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場試圍圈以營地南側為主。
封行淵帶人溜達到北側。
他仿佛早就料到太子會提前讓人在什么地方埋伏。
游刃有余地撬出來了一伙太子伺機埋伏、準備做手腳的暗衛,殺了個干凈。
鮮血濺滿草場。
封行淵身心舒暢地帶人去南側開辟獵場。
圍獵第一日,慕青辭傍晚回到營帳。
斟茶之時有片刻的愣神,滿腦子都是白日里,鹿微眠在靶場時的樣子。
她差一點就是他的太子妃。
現如今,他們都叫她封夫人。
茶水溢出杯盞,沾濕衣袖他才反應過來。
慕青辭將茶壺放在一旁,本想拿帕子擦拭,抬手看見帕子上繡著的麋鹿又將帕子收了起來。
換了一方素帕擦拭。
他明明是太子。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偏就這一門婚事,皇帝聽信司天臺讒言,不肯松口。
他不會放手的。
哪怕是臣妻又如何。
慕青辭出神之際,姜崇面色沉肅地進了營帳,“殿下,今日派出去的精兵被封軫發現了。”
慕青辭一時沒回神。
姜崇不得不上前靠近兩步,聲音大了些,“殿下!”
慕青辭慢慢抬眼,晦暗瞳孔盯著姜崇。
姜崇不由得低頭示意,“殿下,奴才打擾是有要事,咱們派出去的精兵暗衛被封軫發現了,折損大半。”
“那就再派出去一批,”慕青辭嗓音沉緩,眼底氤氳著細微暗流,“封軫,此番圍獵必須死。”
封軫死了。
封夫人,就屬于他了。
他早該在利用完封軫的藥身后就殺了他。
何苦留到今日成為禍患。
慕青辭還記得第一次對封軫動殺心的時候,是十歲。
那個時候,父皇越來越喜歡淑妃誕下的三皇子,言談間,想要將其立為儲君。
這個世上,沒有人能動搖他的儲君之位。
在三皇子一次偶然風寒時,他差人將藥材換了,導致三皇子高燒不退,燒壞了腦子。
如癡兒一般。
父皇勃然大怒,徹查太醫院用藥。
由于太醫院當時有很大一批藥材要拿來給封軫喂藥,因此弄混也沒人會想到是他做的手腳。
小藥童弄混了藥,殺了便是。
即便是找到封軫頭上,都不會找到他頭上。
一個兒子傻了,父皇不會再找另一個兒子的麻煩。
審訊的人召封軫前去問話,封軫卻憑空猜出來是他做的手腳。
但誰敢指認太子。
審訊的人忙說封軫是被灌藥灌瘋了,胡言亂語。
封軫被送回來當日,就被他關進了內室。
安排了兩個小太監輪番“教導”他該如何說話。
但第二日,那兩個小太監全死了。
慕青辭還記得,封軫在那間內室里,與他相對而坐。
內室光線昏暗,外面的日光照不進來,屋內還有陰濕血腥的潮氣。
他們兩人,坐在還有死人的屋子里,誰都平靜無比。
那少年唇角沾血,在暗處猶如地獄而來的修羅,“被我發現了嗎?”
少年笑了起來,“慕青辭,你承認吧,你我是一類人。”
“我們的腑臟都爛透了。”
慕青辭在那一刻動了殺心。
怎么能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
他以封軫的藥血為生,變成和他一樣的瘋子。
但他想,他和封軫不一樣。
最起碼,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好人。
誰會信封軫的話。
如今,只要封軫死了,他奪兵權奪臣妻。
那這天下,很快就是他的了。
此后沒有人會知道,他已經爛透了。
*
入夜,營地內升起篝火,分布在營帳周圍,驅趕可能會誤闖的野獸。
眾人圍坐在篝火旁閑話家常或炙烤宴飲。
鹿微眠與他們聊著聊著就到了就寢時分。
周圍的朝官與官眷紛紛四散離開。
谷歆月環顧四周,“今晚封提督是不是不回來?”
鹿微眠抿唇,“嗯。”
她記得他說今晚執勤。
谷歆月問她,“那你害怕嗎?”
鹿微眠偷偷看了她一眼,又斂起視線。
怕是有點怕的,但是,“沒事的,我可以。”
谷歆月輕笑出聲,“你若是實在害怕,也可以來我的營帳,和我一起睡。”
鹿微眠糾結了一會兒,“還是算了吧,這樣不太好。”
尚在閨中的時候還好,如今她已經嫁人了,再去人家未出閣的女孩子房中過夜,有些不太合適。
谷歆月又問一遍,“真的不去嗎?”
“不去了。”鹿微眠肯定道,“我現在也沒那么害怕。”
回到營帳后,鹿微眠原本想要沐浴。
但剛剛鉆進浴桶里,就聽見外面呼嘯而過的風聲,吹得營帳發出陣陣聲響。
嚇得鹿微眠立馬又從浴桶中爬了出來,簡單梳洗了一番回到床上。
封行淵的營帳是單獨一個,不像是從前在家的時候,她和父親母親弟弟的營帳都在一起。
況且這營帳也不比家中是一層一層的院落房間和結實的四面墻壁。
只有幾塊布和幾根繩子。
鹿微眠很不適應。
她盤算著正要將暮云叫進來,掀開營帳簾幕,徑直看見封行淵從外面走回來。
不知怎么的,一看見他,鹿微眠的后頸就浮現出被啃噬的感覺。
她想起自己還在生氣,放下簾幕回去。
封行淵自然看得出來,也看到了她頸間新結的血痂。
好像是咬重了。
少年在門口停滯片刻才進去。
屋內氛圍有些沉寂。
鹿微眠故作冷淡地問,“明日進山,你不是今晚要執勤,怎么回來了?”
封行淵眉眼低垂,沉默片刻。
出聲時,嗓音很低,“今日試圍有人埋伏,我們一行人苦戰許久才得以脫身。”
鹿微眠聽到有人埋伏他們,頓時警惕起來,一時也忘了自己還要裝生氣,“誰埋伏的啊?”
“不知道,事發突然。”
鹿微眠上前幾步,檢查他身上有沒有什么傷口,“那……你沒事吧?”
“沒事,”封行淵見她一雙黑亮亮的眼睛,仔細地查看他身上,聲音愈發低緩孱弱,“就是有些疲乏,一會兒還要走。”
鹿微眠凝眉,“就不能告假嗎?”
“若我告假,明日進山圍獵就要遲了。”
鹿微眠不滿地嘀咕,“朝中也不是只有你能布圍了,這樣也不能休息……”
“你還專程跑回來一趟,需要拿什么東西嗎?”
封行淵隨口胡謅了個理由,“我記得你說備了藥,能在勞累疲乏的時候用,我來取。”
鹿微眠想著這個好辦,她立馬轉頭跑去把自己準備的藥拿了過來。
她仔細翻找,“你說的是這個血元丹嗎?”
“嗯。”封行淵順手拿過,又遞回去一瓶。
晌午那瓶他想給她的,總算是找到機會給,“這個不會留疤。”
鹿微眠沒想到他還回來一瓶,怔愣一下,“你……”
“我得走了。”封行淵并不等她回話,轉身離開了營帳。
凌一上前,“主子,藥送出去了?”
封行淵再無屋內那般可憐模樣,一聲淡漠又悠閑的,“閉上你的嘴。”
凌一再度噤聲。
行吧,專門跑回來送藥,還不讓問。
封行淵翻身上馬,進了山。
試圍需要在天亮之前定獵區,無非是在邊緣位置定點布防。
這種事情非常簡單。
封行淵前半夜解決,后半夜尋了個歪脖子樹,靠在樹上小憩。
他的面具掛在枝頭,映襯著晚間月色冷光,閑來無事手里轉著從鹿微眠那拿出來的瓷瓶。
打開便聞到一股異香。
他將藥丸拿在指尖看了一會兒,異香侵體。
身體內暴虐因子陡然開始蠢蠢欲動。
封行淵劍眉蹙緊,立馬放回了瓶內。
他在那一瞬間萌生出了想要破壞凌虐什么的沖動。
經驗稀缺的少年只知道,這和殺人的沖動不一樣。
很奇怪。
尤其在腦海尋求凌虐目標時。
浮現出了鹿微眠的影子。
她這是拿的什么藥?
少年眉眼間帶過一絲復雜情愫,下意識想扔,但又想起今日被晾的遭遇,索性還是收進了荷包。
封行淵長嘆一口氣,閉目養神。
不知過了多久,他墜入一片朦朧深淵中。
視線再度清晰時,他看見鸞榻上蜷縮沉睡的人。
大抵是那血元丹異香的緣故,這夜是比上一回更壞的夢。
他欺她眼盲,裝作其他人占有她。
直到從她驚呼求救中聽到在叫他,才肯罷休。
他在暗夜里暴露本性、壞事做盡,欣賞著那顆玫瑰紅痣,卻始終看不清女孩的臉。
但那聲音和鹿微眠一模一樣。
很好聽。
被欺負起來就更好聽了。
難怪他在夢里這般喜歡欺負她。
可她叫得不是“封軫”、“阿軫”、“封行淵”。
而是“王上”。
只有他結束一切,離開時,才有一位老者的聲音提醒他。
“王上莫要在囚徒身上浪費時間。”
“您忘了嗎,她知道您致命的弱點在哪里,留著只會給她傷害你的機會。”
但他渾然不在意,“所以我沒讓她知道我是誰。”
“她心中那個封軫,已經死了。”
果然是夢,不切實際的夢。
封行淵睜開眼睛,左眼血痣閃著猩紅的光。
她那般怕黑,怎么會失明。
他也不會留著知道他弱點的人活在這個世上。
迄今為止,鮮少有人查探到他的弱點。
零星幾個知道的人,都已經死了。
他不會讓他們活著。
鹿微眠也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