗身影站在他的院子內(nèi)。
起先,封駿還以為自己眼花了,定睛一看,果真是鹿微眠。
這深夜跑到他院子里來,封駿頓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站直了身子,接著酒勁,膽子大了許多,“弟妹來了啊。”
鹿微眠隨口道,“二哥回來的也巧。”
“方才還問你院里的下人,你去哪了。”
“弟妹久等了。”
封駿走上前,伸手示意,“咱們……進屋聊?”
說話間,封駿大膽地打量著她。
清透月光將美人襯得更加冰肌玉骨,惹人憐愛。
鹿微眠并沒有要進門的意思,“我們就在這院子里說吧。”
封駿見她還拿喬,不由得背起手來,“弟妹該懂,什么叫識時務者為俊杰。”
“眼下,弟妹若想真的救你夫君,應當乖乖聽我的。”
鹿微眠看起來很平靜,“若我不聽呢?”
“不聽簡單啊,那弟妹就請回吧,不過你夫君如何我就不能保證了。”
真是不懂她有什么好裝的,眼下都求到他門口來了,還要裝清高。
醉意漸濃,封駿心思也張狂不少。
一下子想起來,不久前在司空府憋下的氣。
司空府大小姐又如何,如今不還是得好聲好氣的求他。
他今晚,非要將自己受的氣,從她身上一一討回來才罷休!
鹿微眠看著他,“我來一趟也是費了些功夫的,回去做什么。”
封駿以為她是開始說軟話,冷笑一聲,上前幾步想要去拉她,“弟妹若方才就是這般態(tài)度,那我們什么話都好說。”
“走,跟我進屋。”
鹿微眠躲開,“我想你應該沒懂我的意思。”
“我不是來跟你聊我夫婿的事情,”她抽出手中的卷軸,“是來聊一下你在大理寺以權(quán)謀私,收受賄賂,徇私枉法,逍遙已久的事情。”
封駿聽到一半,醉意便清明不少。
他不屑地嗤笑一聲,“弟妹還懂這個,官場上的事情,可不像你想得那么簡單。”
“你說得對,我不太懂。”鹿微眠看向他身后,“所以我請了監(jiān)察司調(diào)令,找了懂的人來。”
封駿臉色微變,先是定定地看了鹿微眠片刻。
而后轉(zhuǎn)身,忽而愣住!
封駿發(fā)覺他的院子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監(jiān)察司的人包圍了。
他踉蹌兩步,“這……”
他轉(zhuǎn)頭指著鹿微眠,“你……請調(diào)令?你有何證據(jù)請調(diào)令!你懂不懂……”
“我這里全是證據(jù)。”鹿微眠拿著手里的卷軸,“要看看嗎?”
慕青辭與她核對過的罪證里,少不了封駿的一筆。
今日從華陽宮帶回來的,姜崇泄露出的證據(jù),也能對上。
姜崇聰明些還懂脫身,可封駿實在是不太聰明,還如此招搖。
封駿臉色鐵青,上前幾步搶過來。
只是打眼一看臉色就更加難看,想也不想當著鹿微眠的面直接撕碎!
他囂張的揚聲,“證據(jù)在哪?!我怎么沒看見!”
鹿微眠看著他的動作沒什么波動只是淡定地從袖口又拿出一個卷軸,“我這備了挺多的,還要撕嗎。”
封駿瞪大了眼睛,一時間沒忍住破口大罵。
接著被身后監(jiān)察司的人按住,“大人還是配合一些。”
“你的罪證清晰,監(jiān)察司批準查處,你這個院子也得搜查。”
封駿掙扎起來,“是假的!她給的證據(jù)一定都是假的!”
“你們不知道,我剛抓了她丈夫,她一定是蓄謀誣陷!”
監(jiān)察御史被他吵得耳朵疼,示意身邊下屬,一桶水潑了過去,“讓他醒醒酒。”
“封大人剛查到你這般罪過,就被你冠以謀殺罪名拖在大理寺,個中緣由你自己清楚。”
“本官要提醒你,你妹妹的死,我們今日也去問過,至今沒查到封大人動手的證據(jù),卻還關(guān)押不放人。有違律例,若是你為了脫罪,以妹妹做餌,那便做好準備。”
“謀害親妹可是大罪,你要是早些承認了,態(tài)度好些,還能爭取一下流放。”
“不然數(shù)罪并罰,又誣害朝官……”監(jiān)察御史有意停頓了一下。
誰都能聽得出來他停頓后的深意,“你自己考慮考慮。”
封駿呼吸急促,人卻安靜下來。
他不敢相信怎么方才還在跟同僚宴飲,這會兒就落了難,這輩子都毀了。
明明他的計策那般高明!
封駿無法接受,“我沒有,不是我,是假的!”
“鹿微眠!”封駿抬頭看過去,目眥欲裂,“你個賤人,你敢害我?!”
“賤人你等著!你等我出來,看我如何收拾你!你和封軫都給我等著!”
鹿微眠波瀾不驚,只是轉(zhuǎn)頭認真地看向監(jiān)察御史,“他恐嚇朝官與官眷,是不是還能罪加一等?”
封駿:“?”
“酌情加罪。”
尋常恐嚇難以定罪,但如果影響到了朝廷運作是可以用散布恐嚇言論來論罪。
鹿微眠很禮貌地道謝,“那麻煩了,我還挺害怕的。”
“我一害怕,我夫君就不能好好辦差,你知道的我夫君辦差都事關(guān)陛下安全,挺嚴重的。”
監(jiān)察御史被她說得一愣一愣,但她說得是對的,“夫人不必擔心,我們會按規(guī)程辦事。”
鹿微眠見沒她什么事,就離開了二房院子。
隔壁封賀和羅氏也被監(jiān)察司的人暫時關(guān)起來,等搜查完他們家里再做論處。
她遠遠地聽見羅氏哭喊著,“我兒是清白的啊。”
“你們不能聽他們的!這是污蔑!”
鹿微眠抬起頭看了一眼頭頂清明的月色。
想來她那小可憐夫君孩童時度日艱難,沒少被栽贓陷害。
又無依無靠孤立無援,沒有人相護,才總讓旁人覺得他好欺負。
如今有她在,斷然不能再讓他受這般委屈。
鹿微眠長長吐出一口氣,腳步輕快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暮雨開心地在鹿微眠身邊蹦蹦跳跳,“說來還真的快啊,昨日咱們才去監(jiān)察司請的調(diào)令,今日就送回來了。”
她今下午收到給鹿微眠送過去的就是那個調(diào)令。
“朝中也不全是貪腐蛀蟲,其實當今陛下用人眼光還是不錯的。”
鹿微眠不得不承認這一點,高位的朝臣忠良頗多。
如明國公、永昌伯、衛(wèi)沉、她父親等等。
但帝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總有些漏網(wǎng)之魚。
次日清早。
封行淵一夜未眠,按照自己的計劃開開心心地在大理寺布置了一晚上。
一根引線,引到了自己那間幽禁暗室內(nèi)。
他盤算著那幾個討人厭的朝官和封駿上值時辰,把玩著手里的火折子。
只需要等人來,點燃那根引線,火星沿路燒到那間屋子,那間屋子和人就都煙消云散。
只留下他們的罪證。
屋外日光從暗室墻角的窗戶一角傾瀉而下。
封行淵手指輕點膝蓋,順著日光的角度* ,觀察時辰。
時辰一到。
他吹亮火折子,剛要點燃引線。
屋外便響起腳步聲,有人進來。
封行淵輕扯唇角,暫且允許他們多活片刻,將火折子熄滅。
屋門被打開。
開門的侍衛(wèi)客客氣氣地拱手行禮,“封大人,多有得罪。”
封行淵微微瞇起眸子,“得罪什么?”
“此番,封駿已然招認,全部是他暗害大人您。”
“這幾日您受委屈了。”
封行淵有點不滿,他不太想出去,但又不得不起身。
“怎么突然就招認了?”
他還沒弄死他呢。
侍衛(wèi)走在前面,“封駿事犯多項罪名已經(jīng)被監(jiān)察司收監(jiān),還謀害親妹,聽說罪名足夠處斬。今早監(jiān)察司從大理寺內(nèi)帶走不少官員,事情復雜,等令夫人跟您細說。”
“我夫人?”
“對。令夫人來接您了。”
封行淵正巧走到門口,眼前天光大亮。
大理寺正門外,清晨日光來處,有人在那里等他。
第39章 刑罰
瞧見他出來, 鹿微眠開心地朝他招了招手。
已過立冬,她身上攏了一件鵝黃色毛絨斗篷,發(fā)釵上也換成了冬日的絨球。
比日光更加熱烈柔軟幾分。
封行淵頭一回覺得, 日光沒有那么刺眼。
他朝著她走過去,“這么早。”
“是啊。”鹿微眠理所當然道,“接你回家不是得早一點。”
鹿微眠仰起頭, 很輕松地撫落他肩頭看不見的灰塵, “怎么樣, 我來得快吧。”
封行淵在那一個瞬間意識到。
鹿微眠讓凌一給他帶話,安慰他“別害怕”。
她是認真的。
封行淵在原地站了許久, 突然低笑出聲。
“這么早起來, 困嗎?”
鹿微眠誠實無比,“好困。”
“你知道嗎, 我今早寅時就起床了。”
她上次寅時起床還是成婚那兩天。
“寅時啊。”鹿微眠贊嘆著,“我可太厲害了。”
封行淵點頭,“夫人還是睡到午時更厲害一些。”
“明日我一定要睡到午時, 誰也別叫我。”
“不叫你。”
鹿微眠拉他上了車,“你這幾日在大理寺如何?”
“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封行淵沉吟著,“還好。”
就是他這幾日摸清楚大理寺的布局和內(nèi)部關(guān)系。
盤算著炸了這里來著。
但他現(xiàn)在心情有點好,這大理寺可以先不炸了, 人也可以先活著。
封行淵想著方才侍衛(wèi)的話,“他們說, 封駿被抓了,是你做的?”
鹿微眠不置可否, “他會請調(diào)令抓人, 那我也會。”
“況且我有證據(jù),我才是合乎禮法地抓人。”
鹿微眠侃侃而談著昨晚的事情, “他昨晚還死不承認,后來聽說被帶回監(jiān)察司后,沒多久就招認了。”
“然后牽連查出大理寺一批同黨,今日一并查封。”
他們的馬車啟程,后面監(jiān)察司的人也從大路另一側(cè)上前將大理寺查封清算。
內(nèi)部正在審理的案件移交刑部等地暫行代替審理。
封行淵聽著,突然出聲,“如果有一天,發(fā)生了一場意外,他們直接死了,那會不會更輕松?”
鹿微眠輕“啊”了一聲。
然后看起來很認真地在思考這個問題,“可能會吧。”
“但是我也不知道死的是該死的人,還是不該死的人。”
封行淵很少思考這個區(qū)別。
他這里一直都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爭斗中誰贏誰活。
活不下來,那就是被叢林淘汰的弱者,死不足惜。
所以他問,“什么人不該死?”
“像是封駿那種罪大惡極,當然該死,”鹿微眠思索著,“可是還有人,他們迫于生計壓力,被逼無奈。恰好惡官壓他一頭,指使他去做壞事,不做就要被一同擠兌,或者拿家人威脅。”
“這些人,雖然有罪,但罪不至死。”
鹿微眠言簡意賅道,“所以說律法需要詳盡甄別是非對錯,以及犯錯程度來量刑。”
封行淵覺得這些規(guī)矩和道理還蠻復雜的。
但他的夫人似乎是個很講道理和什么是非對錯的人。
他有點想學一下。
回府路上沿著官道,時不時能碰見監(jiān)察司的人騎馬過去。
有些人湊在路邊看熱鬧。
到了封府門口,監(jiān)察司的人正好將繳獲的金銀細軟從封府抬出。
見到鹿微眠他們回來,才讓開一條路。
一進大院,便看到正廳里,御史里行清查完封駿的東西,被封賀和羅氏圍住。
“我兒如何了?”
御史里行公事公辦道,“令郎已認罪,當下按罪行應當是年前問斬。”
兩人一時間如遭雷劈,封賀抓著前來調(diào)查的御史里行不松手,“大人,他是不是被刑訊逼供的,我兒為何要認這種罪名?”
御史里行不滿,“你是懷疑我監(jiān)察司會對官員刑訊逼供?”
封賀連忙低頭,“不敢不敢。”
“二位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令郎犯的錯里,謀害親妹罪以至死,更遑論受賄、徇私,還請節(jié)哀。”
這話刺激到了兩個中年人,封賀聲音發(fā)抖,“你們再查查,這不可能啊,他斷不可能做這種事情!”
“他一定是被誣告陷害的。”
“那是他親妹妹啊!”
御史里行被纏得頭疼,徑直往外走。
羅氏跑上前,拉著御史里行的衣角,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人,你們再好好查一查。”
“他是被冤枉的!他沒有殺他妹妹!他不會殺人的!”
“他是被污蔑的,他們污蔑他!”
御史里行手忙腳亂地將人甩開,忙不迭地往外走,躲避這糾纏。
剛走兩步,碰見進門的鹿微眠和封行淵,朝他們行禮后離開。
封行淵越過他,看見羅氏跪在院子里,近乎聲嘶力竭地重復,“這是污蔑陷害,是他們想污蔑他”。
冬日凄清,百花凋敝,這回音碰撞在院墻之上,聲聲震耳。
像是十年前的某日。
有人指著他大喊,“就是他殺的人。”
也像是凌一在旁邊氣急敗壞地反駁,“你污蔑我們!”
鹿微眠往前走了幾步,沒聽見身后的腳步聲,回頭看他還站在原地,“封行淵!”
封行淵回過神來。
鹿微眠折返回來拉他,“走啦。”
少年低頭看著她拉過來的手。
隨后,他提步,離開了幼時困住他的牢籠。
他原以為他不在乎。
畢竟他天生壞種。
他們都這么說。
孫嬤嬤瞧見他們回來,喜不自勝,“回來了好啊,回來了就好。”
她招呼著他們進門,“房間我已經(jīng)收拾好了,你們歇一歇。”
孫嬤嬤提著一個籃子,“我收拾出來一些雜物,你們瞧瞧這些還要嗎?”
鹿微眠簡單翻看了片刻,東西都是他們?nèi)诠褡永锊挥玫模皯摬挥昧税伞!?br />
但是有些事封行淵的,鹿微眠叫封行淵過來看。
封行淵確認過后便道,“拿下去吧,這些應該用不到了。”
“好嘞。”孫嬤嬤笑瞇瞇地下去,“我給你們做好吃的啊。”
鹿微眠纏著她要了個糖醋小排,便回了房間休息。
孫嬤嬤將收拾的雜物規(guī)整好,冷不丁從里面摸出來一個小瓷瓶,上面寫著“血元丹”三個字。
孫嬤嬤拿在手里翻看了一會兒,“這該不會是落下的?”
她想著,走出院子回去找鹿微眠。
走到門口碰見暮云,“咱夫人今早起太早了,這會兒睡了。”
“睡了啊。”孫嬤嬤將手里的瓶子遞給暮云,“你看這是什么?”
暮云看這瓶子眼熟,她想起來了,“這個是之前夫人買給姑爺補身子的。”
暮云回想著那老板的說辭,“聽說能強身健體,是大補。”
“這樣啊。”孫嬤嬤慶幸,“還好我問你了,要不就給扔了。”
“既然是好東西,姑爺怎么沒留著呢。”
暮云思索著,“興許是不好吃吧,八成姑爺不喜歡吃藥。”
孫嬤嬤覺得合理,“那你說這個拿來燉湯如何?”
“補身子的東西,應當怎么都不會差。不是許多郎中都開藥膳嗎?”
孫嬤嬤點頭,開開心心地進了小廚房,差鈞宜去買食材。
計劃著今晚給他們做頓好的。
午膳過后,鹿微眠本是想要小憩片刻,結(jié)果一個沒忍住,直接睡到了傍晚。
鹿微眠呆愣愣地望著外面昏黃的天色,恍惚了一陣子,立馬坐了起來,“什么時辰了?”
一旁封行淵把玩著一些小盒子,看起來興致盎然,“酉時。”
“都酉時了!”鹿微眠爬起來,這一天好像什么都沒干,就早上起來去接了個人。
封行淵手里翻著什么,“夫人不是起早需要補眠嗎?”
“我怕晚上睡不著了,”鹿微眠下床,忙去整理了下頭發(fā),這才注意到封行淵手里的東西,“你在看什么?”
封行淵將盒子放下,“方才有人來送東西,說是花木局的。”
鹿微眠想起來,“大概是我要的種子來了。”
她從封行淵面前拿過盒子,打開翻看著。
約么十幾種,每一個盒子里面都貼了品種名稱。
他在看的是蝴蝶蘭。
“你喜歡蝴蝶蘭嗎。”
“嗯。”
“那我們可以先種它,”鹿微眠挑選著種子,“趁著冬日種好,明年春天就能開了。”
花木局送來的種子各個都飽滿結(jié)實,品相極好。
孫嬤嬤敲門詢問,要不要用晚膳。
眼下也到了時辰,鹿微眠叫他們進來。
不多時,碗碟就遍布了整張桌子。
孫嬤嬤在旁邊示意她新燉的湯,“姑娘姑爺這些時日勞心傷神,正好冬日了,也得喝些湯滋補。”
“嘗嘗這個黃芪排骨參湯,我可放了補藥在里面。”
鹿微眠先嘗了一口,鮮香入喉,人參和黃芪的藥氣反倒讓這味道很是令人驚喜。
鹿微眠點了點頭,“好喝。”
“好喝就多喝一些。”孫嬤嬤笑瞇瞇地說完就先離開了房間。
封行淵并沒有動湯。
原因很簡單,他不喜歡喝帶藥味的東西。
不論滋補還是治病。
這些東西一靠近他,他就會本能地排斥。
鹿微眠喝了一碗覺得好喝,主動幫封行淵盛了一碗,“這個還挺好喝的,你正好也需要溫補一下,可以試試。”
封行淵點頭答應著,將碗放在旁邊。
鹿微眠快吃完,才發(fā)現(xiàn)他沒有動,“你不嘗嘗嗎,很好喝的。”
封行淵猶豫著想拒絕,抬頭對上鹿微眠殷切的目光,到嘴邊的話慢慢咽了回去。
他尋了個說辭,“方才有些燙,這會兒應當差不多了。”
他伸手拿起了碗,輕抿一口。
味道的確鮮美,似乎沒有那么難以接受。
封行淵將那一整碗一飲而盡。
鹿微眠看著他的舉動,并不像是喜歡的樣子。
“你是不是不太喜歡?”
封行淵停頓片刻,誠實道,“有藥味。”
鹿微眠了然,她將碗拿開,“人參與黃芪是有些藥的味道,你若是不喜歡不必勉強的。”
封行淵見她把碗拿開并沒有覺得輕松多少。
反倒有一股詭異的躁升騰起來,無聲無息地刺激著他身體里的惡劣想法。
他凝眉看向那碗湯。
鹿微眠渾然不覺,她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只是臉頰紅紅的,氣血頗足。
她吃過飯更顯得精神,跑到窗戶前,將他們家院子的布局描下來,看著哪里可以種花,如何種更加合適。
封行淵叫人將晚膳撤下去。
仍坐在桌前眉頭緊鎖,“這湯會讓人很熱嗎?”
鹿微眠聽見他說話,“喝湯本來就是暖身的,何況里面還加了藥材,你熱嗎?”
少年嗓音發(fā)悶,“嗯。”
“你不然來這里做一會兒,”鹿微眠開了窗,“窗口會涼快些。”
她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封行淵起身走過去,坐在她旁邊的位置上。
初冬時節(jié)還是能開會兒窗的,屋外微涼的風吹在身上能讓人清醒不少。
鹿微眠在忙著。
封行淵坐在旁邊玩她的頭發(fā)。
她剛起床,長發(fā)簡單規(guī)整了一下就披在身后,被封行淵纏了一圈放在掌心。
起先窗外的涼意還能緩和些。
漸漸地,這股涼意已經(jīng)不能夠澆熄這越來越膨脹的熱意。
封行淵盯著她落在掌心的長發(fā)出神。
鹿微眠畫好院內(nèi)的布局,膝蓋碰了身邊人的腿一下,指著圖紙上一處,“那你看,種在這里好不好。”
這一下,像是忽然間撞開了什么閘門。
不碰則已,一碰,仿佛給了少年指引,如何能讓這股躁找到出口。
封行淵抬眼,看得并不是她手上所指的圖紙。
而是她的臉。
少年深不見底的黑瞳倒映著燭火微光,光影明滅,“種什么?”
“種蝴蝶蘭啊。”
鹿微眠又靠近了一些,將圖紙擺在他面前,膝蓋幾次碰到他。
大抵是覺得膝蓋相抵的感覺不太好,鹿微眠自然而然地把腿掛在了他的腿上,近距離示意,“你看,我覺得這里不錯。”
封行淵看著她把腿掛上來的動作,冷不防地伸手壓住了她的膝蓋。
將她的腿牢牢壓在他身上。
鹿微眠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她低頭看過去時,聽到他叫她,“鹿微眠……”
“我想親你。”
這話題跳躍得格外快。
鹿微眠思緒停滯了一下,“什么?”
封行淵已經(jīng)握著她的膝蓋將人再度往自己身邊拉近,“你不是說,這是夫妻間很常做的事情嗎?”
鹿微眠沒想到他單手捏著她膝蓋,就能把她整個人往他身邊拖。
這突如其來的掌控感過強,她怔愣片刻時,封行淵已經(jīng)將她拉到了身前,低頭含吻住她微開的檀口。
他身上發(fā)燙。
呼出來的熱氣熨帖著她的唇齒。
鹿微眠鼻息間被他身上好聞的清茶香氣充斥。
他的吻偶爾還是會摻雜咬的動作,像是本能無法更改,但收了力氣。
咬到的痛很快會幻化成微妙的癢,讓人很難控制住不加深這個吻。
夜里的涼風拂過窗柩,鹿微眠忽然反應過來沒關(guān)窗。
晚間點著燈,他們這般很容易讓人發(fā)現(xiàn)他們在做什么。
她忙回過神,“窗戶……”
鹿微眠剛站起來要關(guān)窗,身后接著伸過來一只大手“砰”地一聲將窗關(guān)上,徑直按著窗框,將她抵在了窗邊繼續(xù)。
動作之大,連帶著旁邊的燭燈也被風帶滅。
鹿微眠腰際卡在桌子邊緣,被他抵壓著微微發(fā)疼。
下一瞬就被他提起,抱上桌子。
鹿微眠方才畫好的圖紙被推到一旁。
到底是窗邊的窄桌,她坐在桌子上,后背緊貼著剛剛被關(guān)上的窗戶,被壓在窗戶上。
她胸腔都跟著被脹滿,舌根發(fā)麻,尾椎酥軟。
鹿微眠感覺到腰腹酸意漸漸融化成一股溫熱暖流,很快集中到小腹。
雙腿下意識地想要收緊,卻夾住了男人腰身。
這一下,封行淵忽然停住。
他單手撐在窗戶上,劍眉蹙緊。
那雙忽明忽暗的異瞳翻卷起異樣的暗流。
這種感覺很熟悉。
想撕碎、破壞、攻擊。
想磨搓、蹂躪她。
很壞的想法。
鹿微眠見他突然停下來,額角繃起青筋,滲著細密的汗珠。
封行淵眉頭緊鎖,呼吸劇烈地起伏著。
鹿微眠被他抵在窗戶和他之間的狹小空間里,他的呼吸聲震得她骨頭發(fā)軟,“你怎么了?”
封行淵呼吸深重,緩慢地吐出一口熱氣,噴灑在她脆弱的頸間。
激得鹿微眠輕輕一顫。
他聲音嘶啞,“你沒有惹我生氣,我為什么會想罰你。”
鹿微眠很輕地屏氣,她大概意識到,他說的罰不是尋常的懲罰。
封行淵蹭著她的頸窩,像是一只尋求安慰的小動物,“想罰你,想欺負你。”
“像書里那樣。”
“什么書?”
“那本講給親密之人用刑罰的書。”
鹿微眠沒有繼續(xù)問,因為她感覺到了。
畢竟并沒有收攏的**卡著男人的腰身。
她也能想象的到,封行淵說的書是什么書。
而少年還在解釋自己的痛苦,“想把這個,塞進你的身體……”
第40章 喜歡
鹿微眠再次被他過于直白的話說得渾身充血, 慌忙打斷他,“別,別說了。”
她聲音越說越低, “我知道。”
封行淵以為她不高興了。
興許是聽到他無緣無故要欺負她,她不高興。
換做是誰都不會高興。
他想,那么小的地方, 興許會撐裂受傷。
“我是不是很壞。”
“沒有, 這不是壞。”鹿微眠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這是……這是,正常的。”
又是正常的?
封行淵在辨別她話中含義真假。
鹿微眠慶幸這會兒燈已經(jīng)被滅了, 封行淵看不見她紅得快要滴血的臉。
“那不是什么講刑罰的書, 那是,是是是講夫妻房事的書。”
“房事是什么事?”
“就是……”鹿微眠覺得自己的臉皮, 以及封行淵對事情直白的理解程度,她根本講不出來特別直觀的行為,“就是你在書里看到的那個事。”
她吭吭哧哧地解釋, “這是夫妻間,常做的事情。”
封行淵停滯了很久,去思考她說的話。
可他當下的狀態(tài)也不容他思考太長時間。
“可是,”少年蹭了一下她耳鬢碎發(fā), “你吞不下去。”
他的動作毛茸茸的,但說話攻擊性很強, “會裂。”
鹿微眠心跳飛速,這樣僵持著也不是辦法。
她心一橫, 伸手碰到了他的腰封。
幾乎是她碰到他時, 他側(cè)頭輕吻過她的耳珠,鹿微眠被他灼熱的氣息弄得手腳發(fā)軟。
手落下去, 就被他握住拿起來,帶到了腰封處。
男人對此事都帶著些無師自通的天賦。
大抵是她給一個信號,他就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
也或許是在夢里做過。
少年扣著她的手腕,包裹攏住。
鹿微眠下巴搭在他的肩頭,有些逃避意味地想要忽視掌心觸感,整張臉都快埋進了他的肩窩里。
即便是這樣,她也像是被欺負了。
眼尾沁濕,渾身漲紅。
氣息聲此起彼伏,他帶著她的動作不局限于手。
鹿微眠忽然間被撞了一下。
她猝不及防地發(fā)出極低的嗚咽,反應過來后一口咬住了他的肩。
細微的疼痛再度刺激到了他。
少年想咬回去,但落在她身上時,還是收了牙齒,變成吻。
鹿微眠青色的裙子被沾染得沒法見人。
一切安靜下來后,手被他握著浸在水中清洗。
封行淵看她紅著眼睛,一言不發(fā)。
覺得自己還像是做了壞事。
洗完手,他又看了她許久。
看得鹿微眠心尖發(fā)顫。
僵持片刻后,他才道,“衣服上,也有。”
“我,我知道。”鹿微眠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自己換。”
鹿微眠說完自己跑去了凈室。
褪下被染臟的裙子,除了外裙上的東西。
鹿微眠抿唇,看見了她底裙上一小片暗色,牽連出一道冰絲線。
夜深人靜。
封行淵墜入無邊夢網(wǎng)。
夢中的一切一次比一次清晰。
他貪婪索求著,看她渾身發(fā)抖都沒有絲毫節(jié)制。
在她的尖叫聲中,變本加厲。
本性難移地刺激她,“不是嫁過人了,你夫君沒這么對過你嗎?”
“這就受不了了,封夫人。”
她很抗拒,“不要提他。”
“為什么不提封軫?”他嗓音嘶啞,“他沒到過這里嗎?”
她哭著咬他。
他反倒覺得更刺激了些,“我差點忘了。”
“鹿微眠你棄了他,卻落到了我的手里。只能愛我這個混蛋。”
他好壞。
封行淵撐著額角回憶夢境。
眼底那顆紅痣更襯得他黑瞳晦暗難測。
可是,他為什么會夢到,她棄了他。
還有上一回,那人提起,她知道他的致命弱處要對她有所防備。
這二者有直接的聯(lián)系嗎。
封行淵黑瞳半闔。
所以,這些也是真的會發(fā)生的?
他正想著,房門被人敲開。
鹿微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我可以進來嘛。”
封行淵看著書房門口,“進來。”
鹿微眠手里拿著一個畫冊,從屋外走進來,“過兩日要去明國公三姑娘婚宴,我想著給他們打一對發(fā)釵,你瞧瞧什么花樣好。”
鹿微眠說著,將畫冊推到了封行淵身邊。
她話說完,并沒有聽見回應。
抬頭發(fā)覺他正在看她。
鹿微眠哽了一下,“你看我干什么呀,看畫冊。”
封行淵斂眸,接過她手里的畫冊,“其實夫人選就好了。”
“折了角的是我看著好的,但是又選不出來。”鹿微眠示意,“這三對里面,你看哪一對好。”
封行淵神色專注了些。
在他挑選的空隙,鹿微眠瞥見他手邊一個熟悉的書本。
原以為她在辦公務文書,鹿微眠剛想視線回避,冷不丁想起來這封皮之前從她的房間里看到過。
鹿微眠閑來無事,伸手拿了過來。
“《洞玄秘經(jīng)》,這本書從前是放在我房里的嗎?”
封行淵抬頭看了一眼,坦然應道,“是。”
名字還挺修身養(yǎng)性的。
“我房里竟然還有這種……”鹿微眠剛翻了兩頁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她的話一下子咽了回去。
再往后翻等圖畫出現(xiàn),就更加不對勁了。
先出現(xiàn)的圖畫,是講述男女身體構(gòu)造區(qū)別,和關(guān)鍵部位的詳細圖。
再后面就是……
鹿微眠“啪”地一聲合上。
聲音之大,讓身側(cè)少年抬頭看過來,“怎么了?”
“沒怎么。”鹿微眠想起來了。
這好像是他說的那本“刑罰之術(shù)”。
少年順著她惶惶然的表情,看到了她手上拿的書卷。
恍然笑了,“夫人不是說,這是夫妻間很正常的事情。”
他眸光純凈,似乎不覺得這件事有什么不能見人的。
但鹿微眠自小在高門大院里循規(guī)蹈矩,還是不太能青天白日直視這個畫面,直白地聊這種事情。
“是正常。”鹿微眠很快速地轉(zhuǎn)移話題,“你選好了嗎?”
封行淵將選好的那一頁遞過去,但沒有被轉(zhuǎn)移話題,反倒是傾身近距離地看著她的眼睛,“那夫人為什么這么害羞啊。”
“我沒有害羞啊。”鹿微眠故作淡定,但身體誠實地往外走,“我就是,得先回去叫金匠去打發(fā)釵了。”
說完,她抱著畫冊快步離開了書房。
封行淵看向她翻過的那本書,再度拿了起來。
從前以為是刑罰之術(shù),他一時用不著也就沒有細看。
如今是夫妻間正常的事情,他還是想看一看的。
封行淵發(fā)現(xiàn),他好像有點想跟她一直做夫妻了。
或許他做的好一些,一切就會和夢里不一樣。
*
鹿微眠送去鳳麟樓里打的發(fā)釵在大婚前兩日趕工完成。
她說著要去拿打好的發(fā)釵,封行淵聽到了感興趣的東西,也來了興致,“我與你一同去。”
鹿微眠看他,“你今日沒有公務了?”
“今日休沐。”封行淵喜歡那些漂亮的小東西,鹿微眠妝匣里的他都已經(jīng)看遍了,想去看看新鮮的。
鹿微眠想著帶他正好有人幫忙提東西,答應下來。
長安城西市內(nèi)車水馬龍,一片繁榮盛景。
封府馬車在鳳麟樓前停下來,下車即是一座八層樓宇。
格調(diào)氣派典雅,來往出入有零星的官眷與大戶人家前來取東西的下人。
鳳麟樓是長安城西市有名的珠寶鋪子,來往定制的多為京城官眷與皇親貴胄。
里面除了尋常的珠寶樣式,還有些波斯、樓蘭送來的奇珍異寶。
因而格外受人歡迎。
按理說他們叫下人來取東西就好,但逛這些珠寶店鋪,順便看看琳瑯滿目的漂亮首飾,總會讓人心情很好。
鹿微眠每次一來就挪不動步子。
她看了一會兒貨架上紫檀花流蘇步搖,又沿路看到銀絲鳳羽釵環(huán)。
一旁服侍的小二笑著,“夫人真是好眼光,看上的都是我們店里新來的孤品,只此一件。”
小二說著,又伸手示意另一邊,“這個是波斯新來的紅寶石,還有西陵的玫瑰石。”
一旁專注于各色小石頭的封行淵聽到了什么字詞,偏頭看過去。
鹿微眠看著那色澤晶瑩剔透的粉色寶石,輕嘆,“竟還有粉色的。”
“這玫瑰石是西陵特有的,從前只有王室才能用,是每一任西陵王給王后的定情之物,取一顆玫瑰原石,定制珠寶。當年西陵亡國之時,才流傳出來的,眼下整個大郾都只此一枚。”
這一枚個頭也不大,只有一個指甲的大小。
像是整顆寶石的邊角料,但是要價頗高。
想來也是,一個價值不菲的寶物流傳到民間,很難囫圇個地保留下來。
何況能出現(xiàn)在街市上的,應當并不是完整的。
店小二笑呵呵道,“夫人……考慮嗎?”
鹿微眠搖頭婉拒,“若真是西陵王給王后的定情之物,我怕是不敢用。”
正好,他們定的發(fā)釵打好。
鹿微眠取上東西,出去看鈞宜裝上馬車。
封行淵還留在原地,他盯著那顆玫瑰石看了很久。
店小二以為他是走神,“您夫人剛出去了。”
“我知道。”封行淵放下一個盒子,視線緊盯著那顆玫瑰石,“這顆玫瑰石,幫我拿上。”
店小二愣了一下。
身旁老板聽見,連忙上前,“公子可是好眼光。”
他打開封行淵遞過來的盒子,那一排金條差點沒晃瞎他的眼睛。
老板立馬躬身彎腰,“公子,給多了。”
封行淵回神,理所當然道,“不多,方才我夫人說喜歡的,都拿上。”
方才封行淵就覺得奇怪,鹿微眠說喜歡,為什么最后都沒拿呢。
他喜歡的東西,都想要攏在自己身邊,誰都不許再看一眼。
所以她說喜歡,他認為理應幫她全部得到。
鹿微眠還沉浸在剛才琳瑯滿目亮晶晶小石頭的美貌中,看著鈞宜裝好馬車就上去坐著。
出來采買的馬車分成前后兩部分,前面是供他們休息,后面是裝采買的物品。
前后并不相通。
鹿微眠剛坐下,忽然感覺到后廂一重。
有人把什么東西堆了上去,堆得前面坐著的她身形都晃了一下。
鹿微眠探著腦袋剛想去看怎么回事,就看見封行淵進來。
“你又放東西了嗎?”
“我買了一塊喜歡的小石頭。”
鹿微眠聽著難得有他喜歡的東西,“他們家寶石確實都還挺好看的,回家你給我看看你買的小石頭。”
回到封府后。
鹿微眠看著堆滿了房間的盒子,震驚地愣在原地。
“你,你買了‘一塊’喜歡的小石頭?”
“嗯。”封行淵點頭道,“這一塊小石頭是我喜歡的。”
“其他的是你喜歡的。”
完了,他好像也沒說錯。
鹿微眠有點恍惚。
雖說從小到大,家里對她衣用首飾從來都是只多不少。
但這么多的,她還是第一次見。
“你,我,這個……”鹿微眠看著自己的妝匣,“我的妝匣好像放不下。”
封行淵看向了鹿微眠的梳妝臺,發(fā)現(xiàn)確實如此。
他沉思片刻,而后輕快地笑了,“我們修個大點的宅院就能放下了。”
鹿微眠有點跟不上他的思緒,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直到第二天營造司的工匠上門。
鹿微眠才意識到他是認真的。
營造司的工匠畢恭畢敬地朝鹿微眠行禮,“封夫人,陛下特批了幾塊地皮,封大人請我們過來問問您的意思。”
鹿微眠很驚訝,“陛下批的?”
“是啊,”工匠解釋,“今早封大人上值去請旨開府。正好從前陛下給大人的賞賜里面有些良田,大人說用不著,更換成宅院地皮,陛下就同意了。”
鹿微眠接過工匠給的地契,“這樣啊。”
“或者,您要是不想搬動,正好封府當家的不是出事了嗎,”工匠壓低聲音,“封賀如今請辭回老家。陛下說也可以將封府當家的地皮移交給您,推平二房宅院,給您重修。”
鹿微眠翻看著地契,“我怕是一時半刻決定不下來,等我考量一陣子,再與你們說。”
“好。”工匠答應著,“宅院動土是大事,夫人是要好好斟酌。”
鹿微眠將他們送出府門,回院時正好看見封賀在收拾宅院里封駿的東西。
大房一家人悶不吭聲地幫襯著他們。
封賀瞧見鹿微眠,不自覺地視線回避。
而旁邊羅氏則死死地盯著她。
羅氏一夜之間白發(fā)叢生,鹿微眠從遠處看,一時間沒認出來。
她斂起目光,先行回房。
羅氏頭發(fā)雜亂,聲音沉啞,“他們?yōu)槭裁唇袪I造司來?”
“是毀了我兩個孩子,還想要推平我的家產(chǎn)嗎。”
大房夫人實在是不敢聽,“弟妹你就別多想了。”
“眼下咱們沒有被牽連已是好的,年關(guān)行刑后,把,把駿兒帶回老家安葬,日后就平平順順地過日子。”
羅氏麻木道,“我已經(jīng)沒有日子可以過了。”
半年前,還是一家和樂。
封軫一回來,她家破人亡,短短幾日喪女又要喪子。
她怎能不恨。
大房夫人眼見勸不動,連忙叫人,“來人,二夫人累了,快扶她下去休息。”
她幫襯著把羅氏送回去。
封賀沉默良久,枯坐在座椅上。
大房封易正要勸,就聽見封賀來了一句,“早知我該在他小時候送來,就掐死他。”
封易嚇得臉色慘白,環(huán)顧四周,“二弟啊,這可不敢胡說。”
“怎么叫胡說?”封賀看他,“你還幫著他說話了?”
封易見他揚高聲音,更加害怕了,“你瞧瞧你……”
“你是不是心里很高興啊。”封賀站起來,“我當家一直壓你一頭,你如今終于找到機會當家了?”
封易聽來這話簡直無禮,“哎呀,我們是親兄弟啊。如今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你還要我們兄弟離心嗎?”
“還裝,我們家遭難的時候,怎么沒見你出來幫忙,現(xiàn)在倒是一個勁地說好話了?!”封賀指著他的鼻子,“你這個做哥哥的,懦弱無用,出了事半點忙都幫不上!只會等事發(fā)了出來當老好人!”
“現(xiàn)在還教育起我來了,你也配!”
封易臉憋得通紅,“你!我哪里沒幫?!你瞧瞧那駿兒做的事情還有回旋的余地嗎?!”
“這是你們自己家教養(yǎng)出來的孩子,如今怪得著我嗎?”
“駿兒如何會殺他親妹妹,這是栽贓陷害!”封賀和羅氏始終不能相信,一口咬定是封軫栽贓,“我告訴你,別現(xiàn)在光顧著看熱鬧,你們家也不會好到哪里去!你就等著吧!”
封賀說完掉頭就走。
封易氣得臉色漲紅,甩袖離開,“豈有此理。”
封府宅院里分崩離析。
只有那個曾被他們擠兌的偏院熱熱鬧鬧渾然不覺。
暮云暮雨幫鹿微眠挑選著* 明日去赴婚宴的衣裝。
院子里打雜的下人們都在商議宅院如何修,新宅院要如何布置。
一派其樂融融之景。
次日鹿微眠起了個大早沐浴梳妝。
到底是去參加別人的喜宴,她還是選了一件低調(diào)的煙云軟銀蝴蝶裙。
鹿微眠在衣柜邊的大銅鏡前整理著自己的衣裝,拉起裙擺左右翻看時。
透過鏡子看見封行淵換了一件暮云灰銀絲錦袍,坐在不遠處的軟椅上等她。
那身錦袍正好與她相襯。
鹿微眠收拾好走上前,“衣服自己挑的?”
封行淵默認,“怕選丑了,夫人不愿與我同行。”
鹿微眠發(fā)覺他眼光的確不錯,她很滿意,“那勉強準你與我一道赴宴。”
明國公三姑娘嫁的是太傅家次子。
是門當戶對的大戶人家結(jié)親,自然門庭若市。
喜宴擺了一整座樓。
鹿微眠扶著封行淵下車,門口是太傅一家相迎。
鹿微眠對他們一家都有印象,從前做公主伴讀的時候,時常與太傅和他們家的公子姑娘們來往。
那是彬彬有禮的一家讀書人,看起來很是文雅。
鹿微眠看見他們想起些不該想到的回憶。
當年在皇家書苑,慕青辭讀書間隙給她傳字條。
是太傅家的公子們幫得忙。
聽說字句都是他們幫忙斟酌的。
因而鹿微眠乍一見到他們,有些許微妙的不自在。
而太傅家的公子們看見她,也想起了同樣的事情。
小時候他們都以為鹿微眠是板上釘釘?shù)奶渝?br />
如今扶她下來的,是太子自幼的死對頭。
重點是,鹿微眠不知道,但他們知道。
封軫當時是太子的藥人,所以時常伴駕。
慕青辭休息之處,封軫也在,他們只當他是個奴才,說話并不回避。
所以封軫似乎圍觀了慕青辭與他夫人來往的全過程,以及,他們是如何給慕青辭出謀劃策給人小姑娘示好的。
怎么說呢。
現(xiàn)在他們有點怕封軫把婚宴給他們掀了。
幾位公子你碰碰我,我碰碰你,大公子第一個被推了出來打招呼,“二位貴客來了!”
封行淵輕輕瞇了下眸子,眼底多了幾分打量。
似乎也想起什么來。
大公子沒敢與封行淵對視,“來,快請進門。”
鹿微眠應下,按照下人們的示意,前去把禮金和新婚賀禮放下后入席。
他們來得尚早,周圍賓客只來了一小部分。
新郎還在接親路上。
因此明國公那邊娘家人也還沒有來。
二層貴賓視野頗好,鹿微眠坐在窗口能看見沿路鋪好的紅毯和滿地的干果和鮮花。
聽到喜樂聲就知道他們來了。
新郎騎馬在隊伍前面,看起來面色紅潤。
后面是接親長龍與新娘的十里紅妝。
鹿微眠撐著下巴欣賞著這盛大的光景。
旁邊有親朋感慨,“這二人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如今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是啊。”
封行淵聞言,看向樓下。
新郎請新娘下轎,周圍人都是眉開眼笑。
似乎與他們當時成婚很不一樣。
封行淵以為,成婚都是那樣,兩個陌生人被強行塞在一起。
因為當初陛下指婚時,喜婆是這么說的。
封行淵當時不懂,他身邊多一個少一個人也無所謂。
現(xiàn)在他想知道,“他們?yōu)楹稳绱碎_心?”
鹿微眠沉浸在別人結(jié)親的喜悅中,“與喜歡的人成婚,當然是會開心的。”
封行淵似懂非懂。
喜歡的人。
封行淵對這種感情沒有概念。
只知道喜歡一個東西,他會想要得到它,比如她的頭發(fā)。
“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樣的?”
鹿微眠沒想到他會這么問,但要說讓她總結(jié),她也說不出來特別簡單的描述。
大概感情這東西,本身就是復雜的,“喜歡一個人大概是喜歡他的全部,想要他的全部,跟他在一起會很開心,但看見他跟別人在一起會很不開心,所以想要他只和自己在一起。”
封行淵輕轉(zhuǎn)著手上的指環(huán),看著她思考良久。
鹿微眠左右也沒當回事,看見新郎新娘進門,連忙拉他,“他們進來了。”
她身側(cè)響起一道很低的思索聲,“原來是我喜歡你。”
鹿微眠怔愣一下,轉(zhuǎn)頭看過去。
封行淵還以為他只是想跟她做夫妻。
但是為什么想做夫妻他沒想明白,原來是喜歡。
他是想跟她一直在一起,看見別人覬覦她會生氣想殺人。
他喜歡她的頭發(fā),喜歡她的身體,喜歡她的全部。
所以都想要。
封行淵又道,“所以你不喜歡慕青辭了,是不喜歡全部的他。”
鹿微眠扶著閣樓圍欄的手指輕輕收攏,這會兒提起慕青辭有些奇怪。
但她不得不承認,“嗯。”
他問,“不喜歡他什么?”
鹿微眠回著,“不喜歡他心術(shù)不正,人品不端。縱使傷害我的事情不是他做的,可壞事也沒少做。”
“我若只貪著他對我好,等有一日他厭棄我,也能對我下手。”
封行淵沒說話,也沒問她對他有沒有喜歡。
而是想起了慕青辭對他說的話。
“封軫,你我是一類人。”
“她倘若不要我了,會真心想要你嗎?”
那時他對這些話并沒有太多感覺。
可眼下他似乎懂了些,“夫人覺得,我是個什么樣的人?”
“你不要再想他了。”鹿微眠以為是提到了慕青辭他不高興,捧過他的臉,“我跟他都過去了。這樣,我們以后誰再提慕青辭,誰是小狗。”
封行淵沉默良久。
他想,他最近已經(jīng)開始學律法了。
而且善良地沒直接炸了大理寺上下。
沒過一刻鐘,“我跟他比……”
鹿微眠目光掃過去。
封行淵噤聲。
他再度開口時問道,“那你會離開嗎?”
鹿微眠覺得他的問題越來越奇怪了,“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嗎,我為什么要離開?”
可夢里她會棄他。
封行淵凝眉。
鹿微眠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覺得他像一個患得患失的小動物,她小步挪到他面前,手指探進他的掌心,小聲道,“哎呀,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我哪也不去,就在你身邊,我也不會跟別人跑了的。”
封行淵被她哄得心口輕震。
他垂眸,看她朱唇點絳,視線籠上一層霧氣。
“那夫人要是跑了怎么辦?”
鹿微眠眼下只想趁著都去觀禮了人少,把他趕緊哄好。
不然宴席上他一臉心事,總歸是不太妥當,“我要是跑了,你就把我抓回來。”
封行淵黑瞳壓低,視線描摹著她的唇線,“這是你說的。”
跑了,就抓回來,用漂亮的鏈子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