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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逾矩

    第一日試圍后, 開辟的區域越來越大,直至第三日才算是圍布開整個獵場。

    當今皇帝酷愛騎射,從前也有過領兵出征的經歷。

    因此年近四十仍然英武不凡, 看不出太多年紀。

    帝王領頭,那武官不能不從,前去獵場的武官將領越來越多, 營地內也就稍顯冷清寂靜。

    即便是官眷們賞菊品茶, 也頂多新鮮個一日兩日。

    好在谷歆月知道的玩處多, 鹿微眠跟著她倒也不覺得無聊。

    這日晌午,鹿微眠晨起出門就看見谷歆月身邊一個隨侍丫鬟等在門口。

    與往日不同, 今日只有一個丫鬟來叫她。

    鹿微眠走上前, 那小丫鬟便躬身行禮,“封夫人。”

    鹿微眠詢問著, “你們家姑娘呢?”

    “圍獵有些人受傷,我們姑娘今日一大早就前去幫忙搭救了,還帶上了褚姑娘和褚御醫幫忙醫治。”

    鹿微眠聽見“受傷”, 心跳微微一滯。

    眼前仿佛再度浮現前世那場混亂的刺殺,原本祥和的圍獵變成一片煙火地獄,傷亡不計其數,封行淵重傷還要被污蔑送審。

    鹿微眠眼睫輕顫, 壓了壓心緒,還是忍不住問道, “受傷的人多嗎?”

    “封夫人不用擔心,奴婢聽著不過是些皮外傷, ”丫鬟寬慰著, “圍獵到底是要舞刀弄箭的,多少會有些磕磕碰碰。”

    鹿微眠聽來緩過神, 覺得自己是有些小題大做了,“這樣啊。”

    “我們姑娘他們已經回來了,在楓葉林那邊休息,我們姑娘叫我帶你過去。”

    “好。”鹿微眠答應著,跟著那小丫鬟上了馬。

    她正好也想問問,那些受傷的人有沒有什么異常。

    也不知道封行淵把那件事情處理的怎么樣了。

    千萬別又出現流亂刺殺。

    鹿微眠心不在焉地跟著。

    直到小丫鬟的馬停在了楓葉林外圍,她翻身下馬,上前相迎。

    鹿微眠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小丫鬟的手,跳下馬匹。

    入眼即是鋪天蓋地的紅楓,在清秋藍天之下暈染成畫,美艷至極。

    鹿微眠一面往里走,一面環顧四周。

    “你們姑娘在哪啊?”

    小丫鬟恭聲道,“就在前面。”

    鹿微眠秀眉輕蹙,雙腳踩在堆疊起來的楓葉上,覺得自己像是踩了一團棉花,柔軟厚重,但很不踏實。

    這里怎么看都覺得不像是谷歆月在的樣子。

    谷歆月若是在,一定離著好遠都能聽見她的聲音。

    況且她不論去什么地方玩,一定會提早準備好桌椅和烤爐。

    而這里是一片一望無際的紅楓。

    看得鹿微眠有些心悸。

    鹿微眠一面走,一面問著,“你們主子到底在哪?”

    小丫鬟的聲音離她有了些距離,“封夫人莫怪,其實今日是有人命我帶你前來。”

    鹿微眠一頓,回頭看她。

    卻又聽見了不遠處踩踏楓葉的腳步聲。

    鹿微眠轉過身,看見一道月白衣衫的清潤男子從楓葉林中出現。

    是慕青辭。

    鹿微眠霎時間渾身僵硬,她秀眉緊蹙,轉頭正欲詢問那小丫鬟,聽到了慕青辭的聲音,“別怪她,孤命她如此,她也不敢不從。”

    小丫鬟低頭退下。

    鹿微眠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這算得上是她重生以來,第一次單獨見到他。

    與上一回在宮中一面之緣不同。

    鹿微眠此刻仿佛渾身上下的血液都開始逆流。

    她掉頭就走。

    聽到身后男人跟上的腳步,不由得加快速度。

    卻還是被三兩步追上抓住了手腕。

    鹿微眠被他手指觸碰的手腕頓時發麻,“你松手。”

    她無法形容被他碰觸的感覺,像是前世她所有凄慘的悲劇再度纏上了她。

    全部都是源于這個男人。

    她抽不開。

    慕青辭也沒有松開,反倒越握越緊,聲線沉穩,“阿眠,我不會松手,我們還有機會。”

    鹿微眠眉頭緊鎖,“我已經嫁人了,太子殿下這般與有夫之婦拉拉扯扯,不合規矩。”

    慕青辭凝眉,“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我沒有生氣,我現在過得很好,為何要生氣。”

    鹿微眠仍然心平氣和地端著儀態,不至于失禮。

    事情沒成,慕青辭還是太子,她也不能跟慕青辭直接撕破臉,“還要多謝太子殿下成全,我夫君待我極好,還請殿下一切放心。”

    “另外,殿下不要再給我寫信了,你我緣分已盡,這樣不妥。”

    慕青辭不氣不惱,握住她的手斂眸,揉著她被捏紅了地方,“你使小性子的時候,就愛這般氣我。”

    鹿微眠被他觸碰過的手背肌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抽開手,換了個稱謂,疏離冷淡,“臣婦所說句句肺腑之言。”

    “從前都是年幼不懂事,對殿下多有打擾。”

    “如今我們夫妻新婚,感情甚篤,與殿下私下見面這種事,實在是過于逾矩。”

    慕青辭手上一空,在聽到鹿微眠那一聲“臣婦”時沉下目光,又再聽到那一句“夫妻新婚、感情甚篤”時,眸底卷起風暴。

    他朝鹿微眠走近一步,“孤與你哪有什么逾矩之事……”

    鹿微眠心口一跳,下意識后退。

    后退一步,小腿便抵住了楓樹樹干,無處可退。

    慕青辭低頭,“孤想做什么,都合規矩。”

    他看向她的目光溫柔似水,但內里隱藏了萬千鋒芒,“阿眠若說得氣話,孤一點也不生氣。”

    鹿微眠眼皮一跳,看著他朝自己伸手,立馬偏頭躲開。

    慕青辭的手指仍然極輕地拂過她的臉頰,固執地說著,“我知道你心里還是有我的,你答應過我們的婚事。”

    鹿微眠分辨不出來他是不是在假裝深情,所以聽不懂她的話,“如果再來一遍我不會答應,何況我已出嫁。”

    他手指順著她臉頰下滑時,看到了她頸間的咬痕。

    慕青辭眸色更暗幾分,手指卻探到了那個痕跡,極其緩慢地描摹著,“嫁人了簡單……”

    殺了她丈夫就好。

    慕青辭柔和眸光看著她,仍然沒表露出半分殺意,“你等我來迎你。”

    “新婚甚篤的,該是我們。”

    鹿微眠渾身上下升起惡寒,一時氣笑了,“殿下何必現在還要假裝深情。”

    她不明白,明明前世慕青辭在她嫁給封行淵后,欺騙蒙蔽拉攏她,撈盡好處后,迎娶了葉心嫻為皇后。

    現在又要表現得非她不可。

    還是覺得她實在好騙,說兩句話就被哄得團團轉。

    鹿微眠想起那些不堪的經歷,便無法再與他虛與委蛇,“與其在我身上下功夫,殿下倒不如多去跟葉心嫻盤算你們的計策。”

    鹿微眠說完,掉頭就走。

    而慕青辭站在原地。

    葉心嫻是誰的疑問稍縱即逝。

    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慕青辭眼簾低垂。

    眼底暗流被遮住。

    姜崇從另一側趕來,他遠遠地看著鹿微眠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壓低了聲音與慕青辭稟報,“殿下,已經安排好了,這是今晚封軫最后一次執勤的路線。”

    慕青辭草草看了一眼,“那就變成他這輩子最后一次執勤吧。”

    鹿微眠走出楓葉林,外面早已沒了小丫鬟的身影,只留下了她來時的馬匹。

    鹿微眠拉著韁繩上馬,快速離開了這片楓葉林。

    鹿微眠跑到營地外圍,與趕來的谷歆月打了個照面。

    谷歆月面色嚴肅而焦急,看樣子是聽說了什么趕過去找她的。

    因此谷歆月見她過來立馬松了一口氣,停了下來,“可嚇死我了,我方才去找你,暮云說我的丫鬟奉命把你帶走了。”

    “我沒事。”鹿微眠猶豫片刻,“那小丫鬟可回來了?”

    “沒有。”谷歆月很是生氣,“吃里扒外的東西,八成是被誰收買了跑了,我白養了她十年!”

    鹿微眠對于慕青辭的眼線遍布京城內外這件事并不意外。

    司空府、封府都有,那伯爵府有也實屬正常。

    發現一個算一個。

    一旁褚楚也同樣心有余悸,“方才到底是誰把你騙了過去。”

    鹿微眠動了動唇,覺得倒也沒有必要瞞她們才道,“慕青辭。”

    谷歆月更意外了,“太……”

    她環顧四周,才把后面那個字壓了回去。

    谷歆月把鹿微眠拉到了僻靜之處,這會兒說話謹慎了些。

    “那你們……”

    鹿微眠沒太有精神,仿佛剛才跟慕青辭的對話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我們什么都沒有。”

    她輕聲解釋著,“他就是個偽君子,我早就和他沒關系了。”

    谷歆月和褚楚的印象里,太子最是溫和,唯一當眾爭執的事情,就是和鹿微眠的婚事被攪。

    她們一時不好評判太多,但順著鹿微眠的話說,“成婚后,確實不宜私下見面。”

    鹿微眠心情復雜。

    雖然慕青辭說得都是一些哄她的話,但她總覺得他有一些沒有說出來的事情。

    讓她很是心慌。

    鹿微眠焦躁地抬頭看向自己營帳的方向。

    凌一不在,封行淵的馬匹也不在。

    他還沒有回來。

    鹿微眠問著,“你們今日進獵場,知道他們布防的人,什么時候回來嗎?”

    “這個沒聽說,”谷歆月一聽就知道鹿微眠是在問封軫什么時候回來,“但是圍獵七日,三日一換班,按理說應該也就這兩天了。”

    鹿微眠聞言點頭,試圖轉移著自己的注意力,問起正事,“獵場上受傷的人多嗎?”

    “不多,”褚楚一面凈手,一面笑道,“不然我們也不能這么快就回來了。”

    谷歆月應和,“有個傷得比較重的是抓野兔,催著自己的馬撞樹上的。”

    谷歆月長嘆了一口氣,倚靠在搖椅上,“我也想進去試試看,怎么抓野兔能撞上去。”

    鹿微眠坐在一旁,“別急嘛,令尊說了,等你明年十八后便可入獵場。”

    谷歆月知道,“就是等不及了。”

    鹿微眠記得谷歆月得永昌伯爵教導,偏愛騎射武藝,自幼天賦頗高。

    即便是身著繁復衣裙,戴著滿頭珠翠射箭依然八風不動。

    外人不知道,但她清楚,永昌伯是拿她當日后的家主、繼承家業而教導的。

    因此對待她也格外愛護些。

    其實十八進獵場不算晚,那些武將大多也二十出頭。

    “令尊是怕你受傷,還得我進去找你,”褚楚算著,“很快了,下一回圍獵,你就能進獵場了。阿眠說是不是?”

    鹿微眠心下那股不安的感覺越來越重,還是笑著道,“是啊,下一次我要吃歆月姐姐獵的野兔。”

    谷歆月欣然應下,“那你們等著,你們想要什么我給你抓什么回來。”

    鹿微眠唇角動了動,勉強笑著,可如果按照前世的進程。

    已經沒有下一次圍獵了。

    前世江南洪水爆發沉城時,谷歆月和褚楚商議去救人,一個帶兵、一個號召醫者,結果她們兩人在救人過程中都沒有及時逃離,于洪水中失蹤、下落不明。

    鹿微眠心底微涼,一時間開始耳鳴,聽著她們兩個說話聲音都變得模糊。

    仿佛來自于遙遠的世界之外。

    所以那些事情一定不能再發生。

    鹿微眠眼前光影有些恍惚,她身形虛晃了一下,撐在桌邊發出一陣聲響。

    褚楚轉頭看她,“怎么了?”

    鹿微眠扶著桌子起身,“我就是有些累了,我先回去歇一會兒,晚些時候再來找你們。”

    谷歆月和褚楚答應著,正欲送她回去,被鹿微眠拒絕。

    “你們也才剛忙完回來,好生歇著吧。”

    鹿微眠擺了擺手,先回了營帳休息。

    暮云給她準備了些點心,吃過好睡。

    鹿微眠心悸得沒太有胃口,咬了兩口也就放在了旁邊。

    她按了按胸口,“暮云,我這里跳得好快。”

    暮云也是剛剛才知道鹿微眠與太子見面的事,“沒事,緊張憂慮的時候,是會這樣的。”

    “夫人不然午睡一會兒,起來應該會好些。”

    鹿微眠想來也是,她走到榻邊準備小憩。

    午睡日頭正高,并不需要人陪,暮云退出去將簾子拉好在營帳外守著。

    封府二房的營帳就在百步遠的位置,封芙安坐在院子里與母親閑聊就能看見那邊鹿微眠營帳的情況。

    她打著扇子,瞧見暮云就拉了營帳簾幕出來,已經有兩個時辰了,一時間有些好奇,“四嫂這個時辰了午休還沒醒?”

    “晌午她不是跟伯爵府的丫鬟出去了一趟,興許是玩累了。”羅氏心里壓著不快,還記得前日,本想要當著各位朝官夫人的面編排鹿微眠,卻撞上谷歆月這個硬茬。

    這下伯爵府的親事也不好提了。

    她鮮少與這些官貴夫人打交道。

    還是封軫提了新貴,她才有機會接觸,如何知道她們閨中親近,若是知道,怎么也不可能當著谷歆月的面說。

    羅氏心下煩悶,找了個由頭走了。

    留下封芙安咬著唇,緊盯著鹿微眠營帳的方向。

    她轉頭朝著翠蘭勾了勾手指。

    翠蘭便上前彎身聽命,“怎么了姑娘。”

    “你們不是說一直找不到放毒蟲的機會嗎。”封芙安眉梢微揚,“現在機會來了。”

    “還有兩刻鐘到酉時,每日酉時陛下回營地,這個時候正好侍衛換班,營地里看守的侍從一部分換班,一部分要去領取獎賞或者聽訓,是看守最弱的時候。”

    封芙安朝翠蘭遞了個眼色,慢悠悠地搖著扇子,“你知道該怎么做。”

    翠蘭立馬心領神會,“奴婢知道了。”

    “此事必須萬無一失。”

    “姑娘您就放心吧。前兩日抓的飛螞蟻在野鴿子身上試了一下毒性,不日羽毛全落,皮膚潰爛,但也死不了。”翠蘭對于飛螞蟻的毒性了如指掌,“怎么也能咬她兩口,身上的皮就見不得人了。”

    “這深山老林的,問起來那也是她自己在山里碰上了被咬了,還能怪誰?”

    封芙安滿意無比,“這幾日圍獵滿朝文武都在,興許都能看到這一出好戲。”

    兩刻鐘后,營地內并沒有傳來皇帝回來的號角聲。

    但眾人還是保持著前幾日的習慣,前去等候探查,從前都是鹿微眠自己去,今日需得要她的親信代替。

    叢林中翠蘭趁著人少,鬼鬼祟祟地靠近鹿微眠的營帳。

    傍晚時分天色暗地快,鹿微眠營帳周圍的灌木叢中突然傳來異樣的響動。

    營帳周圍的看守立馬警覺無比,拿起官刀朝著灌木叢走過去。

    而此時,另一邊,翠蘭一身黑色斗篷混跡在黑暗中,趁著看守被其他的動靜吸引走,立馬快步靠近鹿微眠的營帳。

    她蹲在營帳陰影處,迅速打開了裝滿飛螞蟻的罐子。

    里面蟲聲翁鳴,聽著格外滲人。

    鹿微眠沒想到自己這一覺睡到了傍晚。

    但她睡得也并不安穩,總是有些斷斷續續的噩夢。

    她夢見皇帝并沒有在原定的時辰回來,但所有官眷都按照之前的習慣,簇擁在一起,一面等待一面閑話家常。

    這樣祥和的氛圍并沒有持續太久,周圍突然響起爆炸聲音,吞沒了營地內所有人的聲音,接著是漫天的火光直沖云霄,幾乎是在一瞬間打破了圍獵場上維持已久的寧靜。

    眾人看著火光來源的方向,一時間驚懼無比。

    鹿微眠看見自己在混亂中,慌慌張張地尋找母親和弟弟。

    但耳邊充斥著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和吵鬧聲。

    不乏有人問著,“獵場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事情。”

    “陛下為何還沒有回來。”

    有人在此時反應過來什么,大喊了一聲,“糟了!快派人前去保護陛下!”

    大片精兵立馬集結,禁軍統領忙不迭地帶著他們進了山。

    但此時營地內就變成了最為脆弱的部分。

    而這里,是所有朝官的家眷。

    幾乎是在他們離開后,不過一刻鐘,就有刺客沖了進來,與殘余的看守交戰。

    一時間,哭喊和慘叫將營地熏染成人間煉獄。

    鹿微眠夢中被那接連響起的嘈雜聲折騰得難以安枕。

    直到她睜開眼睛,那聲音都沒有從她的腦海中揮散開。

    鹿微眠躺在床榻間閉了閉眼睛,片刻的回神之后。

    她猛然間意識到!

    這不是夢!

    營帳外,切切實實地傳來了尖叫聲!

    鹿微眠瞬間清醒過來,驚坐起身,看到營帳的一角已經被外面的火光映照得無比通紅。

    她慌張起身,隨手拿了一件披風就出了營帳。

    西南方向的漫天火光刺痛了她的眼睛,鋪天蓋地的煙霧從那個山頭冒出。

    而此時,剛要將飛螞蟻放進鹿微眠營帳里的翠蘭被那一聲爆炸驚得脫了手,跌坐在地上。

    無數飛螞蟻從罐子里洶涌而出,直奔著她咬了過去。

    翠蘭尖叫一聲,拼命揮手驅趕毒蟲,但為時已晚。

    營地內一片混亂,翠蘭的聲音微乎其微,鹿微眠即便是察覺到,注意力也根本不在她身上。

    鹿微眠快速跑了出去,跑到營地前方的時候,聽到了那個聲音。

    和前世一模一樣的聲音。

    “糟了!快派人前去保護陛下!”

    刺骨的寒意從頭到腳,近乎遍布了她的四肢百骸。

    緊接著禁軍開始集結。

    是,是流亂刺殺來了?!

    為什么還是發生了?!

    她明明沒有給布防圖,也告訴了封行淵會有刺殺。

    怎么會……

    鹿微眠猛然反應過來,封行淵還在山里,按照之前的事態發展,他……

    鹿微眠大腦空了一瞬,而后迅速反應過來。

    她順手拉了一匹就近的馬,撿起地上不知道誰家的弓箭,翻身上馬!

    哪怕只是給他送藥緩解傷情。

    或者是在場幫他做證,拿著她的身份替他說幾句話求情,她也不能像是前世一樣什么都不做,放任事情發展成最壞的樣子。

    鹿微眠催馬正欲離開,忽然被鹿崢叫住,“阿姐,危險!”

    “你聽話,”鹿微眠揚聲叮囑著,“一會兒如果有刺客,千萬不要冒頭,他們只是挾持家眷威脅朝官,并不會輕易殺人。”

    鹿崢聽了個一知半解,“有刺客你還要去哪啊!”

    鹿微眠來不及了,“記住了嗎?!”

    “記住,記住了……誒!姐!”鹿崢剛回了個記住,就看見鹿微眠催馬離開!

    她的黑色披風在一片火光之中飛揚而起,很快就消失在了一片混亂的營地內。

    根本沒有人能來得及阻攔她。

    鹿崢往前追了兩步,發現叫不回來她,只能折返回去將事情告訴父親母親。

    葉綰大驚,“什么?!你說阿眠進獵場了?!”

    她一時沒撐住,險些暈倒,被鹿瑜連忙扶住。

    鹿瑜急切道,“你阿姐可說是為何?”

    “沒說,”鹿崢上氣不接下氣,“阿姐還說,一會兒如果有刺客,要躲起來不能冒頭,他們挾持家眷并不會殺……”

    “有刺客?眼下哪有刺……”鹿瑜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外面一陣粗狂的打殺聲!

    余留看守的侍衛應戰高喊,“有刺客!”

    鹿瑜和葉綰齊齊愣住。

    而此時四周內滿是驚叫和哭喊。*

    翠蘭連滾帶爬地跑回了營帳,那飛螞蟻在混亂之中也在尋著躲避,便一直纏著翠蘭不肯飛遠。

    翠蘭驚懼和疼痛促使著她拼命地想要尋求救命稻草,嘴里下意識地喊著,“姑娘,救我!”

    封芙安瑟縮在營帳角落里,正觀察著外面的情況,卻突然被翠蘭抓住。

    封芙安不耐煩道,“你別吵!”

    她回過頭定睛一看,被翠蘭身上爬滿的飛螞蟻嚇得魂飛魄散,“啊!滾開!”

    封芙安驚叫著要推開翠蘭,卻被越抓越緊。

    飛螞蟻又接連飛到了封芙安身上。

    封芙安拼命地拍打著,嚇得翠蘭連連制止,“姑娘,這種蟲不能拍!拍了毒會留在身體里!”

    封芙安根本聽不進去。

    營帳內亂作一團。

    一并利箭飛過,掀翻了他們的營帳,將局面攪得愈發混亂。

    山林之中火光沖天,煙霧彌漫。

    前去點燃炸藥的暗衛折返回來,在火光中看見那個端坐在馬背上的翩翩公子。

    黑夜中的火光將他純白衣衫映照得滿是暗火陰影,忽明忽暗。

    暗衛走上前低頭恭聲道,“殿下,路已經封死了。”

    “山上的人全部被困在半山腰,眼下為了避免火勢,正在往山上跑。”暗衛壓了壓聲音,“咱們的人已經跟上山探查,等他們摸清楚情況之后,咱們就可以動手了。”

    慕青辭并沒有第一時間下達命令,而是抬頭看著不遠處被封的山上。

    此時山頭上還有一簇一簇火光,像是無頭蒼蠅一樣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封路驚住,找不到去路。

    這是封軫今日最后一次執勤的必經之路,這個時辰,他就在這片山區執勤。

    爆炸將他和他其他區域的部下分隔開,救都來不及。

    封軫被圍堵在這里,身邊頂多也就七八個幫手。

    而他們足有上百人,寡不敵眾。

    慕青辭為了今日,從皇帝賜婚開始,籌謀計劃已久。

    他沒有想過,過了今日,還能讓封軫活下去的可能。

    營地內假的刺客流亂也安排好了,就說是封軫功高蓋主,意圖謀反安排了刺客。

    結果被他提前察覺,暗中謀劃潛伏,當場繳獲斬殺。

    封軫今日必須死。

    死無對證,誰也不會質疑當朝太子的話。

    慕青辭望著那半山腰零星的火把,正在往山頂跑。

    眼底滿是不斷蔓延生長的火苗。

    他聲線仍然溫和,但說出的話卻是,“不用等他們回來稟報了。這山上一個活口都不能放過,哪怕是只麻雀。”

    暗衛領命,“是。”

    半數暗衛拔劍悄無聲息地沖上了山。

    另外半數等在慕青辭身后,準備聽從慕青辭的命令,一會兒去收尸。

    深秋山林凄冷,混合著蕭瑟的秋風,將山火越吹越旺。

    在慕青辭的眼眸中瘋狂滋長。

    山上爆發出一陣冷兵器的打殺聲。

    慕青辭在山腳陰影中冷眼觀察著這一切。

    他看上去依然不動如山,連馬匹都沒有絲毫的位置挪動。

    冷沉靜默地令人不寒而栗。

    火勢越燒越旺,山頭時不時滾落幾個侍衛。

    一個頭盔從山上飛了出來,一個暗衛立馬上前,防止掉下來的頭盔砸到慕青辭。

    然而,在暗衛看到頭盔上面紋路時,不由得愣住。

    暗衛撿起來,快步跑回去,“殿下,這個頭盔,不像是封軫帶的布防兵用的,像是陛下身邊的禁軍侍衛所用!”

    此話一出,慕青辭身后的暗衛們紛紛不安起來,“禁軍?”

    “為什么會是禁軍?”

    “禁軍跟封軫一起巡察嗎?”

    圍獵帶出來的禁軍侍衛是專門保護帝王的,怎么可能會跟封軫一起巡察。

    所有人都猜測到了一種可能,躁動起來。

    但只有慕青辭面色依然平靜,默不作聲地看著那暗衛遞過來的頭盔。

    這會兒,才有人想起來,“方才去探查的人,不應該早就回來報信了嗎?怎么還沒有回來。”

    近乎是同時,山上有人飛快的跑了下來。

    是剛剛第一批上去的暗衛,那人渾身染血,匆忙下馬跪在慕青辭面前,“殿下不好了!”

    “我們中了封軫的奸計,派出去探查的人全部被處理掉了。封軫壓根也沒有走這條山路執勤,而現如今在山上被困住的,是迷了路的陛下!”

    眾人駭然,立馬看向慕青辭,等著慕青辭趕快收手,讓那些暗衛回來興許還能有轉圜的余地。

    否則,等到東窗事發,這就是讓封軫平白無故安了一個殺父弒君、甚至謀逆的死罪!

    但慕青辭卻一句話都沒說。

    有人急道,“殿下!”

    慕青辭眸色暗下來,卻愈發陰森道,“被困住的是父皇,不是更好嗎。”

    他更該死了。

    他怎么沒想到呢。

    殺了父皇,所有的問題都迎刃而解。

    他還是太善良了,連刺殺都是虛張聲勢誣蔑封軫所為。

    為何不能真殺。

    慕青辭吩咐道,“繼續。”

    “此戰勝,你們就是新朝大將。”

    “封軫一定會后招,他也不會躲太遠,”慕青辭深吸一口氣,“去把方圓十里的山全點上火藥,封住去路。”

    眾人沉寂了片刻,一部分人被慕青辭承諾的官差說服伺機而動!

    少數人覺得太子殿下大約是屢次被封軫戲耍氣瘋了,連聲勸解著,“殿下不要沖動,此事要顧全后果啊。”

    不等他們說完,利劍便割斷了他們的脖頸,鮮血濺在慕青辭腳下。

    而他巋然不動。

    營地內禁軍正在路上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很快就被接二連三的爆炸聲混淆了去路。

    而此時深山中一片漆黑的山洞內突然間被火光照亮,封行淵安靜地盤坐在里側,漆黑的山洞石壁上滿是外面升騰而起的火光。

    封行淵欣賞著山洞外那凄慘的光景,藍色的火蛇爬過地上的枯枝敗葉后迅速攀升,時不時吐出猩紅的信子。

    將所有的小路一條一條堵死。

    而他就在這片山谷之中,等待著時機到來。

    一想到不遠處皇帝被親子圍剿的戲碼,封行淵整個人就興奮得無以復加。

    誰死誰傷,于他都能漁翁得利。

    封行淵看見火苗沖了進來,不由得輕輕閉了閉眼睛。

    腦海中浮現出了熟悉的身影。

    這一切,還得多虧了他的小夫人。

    屋外的火勢被山洞內潮濕的水汽阻攔,封行淵閉著眼睛感覺面頰上的灼燒感弱了幾分,又緩慢睜開。

    眼前視線再度清晰起來時。

    他赫然在山火漫天的深山里,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封行淵微微瞇起眼睛,隔了一段距離看著她。

    鹿微眠是被山火驅趕到這里來的。

    火勢大的地方她闖不進去,只能順著火勢最弱、潮濕的山谷溪水跑,看哪里是突破口。

    她記得前世封軫被困的地方是最南側的臥龍山,山上一一塊橫斜出來的巨石為標志,巨石上長了一顆高大的青松。

    青松盤根錯節,將石塊與山體牢牢連接。

    從山腳下看過去,像是巨龍的角,山體也像是蟄伏的巨龍盤于此處。

    因此被人稱之為臥龍山。

    但這會兒臥龍山的火勢最大,她根本進不去。

    現在連臥龍山周圍的山脈都遭了殃。

    鹿微眠在山谷內望著不遠處綿延起伏的山脈,在溪流邊急得團團轉。

    直到她在大火逐漸封住山路之間,看到了一條羊腸小路。

    鹿微眠快速催馬跑上前。

    剛跑沒兩步,忽然一片漆黑的夜空中飛來一只流火箭羽,筆直地落在她面前。

    好在鹿微眠及時勒住韁繩,才不至于沖進火海。

    但她身下的馬匹受驚,被勒住韁繩翹起前蹄,長長地嘶鳴一聲。

    鹿微眠身形不穩,被它重重地晃了一下,險些整個人都被甩出去。

    偏在此時,一枚毒鏢正中馬匹身下。

    狂躁不安的馬再次嘶鳴一聲,接著毒液遍布四肢百骸瞬間卸掉了它身上所有的力氣。

    踉蹌幾步,跌倒在地。

    鹿微眠抓緊鬃毛,有馬身墊著也不至于摔傷,就是震得她頭腦發懵渾身上下仿佛散架了一般。

    鹿微眠一時間也不知這是怎么了,撐著馬身坐起來,看到自己身下的馬開始口吐白沫、不住抽搐著。

    她聽到身后傳來的腳步聲,回頭看見封行淵踩著枯枝敗葉朝她走過來。

    鹿微眠愣了愣神。

    饒是如何也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看見他。

    她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封行淵在距離她不遠處站定,這會兒功夫還有空調侃她,“瞧我撿到了什么?”

    “一只迷路的小鹿。”

    他的眼神意味深長,“你怎么會在這里。”

    剛剛落在地上的流火箭羽點燃了他們周圍的枯草樹木,一旁樹干被燒得吱吖作響。

    鹿微眠看著火勢蔓延到他們身側的樹叢。

    樹干被燒得一點點歪斜,很快就朝著封行淵砸了過去。

    鹿微眠不知道他為什么站在那里,但還是趁著著火的樹干砸下去前,費勁地從地上爬起來,朝著他撲了過去,“小心!”

    封行淵始終沒有動。

    撲過去后不過眨眼間,一旁樹干便砸了下來。

    封行淵并不意外樹干倒下,他以此來確定。

    她是來救他的。

    鹿微眠撲過去就被他自然而然地攬過腰身,兩人雙雙旋身跌倒在地,輕易躲過砸下來的樹干。

    燃燒的樹干很快又點燃了他們周圍的草木。

    混亂之中,封行淵面具被樹枝勾掉,不遠處又有接二連三的流火飛來。

    鹿微眠拉著他起身,往不遠處的溪水山澗中躲。

    封行淵看起來并不著急,面具掉了也沒有撿,任由她拉著自己離開。

    山林間的野火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愈演愈烈。

    鹿微眠解開了披風,在溪水中浸透,披在他們身上,躲進了方才封行淵藏身的地方。

    小姑娘逃跑并不熟練,跌跌撞撞地跑進潮濕的山洞里。

    接著涂滿了油的箭羽飛來,草木瞬間爆燃,火苗從山洞外沖了進來。

    驟然升高的火勢近乎吞沒了整個洞口。

    火舌舔過山洞頂部,朝他們迎面而來,鹿微眠心口一悸,驀的想到什么,將封行淵拉下躲在山洞里側。

    封行淵被她忙亂地拉坐在山洞里,正想要好心提醒她不用擔心,卻見少女跪坐在他身間,下意識地蒙住了他沒戴面具的左眼。

    輕聲道,“別怕。”

    封行淵瞳孔狠狠一縮。

    她為什么會知道他的左眼,不能見光、尤其是火光。

    從前,世人都以為他左眼戴面具遮擋是因為異瞳不詳、丑陋、招惹非議。

    沒有人知道,是因為他的左眼見不了光。

    日光刺眼,火光劇痛。

    是他常年被喂藥養出來的癥狀。

    他是養在宮里的藥人,仿佛是養在地獄深淵陰濕的惡鬼。

    永遠無法窺見天日。

    只要一見光,就仿佛有人拿著釘子釘進了他的眼里,不戰而屈人之兵。

    他沒告訴過任何人。

    曾經多次固執地盯著火堆看,看到眼睛流血,痛到意識模糊,喪失氣力。

    嘗試多次之后,封行淵接受了自己就該是黑暗里的修羅,一個見不了光的瘋子。

    但是他不允許別人借此牽制他。

    這是他此生都不能被人知曉的秘密。

    她為什么會知道?

    她什么時候知道的。

    封行淵忽然捏住了鹿微眠的手腕,挪開,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鹿微眠不解,垂眸迎上他尖利的視線。

    鹿微眠身形擋住他身前的火光。

    她出來時沒來得及多穿外衣,身上衣裙單薄,躲避時松開的披風和領口衣襟處。

    近乎是同時,封行淵眼尾余光敏銳的捕捉到,她胸口處一顆紅痣若隱若現!

    與夢中那跌宕起伏的艷麗之景重疊!

    第25章 裙帶

    不久前, 曾經被他全盤推翻的夢境驟然浮現在眼前。

    封行淵瞳孔縮緊,視線幽暗地盯著那顆紅痣。

    人通常不會提前預知還沒有發生的事情。

    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里的紅痣。

    為什么會夢到這顆痣。

    還有她知道他左眼的秘密。

    為什么夢里的他,要比現實里的他, 提前預知了這件事。

    什么意思。

    封行淵瞳孔深處暗流洶涌,左眼紅痣與眼前白皙肌膚上的紅痣相映襯。

    所以夢境后半段,那人說她會利用他的這個秘密傷害他, 也會發生嗎?

    山洞外火勢爆燃一下比一下猛烈, 相比之下, 鹿微眠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而是被爆鳴聲驚得輕叫一聲, 下意識埋進了少年頸窩里。

    另一只手還不忘胡亂地蒙住他的眼睛。

    他們兩人身上隱隱能夠感覺到外面傳來的灼燒感。

    連帶著封行淵體內的暴戾開始灼燒跳動, 不安地在他體內橫沖直撞。

    他這一次沒有再挪開她的手,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

    但心如擂鼓。

    但鹿微眠有些熬不住這樣的灼熱。

    她的確膽子小, 即便山洞里沒有什么枯枝敗葉可以燒,石壁上還都是露水,很難燒進來, 但還是烤得她很是心焦。

    鹿微眠小聲問著,“你熱嗎?”

    封行淵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只微微偏了一下頭。

    鹿微眠已經先行一步,扯下來被溪水浸濕的披風籠罩在他們兩個頭頂。

    潮濕涼爽將外面的灼熱阻隔, 連通光線也一并被黑色披風遮擋。

    鹿微眠突然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她正高興著,回過神來才發現她跪坐在封行淵一條腿上, 少年另一條長腿支起,擋住了她右手邊的去路。

    左邊又是石壁。

    他近乎是靠腿將她圈禁在身前。

    剛剛抱過的姿勢, 這會兒才松開, 因此距離近得無以復加。

    鹿微眠察覺到封行淵正看著她,想起正事, “你沒事吧。”

    周圍光線昏暗,封行淵眼底暗色被遮住一部分、被加重一部分,愈發深不可測、難以捉摸。

    他的聲音很輕,“嗯。”

    鹿微眠自言自語地說著,“沒事就好,”

    她拉了拉披風,他們周身即便是有披風遮擋,但也多少會透光,便又提醒他,“要是還會照疼你的眼睛,你就拉緊一點。”

    封行淵走神,所以聽岔了,“拉近一點嗎?”

    “不……”鹿微眠發覺他理解錯的時候已經晚了,鹿微眠被披風籠罩著拉近距離,動唇間與他不過咫尺毫厘,聲音僵硬幾分,“不是。”

    熱氣將斗篷上的水珠熏蒸揮發。

    方寸之間的空氣變得潮濕,甚至有些黏膩。

    貼在他們的肌膚上,萌生出更加怪異的感覺。

    濕漉漉地有些難受。

    封行淵聽她說不是,便松手。

    披風被打開縫隙,外面的光線透進來,鹿微眠又慌忙拉上。

    一來二去,身上被沾濕的衣物混亂地摩挲著。

    她那顆紅痣也蹭著他身前冰涼的甲衣。

    柔軟與堅硬碰撞起來的感覺很怪。

    封行淵晦暗異瞳牢牢地看著她。

    仿佛要將她看穿,“是還是不是?”

    鹿微眠垂眸,正與他視線相對,距離更近了,仿佛連氣息都混亂地交纏起來。

    鹿微眠不知道怎么好了,“先,先這樣吧。”

    為什么還會覺得熱。

    鹿微眠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才發覺熱源來自于身前的人。

    他身上的溫度似乎天生比她要高一些,前陣子晚間她就感覺到了。

    連呼吸都溫熱許多。

    這披風圍擋出來的方寸空間好似空氣稀薄。

    讓她喘不上氣來。

    鹿微眠試圖說些話轉移注意力,“我還以為你被困在里面了。”

    封行淵眼簾低垂,“你怎么知道我會被困在里面。”

    鹿微眠眨了眨眼睛,“慕青辭不是想要布防圖,眼下又在你執勤最后一天出事,我很難不往這里想。而且從營地都能看見這里出事了。”

    “我們也沒給他布防圖啊,”鹿微眠無聊地把玩著自己的衣間裙帶,小聲嘀咕著,“他是怎么找過來的。”

    封行淵沉默良久沒有吭聲。

    思緒還在那個半真半假的夢里。

    這會兒只是覺得她坐著他腿的位置,有些發麻。

    封行淵動了動膝蓋。

    鹿微眠毫無預兆地被頂了一下,把玩裙帶的動作一頓,慌忙按住他的腿。

    慌亂間,她發出了極輕的低吟。

    若是尋常,這只不過是突如其來的酥麻帶來的抗拒聲。

    但鹿微眠也不是什么都沒經歷過。

    在意識到自己發出了什么聲音,鹿微眠瞬間臉頰漲紅,慌忙去看身前人,欲蓋彌彰地解釋了一句,“別動。”

    封行淵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異常,滿是干凈純粹的少年氣,真就乖乖沒動。

    他不動聲色地辨別著那聲音。

    和夢里真像。

    好像是她被碰到某處,就會發出的聲音。

    在夢里,他很愛聽。

    封行淵鬼使神差地想要再試一下,確認是不是和夢里的聲音一樣。

    但卻遲遲沒動。

    他不知道自己在確認什么。

    確認那個夢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嗎?

    然后呢,殺了知道他秘密的人嗎?

    殺了她嗎?

    鹿微眠慶幸著自己這個夫君是個單純的,沒有多想她聲音背后的異樣,不至于讓場面變得尷尬。

    鹿微眠覺得總這樣也不是辦法。

    恰好這會兒身后那股灼燒感緩慢消散,山澗冷風吹過,帶起一陣涼意。

    應該也沒有那么嚴重了。

    鹿微眠出聲打破了這場詭異的沉默,“要不然找個什么東西,先蒙住你的眼睛,我們好出去。”

    封行淵應了一聲。

    但鹿微眠左右也沒有找到什么合適的布料蒙眼。

    她四處看了看,摸到了少年的黑色衣擺。

    封行淵先她一步察覺到她的意圖,“不要,好臟。”

    他嫌棄自己衣擺上沾染的泥土。

    鹿微眠覺得確實也是,沾染泥土的東西,怎么好往臉上戴。

    “可是也沒什么東西了,在山里都弄臟了,什么不臟啊……”

    封行淵定定地看著她,視線落到了她的裙帶上。

    鹿微眠望著他的眼睛,一時沒敢確認他的意思。

    封行淵似乎也覺得這個要求有點過分,但他這個人,很難放棄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很快還你一個新的裙帶。”

    鹿微眠有點難以接受,自己的裙帶會綁在一個男人的眼睛上。

    但這會兒,他左眼已經被火光刺激得泛紅,她好像也無法拒絕他,“很快,是多快。”

    封行淵抿唇,“今晚。”

    半個時辰后,鹿微眠不自在地坐在山洞里,雙手按著自己身上的外衣。

    好在男人外衣寬大,乍一看也看不出她里面衣裙松散、不成體統。

    封行淵從山洞外走了回來。

    他雙眼蒙著一條白色蠶絲緞,能模糊地看清事物,因而也不影響活動。

    他手上拿著編好的蘭花草裙帶,走到鹿微眠面前示意。

    鹿微眠見到那條蘭花草裙帶,微微訝異,“你從哪里弄到的蘭花?”

    蘭草葉子編織成條,里面還夾雜著一朵一朵蘭花。

    竟是意外地精致漂亮。

    “北邊有一片青潭,邊上長了很多蘭花,火沒燒過去。”

    鹿微眠從披著的外衣里偷偷探出一只手,接了過來。

    鹿微眠攏了攏外衣,雙手在里面搗鼓著什么,冷不丁察覺到異樣。

    抬頭看封行淵還站在這里,拘謹道,“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封行淵這才有意識的轉過身,走出山洞。

    鹿微眠拉下披在外面遮擋的外衣,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發覺今日的青藍色衣裙與這條蘭花裙帶很是相配。

    甚至上面的藍紫色小花都點綴得很是精美。

    鹿微眠越看越是喜歡。

    倒是沒想到封行淵這般心靈手巧。

    她在山洞里整理好衣服后,就乖乖地坐在原地等封行淵回來。

    這會兒外面的火勢已然過去,也沒有新的流箭進來,這一片山谷原本就潮濕,也沒有蔓延開的火勢。

    但是他們這里隱隱還是能看見臥龍山的方向亮著橙紅光芒,想必其他地方的情況應該不太好。

    鹿微眠看著這一片區域很快安靜如常,不得不懷疑封行淵是早就知道,故意躲在這里避險的。

    她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封行淵怎么會明知可能有危險,還什么都不做呢。

    他一定也想好了后招。

    鹿微眠想到這里便放下心來,坐在山洞石塊上悠閑地晃著雙腿。

    又等了兩刻鐘,封行淵才從外面走了回來。

    手里拎著些許燒黑了的干柴,撿了一個火種,很快架了起來升起火堆。

    鹿微眠連忙上前,“你不是不能見……”

    封行淵解釋,“綁著你的裙帶,沒事。”

    鹿微眠被他直白的話語說得一哽,還是控制不住看他的眼睛,耳根泛紅。

    少年清俊干凈的臉上綁著一個女孩子的白色裙帶,怎么看都與他純良外表不符。

    封行淵繼續解釋,“山里冷,過夜需要炭火。”

    “我正好也需要烤烤頭發。”

    鹿微眠這才發現他的頭發是濕的,“你剛剛是去洗沐了?”

    封行淵理所當然地承認,“身上太臟了,不舒服。”

    鹿微眠原本以為自己就很愛干凈了,但還是比不得他被人算計躲避的路上要洗沐。

    “那你小心點,這會兒山里冷了,別著涼。”

    “無妨,我經常這樣。”封行淵一面說著,一面先起身幫鹿微眠鋪好晚上睡覺用的東西。

    先是幾片大芭蕉葉,然后是他之前換下來的外衣,將打濕的披風烤干拿過去蓋著。

    大抵是累得狠了,鹿微眠沒等他頭發烤干先睡著了。

    深山夜間還是冷的,尤其在山谷地帶陰濕的山洞里。

    鹿微眠睡著睡著,感覺到身邊不遠處燒起了一個暖爐。

    她本能地趨于暖源之處,磨磨蹭蹭地挪了過去。

    直到半夜,鹿微眠醒來才發覺溫度不對,比起她平日里抱著的要高不少。

    鹿微眠爬起來,發現那個用來蓋的披風這會兒全在她身上,身邊人不知是壓根沒找東西蓋還是被她搶走了披風,這會兒只著白日里的衣服安靜地躺在旁邊,但身上是異樣的熱。

    鹿微眠慌忙摸了摸他的額頭,才發現他是真的在發熱。

    她推了推身邊人,“封軫!”

    沒有動靜。

    按理說他睡覺很輕。

    夜間那般折騰還去洗沐,頭發也不知道干沒干,晚上睡著了也沒蓋東西。

    這鐵打的身體都扛不住。

    鹿微眠沒有照顧生病人的經驗。

    一時間也不知該怎么辦,她想起來自己是帶藥來的,趕快拿出來自己帶來的藥,辨別了一番是驅寒毒還是熱毒,確認封行淵應該是受寒,便將他扶起來喂藥。

    封行淵在這時醒了過來,恢復了些意識,但思緒仍然混沌。

    鹿微眠解釋,“你發熱了,得吃藥。”

    封行淵就這樣看著她。

    這會兒沒有裙帶遮蔽,異瞳混沌又幽暗,眼尾浸著紅血絲,看起來有些駭人。

    鹿微眠有些心顫,“你感覺怎么樣?”

    封行淵眼簾壓低,那極具攻擊性的視線盯住的地方,是她的胸口紅痣的位置。

    可惜現在被遮起來了。

    少年恍惚中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突然伸手,勾住了她的衣襟,然后扯開!

    鹿微眠心跳倏然漏了一拍,按住了衣衫,驚嚇間沒能發出聲音。

    少年眼底沒有絲毫情-色意味,只是看到洶涌起伏間那顆紅痣后,漂亮的劍眉輕蹙,眸底流轉著異樣的情愫。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順著那顆痣一點點攀爬到她的脖頸,少一用力,握住。

    將人拉到面前,“果然是你。”

    鹿微眠沒懂他什么意思,他的手很快也從她頸間垂下。

    看起來像是燒糊涂了。

    封行淵陷入清醒的夢境中。

    那老者的聲音在夢里不斷地提醒他,周而復始,“還是盡快解決她為妙。”

    他非常清楚。

    從前,在這個世上,他永遠不會留下任何一個知道他軟肋的人。

    每個都會是日后傷害他、背叛他的禍患。

    殺之永絕后患,是他的信條。

    清早,封行淵靠坐在石壁邊,眼底閃爍著忽明忽暗的光。

    他看著還在睡夢中的少女,聽到有人問他,“你在猶豫什么。”

    鹿微眠被他的動靜弄醒,看見他起來也本能地爬起來,嘟嘟囔囔地問,“你醒了啊。”

    “你昨晚受風寒高熱了,你還記得嗎?”

    封行淵越過了她的問題,朝她溫和地伸手,“過來。”

    鹿微眠困頓的起身,大概是習慣了他對待她溫和,因此鹿微眠分辨不出來,封行淵刻意示好中隱匿的危險氣息。

    她坐在他面前,封行淵捏著她的指骨,問:“你知道我左眼不能見光。”

    這是一個很危險的問題。

    但鹿微眠毫不避諱,“我知道啊。”

    她迷迷糊糊地想試試他額頭的溫度,但是手被抓住,她便學著幼時母親的動作,將額頭抵在了少年額間,半夢半醒地試了一下。

    封行淵那句陰戾的“可是現在知道的人都死了”突然被她的動作打斷,額頭相抵的動作,甚至能看得清她纖細卷翹的睫羽,像是翩躚蝴蝶落在了他的臉上。

    鹿微眠還困著,這遠遠不到她正常的就寢時長,因此所有舉動都慢吞吞的。

    因此,她抵著他的額頭停了很久。

    那一雙蝶翼也停了很久。

    少女身上馨香和溫熱觸碰著他陰暗的靈魂。

    然后聽到軟綿綿一聲,“不燒了。”

    說話時,氣息就落在他唇間。

    封行淵后半句“你是怎么知道的”也沒能說出口。

    鹿微眠知道他不燒了便放下心來,困得更加厲害,“那我再去睡一會兒。”

    封行淵坐在原地,看著她躺回去的動作。

    臉頰上仿佛還殘留著蝴蝶停歇的觸感。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一下。

    鹿微眠這下睡得沉了,再度醒來時,已經被人放進送回營地的馬車里。

    她趕忙爬起來,掀開門簾詢問。

    送她回去的侍衛解釋說,前去援助的禁軍得封提督指令,已經從刺客手中營救到了陛下。

    就是要晚點才能回去。

    鹿微眠聞言才放下心來。

    回到營地已是午后,營地內滿是昨夜打斗留下的破敗殘骸,一些禁軍侍衛留在營地打掃。

    一部分送回京城,剩余來不及送的,暫時安置在行宮處落腳。

    鹿微眠下了馬車,迎面看到鹿瑜扶著葉綰前來接她,“父親母親!”

    兩人皆是大喜,快步上前,“你這孩子,真是要嚇死母親。”

    葉綰摸了摸鹿微眠的臉,“可有受傷?”

    鹿微眠搖頭。

    看上去她的確也不像是受了傷的樣子。

    整個人干干凈凈,臉上一點灰塵都沒有。

    相比于她,營地里的人反倒是風塵仆仆、灰頭土臉的。

    鹿瑜見她沒事才放下心來,“你怎么突然想要進山?”

    “還有,你是如何提前知道有刺客的?”

    鹿微眠看著鹿瑜,“父親,若我說,我能提前知道更多呢。”

    鹿瑜一時茫然,但也不是不信。

    他的確是覺得,自打女兒出嫁后,整個人都不太一樣。

    但這硝煙漫天的營地著實不是一個適合說話的地方,“咱們先回去。”

    鹿微眠跟著鹿瑜回了行宮,見四周沒有外人,鹿瑜才道,“周喆的案子已經結了。”

    “他自己攬下了所有的罪責,在獄中自盡。”

    鹿微眠忙問著,“這么重要的案子,才半月就結了?他是當真自盡、還是說被迫自盡?”

    鹿瑜到底也不是刑部或者大理寺的辦案人,他能做的只有督促結果,再者周圍都是同僚,他總不能壓著不讓人結案。

    鹿微眠一時沉默。

    這個結果,雖然并不想看到,但也在意料之中。

    周喆現在身邊無妻兒、無家人,孤家寡人一個最好解決。

    她想要的,本就不是周喆吐出什么線索。

    而是他作為一個人證,能夠讓父親母親信她,能讓朝廷知道有人在籌謀算計一場災難。

    因為當下她孤身一人無法撼動那些人,所以她需要人證。

    但同樣的,那些暫時無法撼動的人,也不會讓這種人證出現。

    何況,他們是一群人。

    鹿微眠是一個人。

    鹿微眠意識到這一點,忽然有些蚍蜉撼樹的無力感。

    但是她不能停下來。

    鹿微眠問,“那他身邊,有沒有貼身的隨侍、管家、家丁?”

    “聽說他早早就變賣了很多家產,家里的東西和下人賣的七七八八,不過為父曾經倒是聽他說,他身邊還有個聾啞的女侍,也是他的小妾,如今在追查了。”

    鹿微眠思忖著,“聾啞的女侍……這怕是也不會知道太多。”

    這層層緘口,難以探查。

    “所以為父是想問你,你如今這般想要他們招供出來的人,是誰?”

    鹿微眠動了動唇,一時不知該不該說。

    鹿瑜示意她放心,端起茶盞,“我特意叫你母親去休息了,放心說。”

    鹿微眠看著他,半晌才道,“舅舅。”

    鹿瑜端起茶盞的動作一頓,復而又放下,難以置信地重復一遍,“你舅舅?”

    鹿微眠朝父親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生怕父親聲音太大,傳到隔壁母親耳中。

    其實鹿微眠不敢在葉綰面前多說,也不是怕葉綰會反駁、不相信她。

    她更多的是怕母親承受不了。

    就像是有一天,告訴她,她的親弟弟鹿崢處心積慮想要她死一樣,難以接受。

    鹿瑜饒是做足了心理準備也想不明白,“為何是你舅舅?”

    “他與咱們家一向親近,他若連累我們一家不得安寧,于他又有什么好處。”

    “那就是,讓他這么做的人,許了他更加厲害的好處。可能是太子,也可能是旁人。”鹿微眠怕鹿瑜也不信,握住他的手,“父親,我知道這很難接受,若我說現如今發生的所有一切,我都經歷過一遍,你們可能以為我瘋了。”

    “但我真的不希望那些事情再次發生。您千萬要信我。”

    “是很難接受。”

    鹿瑜看了她半晌,緩慢地笑了,小聲道,“但阿眠說的話,父親都信。”

    *

    行宮內能安排住處的屋子都開辟出來,臨時安排上來不及回京城的官眷。

    京城內多次調兵前來護送,原本稱得上是熱鬧喜慶的氛圍,不幾日就變成這般肅穆嚴整的樣子。

    鹿微眠得在行宮內等封行淵回來才好一起走。

    因此住在一處僻靜小院子里,同住的還有其他武官的家眷,一間一戶。

    雖然不太方便,但好在稍微安全一些。

    傍晚晚膳過后,鹿微眠聽到有人來拜訪。

    暮云告訴她,“是隔壁禁軍統領衛都督的夫人,來送餃餅的。”

    這會兒大家在這里一同避險,也有不少人互相分自己的東西,吃食被褥取暖炭火。

    鹿微眠瞧著外面女子身著齊胸襦裙,小腹高高隆起,連忙起身,“哎呀* ,快進來。”

    這位衛夫人面相和善,被侍女攙扶著進屋,提了一個小食盒,“我來送餃餅,是我自己做的。這幾日時運不濟,吃餃餅驅邪避害,來年一定順風順水。夫人別嫌棄。”

    “姐姐想著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么會嫌棄。”鹿微眠示意她坐下。

    她婉言謝絕,“不坐了,我這就回去。”

    鹿微眠留不下人,只能送她出去,閑聊時看著她的肚子,“姐姐是幾個月了?”

    明窈笑著,“六個月了。”

    月份不小了,“昨日沒受驚吧。”

    “我沒事,還好昨日那群人不是真動手。”

    他們的屋子相隔不過兩步遠。

    明窈也很快被鹿微眠送到門口。

    鹿微眠折返回屋子的時候,看見封行淵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回來了。

    左右也不過扎眼的功夫,鹿微眠嚇了一跳,“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封行淵好整以暇地坐在座椅上,“瞧見夫人與旁人哥哥姐姐的得聊著親昵,看不見旁人,便沒打擾。”

    說話又夾槍帶棒的,“人家來給咱們送吃的,我總得送一送。”

    鹿微眠走到他面前,“今日如何了?”

    少年乖乖地回,“刺客已經全部收押……”

    “誰問你這個了,”鹿微眠伸手摸到他額頭,“我是問你今日身體如何了,還燒不燒?”

    封行淵頓住。

    小姑娘溫熱的手貼覆在他額頭上,

    片刻后,他偏開頭,不自在地開口,“小病而已。”

    鹿微眠摸著確實不熱了,還得是年輕身體好啊。

    一個晚上就好了。

    她又細看了一會兒,突然發現,“你面具換新的啦。”

    大抵是觸碰到了什么禁語。

    少年條件反射的警覺起來。

    他抬眼,看見鹿微眠伸手摸了摸他的新面具,仿佛渾身上下的神經都聚集到了她手指觸碰的地方,格外敏感。

    封行淵就這么看了她一會兒。

    腦海中充斥著昨夜浮現的各種聲音,又很快銷聲匿跡。

    鹿微眠誤以為他不喜歡別人碰他的面具,規規矩矩地收了手,給了一個評價,“還挺好看的。”

    封行淵突然伸手將她拉了下來。

    座椅狹小,只能坐下一個人,鹿微眠毫無預兆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少年修長漂亮的手指再度握住了她的脖頸,冰涼的手指順著她頸間跳動的脈絡攀爬向上。

    鹿微眠身體發僵,冷不丁想起昨晚半夜,他扯開了她的領口又掐住她脖子的動作。

    只是這會兒不太一樣,他動作稱得上輕,沒有昨晚那種扼制喉嚨的壓迫感。

    封行淵盯著那血絡看了很久,手指上移到下顎,握住。

    大手扣住腰身。

    鹿微眠纖細地脖頸就被迫展露出來,被他溫熱的氣息熨帖。

    這是一個捕食的鉗制動作。

    她聽到他問,“我可以再咬一次嗎?”

    少年嗓音渾濁,又補充一句,“我輕點。”

    第26章 害怕

    鹿微眠被迫仰起頭, 將最為脆弱的地方暴露出來。

    她在某一瞬間有點喪失安全感,抓了下他的衣袖,在猶豫要不要答應他。

    封行淵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

    咬上她頸窩。

    鹿微眠瞬間屏氣, 緊張之余,才感覺到他的牙齒沒有用力。

    只是輕輕的壓了一下,然后維持這樣的動作, 停頓了很久。

    在叢林中, 這是在等待獵物的反應。

    通常這時, 獵物會以為自己得到了逃跑的機會。

    或者是得到了反殺的機會。

    猛獸只是在等它展現出自己虛假的軟弱與狡猾。

    然后用更大的力道壓制它,囚困它。

    但是鹿微眠只是有點害怕, 抓緊了他的衣袖, 生怕他忘了,小聲提醒著, “輕點。”

    封行淵壓了壓眼睫,松開牙關。

    她經脈在他舌尖承受安撫。

    每跳動一下都能觸碰到異樣的柔軟,卻也因此越來越快。

    鹿微眠沒感覺到被咬, 反倒是感覺到少年的牙齒輕磨她的肌膚,連帶著熱氣熏蒸著她的脖頸。

    讓她一瞬間渾身上下都燒了起來,臉頰都不受控制地開始發燙。

    這根本不是咬。

    這力道,反倒比從前咬她更加難耐。

    被唇齒觸碰過的地方開始發麻發癢, 他牙齒帶了攻擊性,但舌尖輕如羽毛。

    剮蹭著她的神經。

    鹿微眠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行為,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獸性”兩個字。

    她突然意識到,封軫好像是個原始獸性很強烈的人。

    他的很多行為, 是不帶情-欲的獸性。

    比如現在, 是屬于猛獸的試探。

    試探她愿不愿意同樣交付致命弱點,他是不是可以相信她, 是不是可以接受她。

    但是這發展走勢太奇怪了,鹿微眠本能地躲避著。

    越躲越遠。

    扣住她下顎的手再度將她拉了回來。

    少年咬到了她的耳垂,低音在耳畔響起,“輕了也躲嗎?”

    “疼?”

    “不是。”鹿微眠難以形容這種感覺。

    封行淵聽起來是真的在判斷力道,“這次沒咬壞,沒有血印。”

    他握住她下顎的修長手指輕敲她頸間經脈,“就是你身上……好紅。”

    鹿微眠被他說出來,那抹紅就蔓延得越來越快。

    被他碰過的地方像是燎過一層火苗。

    鹿微眠推搡了下,甕聲甕氣地,“別咬了。”

    沒推開。

    封行淵反而將她頸線拉得更開了一些,是在拒絕她的抗拒。

    “沒用力。”

    她知道他沒用力。

    就是因為沒用力……鹿微眠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封行淵啃噬著她脆弱的頸,慢條斯理地問道,“夫人會背叛我嗎?”

    鹿微眠混沌地腦袋根本無法思考他的問題,是本能回答,“不會啊。”

    那他好像暫時可以不糾結她知道他弱處的事了。

    封行淵齒痕下移,在她領口衣襟透出的那顆紅色小痣上停留片刻,而后咬了上去。

    “夫人要是背叛我……”

    那就捆住鎖起來……咬死她好了。

    位置有點低,鹿微眠身體震顫了一下,“別……”

    她這次用了些力氣,掙開了他的手,慌忙從他身上下來。

    封行淵盯著那顆紅痣。

    上面一圈輕微的牙印。

    鹿微眠還在羞惱地整理衣服,大抵是覺得窘迫,“你不能隨便咬我。”

    封行淵望著她,面露不解,“不用力也不行嗎?”

    鹿微眠渾身上下酸麻得無法解釋,“不行就是不行。”

    她說完跑去隔間沐浴擦洗。

    封行淵看著她身上白里透紅,像是山楂餡的水晶圓子。

    看起來真的很好咬。

    這次沒使勁,她為什么反而不愿意了。

    封行淵坐在旁邊悠游地想著。

    片刻后,他突然輕敲了下手邊桌案。

    許是牙齒硌。

    那下次他不用牙了。

    鹿微眠手忙腳亂地擦洗掉身上黏膩怪異的感覺,一張臉漲紅得像是一顆小山楂。

    她回想著剛剛封行淵的表情,也不是故意調戲她,而是一副很認真的模樣。

    只不過因為她說怕疼,變成不用力的咬。

    可鹿微眠也不知道不用力是這樣的。

    他看起來是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鹿微眠胡思亂想著,窗口冷風吹過,鹿微眠突然打了個噴嚏。

    她摸了摸鼻梁,快速結束了擦洗沐浴。

    這行宮內畢竟是臨時居住,沐浴擦洗并不太方便。

    鹿微眠換好寢衣出去,不自覺地避著封行淵走,先坐在了榻邊,裝模作樣的收拾床鋪。

    但是她太渴了想喝水,茶壺又在封行淵旁邊。

    她這會兒不太好意思過去。

    人在尷尬的時候手上總會很忙,就像鹿微眠這會兒也不知道這個床鋪到底有什么好收拾的。

    直到封行淵起身同樣去了隔間沐浴,鹿微眠才把擺了八次的枕頭放在了原位。

    她探了探頭,確認封行淵一時半會兒不會出來,才走到桌邊倒水。

    鹿微眠順便將衛夫人送來的餃餅交給暮云,預備著明早當早膳。

    交代完之后,她才心滿意足地去睡覺。

    直到封行淵出來之后,發現自己用過的茶盞……

    被人用了。

    封行淵轉著手中的杯盞,看向了床榻里的人。

    可惜她睡著了。

    鹿微眠這一夜睡得天昏地暗,不知天地為何物。

    但大概是行宮內如今的炭火稀缺,山里又天冷,鹿微眠身體蜷起來還是覺得寒氣侵體。

    直到第二天,鹿微眠晨起發覺自己喉間干痛,才意識到,她好像也受寒了。

    這會兒封行淵早起去辦差,鹿微眠獨自坐在床榻上緩了一會兒。

    想來也是,他風寒這兩日,他們接觸這么多。

    她多半是沒能逃得了。

    鹿微眠下床,她染上風寒,與封行淵染上就發熱的情況不太一樣。

    她這會兒還沒有發熱,只是感覺身上發虛,喉嚨不適。

    現如今在行宮里,御醫都忙著給刺客流亂里受傷的人看診,沒什么功夫管這種小傷小病。

    鹿微眠去翻自己帶來的藥,草草吃了一顆。

    暮云知道她受了風,還是不放心,去叫了褚楚過來。

    褚楚住處不遠,簡單給鹿微眠診了脈,“風寒侵體,你在山里可是受涼了?”

    鹿微眠帶了個薄紗遮面,“昨日回來還好。”

    “剛風寒肯定不會立馬不舒服,”褚楚知道她的體質,“你這兩日還是要注意些,怎么也要休養個三五日不要受風。”

    褚楚翻了下藥箱,“這陣子傷病的人多,我這里的藥物不全了。”

    “無妨。”鹿微眠拿出來自己吃的藥,“我這里備了,封軫前日晚上吃了一顆,一晚上就好了。”

    褚楚聽著這話,先是看了鹿微眠一眼,而后接過來她遞的藥,“是他先染上的?”

    “是啊,”鹿微眠有氣無力地撐著下巴,“多半是因他染上的,我以為他好那么快,我就沒事了呢。這藥是不是挺管用的。”

    褚楚無聲輕笑了下,“這藥就是醫治風寒的丹藥,也不是靈丹妙藥。”

    “風寒好的快慢、什么病癥反應,都依據個人身體情況而有所不同。即便是好了后親密接觸也會染上,所以夫妻在病中要注意些,尤其你本就體弱。”

    鹿微眠了然地點頭,點到一半頓住,霎時臉頰漲紅。

    她知道褚楚是誤會了,想解釋卻又想到昨日。

    他咬她算是親密接觸嗎?

    算吧……

    鹿微眠抿唇,憋得整個人越來越紅。

    “若是他病了,該分房還是得分房。”這沒有外人,褚楚是坦蕩地交代了許多。

    但鹿微眠唇線繃直,滿腦子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藥先救急,一日兩次即可。但回了家還是得看診,開藥調養。”

    褚楚遞過去一張方子,“若不放心旁人,可以用我這個方子。”

    鹿微眠接過來道謝,送褚楚出房門。

    屋漏偏逢連夜雨,鹿微眠折返回來坐下,隱約感覺到小腹墜痛。

    這般熟悉的感覺,讓鹿微眠瞬間放下了手里的東西,跑去了凈室。

    還真是月事來了。

    *

    行宮大殿內,御醫和宮人來來往往。

    皇帝坐于高臺上,褚裕站在旁邊幫襯著更換皇帝手臂上的燒傷,詢問著下面的禁軍統領,“抓到的逆賊交代了嗎?”

    衛沉低頭,“陛下恕罪,抓到的逆賊,乃死士,被俘后全數服毒自盡。”

    皇帝沉眸,“那那個逆子呢?找到了嗎?”

    封行淵站在一側默不作聲地看著。

    直到殿外傳來通報,“陛下,太子殿下找來了。”

    皇帝面色沉了下來,抬手,示意褚裕先退下,而后吩咐,“讓他進來。”

    慕青辭一身白衣染血,不似從前潔凈。

    他風塵仆仆踏進殿中,步履匆忙,開口便是一句急促的,“還好父皇沒事。”

    皇帝看著他,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還好?”

    他拂袖起身,“朕還以為,你會很失望。”

    慕青辭詫異道,“父皇何出此言?”

    皇帝緩步走到慕青辭面前,“你那日,為何會帶兵出現在那里,給朕設下陷阱?”

    慕青辭凝眉搖頭,立馬跪下行禮,“父皇!兒臣是在附近圍獵,在路上不小心抓到了可疑之人,一番逼問才知,是有人突破了布防,送進來刺客企圖對父皇不軌。”

    “兒臣當即給封提督送信,卻怎么也找不到他,無奈之下只能根據那刺客的逼供,前去臥龍山救駕!”

    “誰料,臥龍山有刺客埋伏,兒臣與他們好一番交戰,想要替父皇吸引火力,怎么如今父皇竟然懷疑兒臣與逆賊為同黨?!”

    皇帝垂眸看著他,似是在判斷他說話真假。

    “兒臣的性子父皇最是了解,何況兒臣已是太子十數年,父皇一手培養,因何要做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是啊。”皇后也連忙道,“青辭已是太子,深得陛下器重,又何須如此?”

    慕青辭字字句句滴水不漏,“刺殺不成,在此等危機之下,只有始作俑者才會想要我們父子離心,讓父皇痛失臂膀,他好趁虛而入。”

    “不知是誰,與父皇說了離間之言?興許就是這場謀逆的始作俑者。”

    慕青辭看向了一旁的封行淵。

    封行淵面色平靜,觸及慕青辭的視線,饒有興致地揚眉。

    巧了,不是他。

    “噗通”一聲。

    禁軍統領衛沉聞言單膝下跪,“陛下明察,臣豈敢離間!”

    “臣等前去臥龍山救駕,而太子殿下曾經的親信覃璉在山下與我碰面,卻要殺我,若是殿下要救駕,為何要與吾等禁軍廝殺?殿下該不會想說,是他沒認出來我們的衣著是禁軍?”

    慕青辭面露疑惑,“覃璉?”

    皇帝審視著慕青辭,“怎么?他不是你的親信?”

    “回父皇,覃璉曾經確是兒臣親信,但兩月前因為濫用職權在外打架被兒臣趕出了東宮,已經許久不見了。”

    “陛下,覃璉被臣刺成重傷,要么是跑不遠,要么被人藏匿起來。”衛沉揚聲,“臣懇求陛下準臣通緝覃璉,查證幕后真兇,以證臣等并非挑撥離間、歪曲事實。”

    “準。”皇帝嗓音渾厚,“朕給你半月時間,由封提督監管。”

    “太子,暫且幽禁東宮,未得詔令不得擅自離開。”

    慕青辭聞言便知,這一局不僅沒能讓封軫頂上個謀逆的罪名。

    反倒讓他把自己套了進去。

    慕青辭面色坦然,行大禮,“兒臣行事坦蕩,無愧于心,全憑父皇安排。”

    此番做派,實在是很難讓人相信,這個清風霽月的男人會弒父。

    連皇帝自己也有些動搖。

    慕青辭起身,被帶離大殿。

    長風卷起衣袖,他如同世間的一塊美玉。

    而他知道,他的心是黑的。

    慕青辭暗自盤算著。

    父皇此番被封軫營救,對封軫深信不疑。

    甚至他言語暗示都沒讓父皇動搖,旁敲側擊沒打中封軫,反倒打中了衛沉。

    父皇對他、對衛沉都起了疑心。

    他更不宜再胡亂攀咬封軫。

    何況如果真的抓到了覃璉,嚴刑拷打逼問出來的一定是他。

    因為這就是他做的局。

    封軫到底為什么可以提前預知又做得如此周密。

    甚至作壁上觀,就能漁翁得利。

    他明明拿到了鹿微眠的布防圖……對,布防圖。

    畢竟那東西,是他以防備之名要來的。

    阿眠生性單純,即便是怪他怨他,不想再與他來往,但念在舊情也不會不答應他這等“自保”的要求。

    慕青辭眉頭緊鎖,他從沒懷疑過,阿眠給他的東西會有問題。

    阿眠會害他?

    慕青辭停住腳步,剛巧封行淵從他身邊路過。

    封行淵友善地與他打了聲招呼,“殿下為了臣,下了如此大一盤棋,臣真是受寵若驚。”

    慕青辭氣笑了,“封軫,別裝。”

    他面色依然溫和,從遠處看,還以為他們兩個交情甚好。

    但慕青辭說出來的話卻是,“孤不怕輸,孤就怕你弄不死我。”

    封行淵輕“嘖”一聲,“殿下靠臣的血活下來,這般喪氣話臣聽了也難受。”

    他說完,徑直離開。

    慕青辭笑著咬了咬牙。

    好一個封行淵。

    他真的該早點殺了他。

    *

    鹿微眠身子乏累,又是在病中,也不好出門跟隔壁屋的夫人們閑聊。

    她只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屋里,門窗緊閉。

    封行淵回來的時候,已經時至深夜,鹿微眠早早地吃過藥躺了下來。

    她聽見他進來才撐起身子道,“你回來了。”

    封行淵進門,察覺到不對,“你怎么了?”

    “我也染上風寒了。”鹿微眠指了指床榻對面的一張羅漢床,“你今晚可以跟我分床睡。”

    封行淵緩步上前,盯著床榻上只著寢裙滿臉虛弱的小姑娘判斷著什么,“你受傷了。”

    有血腥味。

    他對血腥味很是敏感。

    鹿微眠被問得一頭霧水,“沒有啊。”

    封行淵自動忽略了她說的分床睡,不緊不慢地挽起了袖子,“傷到哪里了?給我看看。”

    “我真的沒有……”鹿微眠話還沒說完,他高大的身形陰影就將她完全籠罩在榻間。

    他像是一只擁有敏銳嗅覺的小獸,自己就能尋著血腥味找到地方。

    鹿微眠的膝蓋毫無預兆地被一只大手握住!

    第27章 傷口

    少年指骨修長、骨節分明, 膚質是冷感的白,握住她膝蓋時,手背上的青筋隱隱浮動著。

    看得人一時晃神。

    直到在膝蓋被這只漂亮的手施力分開之際, 鹿微眠忽然從美色中抽離,驚慌失措地按住裙角,跪坐在床上死死壓住, “你干什么?”

    少年神色有一瞬間的迷茫, “看傷口。”

    鹿微眠唇角僵硬地動了動, 這才意識到他找到了什么傷口。

    以及他為什么會覺得她受傷了。

    鹿微眠耳根充血發燙,“不許看。”

    “不是, ”她說話結結巴巴地, “那,不是什么傷口, 我沒受傷。”

    “沒受傷為什么會有血。”封行淵并不能理解她的話,以為她在騙他。

    他最不喜歡別人騙他。

    封行淵再度上前一步坐在床邊,神色嚴肅地去掀她的裙邊, “誰傷的你?”

    鹿微眠攔住他的手,急得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懊惱地聲音黏膩,“沒有人傷我, 我是來月事了。”

    封行淵與她對視,試圖理解失敗后, “什么是月事。”

    鹿微眠沒想到他不懂這個。

    不過仔細想來,他從小獨來獨往, 身邊接觸的也都是男人。

    好像的確沒有機會接觸這方面的事情。

    鹿微眠很難解釋, 但還是嘗試跟他解釋了一番,“女子月事出血, 一月一次,一次七日,與月圓盈虧相關,同天地氣脈相連,這是正常的。”

    封行淵很難得的露出了些許懵懂神色,“每月身體都會自己受傷,流血七日不止?”

    鹿微眠看他,磕磕絆絆道,“還好。”

    封行淵沒說話。

    他從前放血一次,調養七日才可再次取血。

    流血七日……

    “能不出血嗎?”

    “正常出血,說明我身體才好啊。”鹿微眠知道自己解釋得一塌糊涂,可她已經盡力了。

    少年看起來也很努力地在理解。

    流血七日不死,身體是好。

    “疼嗎?”

    “頭兩日會疼,就是容易乏累,不能碰涼,不能勞身。”

    流血七日,才疼兩日。

    封行淵想著,這小姑娘也沒他以為得那般柔弱。

    甚至還有點厲害。

    但肯定還是有傷口,沒有傷口血從哪流出來。

    總要處理一下。

    “那傷口在哪?我看看。”

    鹿微眠窘迫非常,無奈道,“不能看的。”

    “為什么?”

    鹿微眠實在是解釋不下去了,哼哼唧唧地推搡他,“總之,我自己處理就好,你不要管了嘛。”

    “我真的沒事,有事我肯定跟你說了。你知道的,我這么怕疼的人,受傷才不會自己忍著。”

    封行淵動了動唇,鹿微眠先一步打斷他,“不要問了,我好困,我們睡覺吧。”

    封行淵這才噤聲。

    鹿微眠總算把他哄住,松了一口氣。

    這會兒也忘記了剛剛說的分床睡。

    躺下的時候,封行淵自覺地把枕頭被褥又搬到了床上。

    “如果傷口疼,可以叫我。”

    他身上的溫度要高很多,鹿微眠聽到這里,并沒有拒絕。

    她看了他一會兒,扭捏道,“那我能借你的手用一下嗎?”

    到底她傷著,少年很大方。

    鹿微眠接過他的手,偷偷看了兩眼。

    他白皙手背上有幾道疤痕,反而更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血性。

    筋骨漂亮,掌心滾燙,指間有拿武器磨出來的薄繭。

    其實鹿微眠還想摸兩下。

    但硬生生忍住了。

    鹿微眠將他的手放在她小腹上,溫熱觸感順著單薄的寢衣沁入肌膚。

    泛寒的小肚子稍稍舒緩了一些。

    這個姿勢很怪。

    封行淵覺得像是他主動抱著她睡覺一般。

    他獨來獨往慣了,很不習慣。

    大抵是深夜寒涼,鹿微眠又在病中,小腹是不是抽痛。

    但這疼痛并沒有讓她醒過來,只是本能的蜷曲身子,按住了腰腹上的暖源,汲取溫暖緩解疼痛。

    封行淵半夢半醒間,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小手胡亂地抓住,往下按。

    寢裙被睡得蹭開,少年感覺到,手掌碰觸到的地方不是衣裙,是女孩子細滑的小腹。

    但手指觸碰到的是一片布料。

    他的手本就比她的大上一圈,手指偏長。

    放在小腹處,很容易觸碰到一些其他地方。

    封行淵無意識地動了下手指,隔著布料觸碰到了一片綿軟。

    觸感像是柔軟的山澗溪谷。

    緊接著身側的人發出了極細的嚶嚀,身體蜷曲得更厲害了。

    封行淵垂眸,能感覺到鹿微眠的異常,手掌往上挪了一下。

    必定是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傷口,弄疼她了。

    他知道碰到的是什么地方。

    夢里有印象。

    但是他對男女陰陽之事的認知,也僅限于那兩次匪夷所思的夢境。

    只不過如今倒是明白了,原來她會流血的傷口跟他夢里攻擊的地方一樣。

    每月都流血七日,這般脆弱。

    難怪他在夢里,想欺負她,就會攻擊這里。

    想把這里弄壞。

    他果然是個天生壞種。

    封行淵異瞳輕閃,想通了自己夢里的行為邏輯,對于自己的惡劣行徑反倒是心情愉悅。

    挺有趣的。

    他從前了解得似乎太少了,連這么有趣的事情都才知道。

    他這個小夫人身上,似乎有很多跟這個一樣有趣的事情。

    鹿微眠這場病的確跟封行淵反應不一樣。

    但與她平日里風寒一樣。

    第二日她只覺得頭更沉了,還有些頭重腳輕,渾身發熱。

    按照她病中的日程,這才是要發熱的前兆。

    剛好月事也來了,鹿微眠有點難受,“吃一樣的藥,你說他怎么就好得那么快呢?”

    暮云笑了,“姑爺那是從戰場上下來的,身體好肯定好得快。”

    鹿微眠不服氣,她也沒有差那么多吧……

    應該?

    “咱們今日就回京了,盡快找郎中看看。”暮云幫她攏好衣服,“褚姑娘不是說了嗎,風寒而已,過幾天就好了。”

    鹿微眠點頭,早膳就吃了兩口,實在是沒有什么胃口。

    收拾著東西準備回京。

    沒多久,封行淵帶著送她回京的馬車停在了院子門口。

    鹿微眠帶好面紗出門時,看到院子里有幾個房間房門大開,里面已經空了。

    想必那幾戶的家眷這幾日也都被送回了京城。

    整個院子里只有一戶還住著人。

    鹿微眠認得那一戶,是前幾日還給她送餃餅的衛夫人。

    鹿微眠一面上車,一面問著,“衛夫人還沒走嗎?”

    她記得衛夫人有孕在身,是說要先送回的。

    暮雨說著,“原本衛夫人有孕在身也該今日送回,但是聽說前朝另有安排,她便也不好走。”

    鹿微眠疑惑,“什么安排能安排到她身上啊?”

    “那肯定是對她夫婿,禁軍統領衛沉有安排。具體是什么安排,昨日前來送信的人也沒有直說,只帶了她丈夫的信兒,讓她安心養胎。”

    “到底她丈夫是禁軍統領,眼下又是多事之秋,留得時日多了些也正常。”

    鹿微眠了然地點了點頭,思忖片刻道,“咱們拿來的血燕沒有拆開,可以滋陰養胎,你送過去吧。”

    暮雨答應著,差人去取血燕盒子。

    鹿微眠上了車,看見封行淵早就已經等在這里,將她在外面與旁人的談話聽了進去,“你對誰都這般關心?”

    “那衛夫人給咱們送過餃餅的,”鹿微眠擺了個軟枕靠在腰后,板板正正的坐好,“她人挺好的。”

    封行淵戲謔著,“夫人眼里都是好人。”

    鹿微眠覺得從他嘴里聽來,她像個傻子,“那不一樣,她真的挺好的。”

    衛夫人本就是個很和善的姑娘,此番是太子籌謀,她夫婿以帝王安危為重,無辜受牽連。

    前世的時候,鹿微眠就記得,衛沉好像是第一個幫封行淵說話的人。

    衛沉是一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直腸子硬漢。勸說皇帝徹查是不是有幕后真兇,說他進山救駕時,只看見了封軫只帶了七八個幫手被人圍追堵截,也沒看見封軫指使旁人刺殺。為何就要認定封軫謀逆,這樣豈非讓真兇逍遙法外。

    大概是他幫封行淵說話太多,后來不知怎么的,就將衛沉和封行淵打為同黨,致使皇帝對封行淵和衛沉都喪失了信任。

    封軫出來后,衛沉也就出來了。

    再后來……鹿微眠對衛沉的印象有些模糊。

    模糊的原因大概是衛沉基本沒有再出現在朝堂,和封行淵被朝廷邊緣的情況應當不相上下。

    此后又出了些小事,禁軍統領換人。

    鹿微眠嘆了口氣,拉了拉他的衣袖,“若是你能與她夫婿衛沉有所交集,也幫襯著他點。”

    封行淵沒覺得自己善良至此,“為何?”

    “他能幫你啊。”

    前世無緣無故只占個理字,衛沉都能幫封行淵說話,可見是個正派良善之人。

    在這朝中,孤立無援不長久,總要有人幫襯,有個踏實正直的朋友幫那是最好了。

    鹿微眠怕自己說得太沒有緣由,“她夫婿是個仁義之人,他在殿前幫你說話就知道了。”

    “你此番幫了他。你若遇到難處,他一定會幫你的。”

    “這人與人之間,都是相互的。”鹿微眠挑了個舒服的姿勢,撐著腰,“你不也是這樣嗎?”

    “我在山里照顧你生病,你才那般好脾氣地幫我敷肚子。”鹿微眠心里門清,“不然平日里,你哪里肯讓我碰你啊。”

    封行淵微頓,晃神片刻。

    這是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行為緣由。

    他昨日為什么沒拒絕她用他很不自在的姿勢睡覺。

    好像確實如此。

    封行淵深吸一口氣,倚靠在旁邊,把玩著手上指環,時不時按出機關短刃,又再度按了回去。

    眸底光線忽明忽暗。

    但,她是怎么知道,衛沉在前殿,說了一些有利于他的話。

    封行淵再度看過去時,鹿微眠已經倚著軟枕睡著了。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又緩慢地收回視線。

    路途中馬車顛簸途。

    車輪滾過石子路時,鹿微眠睡夢中不小心撞了一下腦袋。

    腦袋“翁鳴”一陣。

    鹿微眠扶著額頭醒過來,腦海中電光火石之間閃過一些畫面。

    她神思清明不少。

    對了。

    她是沒聽過衛夫人的消息。

    但她聽過國公千金的消息。

    國公千金就是明窈,衛夫人。

    好像是在一次宴會上,她聽人閑談國公千金大著肚子和離回家。

    結果孕中思慮過重導致難產,一尸兩命!

    鹿微眠扶著額頭,愣了很久的神。

    爬起來的時候,才發現封行淵不知何時出去了。

    馬車里只有她一個人。

    她原本的靠在椅背上,被人放躺了下來,身上也披了一件厚實的斗篷。

    鹿微眠坐起身,正好路程走到一半,到了正午休息用膳的時間,大家都停了下來。

    他們這一程回京的不止她一家,通常是幾家人結伴走,用一批護送侍衛。

    鹿微眠下車,看見封行淵從馬上下來,不由得詢問,“你怎么下來騎馬了?”

    “哦,”封行淵打理了袖子,將袖口灰塵拍干凈,“我護送這一隊家眷,得下來巡察。”

    聽得凌一茫然環顧四周。

    這巡察也沒見巡察別家啊。

    但鹿微眠點頭,沒有懷疑。

    “那你今日送完我們這一隊,還要回去送嗎?”

    封行淵回得很像那么回事,“不用了。”

    鹿微眠湊近了些,“那衛夫人有人送嗎?”

    封行淵覺得她今日提到這個人的頻率有些高,高到他心下不暢快,眉梢揚起,“衛夫人有她夫君送。”

    鹿微眠察覺到他的異樣情緒,“哦”了一聲,也沒敢繼續問。

    好像每次她一日之內頻繁提起誰超過三次,他就開始這樣了。

    暮云暮雨去領膳食,安排著準備吃午膳。

    他們之間的氛圍很怪異的沉默了一陣子。

    鹿微眠試圖打破沉默,“你剛剛巡察,累不累啊?”

    “簡單看一遍,無妨。”

    鹿微眠捧著暖手爐,“我每次騎馬都還挺累的,剛開始騎下來渾身酸疼。”

    封行淵問著,“夫人騎馬是令尊教的?”

    “我父親才不會呢,是……”鹿微眠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是慕青辭教的。

    封行淵仿佛也意識到了什么,饒有興致地看她,“是誰?”

    鹿微眠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那個……歆月姐姐。”

    封行淵語調拖長,“可我上次偶然聽到,她也不知道你的騎射怎么學會的。”

    鹿微眠咬死,“她,肯定記錯了。”

    封行淵又問,“射箭呢?誰教的?”

    鹿微眠想哭。

    好歹她和慕青辭清清白白。

    但那個惡賊她完全說不出口。

    鹿微眠硬著頭皮開口,“也是歆月姐姐。”

    封行淵不緊不慢道,“那她記性可真差,教過你的,自己都不記得。”

    “是吧,她記性一直挺差的。”

    封行淵拖腔帶調地提醒,“我好像沒跟夫人說過,騙我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哎呀不要這樣,”鹿微眠知道自己這個謊言很拙劣,“這些都不重要,都過去了,你饒過我這一次好不好。”

    又撒嬌。

    封行淵想咬她了。

    這次想咬個見血的,咬那顆紅痣,咬個哭出來的。

    可惜她病著,還有傷口一直在流血。

    封行淵大發慈悲地放她一回。

    鹿微眠就知道她的乖乖夫君一哄就好,到底也不能把她怎么樣。

    有恃無恐了些,開開心心地吃午膳。

    但沒開心多久,等晚上到封府整個人就燒了起來。

    興許是一路顛簸沒有休息好,也可能是她到家非要先沐浴后再睡覺。

    總歸* 是入了夜高熱來勢洶洶。

    晚上不好叫郎中,暮云趕忙用褚楚給的方子煎藥,給鹿微眠喂下去。

    褚楚的方子知曉鹿微眠的體質,偏溫和,因此也不會見效太快。

    封行淵規整好送家眷的行軍隊伍回院,就得到了一個燒得不省人事的小夫人。

    都不用他懲罰她,她這點體格,受個涼就能把自己折騰夠嗆。

    封行淵簡單摸了一下她的脈象,確認問題不大后,也去沐浴清理。

    回到房內時,順手將鹿微眠挪到床里。

    將人放下之際,封行淵驀的感覺到了掌心異樣。

    他拿出手來,看見了指尖的血跡。

    封行淵輕“嘖”一聲,心想著她今晚燒成這樣,肯定是沒好好處理傷口。

    但處理傷勢這種事,他經驗豐富。

    他不介意好心幫她處理。

    封行淵覺得自己最近做的好事越來越多了。

    他心情愉悅地想,那日后多殺幾個人應當也無妨。

    封行淵取了新寢裙,備了干凈的棉帕,將人抱進沐浴間。

    封行淵抱著軟綿綿的人坐在軟椅上,漂亮干凈的手指撥開少女花瓣一樣層層堆疊的粉白裙擺。

    帶著薄繭的指尖毫無預兆地碰到了那處鮮嫩柔軟的“傷口”。

    第28章 威脅

    懷中高燒不省人事的小姑娘被觸碰到敏感之處, 身體都跟著瑟縮了一下。

    骨肉勻亭的雙腿蜷曲著合攏,但被一只修長大手卡住,再度打開。

    少年眉眼間干凈至純, 不摻雜欲,看起來頗為認真地在檢查她的傷勢。

    眼底緩慢地浸染幾分欣賞。

    這處傷口被鮮血沾染,像是玫瑰花蕊。

    脫離模糊夢境出現在眼前, 是意料之外的漂亮。

    而他喜歡漂亮的地方。

    若是沒有受傷……

    封行淵想, 應該更像是她之前帶回來的那團山楂水晶酥酪。

    綿軟又白里透紅。

    那她還是要盡快養好才是。

    少年熟練地將她傷口鮮血擦拭干凈, 還是有源源不斷的鮮血流淌而出。

    大抵是因為生病,血色發黑。

    他仔細觀察了一番, 判斷著這只是表面傷口, 小心翼翼地撥開傷口縫隙,檢查著里面的傷勢。

    這才看到花瓣之下, 一個小孔在滲血。

    原來是這里。

    在夢中,他使壞摧殘她,也是摧殘這里。

    這里應當很深, 看起來是深處的傷。

    少年想進一步探查傷口,凈手后,剛探進去一個指尖,便冷不丁被咬住。

    很奇妙, 她的傷口會動。

    少年并不了解這里,怕將傷口弄得更壞, 見此只能作罷,清理好血跡。

    更換新的包扎棉帕。

    他一邊換一邊想, 連個指尖都進不去的地方……

    他卻將寬于指尖數倍的東西塞滿她的傷口。

    他真的壞透了。

    封行淵褪下她身上染臟的寢衣, 換上新的。

    連同床鋪一并收拾干凈到他滿意之后,才把人重新放回床榻間睡覺。

    許是那藥里本就有助眠的草藥。

    鹿微眠這一夜睡得天昏地暗, 不知天地為何物,第二天醒來也是晌午時分。

    醒過來身上發了汗倒是輕快不少。

    鹿微眠爬起來,習慣性地挪了挪位置,看見床榻上沒有被自己弄臟才松了一口氣。

    她開開心心地起身。

    真好。

    以往她睡覺不老實,總會弄臟床。

    這回倒是沒有。

    鹿微眠下床隱約覺得身上不對勁,這身寢衣好像不是她睡前穿的那件。

    難道是她記錯了。

    鹿微眠摩挲著跑去隔間更衣時,天都塌了。

    她高燒剛清醒,在某一瞬間懷疑這是自己干的,但這月事布是怎么被她穿成這樣的?

    不對,這根本不是月事布。

    這是受傷包扎用的棉帕!

    鹿微眠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手忙腳亂的解開。

    包扎得甚至還很規整漂亮、干凈整潔,就是有點復雜,解起來很費勁。

    解著解著她就越來越肯定,這絕對不是她自己弄的。

    甚至應該不是個女孩子弄得。

    她屋里可以近身的男人——只有一個。

    鹿微眠快昏過去了。

    她不敢過多深思昨晚封行淵幫她處理的細節。

    也有點不敢見人。

    主要還是不敢見封行淵。

    不過好在,封行淵正好被皇帝安排去監察刺殺案件,一連幾日都不得空回來。

    在上林苑行宮避難的家眷被接連送回京城,圍獵刺殺的消息在城中不脛而走,傳得沸沸揚揚。

    長安城北衙殿前司內的禁軍侍衛來來往往。

    衛沉遲遲等不到抓獲賈璉的消息,只能翻著著手中的審閱文書,看得焦頭爛額。

    他轉頭看見封行淵手里翻閱著一本書籍。

    那本書籍,封行淵已經看了好幾日了。

    衛沉不由得問,“封大人近來是在看什么?”

    封行淵言簡意賅地回,“醫書。”

    “醫書?”這倒是讓衛沉沒有想到,“封大人可是圍獵傷著了?”

    “夫人傷著了。”

    衛沉恍然,“令夫人受傷了啊。前些時日她還送了內人血燕,內人近來還與我說要如何謝她。”

    封行淵看得正入神,“不急,等你們忙完了再謝她。”

    衛沉插不上話,也只能再度看向手里的文書。

    封行淵點著書卷一頁。

    原來這一月一次的經血,要流到半百之年。

    早晚、多少、色澤都有講究。

    除此之外,還有講述男子陽性經血的內容。

    封行淵緩慢翻動著醫書,看到了夫妻交-合,陰血至,陽-精沖,乃陰陽調和。

    剛巧在這時,屋外傳來一個禁軍侍衛的喜報,“大人!抓到賈璉了!”

    衛沉聞言立馬起身,“當真?!”

    侍衛點頭,“千真萬確!”

    衛沉幾步出了房門,封行淵這才將手里的書卷放下,不緊不慢地起身跟了出去。

    賈璉被捕后,很快關進了刑房內。

    整個人有氣無力、顯然是躲了很久的追殺,顯得蓬頭垢面。

    殿前司的禁軍侍衛忙前忙后,將審訊用的桌椅搬到刑房。

    封行淵進門的時候,屋內只有衛沉帶著他的親信隨從,在審問賈璉。

    “我出現在那,還能有什么原因,無非是太子殿下計劃謀逆。”賈璉揚眉,“你滿意了嗎?”

    一旁審訊侍衛一鞭子抽了過去,“誰滿意了?問你什么你答什么!”

    賈璉瞥了旁邊人一眼。

    封行淵撩起衣袍坐下來,隔了一段距離看著他們審訊。

    賈璉倒是異常配合,一五一十地講出來一個非常契合衛沉預想的答案。

    太子籌謀刺殺帝王,買通刺客里應外合,以登基稱帝。

    只不過這個答案過于滿足衛沉的理想。

    理想到,封行淵一聽就是假的。

    因為事實上,太子最早計劃的不是謀逆,而是除掉他。

    賈璉為什么要說出一個滿足衛沉預想,但與事實不符的答案。

    封行淵靠坐在座椅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在座椅扶手上。

    不知不覺,衛沉已經結束了審問,轉頭看封行淵,“封大人,結束了。”

    封行淵在原地坐了很久,“不再問問?”

    賈璉聲音沙啞,“你們想問的,我不都說了嗎?”

    “就算再怎么問,也是這些東西。”

    封行淵沒有再堅持,跟著衛沉起身出門。

    賈璉看著他們離開,眼前的光線隨著刑房大門關上而變暗。

    他冷嗤一聲,眼底紅血絲愈重。

    次日,皇帝得知消息親臨審訊。

    衛沉將前一日的審訊記錄交付上去。

    皇帝越看臉色越沉,但相比之下反應仍然鎮定無比,嗓音不怒自威,“將那個逆賊帶上來,朕要親自審訊。”

    “再去把那個逆子也押來。”

    衛沉應聲,將關押的賈璉帶上大堂。

    另派人去叫太子。

    誰料賈璉看見皇帝,立馬激動了起來,“陛下!陛下您來了!您救救卑職!”

    皇帝凝眉,不動聲色地看著他,“你在審訊中既承認了自己謀逆犯上,如何敢叫朕來救你。”

    賈璉跪行幾步,“陛下!卑職不得不這么說啊,不這么說,衛大人要殺了我啊!”

    衛沉聞言一愣,“你……”

    封行淵站在旁邊,安靜地看向賈璉。

    “陛下!”衛沉轉身,朝皇帝行禮,“臣辦案遵規守紀,絕無刑訊逼供威脅之事。”

    “若我不按衛大人所說,卑職都活不到今日來見您!那些證詞都是假的!”

    賈璉高喊著,“陛下!卑職兩月前就犯了錯離開了東宮,根本就沒有前去什么圍獵之處,在民間生活的好好的,突然被衛大人圍追堵截,攪得不得安生。”

    “卑職一被抓住,就被刺成重傷,告知卑職該如何舉證太子殿下。”

    “可太子殿下為人良善啊,雖然卑職是被殿下趕了出來,與殿下是有些過節,但如此誣蔑殿下,卑職良心過不去。不得已才假意服從,等待時機。”賈璉扯開自己的衣襟,“您瞧,這些都是衛大人命人捅出來的新傷,大可以查驗受傷時辰。”

    此話一出,大堂內外一片死寂。

    衛沉憋得臉頰漲紅,“你血口噴人!”

    皇帝抬手,示意隨行御醫上前查驗。

    檢查過后回稟,“殿下,這確是兩日左右的新傷。”

    封行淵抱劍靠在旁邊,看著這一幕。

    “陛下驗過,如此可信了吧。”賈璉痛哭流涕,與昨日刑訊逼供的淡然截然相反,一看便知,他被捕已經是慕青辭有預謀的計策。

    皇帝復而問封行淵,“你昨日聽審,可聽出什么異常。”

    “沒有。”封行淵如實道,“昨日賈璉受審很配合,自己就交代了太子謀逆。”

    賈璉忙道,“那都是被逼的啊,封大人!”

    “我被捅成這樣帶回來,當著你監察的面,如何敢說別的。”

    衛沉搖頭,立馬行大禮,“陛下!”

    皇帝再度開口打斷了衛沉的話,繼續問賈璉,“那他為何要引你這般說辭?”

    “誣蔑太子殿下謀逆實在是愚蠢至極,太子殿下已是太子,因何要枉顧父子人倫謀逆犯上?那必定是要掩蓋真正想要謀逆犯上的人。”

    衛沉急得出聲,“你的意思是,我要謀逆犯上嗎?我又是為何?”

    “你未必想要謀逆犯上,但興許,你幫誰作亂也不是沒有可能。”賈璉牢牢盯著他,“可別忘了,朝中前不久就有人通敵叛國,賣掉機密圖紙。哪怕不是謀逆,企圖挑撥陛下與太子的父子關系,動搖我朝根基也是可能的很。”

    “你胡說八道!”衛沉轉向皇帝,“陛下!臣行事光明磊落,臣也絕無動搖朝廷根基的賊心,請陛下明察!”

    封行淵聽出來了。

    如今這是太子想要拉他下水不成,選擇拉衛沉墊腳,潑臟衛沉脫身。

    正好這時,慕青辭被人送進殿中。

    有人與他說了事情來龍去脈,他神色沒有絲毫波動,坦然無比,“兒臣也懇請父皇明察,還兒臣清白。”

    這兩人跪在殿前,皇帝許久沒有說話。

    再開口時,叫了封行淵,“封軫,此事你與大理寺繼續探查,是他們兩人中的誰,還是另有旁人,半月之內,給朕結果。”

    說完,他將審訊文書扔在一旁,起身離開。

    仿佛看了一場沒有結果的鬧劇。

    封行淵應了一聲,拿過皇帝留下的審訊文書。

    慕青辭看著這事情最終還是落到了封行淵手中,是對他最不利的結果。

    他看著衛沉離開,緩步跟了上去,走到屋外才叫住衛沉,“衛大人。”

    衛沉礙于他太子的身份,還是不得不停下,“殿下因何要如此算計我?!”

    “臣與殿下向來無冤無仇!”

    “孤為何要算計你?當日孤明明是去救駕,你偏要咬死孤計劃謀逆,挑撥父子君臣關系,”慕青辭直視著衛沉的眼睛,“若是你做的,你還是盡早招認了吧。”

    這事情如果放在從前,衛沉怕會信他無辜。

    只是賈璉擺了他一道,就讓他清楚的知道,慕青辭一定不無辜!

    如今事發,是想要讓他背負罪名。

    “臣沒做的事情,臣不會招認。”衛沉轉頭要走。

    忽然被慕青辭叫住,“孤記得,你夫人月份大了,還有幾月就要臨盆。”

    一股惡寒瞬間從頭頂灌入。

    衛沉腳步如同千斤重,怎么也走不動,“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慕青辭上前,輕拍他肩膀,“叫令夫人好生休息,別為這種事勞心傷神,再動了胎氣。”

    慕青辭又補了一句,“你也讓她少費點心。”

    慕青辭被人護送離開。

    衛沉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回神。

    封行淵安排著人將他們分別看押起來。

    想著鹿微眠的話,倒是給了衛沉一個能回家的便利,只不過需要他的人隨時跟隨。

    處理好一切,已經時至深夜。

    賈璉仍舊關在刑房。

    夜過子時,刑房房門突然被打開。

    賈璉昏昏欲睡中睜開眼睛,看見了進來的人影。

    是封行淵。

    “好久不見。”

    賈璉冷笑,“封大人如今飛黃騰達了,還記得小人?”

    “當然,”封行淵走上前,“畢竟曾經一同在東宮呆了數年。”

    “看在你與我也無大恩怨的份上,我好心勸你一句,盡早說實話,我還能勉強留你一命。”

    “我說的都是實話……”

    封行淵打斷他,“你該不會真的相信,慕青辭會記著你這次的功勞,給你好處吧。”

    賈璉盯著封行淵,“殿下他待我一向很好!你這等沒有良心的災星,如何能懂。”

    封行淵走到他面前,笑起來露出一口瓷白的牙,如同猛獸露出獠牙,“我們打個賭吧。”

    “我輸了,你跟太子做你的大官。”

    “我贏了,你把你的靈魂,交給我。”

    賈璉揚眉,“好啊,賭什么?”

    封行淵打開了他的鎖鏈,“賭人性。”

    “賭他慕青辭,還會不會容你活下去。”

    *

    圍獵結束后的京城都顯得動蕩不安。

    封府同樣,鹿微眠頭兩日養病還沒有覺察出什么來。

    后兩日出門走動,才看見府中時常出入不同的郎中,隔壁院內也傳出些異樣的響動。

    鹿微眠差鈞宜去打聽了一番。

    回來得知,“六姑娘被山里的毒蟲咬了,整張臉都紅腫潰爛,不能見人了。”

    “什么蟲這么厲害啊。”

    “聽說是飛螞蟻,”鈞宜知道這種蟲子,“但尋常也不總是往臉上飛啊,也不知道她怎么弄得。”

    鹿微眠心想他們圍獵的時候住的也不遠。

    封芙安被咬成那樣,她聽來還是有些后怕。

    “二夫人原本是想著今年年底把六姑娘親事定下來的,眼下是說不了親了。”

    鈞宜壓低了聲音,“我剛才從那邊院子路過,聽著那六姑娘前日上吊自盡過一回了,還好被人救下的早。那邊院子都亂成一鍋粥了。”

    鹿微眠按了按心口,撫平這消息帶來的不安,“眼下京城都亂成一鍋粥了。”

    她倒是沒什么心思管封芙安如何,那一場流亂刺殺的事情更為麻煩。

    不過這么看來,應當不會像是前世一樣,再懷疑封行淵,將他抓起來嚴刑拷打了。

    鹿微眠覺得事態也算是在好轉。

    她正想著,暮云從院外跑進來,“姑娘,家里送來的消息。”

    “周喆自盡后,從前一直跟著他的小妾有眉目了,名叫青荷。在周喆最后回來那次籌錢,就已經把她發賣了。”暮云遞過來一張票子,“這是那個人牙子給的票子。”

    鹿微眠接過來,展開細看。

    日子不遠,就是前陣子的事。

    “只不過沒有寫發賣的地方,老爺送來問問你或者姑爺會不會知道。”

    是沒有寫地方。

    但是鹿微眠看到了紙張一角,按著的紅色城門圖案。

    那是帝臺城。

    鹿微眠驀的想到,那日她第一次去帝臺城時,有人問她要不要看貨。

    那貨物是人,雖然給她看的是男人,但有男人也會有女人。

    鹿微眠沉默良久,將票據折起來,“我知道在哪。”

    *

    帝臺城大開城門當晚,夜色深重。

    但絲毫不影響地下城內紙迷金醉的絢爛光景。

    鹿微眠尋著票據的信息,站定在一處紅樓前,看著牌匾上的大字,“春滿園”。

    這處園子很是氣派,高貴典雅,樓宇如山峰層巒疊嶂,深秋時節仍然繁花遍地。

    像是一座永春仙都。

    鹿微眠提步正要進去,忽然被身側鈞宜攔下。

    鈞宜小聲道,“夫人,這好像是青樓。”

    “青樓?”鹿微眠沒想到,她再度看向眼前的樓宇。

    大抵是看他們在外面停留了過長的時間,里面一個穿著素雅的女子上前相迎。

    “這位夫人可要進來瞧瞧?”

    鹿微眠停頓了下,還是跟了進去。

    眼前的女子衣著齊整,并不張揚艷麗,與城內的秦樓楚館很不一樣。

    進門能嗅到屋內點的沉木香氣,不甜膩反倒很是令人舒心。

    女子遞給她一張面具,掀開珠簾,引她進去,“夫人先坐。”

    鹿微眠越過玄關,看見樓宇內正在進行的一場盛大的歌舞。

    七層高樓上的看客,多半都帶著面具遮掩身份。

    鹿微眠開門見山道,“我今日來這里,找一位名叫青荷的聾啞姑娘。”

    “應當是不久前剛剛發賣進來。”

    “這個啊。”女子面露難色,“這姑娘才剛送進來,我們花了不少銀子,都還沒調-教好接客。這里里外外的本金……”

    “我買下她,價錢隨你們開。”

    這里都是生意人,聽到開價便松了口,“那姑娘先隨我來。”

    鹿微眠跟上去。

    女子帶鹿微眠去了后院。

    后院是些僻靜的小閣樓。

    有些名門望族之人怕尋歡作樂被人撞見,或者被破壞氛圍,都會選擇后院閣樓。

    女子安排鹿微眠進了房間,就去隔壁叫青荷。

    鹿微眠剛坐下,隔壁忽然傳來一聲女子尖叫。

    鈞宜率先反應過來,沖到了隔壁,進門看見青荷歪倒在地毯上,唇角毒血溢出。

    整個人昏迷不醒,看起來中毒有一陣了。

    鈞宜試了試她的頸脈,“夫人,還有氣。”

    鹿微眠跑上前,翻出一瓶解毒藥,先喂進了青荷口中。

    一旁帶路的女子嚇得跑了出去,邊跑邊叫人。

    這回連贖金都顧不得要,只求他們趕緊把人帶走,以免招惹殺身之禍。

    帝臺城七日才開一次。

    青荷被送進來沒幾日,周喆自盡滅口也不過圍獵那陣子的事情,想來是有人等這次開城滅口,等了一段時間了。

    鹿微眠買下個箱子和幾個搬東西的壯勞力。

    帝臺城時常有人采買過后需要用箱子,搬運出去,因而也沒有人察覺到異常。

    鹿微眠跟著他們準備出去。

    走到半路,忽然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鹿微眠停了下來。

    大概是那人曾經常在慕青辭身邊讓她眼熟的緣故,可能是這會兒他渾身鮮血跌跌撞撞地來到八角樓前敲門。

    也或許,是因為那人敲的是攬星閣的門!

    賈璉為什么會來這里?

    跟那個人做交易嗎?

    鹿微眠凝眉。

    鈞宜注意到她停下來,轉頭折返回來,“夫人怎么了?”

    “你們先走,在渡口等我。”

    鹿微眠說完,朝著攬星閣的方向走了過去。

    她還記得上一回,那個男伶跟她講述攬星閣的事情。

    那次她就想來看,但沒敢進去。

    這里到底是不是和前世那個將她囚于深宮的人有關。

    這個地方,或許是她當下唯一能夠接近線索的地方。

    賈璉踏進攬星閣,大門“呼啦”一聲關上。

    他伸手草草擦了擦唇角的鮮血,扶著攬星閣的螺旋長梯,步履蹣跚地走上去。

    直至門窗大開的頂層。

    少年就坐在那里,從容道,“恭候多時。”

    他身后就是帝臺城血色天空,城中半空中,掛著一輪助興的“圓月”,每至深夜也被沾染成血色。

    與封行淵眼底血痣相得益彰,漂亮而妖冶。

    賈璉渾身上下都是鮮血,唯獨臉上沒有血色。

    聲音粗啞,“你贏了。”

    他興沖沖地從殿前司出來,通過密道回去找慕青辭時。

    就被埋伏在密道周圍的暗衛沖上來絞殺。

    大概是封行淵的話給了他心理準備,讓他再亂劍中拼死留下一口氣。

    “我與殿下自幼一同長大,為他肝腦涂地,兩肋插刀。他說視我為兄弟手足,日后會給我一個好前程,讓我做驃騎大將,”賈璉輕笑出聲,鮮血順著他捂住胸口的手滴落在地板上,“如今連活路都不想給我。”

    封行淵看著他,悠然自得的像一個旁觀者。

    旁觀眾生為自己的執念而苦苦掙扎的樣子。

    “把靈魂交給我之前,我可以滿足你的欲望,你想要什么。”

    “我要權勢,我要他慕青辭欠我的一切,要能讓他嘗到代價的權力,你能給我嗎?”

    封行淵揚眉,“當然。”

    他動都沒有動一下,“但靈魂不受自己控制,這些東西還有意義嗎?”

    賈璉與那雙血色異瞳對視,“你就說能不能給我。”

    封行淵也不再問,“我是怕你后悔。”

    “攝魂術成,后悔的靈魂想要脫離我的掌控……”少年音調拖長,唇角露出惡劣的笑,“會死。”

    “能得到這些,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好。”

    肯答應跟他交易的人,都一樣。

    貪婪的賭徒,即便被告知后果,依然覺得自己可以一本萬利。

    封行淵黑瞳半闔,正要說什么。

    忽然一股冷風震蕩,吹得周圍風鈴叮當作響。

    樓下大門被人毫無預兆地推開!

    封行淵莫名在空氣中,聞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

    他唇角帶起一抹興味十足的笑。

    夫人來了。

    第29章 惡劣

    鹿微眠還是怕。

    她站在門口, 往里看只看到了深不見底的閣樓高塔。

    太黑了。

    一向是怕黑的鹿微眠正猶豫著要不要往里走時。

    屋內壁燈瞬間點燃,一路延伸到頂層!

    火光接連亮起時,鹿微眠驚得屏氣, 她在某一刻開始懷疑這座樓是活的,能讀懂她的想法。

    閣樓深處的燈火搖曳著,仿佛不斷引誘著她靠近、深入。

    鹿微眠鬼使神差地往里走了幾步。

    幾乎是她進門的一瞬間, 大門又“呼啦”一聲關上。

    鹿微眠單薄的身子抖了一下, 在火光之下, 看見了滿地的血跡,從地板上蔓延到了一旁的螺旋樓梯。

    這里像是會吃人。

    鹿微眠抿唇, 試探性地問了一句, “有人嗎?”

    樓上傳來了走下樓梯的腳步聲,大概是見她遲遲不肯上去, 所以選擇下來。

    “這位夫人想要交易點什么?”

    這聲音全然陌生,又被閣樓內空蕩的回音模糊,有些空靈悠遠。

    從頭頂傳來, 反倒令人不寒而栗。

    鹿微眠站定,輕攥了攥垂在身側的手指,“你們這里,有什么可以交易的?”

    “什么都可以。來之前, 夫人應當聽說過這里的規矩才對。”

    “你想要的,我都可以滿足你。”

    鹿微眠覺得他的聲音太近了, 明明不見人,卻被回音仿佛是在她耳邊說話一樣, “代價是什么?”

    “我要你的靈魂永遠屬于我。”

    鹿微眠能聽到自己心跳越來越快, “我的靈魂與你而言,有什么用處嗎?”

    很有趣的問題。

    沒有人這樣問過他。

    “怎么掌控你的靈魂, 和你的身體,這是我的事。”他下了論斷,“你在打聽我。”

    鹿微眠心里咯噔一下,沒想到僅一個問題,就讓他聽出來了自己的想法。

    但他并沒有生氣,“想打聽我容易,跟我做交易,你會知道一切。”

    他話語間帶了引-誘意味,“想試試嗎?會很好玩的。”

    鹿微眠斂眸,聲音很輕,“不試了。”

    “我就是來看看,我目前沒有什么想要出賣靈魂的事情。”

    那人沉吟道,“那你有沒有什么想要達成的執念。”

    “有。”

    他的語調似是來了興致,“說來聽聽。”

    封行淵勾唇,幾乎做好了心理準備,聽她說“想要后位”類似的愿望。

    “如果想要家人朋友,還有我的夫婿余生平安也算的話,”鹿微眠思忖著,“那應該是我當下的執念。”

    鹿微眠說完,拉開門,“但是目前,這些還不需要我與你做這種交易。”

    封行淵看著她的背影。

    手中把玩指環的動作變得緩慢,眼底光線隨著她開門的動作,也被攪得忽明忽暗。

    聽多了權錢色欲的貪婪。

    第一次聽到這么純粹的執念。

    不僅純粹,而且坦蕩。

    這是被她光明磊落寫在祈天燈上的愿望。

    直白坦蕩到,與攬星閣內那些自私陰暗不能見光的欲望格格不入。

    封行淵覺得新奇。

    所以她進來的原因是什么。

    所以真的會有人,為了他人犧牲自己的靈魂嗎。

    很快,他就否認了這個猜測。

    人他見多了,為了自己犧牲別人的一抓一大把。

    反過來的,聞所未聞。

    鹿微眠離開攬星閣,思前想后,也沒有判斷出來這人和前世那個瘋子有什么關系。

    可這人在朝中安插了這么多眼線,到底是為了什么。

    賈璉為什么要去找他。

    鹿微眠走到渡口,鈞宜將她喚回神來,示意她上船。

    鹿微眠看著已經運上船的箱子。

    好在今日也有些進展。

    只希望青荷能醒過來。

    鹿微眠將人帶出去,不便送回封府照看,便送到了司空府。

    夜色已深,鹿瑜葉綰聽聞她回來,還是忙不迭地爬起來相迎。

    “怎么這個時辰回……”鹿瑜話說到一半,看見鈞宜與人搬著箱子進來,打開竟是他前幾日剛剛查到的周喆小妾。

    葉綰一時疑惑,“這……”

    “快叫家醫,”鹿微眠吩咐差遣著,“有人給她下了毒,幸好及時趕到。”

    鹿瑜回過神來,忙張羅著叫家醫。

    葉綰不安地拉過鹿微眠,“你這是從哪將人救下的?可沒事吧?”

    鹿微眠踟躕著回避了第一個問題,“那人多半是以為下了毒她必無生路,帶出來沒有什么阻礙。”

    “還是要小心,”葉綰眉頭緊鎖,“時候不早了,你今晚也別回去了,在家住著。”

    鹿微眠答應著,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為著方便,青荷就安頓在她的院子里。

    鹿微眠晨起便聽鈞宜前來稟報,“夫人,她醒了。”

    鹿微眠立馬精神起來,連忙趕去廂房。

    青荷對眼前的一切都很是防備,縮在床腳不肯出來。

    瞧見鹿微眠更是縮了縮身子,不肯見人。

    鹿微眠看她應當是被嚇到了,走上前坐在床榻邊。

    看見青荷的手臂處有好幾道鞭痕,想來應當是在滿春園被打的。

    這種情況下,即便是問也問不出什么來。

    鹿微眠吩咐,“先不著急問話,把她身上的傷養好再說。”

    她看著院子里也沒有人會手語,只能勉強寫了個字條。

    鹿微眠寫了一大段,原想交代了前因后果,寫完后頓覺得有些啰嗦。

    鹿微眠咬了咬筆尾,索性團成一團扔掉,又換了一張紙。

    青荷縮在角落里觀察了這個陌生的女孩很久。

    看著她一臉擔憂地進來。

    吩咐了一圈之后,跑到桌案邊寫字。

    動作間,發髻上的蝴蝶步搖振翅輕晃。

    閃著屋外的日光。

    這個蝴蝶姑娘費勁巴力地寫了扔,扔了寫。

    最后遞給她的紙張上只有兩個字。

    別怕。

    鹿微眠回到封府已是午后。

    孫嬤嬤進門,提了個盒子進來,“昨晚禁軍都督衛府差人送來的烏雞,聽說你受傷了,給你補身子用的。你傷著哪了?”

    鹿微眠哽住,舔了下干澀的唇角,“我沒受傷。”

    聽這個說辭,就知道她受傷這種話,是出自誰口。

    這段時日,封行淵正好又跟衛沉接觸頗多……

    孫嬤嬤不放心,又細問了幾句,鹿微眠實在是沒抗住,便與孫嬤嬤說了實話。

    孫嬤嬤聽罷,哈哈大笑,“姑爺無人教,想必是不懂。”

    按理說,男子十幾歲啟蒙會安排通房醒事。

    即便沒有,婚前也會有些話本子教習。

    但他們成婚匆忙,姑爺生性冷僻,身邊親朋又這般疏遠,想必是沒這個機會接觸。

    鹿微眠被嬤嬤笑得臉更紅了些,“他雖是不懂,但我讓他做什么他都做,還挺乖的。”

    “叫他用手幫我敷肚子,他也乖乖做了。”

    孫嬤嬤并不遮掩,“所以你們還沒圓房呢?”

    鹿微眠耳根越來越脹,動動唇找借口反駁,“這不是月事在身嘛。”

    “少忽悠我。”孫嬤嬤打趣她,“你們成婚月余,日日都月事在身?”

    “我們還不熟悉,總不能急。”

    “眼下成婚多是些不熟悉的夫妻,行房次數多了就熟悉了。”

    鹿微眠到底還是臉皮薄,“好啦嬤嬤,快去燉湯吧,我餓了。”

    她說著,忙把孫嬤嬤推了出去。

    孫嬤嬤看了看外面天色,“才未時你就餓了?乖乖你聽我老婆子說,夫妻之事不能害羞,男人就是拿來用的,你用了就知道,好用的不只是手。”

    鹿微眠關上門,背靠在門板上。

    孫嬤嬤笑她臉皮薄,也不鬧她。

    正事重要。

    于是,孫嬤嬤燉上湯,就挎著籃子上街幫這對小夫妻挑話本。

    鹿微眠捧了捧自己的臉頰,盡快轉移了注意力。

    封行淵這陣子不在,她也不知道朝中審刺客一案審得如何了。

    但是她好像可以借此機會去探望下衛夫人,順便了解下如今的境況。

    正好她風寒也好了些時日了。

    鹿微眠挑了些滋補品,次日前去衛府。

    衛夫人沒想到她會來,忙準備著茶點招待她。

    “我不過是來坐坐,若勞累了姐姐,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瞧你客氣的。”明窈扶著肚子坐下,相比于鹿微眠,她更想要詢問些事情,“聽聞這次審訊,封大人是監察?”

    鹿微眠點頭,“嗯,不過他這陣子一直在殿前司沒回來,我知之甚少。”

    “前兩日,衛沉倒是回來了一趟,不過是封大人派人護送。”

    “他與我說,已經抓到賈璉了,還有些事情要核實,叫我放心。”

    明窈根本不能放心,“我是有些奇怪的,既然已經抓到了賈璉,可以作證,那為何還要核實?”

    鹿微眠沒有聽過賈璉的事情,她能想到的就是那天晚上在攬星閣意外撞見賈璉。

    “賈璉可以作證什么?”

    明窈猶豫了下,覺得他們既然行事坦蕩,也沒有瞞著鹿微眠的必要,便將衛沉救駕當日刺中賈璉之事告知,“賈璉就是太子殿下意圖謀逆的證據,否則他為何要跟救駕的禁軍打起來。”

    “如今既然抓到了他,該結案了才對。”

    鹿微眠沉默半晌。

    這前因后果聽起來,像是抓到了賈璉* ,但賈璉提供的證據反而是不利于衛沉的。

    所以,賈璉被捕,很有可能是慕青辭拿來脫身的一局棋。

    衛沉沒敢告訴明窈。

    是因為他現在處于一個很不利的位置。

    鹿微眠想明白之后,幫著衛沉轉圜道,“不用擔心,抓到賈璉,他的口供也未必指認太子,或許是指認了山間劫匪,民間殺手,還需要再查也有可能。”

    “太子殿下還在被幽禁,而他還能回來看你,說明確無大礙。”

    明窈聽來也是。

    鹿微眠踟躕著開口,“不過,我聽聞,賈璉似乎和帝臺城攬星閣的閣主,有些交易。”

    “不知道這件事,有沒有可能,跟這次審訊有關。”

    鹿微眠當下無法判斷賈璉那天出現在攬星閣的原因,但她總覺得這個交易和這件事脫不開關系。

    眼下衛沉是被封行淵管控的關系,對他們沒有壞處。

    她沒有辦法得知事情原委,既然看到了,總是要讓衛沉和封行淵知道,好做防范。

    “攬星閣?”明窈念著這個名字,“我怎么沒有聽說過。”

    正常人是不會聽說過的。

    鹿微眠也沒解釋。

    隔日休沐,衛沉被凌一看護送回衛府。

    明窈將鹿微眠所說的話轉達給他,順便問著,“封夫人所說的攬星閣是何處?”

    衛沉也不知道。

    次日點卯,詢問封行淵,“封大人可知什么是攬星閣?”

    封行淵撩起眼皮,好整以暇地看他,“那可是個好地方,你想要什么都會滿足你。”

    他悠然道,“想去?”

    “沒有,”衛沉斂眸,將從明窈那里聽來的話又告訴封行淵,“我只是擔心,賈璉去了會對我們不利。”

    封行淵把玩著手上的指環,“只會對我們有利。”

    衛沉看了他半晌,許多疑問還是沒有問出口,畢竟眼下掌控這件事的人是封軫。

    他聽著他的答案,低著頭莫名出神了很久。

    然后問了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攬星閣,真的會滿足我想要的嗎?”

    封行淵指間動作停下來,抬眼看了過去。

    *

    入夜三分,封行淵休沐歸家。

    鹿微眠沒什么太大的反應,但孫嬤嬤喜出望外,忙做了一桌子菜,然后把他們關在了屋子里。

    鹿微眠看著孫嬤嬤的樣子便知她是什么意思。

    她還是裝作不知道,一面吃飯,一面告訴他,“我那天去看了衛府夫人,你聽說了嗎,賈璉與攬星閣有些交易。”

    封行淵眉梢微揚,清俊臉龐純良無辜,“攬星閣是何處?”

    鹿微眠啞然。

    想來確實,他單純的連月事都不了解,如何知曉攬星閣那等地方。

    就在她糾結該怎么跟封行淵解釋時。

    少年又問,“夫人從哪里見到的?”

    鹿微眠再度啞然。

    然后開口,“我有一個朋友,閑聊時與我說的。”

    “哦,朋友。”封行淵逗她上癮,“這個朋友如何與你說攬星閣的?”

    “他也不了解,只聽說攬星閣是個……”鹿微眠絞盡腦汁,憋出一句,“很壞的地方。”

    封行淵聽笑了,頗為滿意這個答案。

    “賈璉與那里不知做了什么交易,總之你要小心。”

    “好。”封行淵尾音拖長,“我會小心。”

    鹿微眠又問,“衛沉眼下如何了?”

    封行淵簡單回著,“死不了。”

    “他原本可以不出頭的,倒也是個真性情的人。”

    封行淵舀著碗里的醪糟湯圓,遞到鹿微眠面前,“吃飯。”

    “他什么時候可以無事啊?”

    封行淵勺子抵在鹿微眠唇邊,眼底笑意變幻莫測,“你很關心他?”

    鹿微眠順著勺子咬下那一口湯圓,“我只是問問,他能早些回家,他夫人也能踏實一些。”

    封行淵慢條斯理地轉動勺子,話語間夾雜著并不明顯的危險氣息,“夫人關心的人太多了。”

    從前是弟弟、后來是谷歆月,現在又來了個衛氏夫婦。

    封行淵突然萌生出很惡劣的念頭,被遮住的紅痣閃過暗光。

    這世上的人能不能都死光啊。

    只有他一個。

    讓她只能關心他。

    鹿微眠沒把他的話當回事,只彎起眼睛朝他笑著,“最關心你啦。”

    封行淵眸光微凝,盯著她深吸一口氣。

    忽而輕笑出聲。

    她還真是……

    欠咬。

    尤其是那張愛哄騙他的嘴。

    想咬壞。

    第30章 輕薄

    少年盯著她濕潤的唇瓣喉結輕滾, 意圖高于理智,還是誠實告知,“我想咬你了。”

    鹿微眠聞言停頓兩秒。

    就在這兩秒的空隙間, 她猝不及防地被握住了纖細的脖頸。

    少年修長手指很有技巧地捏住經脈,像是提住了小貓后頸,輕而易舉地將人往身前一帶。

    鹿微眠重心不穩, 想到了上次那讓她渾身黏膩的經歷, “等下……”

    話音剛落。

    他尖利的牙齒咬在了少女晶瑩溫潤的唇瓣上。

    鹿微眠原以為他還會像從前那樣咬脖子, 以至于唇齒觸碰時,她呆愣在原地。

    少年垂眸看著她的反應, 咬了咬那紅潤的柔軟。

    很微妙的觸感, 和脖子不一樣。

    這里好像更加脆弱。

    脆弱到稍一用力就會出血。

    咬起來像是糯米圓子,沾染幾分甜氣。

    感覺真的能咬壞。

    他惡劣地用了幾分力氣。

    一股詭異的酥麻和暖流瞬間從小腹升起, 鹿微眠身形輕顫,下意識推拒,卻被更加用力的握住脖頸。

    他想, 果然咬這里她會更怕。

    他松了松力氣,舔舐著她被咬充血的唇。

    熟悉的安撫動作。

    但這一回鹿微眠被安撫得整個人都瑟縮起來,趁他松手之際推開他,一下子站了起來。

    座椅被她起身的動作帶得拉出尖銳聲響。

    而一旁的始作俑者平靜坦然, 很新鮮地觀察著她的反應。

    兩人就這么無聲僵持了片刻。

    鹿微眠只覺得空氣稀薄,有些喘不上氣, “那個,我吃飽了。”

    她說完, 直接出了屋子。

    封行淵坐在原地, 心情愈發愉悅,仿佛嘗到了什么新鮮的事物。

    原來咬那里會讓懲罰更加有效, 人都嚇跑了。

    鹿微眠出來走進花廳,正巧碰上暮云在院子里打理花草。

    “夫人這個時辰怎么出來了?”

    “賞月。”鹿微眠裝模作樣地抬頭一看。

    今天陰天。

    “……”

    鹿微眠坐下,“我想起來,前些時日的帕子還沒繡好,我來補工。”

    暮云很有意思地上前,“夫人不是不愛做繡活嗎?繡繃都拿反了。”

    鹿微眠硬著頭皮翻過來,“我這不得先看看,再繡。”

    “今日姑爺回來,怎么還跑出來了?”

    “我先吃完了,他還得再吃一會兒。”

    暮云見她嘴硬,也不多問。

    夫人臉紅得像是一顆小蘋果,不像是吵架那就無妨。

    暮云一走,鹿微眠就捧住了自己發燙的臉。

    救命啊,他在干嘛啊。

    他咬人咬得越來越奇怪了。

    暮云折返回來,鹿微眠立馬又恢復如常,端正地看著面前的帕子。

    封行淵咬過人之后,就飽了大半。

    沒吃多久就命人撤了餐食,留了兩盤糕點。

    他獨自坐在屋內等嚇跑的人兒回來。

    閑來無事,看到了桌案上小書架里放著的話本。

    是新放進來的,好像還沒有被翻閱過。

    封行淵隨手拿了起來,上面寫著《洞玄秘經》。

    看起來像是什么修身養性的術法。

    他一向是對各種術法感興趣。

    少年坐在一旁,順手翻閱起來。

    起頁講述了一番陰陽調和、天地氣運。

    這些內容跟他前幾日看的醫書如出一轍。

    只不過醫書只是枯燥的文字,難以理解,不如這書畫顯得生動。

    他往后翻著,起先的內容還算是正常,到后面不知那一頁開始出現了他夢到的場景——

    欺負人的場景。

    如他夢中那般,用手指欺凌狹窄之處。

    再往后,就是用大于手指數倍的地方,屠戮折磨。

    撐到她時時低泣,驚呼哭叫。

    封行淵修長手指撥動,草草翻過后面的內容圖畫。

    一張比一張香艷過分。

    但無一例外,本質都在侵占、掠奪、攻擊。

    少年思量片刻。

    不太能理解為什么這種行為叫陰陽調和。

    因為它看起來更像是一種刑罰之術。

    而他剛好對折磨人很感興趣。

    倘若想要懲罰的人,不想讓她死,又想折磨她。

    這樣的懲罰,不致命,不見血,還能讓人哭天嗆地,告饒不已。

    的確有趣。

    難怪夢里他這般喜歡罰她。

    每每罰后,都身心愉悅不已。

    只不過,這大概對關系親密的受罰囚徒才能用。

    否則封行淵想,他還是很不喜歡自己身上沾滿別人的東西。

    少年手指松開。

    書頁嘩啦啦翻過,“啪”地一聲合攏。

    正巧這時,鹿微眠實在是繡不下去花,回到房內。

    看他手邊一本書,不由得問,“你看什么呢?”

    封行淵盯著她沉吟片刻,“秘術。”

    鹿微眠聽得一知半解,“什么秘術?”

    封行淵不緊不慢地將書本收起,“刑罰秘術。”

    鹿微眠走上前,“你怎么突然想起來看這個了?”

    “在你書架上看見的,興許是換書不小心拿錯了。”少年語調稀疏平常,“想知道內容嗎?”

    鹿微眠踟躕著,她不喜歡血腥的東西,“不太想。”

    封行淵看著她,悠閑道,“等夫人哪天惹我生氣,就會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鹿微眠猜想他肯定也不敢真罰她,徑直去沐浴梳洗,但還是有些心不在焉。

    趁著他不注意,時不時碰一碰自己的嘴巴。

    臨睡前,鹿微眠趁著他也去沐浴梳洗,裝著躺好睡覺。

    直到沐浴間門被打開,水汽混合著他身上清淡的茶香遍布在屋內的各個角落。

    她聽到腳步聲不由得閉緊眼睛。

    緊接著就感覺到床幔被掀開,一只大手伸過來,捏住了她的下巴,把人轉了過來。

    鹿微眠一時間忘記裝睡,與剛沐浴過后的少年對視。

    封行淵視線掃過她悶紅的臉,指尖壓了下她的唇,檢查一番,“這次沒留印,不用涂藥了。”

    鹿微眠能聽見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我好困了。”

    她掀過被子把自己蒙起來。

    封行淵也就此作罷。

    鹿微眠半張臉露在外面,大概是嬤嬤那句“男人都是拿來用的”影響到了她。

    感覺到他躺下來,鹿微眠猶豫很久還是小聲道,“你的手能再借我一晚嗎?”

    封行淵看了她一會兒,把手遞給她。

    鹿微眠接過來,按在她小肚子上。

    身后的人似是思索片刻,才出聲道,“不流血了,也喜歡用我的手嗎?”

    他今日沒有聞到血腥味。

    鹿微眠突然被拆穿,窘迫地咬了咬唇,理直氣壯道,“你今晚都輕薄過我了,我就用一下你的手暖身,理所應當。”

    封行淵沒有拒絕。

    畢竟他咬過人后,心情大好。

    原來他那樣的行為,在她口中是輕薄。

    他從前只聽過有人這般形容山野地痞的無禮行徑。

    第一次有人這樣說他。

    雖然不是好詞,但好在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這么說來,他還挺喜歡輕薄她的。

    房內早早熄了燈,孫嬤嬤從屋外瞧見頓時喜上眉梢。

    今夜休息這么早,姑娘姑爺定是看到話本,要勤奮做功課了。

    她就說,這個家沒她遲早得散。

    *

    不日,帝臺城大開城門之日。

    賈璉被人悄無聲息地送到渡口離開。

    又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渡口進入。

    攬星閣大門打開,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

    高塔之上,坐于高位撐著額角的封行淵,緩慢地睜開眼睛。

    沒有點燈的頂層,只有外面昏暗泛紅的光線。

    層層紗帳簾幕遮擋之下,封行淵看到了熟人。

    衛沉在紗帳外站定,在黑暗中沒認出來封軫,“聽聞你這里可以做交易。”

    “稀客啊。”封行淵動都沒動一下,仍舊維持著小憩的坐姿,隔了一段距離打量著他,“我以為你是來我這里打探的。”

    “不重要。”

    事到如今,賈璉來這里做了什么交易與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滿腦子都是慕青辭給他的警告。

    賈璉的交易完全沒有慕青辭提起明窈六月身孕對他而言的威脅大。

    “那你知道我這里的規矩嗎?”

    “知道。”衛沉能來,一定是多方打聽過攬星閣,“我可以聽命于你,從此為你所用。”

    封行淵聽到這里,才坐直了身子,“衛大人不是朝廷忠臣嗎?”

    “如此這般,不怕有違良心。”

    “為家國效忠者,盼家宅安寧。”

    “若家宅不寧,儲君無德,我便沒有良心。”

    衛沉面前黑紗層疊起躍,撥動著他的衣擺,一片血色的帝臺城夜空下,他仿佛面對著無底深淵。

    但他紋絲不動,“聽聞你這里可以滿足人的執念。”

    “若你能保我妻兒平安,我的靈魂就屬于你。”

    封行淵隔了幾層紗帳與他對視。

    依然能感覺到那道目光灼灼。

    “旁人都要的權貴財勢,你只要妻兒平安?”

    衛沉重復,“我只要妻兒平安。”

    他似乎聽出來這人的猶豫,“你且說你做不做得到。”

    封行淵沉默良久,“當然。”

    這是最好滿足的執念和欲望。

    甚至都稱不得欲。

    他只是覺得怪異,這攬星閣是貪欲偽善陰暗之地。

    可自從鹿微眠來過說了平安論調之后,怎么覺得,他這里忽然沾了點祈福之地的意思。

    為何還真有人,甘愿犧牲自己去換他人平安。

    他這么想,也就這么問了。

    衛沉幾息之間聲音輕了很多。

    在風吹紗帳間被封行淵聽到,“我愛她。”

    *

    深秋氣寒。

    樹梢枝葉落了滿地,被走過的馬車卷起又壓碎。

    馬車停下來,暮云扶鹿微眠下車。

    府中家丁前來相迎,“那青荷姑娘肯說了。”

    鹿微眠沒有想到青荷能這么配合,“她當真知道誰催使的周喆?”

    “青荷姑娘不知道人名,但畫了一副畫像。”

    鹿微眠回到她的院子里。

    青荷正被人喂著湯藥,見到生人還是有些害怕。

    府中命下人都去學手語,眼下貼身照顧她的侍女儼然可以與她順暢交流。

    鹿微眠詢問著青荷的情況。

    才知青荷當初還是被周喆硬生生灌藥才致使她聾啞。

    生怕她聽到什么,說出什么來,因此在府內很少留下字面上的證據。

    當初周喆抄家,才沒有搜出有力的證據來。

    青荷做夢都希望周喆死,如今人也伏法,她沒有什么好隱瞞的。

    青荷給鹿微眠看了畫像。

    鹿微眠看著畫像上的人,秀眉輕蹙。

    雖然算不得栩栩如生,但還是讓她沒由來的萌生熟悉感。

    畫像上的男人身姿筆挺,束發齊整,約么二十來歲的樣子。

    但眉目陰柔無比。

    乍一看像是誰家的貴公子。

    但鹿微眠怎么也不記得京中有哪一家貴公子是這樣的長相。

    鹿微眠拿著畫像,在屋內踱步。

    可到底是哪里眼熟呢。

    她走到日光下,看著那張臉,鬼使神差地捂住了那人的束發。

    鹿微眠驀的反應過來。

    這是慕青辭的貼身太監,姜崇!

    姜崇平日里見她都是太監衣裝,很少以常服出面,因此鹿微眠乍看并沒有認出來。

    甚至在畫像上,都看不出他做奴才的模樣。

    他反倒更像個主子。

    鹿微眠硬是盯著畫像反應了很久,“確定是他?”

    青荷看著一旁侍女手語比劃,而后點頭。

    并且提起,每次周喆見他都很客氣。

    他一來都會進書房。

    周喆會將工部近來的消息告知。

    一呆就是個把時辰。

    鹿微眠緩了一會兒。

    翻看著青荷交代的書信筆錄。

    上面詳細說明了周喆是如何與此人私相授受,販賣機密。

    這是太子結黨營私的有力證據。

    興許這個證據擺在皇帝面前,能讓圍獵刺殺的案子盡快了結。

    鹿微眠差人把筆錄備了幾份收好,府中下人前來稟報。

    “老爺夫人叫您過去。”

    鹿微眠安頓好青荷,走去前院。

    鹿瑜見她過來,忙問著她青荷是如何說的。

    畢竟青荷即便是能相信他們家人,但似乎也只愿意把事情告訴鹿微眠。

    他們去瞧了幾次,她都躲在一旁。

    到底還是她們一般大的女孩子好親近。

    鹿微眠將其中一份備著的證據文書遞了過去,講述了她的猜測可能。

    無非是慕青辭在工部發展的眼線,這份證據大小是可以扣慕青辭一個結黨營私的帽子。

    鹿微眠仔細想來,慕青辭的確是借著工部的手,修了一個隨時可以摧毀的大壩工程。

    等帝王南巡摧毀沉城,弒父弒君,他坐收漁翁之利。

    這個結果也在意料之中。

    鹿瑜聽聞查清了這工部叛徒的始末,松了一口氣。

    “過兩日,修繕江南水壩的隊伍就要啟程了,在啟程之前查清楚,也好放心。”

    “這太子殿下一向是溫和守禮,怎會做如此事情,”葉綰還是難以置信,“虧我從前一直以為他是個好孩子,還好你沒有嫁過去。”

    “不過還是要小心。”鹿微眠斂眸,“好在眼下慕青辭被幽禁,許多雙眼睛盯著他,應當還好些。”

    鹿瑜點頭,“會小心的。”

    鹿微眠多少放心了些。

    只不過她在想,這么長時間,只是查明了慕青辭。

    但是舅舅那邊,還毫無線索,甚至還沒有找到一個突破口,實在是有些難辦。

    但如果那么容易,前世他們全家也不至于被舅舅蒙騙在鼓里。

    父親母親與他相交甚密,結果到死才知道這一切。

    鹿微眠回到封府,等封行淵回來問他,“你那邊查得如何了,我這有點慕青辭的罪證,你要不要看看能不能用上。”

    封行淵并不拒絕,要過來細看一番。

    頗為遺憾地收起來,“有勞夫人費心,但圍獵刺客的案子已經結了。”

    “結了?”鹿微眠很意外,“那,結果如何?”

    “我將賈璉帶去面圣交代自己做假證的事實,說到一半,陛下就不聽了。”

    “他說他知道了,此案就當做流匪禍亂結案,不必再查下去。”

    鹿微眠聽來古怪,“就這樣結了,陛下不在意慕青辭遣人刺殺嗎?”

    封行淵笑了,“在不在意是他的事,我只負責告訴他。”

    “不過夫人這證據,興許很快就能用到了。”

    那帝王二十幾年前也是位手段凌厲之人。

    令他疑心者,已是大廈將傾。

    皇宮禁內,四面徒壁。

    慕青辭坐在殿上,龍椅對面,與帝王一同執子下棋。

    慕青辭拱手,“兒臣又輸了,還是父皇棋藝精湛。”

    “朕老眼昏花,連棋子黑白都看不清了,如何棋藝精湛。”皇帝低笑著放下棋子,“朕也是你這個年紀過來的。”

    “朕知道,有時輸棋,是為了贏。”

    慕青辭起身跪在殿下,入目所及是帝王金線龍袍和長靴,“兒臣輸便是輸,不敢欺瞞父皇。”

    皇帝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反倒閑聊起來,“朕當年的境況比你復雜多了。”

    “三位皇兄壓頂,朕是最不被看好的一位。籌謀刺殺這種事,朕也做過。”

    慕青辭眼皮一跳,錯愕地抬頭。

    “讓朕猜猜,這件事情的原委。”皇帝輕敲著桌案,“你身邊并無兄弟威脅到太子之位,不是為了弒兄。朕沒有動搖過你的太子地位,也與你鮮少發生仇怨。”

    “唯有一點,強逼你想迎娶的鹿家姑娘另嫁了旁人。”

    慕青辭眼睫微顫,對視間率先移開視線。

    那尊貴帝王點出,“但確實,你因此弒父也有些荒唐。所以朕猜,你最初的目標,是娶了你心上人的封軫。”

    慕青辭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

    “可惜,即便你的初衷不是朕,但在朕意外落入你圈套之后,你確想殺朕。因為殺朕也能解決問題,何況被人壓一頭的感覺,的確很痛苦。”

    “兒臣不敢。”

    “你敢,”皇帝笑了,“因為你是朕的兒子,朕相信你敢。”

    這話很是耐人尋味。

    皇帝問著,“知道朕為何放你出來嗎?”

    慕青辭從未覺得自己能被一個人看得如此透徹。

    這人,是他的父親,是當今帝王。

    “朕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有人想殺朕,前提是他有沒有這個本事。”皇帝也不等他回答,“朕再給你一次機會。”

    “朕想看你,究竟坐不坐得了這帝王之位。”

    慕青辭從乾正殿內出來,游思并未回神。

    他或許從未了解過他這個奪嫡勝出的父親。

    他也清楚的知道。

    再給的一次機會,是弒父的機會。

    贏了,他便是帝王。

    輸了,那就是他還不配稱王,乖乖聽從君主安排,包括廢了他或者殺了他。

    似乎在他父親眼里,這也是一種物競天擇的方式。

    很危險的方式。

    慕青辭看著高懸月色。

    至此他再無退路。

    鹿微眠突然從睡夢中驚醒!

    她渾身冷汗津津,心悸非常,失神地呢喃著,“圖紙……圖……”

    鹿微眠轉頭看身邊的男人,慌不擇路地將他搖醒,“封行淵,醒醒,你快醒醒。”

    封行淵已在她起身時就脫離了夢境,順手將人拉下,“還不到巳時。”

    “不是。”鹿微眠情急不已,聲音發顫,“我方才做夢,夢見工部護送的圖紙還是錯的,我害怕……”

    少年睜開眼睛,異瞳映著如水夜色,“夫人許是白日里思慮過重,才夜有所夢,別怕。”

    他再度將人拉下,然而自己起身,“我去看看。”

    “可他們已經啟程三日了。”

    封行淵挑眉,“才三日。”

    封行淵啟程一天一夜就返了回來。

    鹿微眠第二日睡醒睜開眼睛,就看見封行淵坐在桌前,手里握著一個木匣子,撐著額角看她。

    鹿微眠恍惚中還以為自己又做夢了。

    嘟嘟囔囔地翻了個身,停滯片刻后,她一下子睜開眼睛,翻身坐起來。

    果真看見封行淵坐在她對面。

    “你回來了?!”

    封行淵輕敲了下手里的匣子,優哉游哉地說著,“還有一刻鐘到巳時,今日夫人醒的挺早。”

    鹿微眠爬起來,“你真的拿回來了?”

    鹿微眠喜出望外。

    她原以為會有重重阻隔,“沒有詔書,那些人沒攔你?”

    “為什么要攔我。”封行淵想,偷個東西有這么復雜嗎。

    鹿微眠意識到了不對勁,“這該不會是你偷拿出來的吧。”

    封行淵不置可否,“我也看不懂,若是沒問題,我再放回去。”

    “有問題,再去請詔令攔截,也來得及。”

    鹿微眠想來也是。

    管他怎么拿回來的,能拿來回來就是好的。

    “我今日回家,送去給父親瞧瞧。”鹿微眠忙不迭地收拾東西去換衣服,嗓音里夾雜著歡快,“謝謝你啊,多虧了有你在。”

    封行淵看她忙里忙外,眼前像是一只小蝴蝶飛來飛去。

    他一面倒茶,一面隨口戲謔道,“言辭道謝,毫無誠意。”

    那只小蝴蝶聞言忽然停在了他面前。

    封行淵與她對視間隙。

    鹿微眠眼疾手快地俯身,親了一下他的臉頰,“現在有誠意了嗎。”

    說完,她開心地抱著匣子出門。

    封行淵端著茶盞的動作停滯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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