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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情深深雨蒙蒙》(四)

    “那個姓鄧的發什么瘋!”被無緣無故挑釁的另一軍閥大佬怒道。

    就在他做好一切準備,預備著與對方認真干一架時,卻發現那邊撤人了?伤罱χ,實在沒心思再去找對方理論,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暗罵,這姓鄧的是掐好了他現在沒空找他麻煩,故意來找茬的吧,等他抽出手來非要原模原樣地打回去。

    就在心里罵娘時,有下屬過來呈報消息,“已經確定了,鄧將軍準備讓自己的女兒去政府里任職!

    “開玩笑,這個老封建會允許?”

    接著他又聯想到這次鄧將軍的無故挑火行為,心里暗自琢磨著。

    就是鄧將軍自己手下,也有不少人在暗自揣摩著他這次行動是否預兆了什么事情。

    不管是哪方人馬,就這么有意無意的打探著消息。本來就愛冷著一張臉、最喜皺眉頭扮深沉的鄧將軍,被無數人貼上了心思莫測、深不可探等等諸如此類的標簽。

    ……

    辛亥革命結束后,各種新潮思想涌入這個古老的國家,一次又一次地沖擊著古舊的傳統制度。

    女子無疑為辛亥革命的一大受益群體,而男子們也終于開始嘗試著從真正意義上尊重女性,但這種嘗試往往是不成功的。這種尊重總是浮于表面,從沒有真正深入心底。

    在后世,如果有人說“男女權利平等”,既不會有人會因此感到怪異,也不會有人覺得這句話發人深省。只因為這個觀點實在是太普通,也太普遍了。這句話所表現出來的是一個多么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在此時,這個時代的女子們為了將這句在后世人們眼里理所當然的話,寫入《約法》中,她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與議會人員扯皮,上呈請愿書,請求提議于參政院。在無數次的努力后,才稍見成果。

    由此可見,這種“尊重”究竟包含了何種意味。

    喬安的同僚們同樣如此。

    他們客氣,他們有禮貌,他們甚至還會因她父親的身份而對她展現出一種別樣的友好。

    然而這種過分的熱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表達輕視的一種方式,他們打心眼里就不認為她會對他們造成威脅,不相信一個女子能從他們手里分權奪利。面對一個政治花瓶,還是一個很有可能為自己帶來高昂利益的花瓶,只要對她多多表達善意就有可能收獲豐富的報酬,何樂而不為?

    至少從表面上看過去,喬安與同僚之間完全是一副完美同事相處模板的樣子。

    算了,以上這些話還是反過來聽吧。

    在喬安眼里,這些人都是一些讓她恨不得拿鞋拔子朝每人的臉上都招呼一下的家伙。

    當然用不著她動手,鄧將軍的巴掌已經先一步扇下來了。

    雖然他想讓萍萍早點意識到在政府里任職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早一步辭職回家,但這可不代表他想要讓自己女兒在這段日子里留下心理陰影,想要欺負他女兒?還是省省吧。

    鄧將軍雙眉間的皺紋看起來更深了。

    一群沒眼色的家伙!他在心底嫌棄道。

    秘書員看著鄧將軍那張棺材臉,看似鎮定實則心驚膽顫地走上前,拿出一封舞宴邀請函,“將軍,劉副司令員的請帖!

    鄧將軍接過請帖隨意翻開,大體掃了一眼,道:“我沒興趣,讓萍萍代我去吧。”

    前段時間,鄧將軍借著萍萍的事情發作了幾個家伙,這個不經意間的舉動,倒是讓一部分人相信了自己之前的猜測。這鄧將軍讓自己女兒去政府里任職果然是富有深意的,他看起來的確像是有什么謀劃,也許他準備在人事上做一番調整?

    一時間,各種猜測滿天紛飛。

    一個個都兢兢業業的,生怕這位頂頭上司將自己踹走。

    喬安倒是趁機混得如魚得水。家里有那么一位作弊器一樣的軍閥大佬,若是放著不用,實在是太可惜了不是嗎?

    其實,這種事情——混跡于權力場中——對于喬安來說,完全可以用“一回生二回熟”這種俗語來形容,她太了解這種事情了。

    不說喬安,單說那些在官場上混了二三十年的老油條,都能在這種事情上別有一番心得體會,將里面的門路摸個七七八八,更何況是在這上面幾經輪回的她。雖然談不上如飲水進食、呼吸眨眼一般,但也絕對稱得上“熟絡”,大概也能算得上了如指掌了。

    看來鄧將軍讓女兒辭職的愿望,是別想如愿以償了。

    傍晚,喬安拿著劉副司令的請帖去參加舞宴時,偶遇劉副司令的兒子。

    這是一個典型的文藝青年,腳蹬黑皮鞋,身著西裝,梳著側分頭,頭發上似是抹了發油,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光亮。

    他一見到喬安,就用一種見到女神的態度滿臉激動地走到她面前進行攀談。

    各種修辭手法用了個遍,長短句輪番上場,直把喬安夸得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并把她在政府里任職后發表的幾篇文章奉為趕超古今先賢的經典。什么民主的戰士、自由的戰士,一個接著一個的頭號往她頭上扣。

    “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就是需要您這樣的有識之士,您的雙眼就是歷史迷霧中的啟明星,您就是黑暗中的燈塔,指引我前進的方向。啟明星小姐,請容許我這樣稱呼您!鼻嗄隄M目崇敬地說道。

    “先生過譽了!眴贪矊嵲拰嵳f道。

    “啟明星小姐,您的謙遜真讓我敬佩,您高尚的品德令我陶醉,請允許我再一次向您表達敬意。”

    “……是嗎?”

    喬安被他攔住了去路,只好站在原地耐心地聽他說話,不管他是拍馬屁還是真心實意這樣認為的,總歸都是在夸她,把他就這樣趕走似乎不太好,就是聽著實在是有點滲人。

    她沒好意思告訴對面的文藝青年,你對面的人其實也能算作你剛才罵過的封建人士里面,還(曾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封建頭子,最大的那種。皇帝什么的都是她玩爛了的貨色。

    劉副司令的夫人看著“交談甚歡”的兩人,心中甚為寬慰,她側頭對著劉司令說道:“我看著將軍家的這位千金不錯,你說要不要撮合一下?”

    就怕這位混過官場的鄧小姐在嫁人后會不安于室,但一想到鄧將軍家風嚴謹,也就放下心來。

    劉副司令無奈道:“那也要將軍他愿意才行。你就別瞎摻和了,這姑娘不簡單。”別人看不清,身為鄧將軍親近下屬的他還能看不清?

    進了她手里的權柄,就別想她吐出來?尚Γ尤贿有人根本沒有意識到她的厲害之處。

    司令夫人不滿意了,她道:“怎么不行啊?你是將軍的老手下了,知根知底的,你我又不是那等會欺負人的長輩,多好的親家。你去和將軍談談,將軍還能不給咱家這個面子?到時候兩個小青年對上眼了,將軍還能攔著不成?”

    “你真是太想當然了,你讓對你說什么好!鄧將軍要是想讓她老老實實的嫁人,為什么還要讓她參加文官考試。”劉副司令壓低了聲音,“將軍他所圖甚大!

    “你又不是沒跟我說過,但他圖謀他的,還能不讓女兒嫁人了?”人都有一定的逆反心理,劉副司令說得模糊,口氣又不太客氣,倒是堅定了他夫人想要撮合兩人的心思。

    她原本只是瞧著那鄧萍萍容顏昳麗,氣質不錯,家世更是不差,心底有幾分想要讓兒子與之交好的意動罷了,撮合什么的不過是嘴上說說,若是撮合不成也沒有太大的惋惜,F在她確是真真切切的想要讓兩人在一起了。自己兒子有個手掌一方軍閥的岳父,日后官途還不是一帆風順?

    “得了吧!又不是沒人動過你這樣的心思,結果現在呢?你見誰成功了?”此時正好有人過來敬酒,劉副司令對夫人隨便說了一句就沒再搭腔。

    他夫人只好不甘不愿的放下這門心思。

    夜色愈濃,星辰遍灑。

    鄧宅內,鄧將軍隨口問了一下身邊服侍的下人,“萍萍回來了沒?”

    “沒有。”下人恭敬地回答道。

    鄧將軍從窗口看了看天色,說:“找人把小姐叫回來!

    下人依舊保持著那副恭謹的姿態,回應了鄧將軍的要求。他在走出房間后,直接前往了下人房里,將陸振華叫了起來,讓他去牽馬。

    這個年代雖然已經有了汽車,鄧將軍手里光是別人送給他的就有兩輛——都是從外國購進的,當最初的新奇勁過去了,他也就不怎么稀罕這玩意兒了。

    除了去外地,或者是去什么重要場合,鄧將軍對汽車是連看也不看一眼。這個時代的人也大都如此,大概再過個一二十年,汽車這種東西才在富人及官員手里流行起來。

    前去叫陸振華的下人看著桌子上的一本書不屑地撇了撇嘴,真以為自己交好了小姐,自己就能化魚成龍了?下人就是下人,認識再多的字,又有什么用,難道還想去當官老爺,做你的晴天白日夢吧。

    劉家一副燈火輝煌的景象,此時舞宴已經接近尾聲,已經有人陸陸續續走出來準備回去了。

    被劉副司令夫人如火般的熱情嚇到的喬安也早早的退了出來。

    趕巧了,陸振華此時正好趕到。

    喬安心知這是鄧將軍在催她回去,她便借此對著跟她走出來的劉副司令的兒子說了幾句話,然后準備離開。文藝青年用不舍得眼神看著喬安,對著即將走遠的她說了幾句什么風啊云啊我的心啊再相見之類的話。

    喬安沒回頭,只是向他擺了擺手。

    陸振華向那個青年露出一絲譏笑,沒人知道,這里面亦有幾分意味是在嘲笑他自己。

    那日他無意間聽聞鄧將軍與人交談時所說的一番話語——

    “他算個什么東西,整天遛狗逗鳥,屁都不會。他老子手下的兵還不夠我的一個零頭,也敢大言不慚的求娶萍萍?他是把我鄧家當成踏腳石、攀云梯,還是覺得我鄧家比不上他家?老輩里就講究個門當戶對,不打下片江山來,就別想這檔子事。”

    語氣里沒有憤怒,沒有激動,唯有輕視以及入骨三分的不屑。

    第62章 《情深深雨蒙蒙》(五)

    近日來,從外地來到城里的人見多。

    外地人一多,每日停在各個街道口等候生意的黃包車同樣多了起來。就連擺攤的小販,也多了不少。

    一名剛來到此地的青年,手提一個小行李箱,腋下夾著一張報紙,不知該前往何方,剛想找個人問問路,就見路邊一個十一二歲的孩童向他跑了過來。

    孩童手里拿著一沓卡片,他塞給青年一張卡片,然后又匆匆忙忙跑開,繼續給路過的其他人發放卡片。

    青年拿起卡片一看,上書:

    今年過節不收禮,收禮只收雕花椅——何氏技藝,百年傳承,世紀經典,您最好的選擇!

    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寫的是何氏椅店的地址,卡片背面,還畫著一幅極為簡陋的小地圖。

    又有孩童從街邊跑過,嘴里喊著:“王氏金鋪店慶!王氏金鋪店慶!只要九九八,只要九九八,首飾套裝拿回家!原價一千九百九十八,現價只要九九八!九九八、九九八!九九八你就能拿回家!”

    青年怔愣了一下,心想此地商業真是發達。他定了定心神,向著一旁的攤販走去,他指著報紙上的一個廣告,道:“大爺,此地是不是剛成立了一所軍校?”

    攤販見怪不怪的搖搖蒲扇,像他這樣的青年,每天都見好幾個,都是從外地來趕去軍校的。

    攤販給他指了指路,拐個彎就到了,青年道了聲謝,就在他準備離開時,周圍再次響起孩童的吆喝聲!皩毷憔眠h,一枚永流傳!吉祥珠寶店歡迎顧客光臨!”

    不用想了,這些廣告臺詞的背后自然有喬安在里面摻了一腳。

    其實,在此之前的民國,就已經有了廣告的存在,但真正被重視起來時,怎么著也是六七年后的事情了。待它徹底時興起來時,估計還要再往后推十幾年,而且也只限于大城市中,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與二十一世紀全國各地那鋪天蓋地式的廣告相媲美的。

    現在廣告這種東西正處于萌芽狀態,喬安毫不客氣的在它背后做了一把推手,借此斂了一筆大財,是的,斂財。

    大錢她要,小錢她也要,越多越好,從來不嫌少!

    沒辦法,養兵費錢,打仗更費錢,她不得不早點為此作打算。

    她甚至借著鄧將軍的名頭,和外國人做了好幾筆生意。

    最近此地剛成立的那所軍校與她也有幾分關系,或者該說這所軍校的建立方案就是她提議的。她為此還從各地挖來了不少教師人才。

    喬安秉持著坑爹一百年不動搖的行為主旨,再次將鄧將軍當做擋箭牌推了出去,鄧將軍稀里糊涂的成為了軍校建成后的第一任校長。

    模模糊糊中他似乎明白了喬安的意圖——

    她是在為戰爭做準備。

    連萍萍都看出來了?鄧將軍這幾天眉頭就沒松開過。

    那位最高統治者雖還沒到形同虛設的地步,但各地的軍閥早就有了蠢蠢欲動的跡象。自孫逸仙讓位,袁世凱繼任臨時大總統后,這種跡象就愈加明顯。

    早晚要打一仗。鄧將軍如此想道。

    就差一個契機了。

    ……

    鄧宅里,陸振華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

    與他同屋的仆人好笑地看著他。“你真要去參加那勞什子的軍校?”想也知道軍校里有無數的富貴少爺們,這個窮小子進去,能比得過人家?鄧將軍對下人極好,為什么非要去軍校吃苦。

    “對,我已經跟管家請辭了!标懻袢A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么。他手握著小姐以前給他的一本書,將它用布仔細地包好。

    仆人嗤笑著,“你還真想當軍官。坎皇俏艺f你,咱們這些人生來就沒那個當官的時運,你硬要去當官,小心果子沒撈著,反倒折了福氣!

    看陸振華不順眼的人有很多,誰讓這小子借著讀書寫字的名義得到了小姐的青睞,嘖,倒顯得就他一個人勤奮上進似的。

    仆人裝模作樣地悵嘆道:“什么樣人有著什么樣的命,天注定啊,人改不了!

    陸振華正在整理著包裹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整理自己的行李。

    在喬安得知陸振華離開了鄧家去軍校報名后,她毫無意外之感。

    對方在原著中能憑借一己之力,從一個只識得少許文字的普通人混跡成一方軍區司令,自然是有一定本事傍身的,他也的確是個有軍事才能的人。這樣一個在軍事上有天賦的人,即使他不去參軍,喬安也會拎著他的領子一腳把他踢到軍校里去。

    至于他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姨太,則是明晃晃的在他的感情史上貼了一個“渣”字。再來兩人,都能湊一個足球隊了。

    也算是應了“人無完人”這詞。

    喬安借著鄧將軍的名義開的這所軍校,在她通過各種官方、非官方的手段進行轟炸式、疲勞式宣傳后,它的名頭幾乎達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

    不管別人入學與否,也不管他人是否會前來應聘教師,先混個臉熟再說別的。喬安誠實的承認,這個靈感來自腦X金廣告。

    至于效果如何,看最近絡繹不絕前來軍校一觀的各界人士們就能知曉一二了。

    軍校的待遇很好,入校名額雖多但也終究是有限的。第一年招收學生時人們對此還沒有多大體會,自第二年伊始,軍校開始招收第二批學生時,這種競爭感就讓人感受出來了。

    還有人為了讓自己兒子擁有一個入學名額,走關系直接走到了喬安面前。若只是如此,她也不會感到新奇。然而對方是一邊想要通過自己幫她兒子要一個名額,一邊想要把她兒子介紹給自己,更令她感到稀奇的是,對方竟像是認定了自己一定會嫁給她兒子一樣,提要求提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不說別的,單說鄧將軍的身份就足以嚇退百分之九十的求婚者;叵胍幌,對方還是第一位敢牽媒牽到她面前的人,也不知道這人是怎么想的。

    由于喬安是在鄧宅里待客的,鄧將軍好巧不巧地碰見了這場面,他二話不說,直接讓衛兵把人攆出去了。

    “最近真是什么神神鬼鬼的都出來了!彼馈

    能不出來嗎?總統府那邊的動作越來越大,最上層人物頻頻走動。與之關聯的下層人物,自然也能從中窺得一二,性子沉穩的人按捺不動,而那些性子輕浮的人,還不等一切結束就先飄起來了。自以為已經看到了事情的結束,僅憑著自己得知的芝麻綠豆點大的消息就開始暢想起了美好的未來。

    真是不堪大事。鄧將軍心中評價道。

    越是讓人感到急切的時候,越不能表現出絲毫急躁來。

    鄧將軍如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一樣,都愛去戲堂子聽戲。即使他知道未來半年內必會出現一個大變動,他仍然像是沒事人一樣,優哉游哉,完全沒有改變自己平日里的習慣。

    不少人都知道他這個愛好,就紛紛投其所好,送戲子、包堂子,各種手段齊出,以求能得他青眼更上一層樓,或是希望從他嘴里探聽上層最新動向,以便在政治站隊中不犯錯誤。

    可惜,很多人都努力錯了方向。這個時代的人愛“追星”,有的大佬為捧一戲子,甚至會直接要求自己的員工下屬都去支持自己所捧的那個戲子,若不然,就只能迎來炒魷魚的結局了。于是他們想當然的認為鄧將軍也是如此,就都從這方面入手了,比如鄧將軍常去聽誰的戲,就讓那個戲子當當說客、吹吹耳邊風,順便鼓動身邊人一起捧這位戲子什么的。

    他是愛聽戲不錯,但也只是愛聽戲,他對“追星”沒一點興趣。

    于是乎,這些人只好無功而返。

    事后,鄧將軍還為此對喬安警示了一番。

    “雖說你不愛聽戲,我也要跟你說道說道這事。鵪鶉戲子猴——你聽說過這句話嗎?一個是鳥不叫鳥,一個像人不是人,一個是人不算人。戲子,高興的時候逗逗玩玩,但別讓一個玩物影響自己。”說著,他顯露出幾分譏諷,“聽說有大戶人家的小姐,為了一個戲子和別人當街打架,臉都劃花了,也不嫌丟人。婊咳……戲子本無義,你再捧他,他也不念你的好!

    嗯?這話就不對了,人家四大名旦之一的荀慧生后來為抗日還義捐了兩架飛機呢。那些昔日錢財滾滾的戲子旦角們,可有不少人棄藝從戎。

    所幸,喬安早已練就了左耳進右耳出的功夫,這些話里面的有些內容聽聽也就算了,真要往心里去了那才叫一個麻煩。

    雖說鄧將軍與喬安近來表現的和往常一樣,該悠閑時悠閑,但私底下還是加緊了各項進程。

    鄧將軍手底下握有一個兵工廠,現在幾乎是沒日沒夜的運轉了起來。

    一年多前喬安就曾到那里看過一眼,回頭就讓人給鄧將軍送去了幾張新式武器圖紙。如今,初批新式武器已經生產、實驗完畢,就等著給軍士們全面更換配備了。

    乙卯年冬月初五,一個爆炸式的消息攪亂了全國各地,北平寒冬時分的冰冷氣息,也因這個消息變得燥熱沸騰起來——袁世凱稱帝了。

    第63章 《情深深雨蒙蒙》(六)

    袁世凱登基了。

    袁世凱又死了。

    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這個可悲又可恨的百日皇帝就這樣退出了民國舞臺,然而他造成的影響卻未曾就此消失。

    他死后,再無人有能力壓制各地軍閥,各地陷入了軍閥割據的局面。

    與此同時,各地更迎來一場封建思想復辟的風潮。

    秘書看了一眼正在辦公桌前飛速批閱文件的喬安,有幾分恍惚,最初,誰能想到她能走到今天這種地步,這絕不是有鄧將軍在背后扶持就能辦到的事情。權力于她,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樣,任她予取。不說女子,就是男子又有幾人能做到這種地步?

    半月前的一個夜晚,衛兵曾抓到一個被洋人收買的間諜,他見人證物證俱在,無法脫身,居然妄想拉著在場眾人與其同歸于盡。

    這位在眾人眼里從不曾見過血色,嬌生慣養的鄧小姐,那日正值夜班,她在聽到消息后立即趕了過來。她先是一槍擊中間諜的腿部,緊接著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時,孤身上前奪過了他手中未拉開線的炸彈。

    如果僅是這樣,眾人也只會夸一下她的膽色,再稱贊一下鄧將軍教得一手好擒拿術罷了。

    然而只有當時在現場的人,才知道那時是怎樣一種噤若寒蟬的氣氛。

    在許多人還在為解除了危險而松口氣,或是因為感到后怕而手腳發涼微微顫抖時,她卻是從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張紙擦了擦左手指縫里無意間染上的鮮血,擦了兩下,見一時間無法擦干凈,就將紙丟在了一邊。

    她道:“拖下去,讓人審問!

    這話的內容并沒有任何出格的地方,流程也的確是這樣的,但眾人卻偏偏因她這句話有了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或許正是為她語氣里的那種過分的平靜才令人產生了這種感覺。

    這并不是一個曾經養于深閨,接觸軍政才兩三年的人該有的語氣。她的眼神靜如止水,卻讓人望而生畏。這也不是一個二十左右的女子該有的眼神。

    只要見過此時的她,再回想起她平日里與眾人相處時嬉笑怒罵的場景,無一不會感到一陣不真實感。

    正在批閱文件的喬安,感受到秘書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疑惑地抬頭。

    秘書急忙回神,將今日的重要事宜向她說了說,又提了提近日城里有人搞什么孔孟祭禮。他稍微一提,雖沒細說,喬安就已經明白了他的潛臺詞。

    她直接道:“若有人在城里大肆宣揚皇帝天定、君為臣綱之類的事情,搞什么復辟帝制的演講,只要他們敢把那些舊糟粕拿出來丟人現眼,就讓人把他們抓起來關幾天!

    秘書表示了解。

    三天后,果然有人擺案開講,嚷嚷著什么:“自古便有為皇為君者,有君就有臣,我輩之人應嚴守君臣之禮,嚴遵孔孟之道,聆聽圣人之言?蔀榻瘢痪、臣不臣,禮樂崩壞,當屬國之災、天下之難!我等……”

    他還沒說完,就有一隊警察沖上來,二話不說將其逮捕。

    “等等,你們要干什么?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士可殺不可辱!”

    接到命令的警察們才不會和他們廢話,直接將其押解了起來。

    牢房里,迎來了許多新住客。

    有人試圖用圣人之言感化這群有侮辱圣賢的看守們,他們擺出大義凜然的姿態,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卻不曾想路過的看守員只是面帶輕蔑的一口啐在地面上。

    “一句話:你愿意給人當奴才自己當去,別把我算進去”。

    看守員說完就揚長而去,只留下那個之乎者也了一大通的偽學究抓著欄桿留在原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這般雷厲風行毫不留情面的手段,倒的確鎮住了一批趁機挑事的人,秀才遇到兵,別說沒理了,就是有理也說不清。各界民主人士,也紛紛寫文章明譏暗諷這些封建老古董們,力求將這股封建思想復辟的惡風壓下去。

    喬安觀望了一下情況,也就將這件事拋下,處理其他的重要事件去了。

    日子一長,眾人也大體摸清了這位女上司究竟是個怎么樣的脾性。別的他們不敢說,但她敢用槍讓人腦袋開花這件事他們還是肯定的。

    從這方面來說,她還是真是與鄧將軍一脈相承,所謂不是一路人不進一家門。

    酒樓,雅間內——

    鄧將軍手執酒壺,為自己和對面的男人各倒了一杯酒,這兩人年歲相仿,相處之間顯得極為熟稔。

    桌上并無什么玉盤珍饈,只有幾碟小菜,一盤紅燒肉,每人面前還有一把四粒紅花生。

    樓下大廳里的二胡聲隱隱透過木質門窗傳進房間里,間或有一名女子唱著鄉間戲碼,女聲隨著二胡聲也傳入雅間里。

    鄧將軍對面的男人用手指和著那調子輕輕敲擊著桌子,待女子唱完一曲中途停歇時,男人贊道:“倒是有一副好嗓子。”說完,他走到門外,招來跑堂小二,掏出枚大洋當做跑腿費,“讓之前那位唱曲的姑娘上來一趟,唱幾首拿手的小曲!

    小二忙不迭地收起大洋,喜滋滋地下樓去叫人了。

    “請你吃飯來著,你倒是聽上小曲了。早知如此,我直接去戲堂子里包個間多好!编噷④娺厔兓ㄉ呎f道。他與男人是積年舊友,多年未曾相聚,今日一見,自是盼著對方盡興才好。

    二人小飲了幾口,之前那唱曲的姑娘并著一個拉二胡伴奏的老爺子上來了,二人進入包間后,小心謹慎的向屋內的人問了聲好,然后就唱了起來。

    兩位多年未見的舊友聊了聊近況,不知不覺間話題轉向了喬安。

    男人笑:“你那女兒實在了不得!我剛回國,就聽到了不少關于她的風聞。想當初我也是見過萍萍的,她怎么著也算得上是個嫻淑溫雅的大家閨秀,怎么活生生的被你養成了個女軍閥?你是打算讓她接你的班?”

    提及此,鄧將軍就滿腔言語不知從何說起。

    他是真沒這個意思,可是事到如今,他若是說自己沒有讓萍萍接班的心思,恐怕別人沒一個信的,就連他自己,都會覺得可惜。

    “陳兄,你讓我怎么說才好?”

    被鄧將軍稱作陳兄的人哈哈大笑,“我懂,我懂。你也別拘著她了,她既然好此道,就任她在這面一展拳腳又如何?就現在看來,她比你這個當父親的要有出息的多了。”

    唱曲的姑娘已經為兩人接連唱了幾首,神態間稍顯疲憊,陳兄出手大方地交付幾枚大洋,讓他們離開了。

    “一個女孩子家的,你說萍萍她還想嫁出去嗎?”

    “你考慮這么多干什么,我看她給我做閨女正好,我就愛這種性子的孩子。”

    鄧將軍毫不客氣:“想要閨女自己生去。”

    “你真是……”陳兄道,“嘗嘗這盤菜,炒得還不錯。對了,我沒猜錯的話,建軍校那事其實是萍萍提議的吧?”

    鄧將軍不作答。

    陳兄笑著掰指頭給他數,“建軍校,換裝備,開義學,鋪鐵軌,辦工廠,辦研究院,鼓勵經商,敢和那群洋鬼子簽單子做生意,還成功的從他們身上啃下了一塊肉。這還沒完呢——”說著,他作勢要繼續數指頭。

    鄧將軍不耐煩地一擺手,“好了好了,別數了,你猜得沒錯。她打著我的旗號不知道干了多少事,連我自己都數不清。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就直說吧!”

    “我以及我那一批學生剛回國沒多久就直奔你這里了,你說我想做什么?我是來投奔你了!”

    鄧將軍緩了一會兒,明白了他的意思后,道:“又開我玩笑。你當我不知道北邊有人開出堪稱天價的價碼請你過去的事嗎?我和我閨女都是吝嗇鬼,哪請得起你這位祖宗!”

    這話倒是不假,雖說喬安現在想盡辦法摟錢,在外人眼里可以說是財源滾滾?墒亲约胰酥雷约菏,他們的確是來錢快,可是需要花銷的地方也多。鄧將軍、喬安以及財務部的人,恨不得把一塊大洋掰成兩半花。每個人的頭上都能扣上鐵算盤、鐵公雞、吝嗇鬼之類的名頭,做夢都能夢見金山銀海。

    陳兄仍舊一副樂呵呵的模樣,他只是道:“想當年,我領著一批孩子去國外學人家的知識、技術,以求將來有一日能幫得上國人。我與他們雖無確鑿的師徒之誼,但他們尊稱我一聲先生,我就不能拋下他們,就一直把他們帶在身邊了。最初我帶著他們在國外討生活學知識,后來我又領著他們回到了這片土地上。

    “我有個學生,他是學管理的,他運氣好,回國的第三天就應聘上了一個好工作。結果干了沒半個月就不干了。我最初以為是年輕人心性浮躁、好高騖遠,就教訓了他一頓,誰知他告訴我:‘唉,對方是在拿我當樂子耍呢!橇耍思矣杏H戚、有朋友,哪會用得上你一個外人。不過是看著你的名頭響亮,家里更是有錢有勢的,把你請去當個吉祥物擺著,好方便與某些人打交道而已!

    陳兄夾了口菜填進嘴里,咽下去后,他又道:“我還有個學生,跟著一位洋醫生學了一手好醫術。剛回國一個星期時,他應邀給人治病。他生龍活虎的從旅館里出去,卻被人蒙著白布抬著回來,身上連一絲熱乎氣都沒了,全身浮腫,死得不能再死了。

    “我去打聽,才知道我那位學生在用聽診器給別家的小姐探聽病情時,被主人家認為是在輕薄小姐。我學生解釋了一番,卻沒人肯信他。主人家竟讓仆人壓著他,逼著他伸出手臂,用板凳生生地砸碎了他的十根手指!

    說到這里,陳兄的眼里似是閃過一絲水光。

    他接著說:“我那位學生是個心高氣傲的,遭此大辱,就直接投湖自盡了。他今年才二十五!”

    鄧將軍拍了拍他肩膀,什么都沒說,只是動手為他點了一根煙。

    “你之前也沒說錯,的確是有人想要花大價錢請我過去——像請個泥塑菩薩似的請我過去,當個擺設罷了。我想了又想,觀察了又觀察,除了你這里我,我沒處可去了!”

    他很是認真地看著鄧將軍,“我剛才說我就愛萍萍的那個性子不是在恭維你,也不是在開玩笑,我是真心歡喜這個孩子。憑她辦的這些事,我就能放心的將我手下那批好苗子交給你們爺倆。至于身價不身價的,我還真不在意這個!

    “你給我句準話吧,我那批學生,你是收還是不收?”

    一時間,房間里寂靜得可怕。

    鄧將軍舉起酒杯,道:“收!”

    在喬安得知鄧將軍出去跟人喝了幾杯酒,就拐回來數個人才后,立即對鄧將軍驚為天人。

    按規定,她對他們稍微測試了一下,不得不承認這幾位歸國學子的確個個都有不凡之處;蛟S現在的他們還稍有青澀,但假以時日,他們必被雕琢成一塊塊美玉。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真正人才!

    與此同時,各軍閥摩擦不斷,終于徹底挑起了各個軍閥的火氣。

    眼見即將迎來更大的紛爭,鄧將軍與喬安有志一同的認為:此戰既不可避免,當速戰速決!

    若不如此,在外有列強虎視眈眈的情況下內戰不斷,國人必將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

    第64章 《情深深雨蒙蒙》(七)

    鄧將軍有一個女兒,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鄧將軍為一把手,那么鄧小姐就是二把手。雖說鄧小姐是二把手,但眾人同樣知道,這位一把手對二把手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百依百順的。

    不過這點在鄧將軍眼里完全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百依百順?明明是她擁有詭辯之才,自己說不過她罷了。再加上萍萍玩了幾次先斬后奏,氣得他不想管了而已。

    至于真實情況如何,大概只能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了。

    別說百依百順了,就算不百依百順,在眾人眼里,當鄧將軍作古以后,這偌大的資源還不是由這位鄧小姐繼承?

    不,或許根本用不著以后。

    現在,她的手中就已經掌握了足夠的權柄。

    足以令人癡迷、瘋狂的權柄。

    擁有軍隊,割據一方,自成體系,這就是軍閥!

    能夠讓軍閥為己用,為階梯、為刀刃,這就是權柄!

    ……

    自袁世凱還未倒臺之前,各地就一直有傳言,鄧將軍手里握有一批新式武器。不少人都拐外抹角的打聽這方面的消息,但都一無所獲。

    于是有人直接問到了鄧將軍面前,鄧將軍只是皺著眉頭反問道:“誰跟你說的?”

    “外面這樣說的人可是一點都不少,明人不說暗話,咱倆是老交情了,你就不妨給我交個底?”

    鄧將軍心底要多不高興就有多不高興。交情?要不是看在以前兩人祖輩上的確有那么幾分七拐八拐的交情,他早就讓人將這人轟出去了。

    一旦他確定了這個消息的真實性,這些人會怎么做他還能猜不出來嗎?什么代價都不付,就妄想從他這里撕一口肉,天底下哪有這等掉餡餅的好事?!

    也不知道兩人接下來又談了什么,在劉副司令過來找鄧將軍時,聽見鄧將軍冷笑道:“你也真聽話。別人說什么就信什么,那別人說太陽是藍的你也信?”

    劉副司令憑借自己多年與鄧將軍打交道的經驗,他敢打賭,其實鄧將軍最想說的后半句話應該是“別人讓你去跳樓你是不是也去死?”、“別人說你是女的你還真成丫頭了?”之類氣死人不償命的話。

    那人被鄧將軍一噎,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他又仔細想了想,也許鄧將軍手里真沒有新式武器?

    鄧將軍接過了劉副司令遞過來的文件,但他眼睛卻是自始至終都在盯著那人。

    那人再次張開口,然而他什么話都沒能說出來。最后在鄧將軍愈漸冰冷的注視下,只好狼狽地離開了。

    久而久之,眾人一直沒能打探出準確的消息來,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直到今天,當那些謠傳中的武器真正配備到士兵身上,第一次在眾人眼前亮相時,這個消息才被證實。

    眾人嘩然。

    是德國、還是日本?究竟是誰在為鄧將軍提供武器?還是說這批武器不是外國人賣給他的而是他自己造的?若是如此,又是哪一國為他們提供的技術人員?

    真如滾油里潑水一般,欲靜難靜。

    值得一提的是,在換裝備之前,喬安曾將數名高級軍官集中在一起,臨時加開了一個集體會議。而在此之前,有關這批新式武器的專屬會議其實已經召開了多次。但她仍舊在新式武器即將發放下來的前一天,再次召開了一個簡短的小會議。

    在場人員都身著軍裝,有新晉軍官,也有經驗豐富的老軍官,他們無一例外的都懷著些許興奮與激動。再過一天,他們的舊裝備就將全面更替!那一批新式武器,之前從未在國內出現過,而在不遠的將來,就將由他們打響這批新式武器的第一槍。

    在短短的十幾分鐘內,她說了很多,講了很多,最終卻只是用一句話總結道:“我希望,這批武器能更多的用在外敵身上。”

    她沒有多說,但在座的人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這批武器,槍口會無可避免的對準自己人,但絕不能永遠對準自己人!它們的意義也絕不止于此!

    ……

    四年。

    四年之間可以發些什么?

    至少可以讓喬安在軍閥混戰中拔得頭籌,順便借機在國外勢力伸到國內的爪子上剁一刀了。

    而從她建立的軍校里走出來的學生,也已經有人展露了頭角,亮出了自己的鋒芒。

    究竟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喬安也弄不清楚。

    她更弄不明白為何會有人放著做英雄的機會不做,反而去當一個身披罵名的小人。

    喬安看著自己手中整理出的這一份名單,沉默了一瞬。她動了動右手,用筆在紙張的末端簽上自己的名字,又拿起一旁的印章,在印泥里一按,抬起,再將其使勁壓在紙張上。

    她將這張名單放在文件夾里收好,抽出一張白紙,下達了一份命令。

    ……

    一身材精瘦的男人拿著電話筒正在說著什么,他咬牙切齒,聲音好似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靶锗嚨,都是幾十年的老伙計了,你就不能給人留條活路!”

    也不知道話筒另一端的人說了些什么,男人動作僵硬地放下了話筒。

    他坐于辦公桌后,雙手置在桌面上,十指交叉緊緊地交握在一起,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

    就在這時,被緊閉著的房門被人猛地踹開。

    男人的身子一震。

    四個士兵沖進辦公室,其中兩人進來后就立在門口兩側,把持著門口。透過大敞著的門扉,還可看見門外走廊兩旁,也站立著七八個士兵。

    一青年穿著筆挺的軍裝走進房間,軍靴踏在地面上的響聲,一下一下都好似敲擊在房間內男人的心房最深處,每下都引起一陣戰栗。

    走進房間的年輕軍官看向屋內冷汗涔涔男人,做了一個帶著幾分邀請意味的手勢,“請吧!

    男人坐在辦公桌后,身子一動不動,神情間有幾分呆滯。兩個士兵走上前,將他從椅子上拉起來。

    青年軍官看著這兩個士兵“軟綿綿”的動作,開口道:“可別把人家當‘自己人’看待,這多委屈他。好不容易巴結上那些白皮膚的洋鬼子,正做狗做的不亦樂乎呢,你把他當‘自己人’,保不準他心底還老大不樂意呢。是吧?”

    兩個士兵的動作立即粗魯了幾分,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拖拽著將自始至終都一言不發的男人拉出了房間。

    在男人被拉出房間的那一刻,他的大腦好像清醒了幾分,他使勁扭著頭,看向他房間內的青年軍官,臉色扭曲地笑了起來。

    “我是狗?!哈哈哈哈陸振華你個馬夫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你也不過是鄧家養的一條狗!還是一條專咬外人的瘋狗!你有什么資格說我?!哈哈哈哈——嗚嗚嗯!”笑聲未完,他的嘴就被人用布堵上了。

    陸振華面帶譏諷,“什么時候你這種數典忘祖、賣國求榮的人也有資格教訓我了?我收回一開始的話,你怎么會是狗呢?狗都知道忠誠二字,知道該為自己的主人看好家門,你這種人根本是連狗都不如!

    陸振華沒再理會那人,他只是伸手又招來兩個士兵,轉過身背對著門,看著他們整理房間里的各種資料文件以及其他物事。

    遠方另一邊——

    一位身著軍裝眼戴眼鏡的文職老軍官,正快速翻看著手里的一沓資料,與此同時,他的心底松了一口氣。

    “幸好這群吃里扒外的王八羔子還沒來得及將這些圖紙傳出去。”

    看了一會兒,他的眼前變得有幾分模糊。

    他拍了拍身邊一位青年的肩膀,“來,你幫我把這些東西分分類吧。”

    老軍官走到一旁坐下,自嘲道:“人老不中用了,戴著眼鏡看東西都花眼了!

    他透過窗戶看向外面那片天空,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過去幾十年里的那片天宇不如這段時日的天空蔚藍潔凈。

    他比鄧將軍還要大了十歲不止,他于學術研究上并無多大的天賦,平日里也名聲不顯,憑借著歲歲年年積累的資歷才混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早在十年前就有人對他說,憑著他這些年來積累的底子與人脈,完全可以轉入行政,享受一把權力的滋味,順便撈上一筆,這樣玩個幾年再回家含飴弄孫。

    但……那又如何?

    他是真心喜愛研究啊,又怎么會為了那些虛名和不義之財放棄奮斗了一輩子的東西?他怎么忍心!

    不忍心!

    不舍得!

    他熱愛知識,熱愛研究,與此同時,他對這片生活了數十年的土地同樣愛得熱切、愛得深沉。

    他想要用他熱愛的知識為他同樣熱愛的這片土地、這個國家,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他能做的貢獻僅有那么一絲一毫,微薄而又渺小。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正在耐心分理資料的青年,臉上浮現出些許笑意,同時,眼里也有著絲絲憐意。

    真年輕啊,他沒記錯的話他今年還不到三十。減去他歸國的時間,再減去他在國外求學的那段時間,如此一推算,他剛前往國外時的年紀,怕是根本大不到哪里去。

    也不知他受了多少白眼、輕視,也不知他是怎么熬下來的。他,不容易。

    老軍官苦笑,反正自己當年是沒那個勇氣去國外的,F在后悔了,他當年要是再勇敢一點,就能多學一點,今時今日能做的事就能多一點。不求多,即使只是一點,真的只是一點,他也會很開心的。算了,現在想這些有什么用呢?

    聽聞青年還有一個學醫的兄長,可惜兄弟兩人回國后不久,這人就投湖自盡了。

    不容易,都不容易。

    真是后生可畏,比如這青年,再比如鄧將軍的那個閨女。真是厲害。

    老軍官再次看向那片天空,不知不覺間竟回想起當年決定拋下四書五經去學習西洋玩意的日子。突兀地,他想起了一件事,心底一樂。

    媽的,這都幾十年了,他居然才想起來他還是個功名在身的舉人!

    也許就連老軍官自己都不知道這件事究竟有什么可樂的吧。

    青年按照老文職軍官的吩咐,將資料分門別類的整理好,一切完畢,他對老軍官說了一聲。他等了一會兒,沒聽到老軍官應聲……

    他以為是對方沒聽到,就又喊了一聲,老軍官還是沒有回答,連點反應都沒有。

    房間里的另外兩個士兵對視了一眼,心底升起幾絲不妙。

    青年愣了一會,他心底有一個大膽的猜想。他走上前,拍了一下老人的肩膀,老人的腦袋毫無預兆地垂了下來。青年探了探老人的鼻息,然后顫抖著手指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抬起頭,順著老人之前的視線透過窗戶向遠方望去——那是一片不見陰霾與瑕疵的天空,明亮得刺眼。

    一片光明。

    第65章 《情深深雨蒙蒙》番外

    啟明時代,這就是后世的人們對于鄧氏軍閥掌權后的那段日子所起的稱謂。

    這日,一場以“啟明”為主題的圖展在鄧女士的故居開展了。

    其中最為吸引人眼球的是一幅掛在西墻上的巨大照片。

    照片正中央是一個絕不奢華、完全可以稱得上是簡陋的墳包,墳前站立著一位八十歲左右的老人。照片是從側面拍攝的,老人側臉上的表情,一清二楚地展現在了眾人眼里。

    疲憊、茫然。

    以及白發人送黑發人時所特有的痛楚。

    這位老人正是后世聲名赫赫的鄧將軍,而墳里的人物正是他的女兒,這正是幾乎無人不知、被人們尊稱喬女士的那個人的墳墓。

    一個身著軍裝的頭發花白、身材干瘦的老軍人目光崇敬地看著照片里的人物,然后帶著幾分哀嘆離開了圖展。

    他回到家后沒多久,就迎來了一波前幾日就約好到訪時間的客人。

    老人:“到院子里來坐吧!

    來者客氣地向老人道謝,說話的人是一個面貌清秀,鼻梁上帶著一副無框眼鏡的年輕女記者。

    老人似是有幾分疲乏地坐了下來,保姆為來客倒上了茶水。

    老人坐在木椅上,他的神情中顯露出幾分追憶的情思,有幾分悵然,又不自覺地路出幾分笑意。然后他回過神來,歉意地朝著坐在對面的記者看了一眼,“抱歉,人老了,總是不自覺地想起以前的事情!

    老人對面那位剛入行沒多久的記者小姐靦腆地笑了笑,然后向攝像師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開始錄像了。

    溫暖柔和的風徐徐而過,樹葉婆娑作響。

    老人一邊沉湎于過去的記憶,一邊開口說道:“當年我是從一份報紙上,知道了鄧校長的這所軍校的。當時啊,我一看到上面的介紹就眼紅了。包吃包住,待滿一年后還發大洋,一看到這條件,第二天我就整理好行李準備去那兒了!

    記者小姐問:“你家里人不反對嗎?”

    老人低低地笑了一聲,“反對,怎么可能反對?我再家里排行老三,我上面還有兩個哥哥。我這兩個哥哥,用外人的話來說,就是私生子,不過,只要我父親喜歡他們,他們照樣比我過得好多了。那日子真是難熬,所以在我提出要去鄧校長的軍校時,我媽第一個出來支持我,我爸沒理我,然后我就一個人提著行李離家了!

    “我一進城就被嚇了一跳,還沒走上幾步路,就有一些小娃娃拿著廣告往我手里塞了。我就像那劉姥姥進大觀園,眼花繚亂!

    老人有些沙啞的聲音不急不緩地悠悠說著,記者時不時拿筆記點什么東西,一時間,氣氛稱得上是無比安詳。

    過了一會兒,在老人端起茶杯喝了口水后,記者小姐趁機提問道:“至今,關于喬女士一直未婚的原因都眾說紛紜,請問您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老人思考了一會,道:“為什么……大概是因為太忙了吧!

    記者小姐有些疑惑道:“忙?”

    “總有無數的事情等著她去做,她是個性格很認真的人,只要在她負責的范疇內,她不僅是從不推脫,也從不敷衍,我口拙,形容不出來我想表達的意思,唉……”他嘆了口氣。

    “我還記得有一次科研部門出了點小差錯,那次研究的東西非常重要,真的非常重要,重要到相關負責人一個個都下了軍令狀,各部門也都在等著總成果出來,結果就在臨近末尾時出了點小差錯。那位女士捧著一疊疊資料,接連兩夜沒睡。用現在的話來說,她就是個人形電腦,那么一大長串的數字,別人還在那里費心計算著,她早計算好,去看另一沓資料了!

    記者小姐從老人這里得到不少有關當年的秘辛,心情無比激動。

    老人又說道:“很多人都謠傳陸振華和喬女士之間的關系。有關這件事,陸振華倒是想啊,可是喬女士沒這個心,或者該說,她從沒考慮過這方面的事,她這一輩子,都奉獻給除此以外的事情了!

    是的,一輩子。

    第66章 血色紀元(Ⅰ)

    這個世界里吸血鬼與人類并存,教廷與黑暗議會并立,普通人在其中艱難求生。而喬安現在就正處于這么一個富有童話氣息,又殘酷至極的世界中。

    她從衣架上拿下自己的白斗篷,將其置在臂彎處。她望了一眼陰沉的天空,說道:“這幾天的天氣不太好,怕是要下一場雨。今天我們將速度提快,爭取在雨水降臨前到達新教區!

    她身后的銀甲騎士恭敬地稱是。他落后她幾步,毫無逾越的跟在她身后。

    這位少女的身份騎士非常清楚,她是現任教宗的養女,雖是領養的,但教宗待她如親子,幾乎無時無刻的將她帶在自己身邊,那時的她不到十歲。

    教宗的日常生活是怎樣的?在許多耽于享樂的貴族眼中,教宗的日常生活無疑是枯燥無味的。好似永恒不變的生活軌跡,日復一日地重復著某些事情,這幾乎就是教宗日常生活中的一切。﹏&lt

    開始時,教宗身邊那些嚴于律己的圣騎士與牧師們,并不贊同他將女孩帶在身邊。她應該跟她的同齡人在一起玩耍、學習,教宗身邊的生活氛圍并不是她這個年齡的孩子能夠忍受的。

    年齡早已過百,卻由于充盈在周身的澎湃圣力而保持著三四十歲相貌的教宗,在聽聞身邊人的建議后,只是道:“我只是尊重了她的意愿!

    她能定下心來閱讀即使是成年人也看不下去的眾多典籍,更能在祈禱室里接連禱告數個小時,她有著同齡人所沒有的沉靜。教宗看得很清楚,強行讓她和同齡人呆在一起,這才是她難以忍受的。

    不卑不亢,不驕不躁,不氣不餒。

    教宗沒有同旁人說過,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又一任神賜者的誕生。

    對于一不小心,年紀輕輕就在眾人眼里塑造了一個高大上形象的喬安來說,她大概只能默默望天了。

    說點實在的,她只是想有點自保能力而已。剛一穿過來就差點被吸血鬼弄死的她,切切實實地見識到了吸血鬼的能力,若是沒有自保能力,在這個世界里她連睡覺都睡不安穩。

    不同的世界有著不同的運行規則,在這個世界上,吸血鬼的克星正是教廷人員所擁有的圣力。

    無數的歲月,賦予了她常人難以企及的耐心,她按部就班的學習著那些牧師或圣騎士感應光明之力的方法,嘗試著掌握普通人難以觸摸的能力。旁人眼里的枯燥生活,對她來說只是邁向她為自己定下的一個個目標的必經之路,一步步在這個世界印下自己的腳步,留下屬于自己的痕跡的必經之路。

    一年又一年,這個過程與其形容為寡淡無味,倒不如說是充實無比。

    剛被調遣過來的騎士,看著這位如今已經十八九歲的少女,心里沒有半分旖旎,有的只是敬慕。

    少女走在前方,陽光照耀在她身上,披于她肩上的金發反射著細碎的淡淡光芒,整個人都好似與陽光融為一體,美麗又安詳。

    ……

    夜半時分,一片紛愁的細密小雨形成了層層簾幕。街道兩旁佇立著帶著幾分哥特風格的民宅,偶有幾點昏黃的燈火倒映在窗戶上,時不時的又被準備去睡覺的屋主人吹滅幾盞。在這個沒有電燈的年代,煤油燈對于尋常百姓家并不是一種便宜的消耗品。

    一隊身穿銀色金屬鎧甲的巡邏士兵在街道上走過,領頭的幾人腰佩長劍,末尾的士兵手持□□,他們目不斜視地走過街道。

    在這隊巡邏士兵遠離了這條街道后,一道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隱隱地呼救聲在街道上響起,一個銀發的少年踉踉蹌蹌地出現在街道上,他的衣服上沾染著大片污漬,狼狽不堪。

    街道兩側的眾多民宅里的屋主人被吵醒,屋子內發出隱隱地悉索聲,卻沒有一個人敢打開窗戶看個究竟,更別提走出家門幫助一下少年了。他們只是在被吵醒顫抖著躲到了衣柜里或是床底下,握著十字架默默祈禱著。

    一不小心,少年跌倒在地面上,軟軟的銀發以及原本干凈的面龐上沾染了幾點污泥。

    他臨近崩潰地看向自對面不遠處一步一步走過來的那人。少年認得出,那就是一直以來隱藏在暗處,仿佛貓捉老鼠般戲弄著他的存在。

    他的手指緊握成拳,指甲幾乎都要翻起來刺進肉里。少年嗓音艱澀地說道:“一周前這里已經被劃入了教會管轄區,你不能在這里獵食!

    自對面走來的人身著一件幾乎融于夜色中的披風,步履優雅至極,聽不到絲毫腳步聲,他開口道:“說的沒錯,是一周前,也僅僅是一周之前。按照教廷那慢蹭蹭的速度,他們派過來接手這里的人至少還有兩天才到,別奢求有人救你了!

    男子的眼里閃過一道紅芒,開口說話時,露出唇齒間尖利的獠牙,“好了,男孩,我已經沒興趣陪你玩下去了,既然你不告訴我你父親將那把圣血之劍藏哪了,那你也只能去地獄陪你父親了。當然了,即使沒有你,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們也會找到它的,將整個城池都‘搜刮’一遍,總會發現它的對嗎?”

    他狀似憐憫地搖了搖頭,“為了一把劍,就要連累得整個城池為此陪葬,男孩,這個買賣不劃算!

    可是少年已經聽不清對方究竟在說些什么了,在逃到這條街道之前被對方打斷的肋骨似乎刺到了肺里。他咳嗽了幾聲,幾口鮮血從嘴里溢出。一陣帶著涼意的微風拂過,鮮血的芬芳夾雜著雨水的清新之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視線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或許,他就要死在這里了吧?

    只是,真不甘心……

    為什么他自一開始就在祈禱求助的神沒有任何反應?

    為什么……

    是他不夠虔誠嗎?

    誰能能救救他……

    拜托了,誰能救救他?不論是誰!

    只要能救他,他一定……一定……

    恰在這時,一道和緩的腳步聲在街道上響起。

    “是誰?”吸血鬼警惕地轉頭看去。

    那是一個身披白斗篷的少女,眉眼寧靜,金色的長發從斗篷兩側滑落到身前。腳踩在小水洼上,濺起泥點,卻詭異的沒有染臟她的衣服。她的胸前掛著一副沒有任何裝飾的銀質十字架,穿在一條細細的金屬鏈子上。

    清冷的月輝下,少女緩緩走來。

    少年的神智恍惚了一下,空茫間好像聽到一道凄厲的尖叫聲。又過了幾秒鐘,他看到少女走到了他面前,向他伸出了手。從她指尖中亮起了一團柔和的光芒,隨之這團光芒沒入了他的身體。他只覺得渾身一陣舒暢,緊接著他的思維就陷入了一片混沌中。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他隱約聽到少女說了一個人名,然后吩咐道:“將他帶走吧。”之后他便再也沒有知覺了。

    一道銀影從一側的民宅落到地面上,原來是一名身著鎧甲的騎士,此時此刻,繪制在鎧甲上的繁復花紋正隱隱約約的閃現著光芒。

    騎士將地面上的少年抱起,少女在前,騎士在后,兩人不慌不忙地走在街道上,逐漸隱入了街道的盡頭。

    世間種種因緣際會,講究的正是一個巧合。

    在少年醒來后,喬安才知曉自己救下的是擁有圣血之劍的前任圣騎士長之子。如果說剛穿越過來的她還不知曉圣血之劍以及圣騎士長這兩個名稱意味著什么的話,已經在這個世界里生活了數年的她,是不可能不知曉的。

    總而言之,圣血之劍就是一把很牛掰很牛掰、牛掰到讓血族恨不得毀之而后快的劍,歷任圣騎士長都是一種很牛掰很牛掰、牛掰到讓血族恨不得殺之而后快的人。

    多簡潔明了。喬安在心底為自己的總結能力點了一個贊。

    對于喬安來說,遇到前任圣騎士長之子是一種巧合。而對于少年來說,能夠遇到現任教宗之女更是一種巧合中的巧合。

    不過對于少年來說,對方的身份除了帶給他幾分驚異外,就沒有更多的感覺了。比起對方的身份,他更看重的是對方這個人。

    教廷?教宗?教宗之女?這些很重要么?他只需要記得是對方這個人救了他就好。

    他求便了所有人,最后救他的也只有她。

    對,只有她。

    喬安對少年在精神恢復過來后就選擇加入教廷直屬騎士團一事,沒有感到分毫的驚訝與疑惑。

    自打見到少年的第一眼起,她就看出這個少年有一顆與他那清秀的外表截然相反的心,一顆不甘于軟弱的心。

    幾年后,在聽到少年成為圣騎士時,她也沒有感到多大的意外。

    真正讓她感到意外的是——

    喬安看著一臉鄭重的單膝跪在自己面前,疑似準備宣誓的銀發青年,有些疑惑他的舉動。

    圣騎士,全稱神圣光明守護教廷騎士,因此又簡稱為護庭騎士,從名字就可以看出,他們的主要職責是守護中央教廷,同時,他們也是教廷除教宗、各大主教外最重要最強大的攻擊力。即使將圣騎士外放,每一位圣騎士也足以鎮守一座大型城市。

    她委婉地提醒了幾句。對于現在的她來說,若他只是一個普通的騎士,或是白銀騎士,當她的護衛的確是一件光榮的事情。但是作為的圣騎士的他,完全不需要以她為跳板攀向高位,這只會浪費時間而已。

    銀發青年只是看著地面靜靜地聽著少女的話語,如今的他,面龐上退去了幾分少年時的柔和,那雙與頭發同色的雙眼透露出一股無機質的冰冷與堅定。

    在喬安說完后,他不急不緩地道:“光明作證,阿杰爾·克萊珀向您宣誓效忠,謹守謙卑、榮譽、犧牲、英勇、憐憫、精神、誠實、公正,愿以血肉之軀為您披荊斬棘,侍奉左右。您意之所向,即吾心所往,劍之所指!

    他從腰間解下佩劍,劍格上嵌著一枚紅如鮮血的寶石,他雙手捧劍,呈向喬安。

    喬安靜默了一下,然后伸手握住劍柄。這種劍在手中的感覺讓她不自覺地產生幾分懷念。澄如流水的劍身倒映著她的雙眸,不知是凌厲的劍光映在了她眼里,還是她的眼里本就如此,此時此刻,她雙眼里的神情是這一世幾乎沒在人前展現過的清冷。

    她一手執劍,劍身在青年肩上輕點,道:“光明在上,我接受!

    在青年站起身時,她將劍歸還給他。

    她摘下自己頸間的十字架,輕吻了一下,戴在了青年的脖子上!霸腹饷髋c你常在。”

    青年怔了一瞬,他伸手撫摸著十字架,微微低頭看著這副毫無花紋無比精簡的十字架,輕聲道:“愿光明與你我同在。”

    第67章 血色紀元(Ⅱ)

    “不干活還想拿工錢,哪有這么好的事情,滾滾!別在這礙事!”身材粗壯的老板娘將一個身材瘦弱的少女趕出店面。

    少女有著一頭亞麻色的長發,她尷尬地低著頭,聲音細弱的為自己辯解道:“我沒有不干活,那幾天我正好有點事情要做,您又正好不在店里,這才擅自請了幾天假!

    老板娘扯著嗓子,大聲道:“請了幾天假?!你怎么不說說這個月你總共請了多少天的假?你哪來的這么多事要做!當初我瞧你可憐才將你收留在店內,結果你干起活來偷懶偷個沒完,我早打聽到了,你之前被人辭退也是因為時不時的不見人影。嗤,誰知道你請假的時候到底是去干什么不正經事情了?走開,別打擾了我的生意。”&gt

    見旁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少女抿了抿唇,讓頭發垂下來擋著自己的臉,匆匆跑回了自己的家。

    砰地一聲,木門被她大力關在身后。

    她有些埋怨不給她面子,但隨即又將這件事拋在腦后了,反正自己都要離開這個城市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少女叫做艾麗莎,她有一個隱藏了多年的秘密。誰也不知道,她有著預言的能力。

    若她出身貴族就好了,憑借著她預言到的那些事情,一定能干一筆大事業,可是現在的她卻無能為力,誰讓她預言到的都是一些大事件,她根本沒有資本參與其中。她可是連圣卡特大帝會登基都預言到了,然而身為平民的她即使早在他登基前就知道這件事又有什么用呢?

    想當初她曾經傻兮兮地對人說出了一個預言,卻被人當做烏鴉嘴毆打了一頓,自此,她再也不將預言訴諸于口。

    而她每每請假的原因,就是去打聽這些事情到底發生了沒,或是去“圍觀”這些事情的發生了。上流社會的消息對于身為平民的她來說,并不是那么好打聽的,因此她總會在這上面耗費好長時間,才拐彎抹角的接觸到些許這方面的事情。為了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她還接連換了兩座城市居住,只是她早逝的父母留給她的錢財,也幾乎因此消耗殆盡。

    她也曾告誡過自己,不需要急著去打聽這些事情。等到事情結束后,消息自然會傳到平民的耳朵里。可是她如何能耐心等下去?這些事情是她預言出來的,她有權第一個掌握它的消息不是嗎?

    忍耐,再忍耐一下,她改變現狀的日子快到了,她只需要再忍耐一下,抓住那個契機,她就能擺脫現狀成為人上人!艾麗莎在心底對自己說道。

    ……

    自上一任神賜者逝世,已經三十年過去了。

    在教宗眼里,她的養女非常有望成為下一任神賜者。但他一直不曾將這個猜測說出口,在他眼里,將這件事說出來只會對她徒增壓力罷了。反正這不過是一件錦上添花的事情,即使她沒能得到神賜又有何妨。她能成長至此,可與神賜并無絲毫關系。

    婕西,神的恩寵,這是他為她精心挑選的名字。不論她會不會成為神賜者,她在他心里都是神明給予他的恩賜。

    教宗將桌面上的眾多文件批改完畢,側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陽。然后問道:“婕西呢?”

    “回圣座,女士她正在祈禱堂里。”站在他身后的圣騎士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教宗起身向祈禱堂走去。

    銀發圣騎士阿杰爾守衛在祈禱堂門口,見到教宗后,他神情恭謹地行禮,“光明在上,圣座日安!

    教宗回道:“光明與你我同在!

    教宗走進祈禱堂,阿杰爾也跟在他身后走進大堂。

    只見身著白底金邊牧師袍的少女面目柔和沉靜地半跪在地面上,金色的長發逶迤在身后。她沒有手捧圣經,也沒有手持十字架,更沒有念誦圣歌,她只是靜靜地一語不發半跪在那里,便自有一股圣潔純然之感。

    她對面佇立著一座巨大的白色人形雕像,每當人們想要細看其容貌時,都會突然發現祂周身好似被一層淡金色的圣光隱隱籠罩,令人難以窺探其真容,待人們不再集中注意力于祂的面龐上時,那層圣光又好似完全不存在一般。

    祂的右臂向前伸展著,掌心向上托起,一團流光溢彩、璀璨耀眼的金芒被祂憑空托在掌心上。

    教宗笑道:“好了婕西,今天我們……”他的話戛然而止。

    只見被雕像托起的那團光芒中分化出一道金色的光絲,飛速鉆入對面少女的眉心。

    教宗下意識地說道:“神賜……”

    當即,阿杰爾向著少女與雕像單膝跪下,教宗亦是雙手交疊覆在胸前欠身行禮。

    與此同時,圣殿前方的金鐘廣場上,那座巨大的鐘毫無預兆地響了起來,聲音如同水中波紋般向四面八方散去,那聲音說不出是澄澈還是渾厚,更說不出是清脆還是悠遠。

    在各地光明教堂里的神職人員,無不神情歡喜又莊重的向著十字架行禮。

    黑暗議會里有爵位在身的血族成員,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不屑的情緒在他們心底一閃而過,接著就紛紛繼續做之前正在進行的事情了。

    神賜者?上一任光明神賜者不正是死于他們手中。

    教廷,也不過是一群打著光明旗號的無能者聚集地而已。

    ……

    每一任神賜者的誕生,教廷都會為其舉辦一次盛大的儀式。簡單點來說,就是站在無頂馬車上,到中央教廷周圍的四座大城市里進行一番游行。

    但實際進行起來并沒有說起來這么簡單。作為民眾期待的神賜者,在儀典期間需要無時無刻以一種接近完美的姿態出現在人們眼前,這也正是民眾們所期望看到的——即使他們內心深處明知對于一個人來說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完美,也不可能存在真正完美的人。

    但這種傳統仍舊保留了下來,這么做的意義,不僅僅是用于滿足民眾的期待,也是一種象征,更是一種……希望。

    喬安坐在梳妝臺前,任由侍女為她梳洗打扮。

    “我已經預感到我要痛苦一整個月了!

    站立在一旁的銀發騎士,以一種恭順嚴謹絕無僭越的態度說:“還請大人多加忍耐,民眾現在需要這么一番慶祝!

    喬安有幾分感慨,她道:“的確!

    前不久,教會統轄下的第九區公然叛變,轉投黑暗議會。

    這件事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的。血族待人類等同于猛獸眼中的獵物,或許猛獸會因一時興起沒有吃掉獵物,但這也只是因為玩耍被獵食者能夠暫時娛樂到他們罷了,這怎么能夠稱之為一種仁慈?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被獵食者又怎么能保證他們不會吃掉自己?

    先不管這些反叛者是如何想的,總之這件事情已經發生了。這件事造成的影響非常不好,人心浮動,各種似是而非的言論迭出。更有王公貴族暗地里與血族進行交流,長生不死,永葆青春,誰人不想呢?

    最善玩弄人心者,非黑暗莫屬。

    所以,正如阿杰爾所說,他們的確需要這么一場典禮來穩定最近民眾浮躁的心思。

    光明,從不曾舍棄人類。

    阿杰爾靜靜地佇立在那,他那雙泛著金屬色澤的銀色眼睛,即使倒映在了鏡子里,也透露出一股隱隱地寒意與銳利。

    喬安無奈地道:“你這副表情會嚇跑很多想和你親近的人。”

    “那您呢?”

    “你是在問我會被嚇跑嗎?我倒是無所謂!

    阿杰爾一板一眼地說:“只要您不怕,那么會不會嚇跑其他人對我來說也是無所謂的!

    銀發騎士臉上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絲毫改變。

    ……

    儀典隊伍從教廷浩浩蕩蕩的出發了。隊伍的領頭人以及壓尾者都是騎在白色馬匹上的圣騎士。當然,阿杰爾作為喬安的從屬圣騎士也在隊伍中,而且就守衛在她身邊。除此之外,隊伍中還有兩名主教,數名牧師和圣女,以及許多白銀騎士。

    牧師將圣力附著到圣女手中的水晶盆中,圣女一手持盆,一手執著花枝,花枝輕點盆里的清水,隨后灑向群眾。凡是沾染上圣水的人們,無不感到精神為之一振,連日的疲乏一掃而光。

    有的民眾雀躍歡呼著,有的虔誠的欠身行禮,更有群眾向神職人員組成的隊伍中投擲鮮花,拋灑花瓣。

    喬安突然看到一群小孩子在人群中踮著腳尖費力地向這里看去,她稍彎腰,拿起一個花籃。她從里面抓起一把糖果,用上巧勁向那群孩童拋去。

    少女眉眼寧和,一身白衣更襯得她高潔恬靜。

    人群中的艾麗莎看了一眼那顯得高高在上少女,隨及默默低下頭。她不停的對自己說,她不需要羨慕,也不需要嫉妒,自己馬上也能擁有錦衣華裳、安穩祥和的生活了。

    “艾麗莎,神賜者大人發送的糖果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唉,可惜我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要不我也去接糖果了!绷硪粋少女對著艾麗莎說道。

    艾麗莎對此沒什么興趣,那個少女看到她表現得如此冷淡,也就訕訕地不理她了。

    待那個少女離開后,艾麗莎松了一口氣。她真的不習慣和這些同齡人聊天。她們知道近幾年王位更替的情況嗎,她們知道教廷和黑暗議會的最新舉措嗎,她們知道未來這片大陸會是哪個勢力的天下嗎?見識淺薄,無知而愚昧,她們什么都不知道。

    她們除了關心一下哪家小姐帶的絲帶真漂亮,誰家的兒子長得不錯外,還會關心什么?

    瞧瞧吧,教廷不過是略施恩惠,就將這些人收買過去了。

    艾麗莎警告自己一定不要變得和這些人一樣,她和他們天生不是一類人。快了,再過不久她就要徹底與這些人脫離了。

    她再次抬眼看了一下這長長的隊伍,又看了一眼周圍的人們,心道:這些人真是虛偽得可怕。

    這片大陸上還有那么多人們生活在貧民窟中,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這群人卻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供奉,更有心情在這里舉行盛典。

    再試圖用光明驅散陰影,也無法將光明之下的黑暗徹底抹去。

    多么的偽善,竟還不如黑暗議會顯得堂堂正正,至少他們不會像教廷一樣用虛假的祥和粉飾太平。黑暗議會壞的光明正大,教廷卻連這點膽氣沒有,實在是令人不齒。

    呵,真是諷刺。

    她垂眸,掩去了眼里復雜的情緒。

    第68章 血色紀元(Ⅲ)

    神職人員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就是吸血鬼眼中的活靶子,神賜者更是如此。至今為止,已經接連兩任神賜者死于吸血鬼之手。

    一層云彩將天空上的月亮遮住,黑暗的街道上,只有馬蹄聲以及車輪碾軋過石板路時發出的嘎吱聲。馬車里懸著一盞奇特的燈,透明的燈罩內沒有火苗,沒有蠟燭,也沒有煤油之類的東西,只有一小團淡金色的光芒在里面。

    喬安手捧一本書,就在她想要翻頁時,她的手滯住了。

    一只冰涼的屬于陌生人的手正卡在她脖頸上,她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尖利的指甲再稍微使勁就能劃破她的肌膚直刺大動脈。

    “吸血鬼新生兒?”喬安出聲道,“你的教導者沒有告誡你不要輕易出現在教會管轄區嗎?”特別是附近有圣騎士的情況下。

    這種事情大概也只有這類心高氣傲的新生吸血鬼才做得出。剛擺脫人類的身份,為自己之前所沒有的力量而感到自傲,迫不及待的想要做出些什么事情來證明自己如今的能力。

    她身后傳來一串銀鈴般的輕笑聲。

    喬安看不到對方的面孔,但光憑聲音,就足夠她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名長相甜美,神情嬌俏的少女模樣。

    血族少女輕蔑地看著被她制住頸部動脈的人類,道:“也不過如此。”

    喬安:“比你強點!

    就在少女即將發怒時,馬車門被人從外面打開,阿杰爾站在馬車外,他謙恭地聲音響起:“大人!

    夜色下,青年騎士的頭發沾染上了幾分月輝特有的清冷漠然。他的視線絲毫沒有分給車內的不速之客,完完全全無視了對方的存在。

    那陌生少女的容貌即使是在一向以美貌著稱的血族成員內部,也是能稱得上極為出色的。再加上她的教導者在黑暗議會里占有一席之地,一向是被眾人吹捧奉承著長大的她,接連被兩人漠視——甚至其中一人都被她制住要害了還態度自然、不以為意,這讓她如何能按捺下心中的火氣。

    她氣得手不自覺地縮緊,她冷哼一聲,鄙夷道:“等著吧,我父親一定很愿意圈養兩個神職人員作為血奴的!

    一滴血珠從喬安的頸間冒出,順著陌生少女尖利的指甲緩緩下滑。在即將從指甲上徹底滑落時,血族少女抬起手舔了一下指尖,愜意地瞇起了眼睛。

    銀發騎士皺眉。

    毫無預兆的,一道急如閃電的白光閃過,其間伴隨著帶有幾分鋒銳氣息的風。

    再下一瞬間,只見騎士劍鞘里的劍不知何時已被他握在手中。而且此時此刻,他并不是在將劍抽出來,而是在將劍收回劍鞘。

    阿杰爾整個人都如一柄出鞘的利劍般,滿是鋒利之氣。似乎只要稍稍與他對視一番,就要被其展現出來的冷厲之色割傷。

    而那位陌生少女的胸口竟是彰顯出一片猙獰之感,就像是被人用利器從心臟處捅進去,又被人將利器旋轉了一下。

    血族少女臉上的表情凝固住了,她的眼里仍保留著之前的那股輕蔑意味。緊跟著,她整個人好像一個驟然縮水的氣囊一樣,皮膚突兀的緊縮,肌肉干癟。倏爾,這種收縮的境況停頓了一下,然后她整個人都化為了飛灰。

    在這個過程中,騎士腰間那柄劍上的那顆紅寶石愈發紅得瑰麗。

    大腦和心臟是吸血鬼的弱點,當這二者之一被徹底摧毀時,即使是號稱永生不死的吸血鬼也要迎來終結。

    他們的心臟和大腦,絲毫沒有因為他們身為吸血鬼而變得比人類的心臟大腦更為強悍,而是與人類的一樣脆弱。

    所謂沒有對比沒有差距,吸血鬼稱自己為撒旦手中最完美的造物,但他們的個體能力愈加強大,他們身上的弱點也就在這種對比下顯得愈加致命。

    若說別人會看不清阿杰爾的動作,但這里面一定不會包括喬安。

    注意到阿杰爾最后堪稱多此一舉的旋轉劍柄的舉動,她不禁哀嘆當年那個身形纖細、面目清秀的少年真是越長越血腥暴力了。

    阿杰爾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他說:“以防萬一,吸血鬼的生命力實在是太過頑強!

    “你劍鞘里裝著的可是人稱小神器的圣血之劍!边@柄劍的兇名可不是白來的,被它直接刺入心臟還存活著的吸血鬼,至今為止還不曾存在過。

    阿杰爾的手指顫了一下。

    他本想轉移話題,卻突然注意到少女的衣領處沾染上了一滴血跡。

    喬安習慣性地穿著一身白色牧師袍,鮮艷的血滴被潔白的衣料映襯得越發顯眼。

    阿杰爾伸手,指尖亮起一點金芒,欲要為對方治療脖頸上的傷口。在指尖逐漸靠近少女的頸間,銀發騎士突然想起對方并不是毫無能力的普通少女,她完全用不著自己為她治療這道不深不淺的傷口,他輕輕垂眸,若無其事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他重新回到了馬背上。

    馬蹄聲再次噠噠噠的響了起來,車輪開始轉動。

    經過阿杰爾那番舉動的提醒,這才想起自己脖子受傷了的喬安嘶的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后施展了一個小型治愈術治療了一下自己的傷口。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同職業不同命了。想起其他世界里生活安逸、坐享安樂的各類神職人員,再對比一下這個世界里屬于高危職業群體的神職人員,這其間的差距豈止是一個“大”字能形容盡的。

    而她這次出行,也與這個職業那坑爹的職業死亡率有關。

    待她和阿杰爾來到目的地,又在當地的教堂里休息所里歇息了一晚后,喬安帶著阿杰爾,身后跟隨著兩名白銀騎士和一名圣女,一同來到了一條有點特殊的街巷——榮光之巷。

    這條街道特殊就特殊在定居其中的鎮民的身份上,他們都是戰死的神職人員的家屬。

    以這個名字為稱的街巷在各個教區都存在一條,而喬安親自前往的這條榮光之巷只是其中之一,這也算是每位神賜者上任后的傳統了。

    不論哪個世界,自古以來都有一條不變的真理:高危職業必須要有相配的高等福利。

    別人起兵造個反或是劃個地盤占山為王,都要夸下“有錢”、“有權”、“包娶媳婦”之類的海口,才有人愿意跟隨。更何況是這個世界里專門抵抗吸血鬼這種非人類生物,被敵方逮到就是死的神職人員。

    這居高不下的死亡率,不用再舉其他的例子,單是阿杰爾和喬安兩人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證明。阿杰爾的父親——前任圣騎士長,和喬安之前的兩任神賜者前輩,不都是死于非命?

    而且這職業還是終身制,不帶退休辭職的。

    不是老死后被圣光吞噬,就是被吸血鬼殺死。這就是這個世界上神職人員的唯二結局。

    由教廷安置戰死者的家屬,正是神職人員的福利之一。

    說這是手段也好,補償也罷,亦或是義務或責任,這都是教廷不得不去做的。

    除去居民們的身份,這條名為“榮光之巷”的地方,看起來與教區里其他的地方也并沒有什么不同之處。

    與剛劃入教會管轄光明勢力還不穩固的個別新教區不同,這里有著那些老教區常有的寧和與安詳。

    有穿著束腰裙的少女從彩緞鋪里走出來,也有文質彬彬的青年在路邊的書店里挑挑揀揀。

    不少見到喬安一行人的街道居民,紛紛向他們行以一禮。

    給一部分人發一些救濟金,該用圣光為他們治病時就為他們治病,聽聽他們的祈禱和懺悔,再來一個賜福,這大概就是他們這一行人的主要任務了。

    喬安遇見一位性子特和善的婦人,與她聊了一會兒。

    跟在她身后的圣女,逗了逗那婦人的孩子。圣女的臉色突然一喜,她拉過男孩的手,說:“這孩子與圣力的親和力好高,若是能加入教廷的話,一定是天生的牧師!

    婦人的臉色一僵,她不動聲色的將自己兒子的手從圣女手中抽出,岔開了話題。

    男孩懵懵懂懂地看著在場眾人。

    等到婦人離開后,圣女不解地問:“她似乎不愿自己的兒子加入教廷!

    喬安回答道:“不是‘似乎’,而是‘就是’!

    這位自幼在教廷里長大,有點不通人情世故的圣女既感到幾分不可思議,又有點不悅,“為什么?”

    喬安說:“我曾經看過她的檔案,她的丈夫已經去世,她的大兒子為光明獻身,除去這個小兒子外,她就沒有其他的親人了,總要給她留點對未來的希望。”

    圣女張了張嘴,卻沒再說出什么話來。

    阿杰爾看著婦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如果說男孩就是這婦人的希望,那么……自己的希望呢?

    銀發騎士看了一眼自己這世宣誓效忠的主人,然后才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視線。

    ……

    教會管轄區與黑暗議會管轄區交界處的某個位置,存在著一片不大不小的森林。由于這片森林里的樹木過于繁茂,導致林中光線不足,昏暗幽靜,便直接被人們起名為幽暗森林,天長日久,這個無比形象的名字也就被人們口口相傳了下來。

    在森林最邊緣,一條途徑森林的河流在此分叉,有一黑發男子正向林中走去。他看起來虛弱無比,削薄輕抿的唇毫無血色,棱角分明的俊美面龐透露出一股隱隱的疲態,那雙紅如鴿血的眼眸卻仍透露出一股懾人的氣勢。

    若在平時,白日的陽光不會對他造成分毫的傷害,但在他身受重傷的情況下,這平日里全無阻礙的陽光,使得他的皮膚有如刀割般刺痛起來。不僅如此,這照射在他身上的陽光,更是嚴重遏制了他傷勢的恢復速度。

    突然間,男子再也支撐不住,倒地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恍恍惚惚間,男子似乎感到有什么人在拖動他的身子。

    艾麗莎將對方拖到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樹冠擋住了陽光,男子正好躲在樹蔭下。這時,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她剛才差點被對方嚇壞了,在幽暗森林邊緣,她一發現對方倒在地上的身影,就立即靠了過去。然而她沒想到對方失去意識后,血族本能占據上風,她差一點就被對方抓住從而被他吸干鮮血了,幸而對方實在是太虛弱了,虛弱到即使是一名柔弱的人類女子也能輕而易舉地將其制服,如此一來,她才沒有被對方得逞。

    男子在昏迷中緊鎖著眉頭,她有幾分癡迷地看著對方的面孔,然后做了幾次深呼吸。

    這么久以來,她的預言從沒有出過差錯,這次也一定不會出差錯的!她在心底將自己準備要說的說辭來回斟酌了許多遍,她已經為今天的到來準備了數月,她怎么能失敗?

    男子悠悠醒來,發覺自己正倚靠著一棵大樹,在樹蔭下坐著。一個有著亞麻色長發的少女出現在他面前。

    少女關切地問道:“先生,您好些了嗎?會不會感覺頭暈?您還是再躺一會兒吧,您已經中暑了,不要急著在中午趕路了!

    沒等他說什么,少女又輕快地說道:“你是從黑暗議會管轄區那邊逃出來的吧,其實我也——呀!”

    少女的話語化為了一聲帶著驚訝的淺呼,白嫩的手指擋著嘴巴,她吃驚地看著他血紅的雙眼,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好心幫助的路人怎么會是一名吸血鬼。

    少女的眼角逐漸染上一絲紅暈,兩滴晶瑩剔透的淚珠掛在眼梢。

    看著有幾分手足無措的少女,男子在心底嘆了一口氣,善良的人總是活不長久,這么單純得可愛的少女他已經有多少年不曾見過了?

    第69章 血色紀元(Ⅳ)

    身為神職人員,要么如同常人一樣衰老而死,要么就是死于吸血鬼之手。

    很少有人會深究后一種狀況里面究竟包含了何種殘酷的意味,直接被吸血鬼殺死是死,被吸血鬼吸血而亡也是死,被吸血鬼抓住洗腦成血奴,最終仍然逃脫不了死在吸血鬼手里的結局。然而,在這些情況以外,還有另一種意義上的死亡……

    黑暗議會管轄區內,血族大公斯威夫特正在他的暗日古堡內舉辦宴會。

    女吸血鬼們踩著纖細的高跟鞋,身上華麗的衣物抵得上一個平民家庭不眠不休工作十年掙得的工錢,有的吸血鬼身上佩戴著即使是人類社會里的貴族也難得一見的珍貴珠寶,手執羽毛扇,輕掩面孔,遮住了嘴里尖利的獠牙。

    侍者穿梭在人群中,托盤中擺著一只只透明的高腳玻璃杯,里面盛著鮮紅的液體,卻不是葡萄酒,而是人類的鮮血。

    舞宴大廳呈長方形,一頭是舞會入口,一頭是幾節臺階,臺階上擺著幾把高背椅,斯威夫特大公高坐其上,輕輕抬眼,舞會全場就盡入他眼簾。他有著一頭燦金色的頭發,面容被永久的停留在了三十歲。

    突然間,舞場中出現一陣騷動,原來是侍者領著十幾名血奴走進了舞場。

    這群血奴有男有女,年齡普遍在三十歲以下,二十歲左右的居多,其中有幾個孩子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

    舞場的某個角落,一名少女將腦袋埋入了她男伴的懷里,身子輕輕地顫抖著。

    她的男伴是一個黑發的吸血鬼,在少女將身子投靠過來時,他渾身僵硬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張開手臂環住女子,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不要怕,艾麗莎,有我在不會有人傷害你的!

    少女緩緩抬起頭來,露出一個強作柔和卻帶著幾分怯意的笑意,她將聲音放得極輕微,就如同一只被嚇壞了的貓兒般道:“我知道!

    男子想起在幽暗森林里,對方一開始對他說話時所用的那種輕松歡快的語氣,不由得感到幾分愧疚。他憐惜地撩起她的一縷發絲,為她掖在耳后。

    少女像是終于注意到自己正被對方抱在懷里似的,怯生生地掙扎了幾下。男子并沒有松開懷抱,他用不輕不重的力道將少女的腦袋按回自己的懷里,道:“不要看。”

    他的話音剛落下,空氣里彌漫開一陣即使是人類也聞得到的血腥氣。

    斯威夫特大公以手支額,整個舞場中的任一景象都被他收入眼底,任憑舞會的氣氛是如何高漲,他的神情一直都淡淡的。他另一只空閑著的手,被衣袖半遮著,他的手指正以一種極其徐緩的速度在膝蓋上描繪著一幅圖案。

    一筆一劃,緩慢而鄭重。

    如果將其用筆在紙張上拓印出來,就會發現那是一架傾斜的天平以及一副將其完全貫穿了的十字架。

    一架天平并著一副十字架,其意象征——光明教廷裁判所。

    ……

    金發的少女站在庭院中,她身側是半人高的花叢。

    阿杰爾站在一旁,他安靜地注視著對方。

    換做尋常貴族家的小姐,這個年齡或許還在為布置茶話會而忙碌,或許正煩惱舞會上的禮服樣式,或許……已經沉浸于同齡男子的吹捧傾慕中。

    最重要的是,她們不必為吸血鬼而憂愁。更為可笑的是,某些被保護得很好的不諳世事的小姐們,還會在私底下對神秘又強大的吸血鬼獻出一片芳心。

    但在他的印象里,此時正站在花叢旁的那個少女似乎一直與這些事情絕緣。明明只要她愿意,就有無數人向她遞上舞會的請帖。即使她從沒有哪家青年得到過她的特別青睞,暗地里傾慕于她的青年也只多不少。

    但她也不是那類故意強行克制自己欲望的苦修士。

    甚至于,她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細微末節處,從不掩飾自己對于貴族那一套享樂主義的精通和了解。

    阿杰爾毫不懷疑,只要對方愿意,她完全可以過上比現在好上數倍的生活。她卻從沒有這樣做的意向。

    當然,這些都是次要的。

    與她近來的所作為比起來,這些生活細實在是顯得完全不重要。

    吸血鬼的行動頻頻受挫,她更是在黑暗議會的嚴防死守下,從吸血鬼手里取得了兩個有意脫離黑暗議會統治的大型教區,諸如此類的事情比比皆是。

    很難想象,這些事情都是這樣一個外人眼里最大的愛好就是看書和祈禱的少女所做的。阿杰爾甚至生出了一種錯覺,少女好像非常熟悉該如何處理這些事情,就像是之前已經做了千百次似的。

    在銀發騎士的眼里,比起這些神奇的事情,她這個人才是最為神奇的。

    神奇到讓人只能仰望的地步。

    微風拂面,少女抬起手臂,手掌向上,手指略加蜷縮,就好像是在捕風一樣。

    而她也的確做到了。

    和風化作了幾根比蜘蛛絲還要纖細的金色絲線,自天空上翩然而下,融入了她白皙的指尖。

    阿杰爾看著對方神色一凝,他大步走上前,道:“大人?”

    喬安轉過身,向著室內走去,“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前不久教宗連同幾位大主教一同制定的計劃被吸血鬼攪亂了。”

    頓了頓,她又加上了一個詞,“徹底地攪亂!

    阿杰爾目光一凜。

    如果說這次的事件只是偶然的話,那么幾個月后一次針對黑暗議會管轄區的行動計劃再次被破壞掉,就不得不讓人為此提高警惕心了。

    圣騎士長一邊回憶著這兩次事件的細節,一邊對著教宗道:“手段太陌生,不像是黑暗議會里面那幾位的作風。”

    “手段?哪里是手段,根本就像是……”教宗目光悠遠地看著窗外,聲音越來越低,最終消音在唇舌間。

    圣騎士長看著陷入沉思的教宗,替他補足了之前的話語,“根本就像是有人在我們行動前,先一步知道了我們的計劃,每一步都踩到了我們的前面。”

    許久,房間內才響起教宗的話語聲,“我們不能輕易陷入互相猜忌的境況中。”

    圣騎士長直視著教宗的雙眼,道:“這不是在互相猜忌,而是正視事實。如果不是我們中有誰暗地里背棄了光明投靠了黑暗議會,難道是黑暗議會擁有了一名先知?”

    最后小半句話出自他口,帶上了幾分打趣的意味。

    教宗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他無奈地搖了搖道:“這兩種情況都有夠糟糕的!

    他低頭,將視線集中到桌子上方一張寫滿字跡的紙張上,他將它卷起來,用一條紅色的細絲帶系住,再在結扣處澆上蠟油,用特制的印章在上面不輕不重地一按。

    他道:“我們在這里猜測再多也沒有用處,不如先弄清楚那個背叛者或是先知究竟是誰。將這個交給裁判所,做這個還是他們最擅長了,就不交給你們這些一根筋的騎士了。”

    圣騎士長接過被細絲帶系著的紙卷,行了一禮。

    教宗再次將目光移向窗外,道:“現實就是這么令人無奈,往往都是自以為掌握情況最多的一方被人愚弄,我們是,而對方——”

    圣騎士長那張嚴肅的面孔上露出一絲淺淡的笑意,他說:“也是!

    圣騎士長手執紙卷,前往裁判所。

    他臉上那絲本就極淺淡的笑意早就消失不見,重新恢復了之前那副嚴謹肅穆的表情。

    裁判所,它被人賦予的職能,遠沒有它的名字來得簡單與光明。

    圣騎士長推開裁判所那扇厚實的大門,來自屋外的陽光將他的影子投進了裁判所內的地面上。然后,砰地一聲,門自動在他身后關閉。

    一人迎面走來,那人身穿一件灰斗篷,在走到圣騎士長前方時對方摘下兜帽,向他行了一禮,然后與他擦肩而過。

    這人看起來與其他神職人員沒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要數他那雙眼睛了。

    一雙紅如血的眼睛。

    你說,當神職人員被吸血鬼捉住后,既沒有被他們圈養起來成為血奴,又沒有被吸凈身體里的鮮血,而是被惡意轉化成吸血鬼,他們該如何選擇?

    ……

    正午的太陽高懸在天空之上,由于吸血鬼的作息時間與人類正好相反,這個時間段,暗日古堡內一片靜謐。

    帶著幾分暗色的紅薔薇繞著暗日古堡種了一圈,帶著幾分疏懶的氣息盛開著。

    一扇扇巨大的窗戶都被厚重的天鵝絨窗簾遮擋住,內里的景象旁人難以窺其分毫。

    暗室里,斯威夫特大公站在一副畫架前,手托畫板,正極具耐心地繪制著一副油畫。畫布上是一個身著銀甲手執盾牌的騎士,斯威夫特大公正在為騎士手中的盾牌雕琢著細節。盾牌上面印著一個巨大的徽記,一個由一架天平和一副十字架組成的徽記。

    而那騎士的面龐,與斯威夫特大公相比,除去那雙蔚藍如天的眼睛,竟再無不同之處。

    第70章 血色紀元(Ⅴ)

    黑暗議會管轄區內的消息,經由光明教廷裁判所之手傳遞了過來。

    喬安本以為是教會內部出現了叛逆者,卻沒想到是黑暗議會擁有了一個……先知。一個身為人類,卻自愿幫助吸血鬼的先知。

    前世今生,無數歲月中,她遇見過不止一個卜算大家、預言大師,而且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有時她本身就是一個知道未來走向的先知。

    她對預言這種事情早就總結出了八字經驗——僅供參考,別太較真。

    在很早以前的一次穿越中她曾聽聞過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對青梅竹馬的魔法師,他們互相戀慕至深。理所當然的,他們決定結婚。就在婚禮的前一天,男法師的一個朋友為他做了一下占卜,然后驚慌地告知男法師一件事:他或許會被女法師殺死。男法師非常愛戀女法師不假,但他生性膽小怕事,極其畏死,于是他在結婚前一天晚上,強忍不舍地偷偷離開了女法師。女法師苦等男法師不至,留下心障。后來在一次清剿惡魔行動中,她被惡魔勾起了心中的惡念,迷失了心智,在費力找到男法師后,直接與其同歸于盡了。

    預言這種事情,操縱好了,就可以躲避災禍,深受其益,但一不小心就會弄巧成拙,反受其害。即使是喬安她自己,也有過幾次利用劇情不成反被玩的經歷。

    根據“那邊”傳來的信息來看,黑暗議會里那位先知的行事未免太過于稚嫩。也難怪會如此,畢竟對方只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女,實在不能強求太多。

    如果說她的這點稚嫩導致她成為黑暗議會的助力是教廷的不幸的話,此時她的稚嫩同時也是教廷的幸運。由對方掌握著的預知能力,就好像是被幼童握于手中的利劍,比起刺傷他人,還是刺傷自己的幾率更大。

    而她和教宗所要做的,就是要將這個幾率提升至百分之百。

    ……

    艾麗莎手里拿著一把象牙做的梳子,奶白色的梳子邊緣嵌著一排等大的藍寶石,寶石周身還用極細的金絲掐了一層邊,以作固定和裝飾。如果換做以前,單是這么一把象牙梳,她就買不起?墒乾F在,也只是她梳妝盒內最簡陋最低廉的一把梳子了。

    她把玩了一會兒梳子后,這才用梳子梳了幾下頭發。

    她面前豎立著一面鏡子,鏡面光潔明凈,無比清晰的將她的面孔倒映了出來。她拿起一根縫著紅寶石的絲綢緞帶,扎在自己散著的頭發上。

    她對著鏡子里的自己看了一會,然后又帶著幾分不舍的將緞帶解了下來,換了一根看起來相對樸素且不帶任何寶石裝飾的藍色緞帶。

    這樣才符合她之前在那位黑發吸血鬼心中塑造的形象。

    一個善良純真中帶著幾分堅持的少女。

    不,這怎能稱之為塑造呢,這才是真正的她。艾麗莎在心底嘆道。

    之前的她要日夜防備被光明教會知道自己的能力,從而被他們抓去當做對抗吸血鬼的工具,更要在那些見識淺薄、粗俗愚昧的普通人面前低聲下氣,連一個知心人都不曾有,誰能保證她所接觸的人里面沒有教會的走狗。

    真可悲啊,那些生活在教會管轄區里的人們,一輩子只能生活在教廷營造出來的虛偽的真實下。

    再沒有誰能比她更清楚未來是如何的了,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光明神吧,要不祂怎么不在未來教廷與黑暗議會之間那場決定性戰斗中降下神跡,幫助祂所愛的子民反敗為勝?

    她在心里輕聲念著黑發吸血鬼的名字——巴奈特。

    她實在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因為不愿傷害她從而不愿將她轉化成血族,也就是說她現在仍保持著人類的身份。巴奈特不愿意將她轉化成血族這件事,實在是有點出乎她的預料,她總是預知不到這些小事,可這件事對她來說真的算不上小事。

    這讓她不禁有些埋怨對方,果然是一直生活在上流社會的貴族人士,哪懂得他們這些底層小民心底的愿望。

    吸血鬼,如此完美的種族,何人會不羨慕?至少她是羨慕的。

    原本被閉得緊緊的窗戶被一陣風吹開,白色綴蕾絲邊的紗幔翩然而起,隨風翻出滾滾波浪。

    她輕撫著自己的頭發,突然間,她從鏡子里看到一個虛幻的影子自她身后閃過,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是什么,她的眼前就一黑,昏迷不醒。

    當艾麗莎再次睜開眼睛時,她發現自己已經不在之前的房間里了。

    四周放入光線并不明朗,她坐在地面上向左右看了看,發現這里竟是一個地牢之類的地方。

    “艾麗莎。”

    這突然響起的聲音讓艾麗莎嚇了一跳,她挪了挪跪在地面上的雙腿,轉過了身子。她借著墻壁上唯一一盞昏暗的燭燈,看到距離她兩米遠處有一人坐在椅子上。

    那是一金發男子,但是這如陽光般燦爛的發色并沒有給他染上絲毫的暖意,他交疊著雙腿,神情淡漠。

    艾麗莎的呼吸一滯,她認得他——斯威夫特大公。

    她溫順地低下頭,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謙卑恭敬地道:“閣下!

    她不知道對方將她抓過來是有什么意圖,據她猜測,大概是自己對巴奈特所說的那些事情終于引起了這些大人物的注意了。她可是先知啊,早晚都要引起他人注意,成為眾人中最矚目的一個不是嗎?這樣一想,她心里的緊張消去了幾分。

    斯威夫特大公只是問道:“‘艾麗莎’,這是你的名字?”

    那聲音并不低沉,毫無情緒,平淡如水,卻帶著幾分奇異的韻味,使得他的嗓音并不顯得平板干澀。身為血族的他的皮膚,即使是在昏黃光線的映襯下也依舊顯得過分蒼白,他上衣的扣子未曾全部系起,領口處微微敞開。

    艾麗莎抬頭飛速地看了一眼對方,然后再次低下頭,答道:“我是艾麗莎!

    斯威夫特大公無動于衷地看著對方帶著幾分驚慌意味地看了自己一眼。

    少女映在地上的影子顯出幾分柔弱之意。

    斯威夫特大公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過來,

    艾麗莎沒有多少猶豫,她站起來走到斯威夫特大公面前,就在她剛走到對方前方時,腳下被一顆石子絆了一下,她一個踉蹌,跌坐在了地面上。

    斯威夫特大公向她伸出手。

    艾麗莎一怔,隨即雙頰泛起紅暈,她垂下眼,抬起手臂準備將手放到對方的掌心,但她的手卻落了空。下一瞬間,她卻只覺得自己頸間一片涼意。

    艾麗莎感到對方冰涼的手指在自己頸間肌膚上緩緩摩挲了幾下,帶起一陣輕微的顫栗。

    他……這是打算轉化自己?

    斯威夫特大公的手置在少女勃頸處,任何一個接受過制敵訓練的人,都會發現他這個動作實在是再危險不過,也再標準不過。即使他不是血族而是一個普通人,在這時,他只需要慢慢縮緊手指,就能輕而易舉地掐斷少女的脖頸。

    如此的脆弱,但就是這樣一個脆弱得隨時可以被他殺死的人所說的話,破壞了教廷的行動,更是使得教廷損失了一圣騎士,一名大主教,中低層神職人員過百。

    斯威夫特大公那雙紅色的眼鏡逐漸暗沉,最后竟是變成了一種瑰麗的暗紅色。

    他道:“抬起頭來!

    艾麗莎抬起頭,視線一下子就撞進了對方的雙眼里,她的眼神空茫起來。這種茫然毫無焦距的狀態在持續了一會兒后,才恢復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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