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呼嘯山莊》(上)
這是一間典型的歐式房間,略帶巴洛克風格的裝飾出現在房間各處。
墻壁上有一扇不大的玻璃窗,但它無法被人從里面打開,這是一面沒有活頁的窗子,俗稱死窗戶。屋內的人能透過這扇位于二樓的玻璃窗看到外面的風景,卻永遠無法敞開它讓外面新鮮的空氣涌進房間里。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整個房間都透露出一股壓抑的味道。
同樣的,房門也是無法打開的。當然,作為一扇門,它是不可能沒有活頁的,無法打開門是因為它被人從外面鎖住了。
房間內光線昏暗,一束還算粗壯的光柱從玻璃窗延伸到地面上,光柱內浮塵緩緩地上下起伏著。屋子里擺設整齊,顯然經過了房間主人的細心整理,但由于缺乏必要的工具,地面明顯很長時間沒有被人清掃過了。
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倚坐在窗前的喬安將脫臼的手臂重新安好后,她緊蹙的眉頭才漸漸舒展開。
要問她的胳膊為什么會脫臼,喬安回想了一下,這是她現在這具身體的丈夫弄的。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在未嫁人之前,叫做伊莎貝拉林頓。
曾經,喬安見過許多老人都喜歡在晚輩做了傻事說了傻話時,點一下她的額頭,再無奈道:“傻孩子/傻姑娘”。
而伊莎貝拉就是這樣一個“傻姑娘”。
她的丈夫希斯克利夫,是呼嘯山莊主人老恩肖先生收養的一個吉普賽孤兒。伊莎貝拉則出生在林頓家的畫眉山莊里。這兩座山莊都處于克郡荒原上。
她在見到希斯克利夫后,漸漸地愛上了他,并“幸運”地嫁給了他。
直到婚后,伊莎貝拉才悲哀地發現,原來自己只是希斯克利夫愛情與報復的犧牲品。他接近她只是想要謀奪畫眉山莊的財產,他曾經的愛人不是別人,正是她的嫂子,而他的丈夫直到現在都沒能放下這一段感情,他在報復。
伊莎貝拉祈求他,懇求他,奉承他,討好他,都沒能得到他的一絲眷戀。這個受過良好家教的姑娘,能說出的最大限度上的罵人的話,也不過是“你這個無恥之徒”、“你這個卑劣的家伙”。在意識到這些話語對希斯克利夫不會造成任何影響,根本不足以改變他的想法后,她終于漸漸絕望。
前幾日,在希斯克利夫對她進行慣常的言語諷刺時,她實在忍不住一巴掌向他扇過去,卻被希斯克利夫攥住了手臂,一不小心把胳膊拽脫了臼。“如果你能確定你的確是在恨我的話,我會很高心這一點的。你應該清楚,我是不可能把我的愛絕分給你一絲一毫的,別再妄想什么了。在房間里反省一下吧,伊莎貝拉。”
這個悲憤欲絕的姑娘被關在了房間里,當晚就發起了高燒。當她再次睜開眼時,身體里的人已經換做了喬安。
她站起身來,整了整被她壓得有些褶皺的裙擺,然后敲了敲門,沒有人應答。過了好久,她又敲了敲門。這次才有人給她打開門。
給她開門的人是呼嘯山莊的仆人約瑟夫,一個欺軟怕硬、脾氣古怪的家伙。
約瑟夫語調夸張道:“夫人,您終于反省好了嗎?希斯克利夫先生可是一直都在等著您呢。”
喬安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說:“的確是該好好反省一下。”
約瑟夫剛想要說什么,卻頓時止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看起來就像有人打了他鼻子一拳,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喬安,‘這真不像她會說的話’他如此想道。接著他臉色一臭,“真高興您能這樣想,希斯克利夫先生一定很高興他的夫人能與他想的一樣。”接著,他轉身去廚房了。
只可惜希斯克利夫與喬安口中的“反省”指得不是一回事。
在她眼里,伊莎貝拉是該反省一下挑男人的眼光了,下輩子千萬別再找這么個混賬家伙。
伊莎貝拉在愛上希斯克利夫時,竟然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其實是刻意接近她的。真是……傻姑娘啊。
不過喬安也知道這事不能全怪伊莎貝拉眼光不佳。
伊莎貝拉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中,按照典型的歐洲淑女課程培養起來的她,與那個時代里大部分嬌生慣養的小姐一樣,懷揣著對未來的美好幻想,純真又不諳世事。由于父母的原因,除了參加社交舞會或者是與她交好的小姐們開的茶話會,她很難再有與外人接觸的機會,大部分時間內她只能老老實實地呆在畫眉山莊里,看書,彈琴,上禮儀課。
這樣的她哪有機會見識一下人心的黑暗。
一個飽受磨難、心思深沉、長相俊美的男子,要想俘獲單純少女的一顆芳心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了。
走在半路上,喬安正巧碰到了希斯克利夫。他的發色較深,他的眼睛帶著明顯的吉普賽風格,異常地明亮,最是吸引人,然而這雙眼睛卻與他本人的氣質有著濃濃的違和感。
“你怎么出來了?”他語氣冰冷地說道。
“難道你打算將我關我一輩子嗎?”喬安模仿著伊莎貝拉的語氣說道。
希斯克利夫個子高挑,他微微低頭,帶著幾分輕視地看著伊莎貝拉的雙眼,“不,你錯了,其實我很想這么做。”他懷著惡意,故意這樣說著。
等到一切結束后她難道還以為自己會耐煩應付她?別指望他會遷就她那纖細的少女的心思。
真是愚蠢的大小姐。為什么那些自詡為高貴的人們,總是喜歡養豬似養大自己的女兒們?動動她們的腦子就是那么為難的事情嗎?
不像她的凱茜,活潑又有活力,只是她卻做出了與那些小姐們一模一樣的選擇,嫁給了一個有錢有勢的男人。想到這里,他就忍不住皺起眉頭。
然而即使如此,她仍舊是最了解自己的,就在伊莎貝拉傻傻得相信了他的愛情時,凱瑟琳卻看穿了自己真正的意圖。
看吧,即使你嫁給了別人,我們倆個依然是最貼心最合適的一對!希斯克利夫心底帶著幾分嘲諷地想道。
喬安渾不在意道:“希斯克利夫,我不說別的,只希望你那樣做之前,別忘了事先通知我一聲。”
“事先通知你一聲?伊莎貝拉,你以為那是出外郊游嗎?難道你還想準備點什么?油畫、書籍這些上等人喜歡拿出去裝面子的東西?”希斯克利夫猛得轉身,向著另一方向走去,然后頭也不回地說道,“這里可不是畫眉山莊。如果你認為故作大度、無所謂,可以讓我高看你一眼,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不不,希斯克利夫先生,你完全誤會了,她讓你事先通知自己一聲,只是為了方便提前逃跑而已。當然,如果劇情沒發生什么重大變動的話,她大概是永遠也用不到希斯克利夫的提醒了。
而且她打算在這幾天內就逃出呼嘯山莊。
盡管由于伊莎貝拉的記憶仍保存完好的緣故,她已經對這座禁錮著她自由的山莊無比熟悉了,但她還是準備在逃離呼嘯山莊之前多走走,俗稱踩點。
期間路遇醉醺醺的亨德雷,他是收養希斯克利夫的老恩肖的親生兒子,一個被大學退學的正經紈绔子弟。在老恩肖去世后,亨德雷曾狠狠羞辱希斯克利夫,把他當做仆人,因此被希斯克利夫懷恨在心,之后他使計從亨德雷手中奪走了呼嘯山莊的一切。
也就是說,現在呼嘯山莊的主人并不是這位亨德雷少爺,而是希斯克利夫。
亨德雷看了看喬安,笑道:“你知道你現在像什么嗎?你現在就像被希斯克利夫養的一只鳥兒,說不定哪天你的主人、啊不丈夫一時興起,你就要被烤了吃了。希斯克利夫夫人——”
最后一個稱為被他刻意拖了一個大長腔。
因為希斯克利夫曾是孤兒,他的名字就是姓,他的姓就是他的名,他并不姓恩肖。亨德雷在譏諷希斯克利夫的出身。
喬安秉承著伊莎貝拉慣有的態度,將他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事實上,她也不想對他多說什么。因為她知道,在亨德雷死后,希斯克利夫把他的兒子哈里頓像養動物一樣養大,把他當做傭人,本該能夠識文斷字的少爺卻目不識丁,滿口粗話。
“你該從自己的世界里醒醒了,恩肖先生,多想想你的兒子。”最終喬安還是提點了一句。
可惜醉醺醺的亨得利根本沒有聽進耳朵里,他搖搖晃晃地走開了。
……
第三天深夜,呼嘯山莊內一片寂靜。
喬安一身簡便的著裝,跟做賊似的悄悄地走出了呼嘯山莊。她突然覺得有幾分懷念,這種偷偷摸摸、小心謹慎做什么事情的經歷,已經長時間沒再有過了。
比起呼嘯山莊里居住的人,她更為煩惱的是約瑟夫養的狗。雖說她挑選的路線距離狗窩還有一段距離,但誰能保證約瑟夫那個腦子時常犯抽的,不會突發奇想地把狗窩挪挪地方。
這兩天里她一直到這只狗面前刷存在感,憑借著不知多久之前從某位訓狗好手那里學到的一點知識,總算讓這只狗不至于一見到她就叫。可惜只有兩天的時間,除了讓它稍微熟悉熟悉自己的氣息,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若是給她半個月的時間,她一定能將它訓得連主人是誰都忘記。
她有驚無險的來到呼嘯山莊院子里的側門前,透著月光,她仔細地觀察著柵欄門上的鎖。
喬安一直堅信——即使是在沒有鑰匙的情況下——世上沒有打不開的鎖,于是……她就把鎖打開了。
瞧,她說得沒錯吧。
然后她又火速返回原路,再轉個彎來到了馬圈里,從一旁的柱子上摘下一根馬鞭拿在手里。她挑了一匹馬將它牽出來,在一片空地上翻身上馬。這時她也顧不上會不會把其他人吵醒了,就算醒來,等他們跑出來時,他們也追不上她了,除非他們也敢和她一樣,冒著生命危險在深夜里縱馬狂奔!不過她可不相信他們和她一樣,有著用幾輩子的時間練習出來的縱馬術。
她用鞭子抽了一下馬屁股,馬揚蹄嘶鳴,從呼嘯山莊里跑了出去,接著就是一路疾馳。
第52章 《呼嘯山莊》(中)
點點燈火從呼嘯山莊的窗戶里透出來,被驚醒的狗不停地吠叫著。
約瑟夫提著燈,嘴里罵罵咧咧地跑出來一看,待他看到大敞著的院子側門時,心中一驚。
……
伊莎貝拉與希斯克利夫大部分時間里都是分房睡的。女仆齊拉來到伊莎貝拉的房間前,敲了敲門,里面無人應答。
“夫人?”她再次敲了敲門,并出聲道。
還是沒人回答。
齊拉的心中泛起絲絲不祥的預感,她道:“失禮了,夫人。”說著,擰開了門把手推門而入。
房間里空無一人。
她又去了伊莎貝拉最可能去的那幾個房間,都沒能發現的她的身影。
希斯克利夫從沉睡中驚醒,他倚靠著床頭坐著。聽到仆人的敲門聲,他語氣不怎么好地說道:“進來。”
女仆齊拉走進房間,先是向希斯克利夫的床上看了一眼,發現夫人也沒有與先生在一起。她態度恭敬地實話實說道:“先生,夫人不見了。”
希斯克利夫銳利的視線毫不遮掩地直視著齊拉,一字一頓地重復著她的話:“不見了?”
就在這時,約瑟夫也走進房間。“先生,馬圈里少了一匹馬,側門也被人打開了。”他有幾分惱火地說著。他的脾氣一向這樣,眾人早就見怪不怪了。
“好極了!”這一句話仿佛是從希斯克利夫的牙縫里擠出來的一樣,“之前聽到馬鳴,我還以為是家里招賊了,沒想到是伊莎貝拉逃跑了!”
事情的經過一步步還原,幾乎原模原樣的呈現在他的腦海中。怪不得這兩天她乖巧得不像話,原來她在打著這個主意!
“還有,是誰把側門的鑰匙給了她?”他質問道,卻沒人回答。
……
出來時,喬安只是將大波浪長發草草地扎了個馬尾。夜風拂面,發絲輕揚。
攥著韁繩的手指被風吹得有些僵硬。她現在這具身體的體質算不上多好,深夜騎馬狂奔,對她來說實在算不上一件舒服的事情。
但就算如此,她仍舊感到前所未有的愜意。她是個徹頭徹尾的速度迷,不論是開車飆速度,還是策馬疾馳,亦或是距現在的她來說有些遙遠的縱劍飛行,她都樂在其中。
她執鞭在半空中打了個空花,聽到鞭響的聲音,馬匹條件反射地提快了速度。
遠遠的,前方出現一片模糊朦朧的黑影,越來越近,一座莊園的輪廓在黑暗中顯現出來,它靜靜地蟄伏著,安眠著。
這是伊莎貝拉自幼生長的地方,畫眉山莊。
喬安在畫眉山莊前下了馬,她牽著馬來到院子正門前,使勁晃動了幾下著纏有荊棘薔薇圖案的鐵欄桿大門。嘴里呼喚著莊園里一些老仆人的名字,以及她兄長的名字。
大門不遠處趴窩著的一只狗吠了起來,要不是它的脖子上拴著一根鐵鏈,它怕是早就沖到了她面前。
然而狗只叫了幾下,就不再出聲,它已經透過風中傳來的氣味認出了來人是誰。
伊莎貝拉未出嫁前很喜愛這只狗,出嫁后,她還抱走了它的一只小狗崽養著。可惜那只小狗被希斯克利夫當著她的面,活生生地吊死了。伊莎貝拉還為此難過了很久。
一個守夜的男仆被狗吠聲驚動,提著燈前來查看這里是否有異常。
“啊!小姐!您怎么在這個時候來了!”
莊園的主人埃德加林頓也被之前的幾聲狗吠吵醒了。他的妻子凱瑟琳在不久前剛被確定懷孕,這幾天他一直處于精神亢奮狀態,睡眠非常淺,稍有動靜就會醒來。
他悄悄走下了床,為了不吵醒凱瑟琳,他隨意地套上一件外套,就走出了房間。
他順著旋轉樓梯從二樓走下。
客廳的大門被推開,男仆領著喬安走進屋內。
埃德加林頓聽到響聲向下一看,隨即驚愕出聲:“伊莎貝拉!”他有些不確定地向窗外看去,外面黑幕遮天,星辰遍灑,現在的確還不到天明的時候。
他疾步走下樓梯。
“你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怎么回來的?”
“我騎馬回來的。埃德加,很抱歉這個時候回來,希望沒打擾到你……好吧,看樣子我已經打擾了。”
話說回來,雖然她在騎馬時已經盡力避免擦傷大腿內側的皮膚了,不過這具身體畢竟是不常騎馬的,在騎了這么一段路程后,大腿內側仍被磨得有幾分疼痛。
“我不是這個意思!”一向溫和對人的埃德加,此時此刻顯得有幾分生氣,“天這么黑,你怎么敢騎馬回來!希斯克利夫怎么會同意?”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你和他吵架了?”
伊莎貝拉自嫁人后,他就再沒見過她。自小到大,幾乎形影不離的兄妹倆是第一次分別這么久的時間。埃德加看見伊莎貝拉臉上露出一絲悲切,然后就聽她說:“希斯克利夫就是個瘋子!”
注意到伊莎貝拉的神態不對,她不像在說夫妻吵架后的氣話,而是真心如此認為的。“他怎么了?”
“不是他突然怎么了,而是我一直沒認清他。我真傻,我居然不久前才知道他對我是毫無感情的。他從沒正視過我,他不過是把我當做圖謀畫眉山莊的一個工具,我沒法再在那里呆下去了。”喬安如此說道。
埃德加動了動嘴唇,“……我以為他是愛你的。”除了這么說,他還能說什么呢,他能說在伊莎貝拉結婚之前他就預想到這些事情的發生了嗎?那么多人勸你不要相信希斯克利夫表現出來的假象,你卻不信。
幸好伊莎貝拉終于醒悟了,她總算沒有真的在這片深淵里淪陷到底。
他憐惜地看著對面的少女,她本該有一個更好的婚姻,有一個更為美滿的家庭。
喬安語氣無波無瀾:“如果折磨也能稱之為愛的話,我想他的確是愛我的。”
二樓,凱瑟琳正倚靠著一根立柱,聽著伊莎貝拉與埃德加的談話。
她蒼白的臉龐上閃過一絲痛楚,希斯克利夫果然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仍在自顧自地落實著他的計劃。
聽著喬安所敘述的一切,埃德加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耐下什么。“我不明白,希斯克利夫他到底想要做什么?!他難道要把所有人都逼到絕境才滿意嗎?”
我也不知道。喬安心道。
在她眼里,希斯克利夫與凱瑟琳的愛情觀,實在堪稱“奇葩”。相比這兩位,也就是埃德加的價值觀還算貼近她的想法。
埃德加林頓生性溫和善良,他的一舉一動堪稱這個時代的人們所追求欣賞的楷模。他與希斯克利夫都同時愛著凱瑟琳,但他們表達愛的形式卻是截然不同的。埃德加他表達愛的方式無疑是普通而最常見的,感性與理性并存。而希斯克利夫的愛則如同狂風暴雨,他為了愛可以拋棄一切,甚至包括責任與道德。
凱瑟琳雖然在最后選擇嫁給了埃德加,但她的心卻始終停留在希斯克利夫身上。她嫁給埃德加,只是因為在她最初的設想中,她可以以此獲得權利地位與財富,并最終幫助到希斯克利夫,扶持他。
但希斯克利夫顯然并不贊同理解凱瑟琳這種做法,于是他以此為基礎,展開了之后的一系列謀劃與報復。
喬安手里捧著一碗埃德加命人給她熬制的熱湯,她說:“我在這里休息一會兒,天一亮我就離開。”
“你要去找希斯克利夫?”
“當然不!我不想一輩子都被拘在呼嘯山莊,我……想到外面看看。”
埃德加沒有說贊同的話,也沒有駁斥。
喬安知道,她的想法在這個時代終究是比較另類的。
再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眼里,女子只能依靠男人養活,一旦離開了他人的供養,這個女子無疑是可悲的,無法生存下去的。而一個膽敢逃離家庭的女子,就相當于自己在教養一詞上抹了塊污漬。
聽到這里,凱瑟琳終于忍不住現身,她從立柱后走出,在二樓上微微俯身,對著喬安說道:“不,你不需要離開。我會和希斯克利夫說清的,他一定不會再……”
喬安以一種客氣又不失禮的方式打斷了凱瑟琳的話,然后說:“我要的他給不起。”
凱瑟琳沉默了。她有把握說服讓希斯克利夫好好對待伊莎貝拉,卻無法讓他愛她,既做不到,也無法這樣做,因為她是如此的愛著希斯克利夫,她的血、她的肉、她的一切都在時刻叫囂著,爭先恐后地展現自己對希斯克利夫的愛,深入到靈魂。
如果喬安知道凱瑟琳的所思所想,一定會深刻體會到什么叫做牛唇不對馬嘴。
難道除了愛情,這世上就沒有其他值得追逐的東西了嗎?
至少喬安的回答是:多得是。
凱瑟琳沒再說什么,喬安也沒有多解釋。她問,“有紙筆嗎?”
埃德加不知她要干什么,但還是讓仆人去書房拿來了紙筆。
她要寫一封信,一封寫給希斯克利夫的信。
第二天早上,神色陰沉的希斯克利夫來到畫眉莊園準備“接”伊莎貝拉回呼嘯山莊時,被埃德加告知她在天剛剛蒙蒙亮時,就離開畫眉山莊了,他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就在他想要開口諷刺對方“軟弱無能到連自己妹妹都看不住”的時候,埃德加臉色古怪地交給他一封信。
“這是伊莎貝拉臨走前讓我交給你的。”
他一邊伸手接過信封,一邊緊緊地盯著埃德加的眼睛,很可惜他沒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異樣神色。
這時,希斯克利夫才低下頭打量手中的信封,當他看到信封上唯一的一行字時,他的臉色已經難看到無法用“陰沉”二字來形容了。
【男人的恥辱,希斯克利夫先生親啟。】
他盯著這行字足足看了一分鐘。
希斯克利夫的雙眼里似是有什么東西燃燒了起來,他有些粗魯地撕開信封,抖開三張寫滿字跡的
信紙。
視線飛速地掃過一行又一行文字,又在某幾處位置長時間停留,捏住信紙的手越發使勁,手指也有幾分顫抖。
【……據說您與您的哥哥亨德雷在少年時期關系非常不好,以至于他在當家后將您當做傭人使喚。對于您在協調家庭關系、兄弟感情上的無作為,我對您感到濃厚地憐憫。】
【關于您只能依靠裙帶關系,謀奪妻子家族的財產這一事情,我不得不對您的無能報以深深的鄙視……】
【自己喜歡的女孩竟然跟著別的男人跑了,我對您身為男人的魅力絕望了。】
【……聽說,嫂子(下標著重號)她嫁給我哥,是因為她想要在婚后,依靠我哥的財產與權勢,讓您過上好日子。是的,她不相信您有本事能讓她和您兩個人過上幸福的生活。身為她的愛人,您竟然不能給自己的女友安全感,您真是可悲透頂了。當然也有可能是,聰明如她早就看出你無能的本質了。】
讀到這里,希斯克利夫再也讀不下去了,他直接將第三張信紙抽出來放到第一頁,直接看向末尾。
【最后,請容許我向您失敗的一生表達深切的同情。】
右下角,
【不愛您的,
伊莎貝拉】
而這個時候,喬安正拖著自己的行禮,懷揣埃德加的資助金,踏上了前往倫敦的旅程。
第53章 《呼嘯山莊》(下)
大概是由于童年與少年時期的經歷,希斯克利夫骨子里就是個有幾分偏執的人。后來的他學會了掩飾,在外人面前他進退有度,行事嚴謹,就連一等鄉紳都樂意與他結交,并以此為榮。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本性自始至終就不曾變過。
那天希斯克利夫在讀完喬安給他的信后,臉色鐵青地離開了畫眉山莊。
注意到他的神色的埃德加,不禁感到幾分暗爽。不過他也能想到,希斯克利夫回去后大概又要折騰一番了。
然而一連兩個月過去,呼嘯山莊那里都沒有異常動靜,這讓埃德加稍松了一口氣,不怕麻煩和喜歡麻煩可是兩碼事。
這兩個月內,他收到了伊莎貝拉自倫敦寄來的幾封信,得知她已經有了固定的住處和收入,他對伊莎貝拉的擔憂也消散了一部分。
既然希斯克利夫與伊莎貝拉暫時都沒鬧出什么問題來,埃德加準備將這兩個月積攢的事務處理一下。為此他需要外出一段時間,有可能一個星期后才能回到畫眉莊園。
臨行前他對正在孕期的凱瑟琳細細叮囑了一番,想了想,他還是對凱瑟琳說道:“這幾天如果希斯克利夫來找你,你盡量避一避吧,我怕他情緒不對。”
說著他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然后由仆從拿著行李,離開了畫眉山莊。
凱瑟琳沒有將埃德加的話多放在心上,倒是對他說的最后小半句話有點在意。希斯克利夫是遇到什么煩心事了嗎?還是在生意上遇到了困難?
希斯克利夫在那日回到呼嘯山莊后,就沒再踏出莊園大門一步。
這兩個月來,他將那三張信紙揉成一團,復又重新展開。里面字字句句好似被人用刀刻在了他的心上,鮮血淋漓,既讓他怒火高漲,又讓他無法釋懷里面說的某些事情。
他幾乎是將里面的每句話都掰開了揉碎了細細品味。
希斯克利夫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了,他面向窗戶望向遠方,好像要透過重重阻礙,直看向遠方的畫眉山莊。他一邊看著遠方,一邊將手里的三張信紙沿著中間的折線撕開,然后再撕一次,越來越快,直到這三張信紙碎到不能再碎,他才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他轉身走向衣架穿上外套,走出房間。
畫眉山莊——
凱瑟琳正在擺弄一頂舞會用的帽子,若有人此時看一看她的眼神,就會發現她正處在走神狀態。這幾天她一直在思考希斯克利夫的事情,弄的心中煩悶不已,
就在這時,女仆愛倫敲了敲門走進來。“夫人,希斯克利夫先生來找您。不過被我攔下了。”
凱瑟琳聽到第一句話時一臉驚喜,聽到后面她忍不住埋怨道:“你攔他做什么?”
愛倫有些為難:“夫人,林頓先生一定不會樂意您與他多交往的。”她在想要不要將夫人直接關在房間里,這可是經過先生同意的。
“我和他是一起長大的,我能不了解他嗎?不要因為他的血統,就用帶有偏見的眼神去看他。”凱瑟琳下意識地袒護希斯克利夫,“他在院子里對嗎?”
說著,她靈巧地繞過愛倫離開了房間。
愛倫暗惱自己一時不查,被凱瑟琳抓住空子離開了房間。可她又不敢跟著去,于是她來到了另一間房間里,這個房間正好有一扇大窗戶,可以讓她看到凱瑟琳和希斯克利夫交談的場景。
她心中感嘆這兩人相處的方式真古怪,有時是那么的恬靜,有時又是那么的瘋狂。她至今都記得那次希斯克利夫半跪在地面上抱著她,而凱瑟琳扯著他的頭發不讓他站起來時的場景。兩個人既像是吵架又像是在互相傾訴,真是瘋狂。
上帝保佑,這次千萬別像那次一樣。
可惜上帝似乎沒聽到她的禱告。明明兩人在一開始還都非常平靜,后面卻漸漸失控了起來。
凱瑟琳不敢置信地看著希斯克利夫,“你怎么能這樣認為?我在這里日日煎熬,心里想的念的全是你,你卻把我想的如此不堪!”
“我無法不這樣認為!請你給我一個可以讓我不這樣認為的解釋。”希斯克利夫目光幽深,“我也想問問你,你為何會這樣認為我!我不明白,為什么你會覺得,你在嫁給我后,我會讓你過上乞丐一樣的生活?!你現在不是瞧見了嗎,我有能力靠自己的努力改變一切,如果當時你肯將自己的想法告知我一聲,我們怎么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
凱瑟琳不知道該怎樣解釋,因為希斯克利夫說的那些事情中的一部分,的確與她當初認為的一模一樣。
“我跟你說不清,你給我走!”
“林頓夫人這是連應付我都不愿了嗎?現在還要趕我走嗎?”希斯克利夫將“林頓夫人”這個詞咬得極重。
凱瑟琳因懷孕而突起的肚子,在他看來實在是礙眼至極。
凱瑟琳聽出他的潛臺詞,眼角立刻就濕潤了,泛起紅暈。
愛倫見勢不妙,早就離開了房間,跑到院子里,還沒等她開口對正在吵架的兩人進行調停,就見希斯克利夫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便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凱瑟琳木愣愣地看著希斯克利夫愈來愈遠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
愛倫:“夫人?希斯克利夫先生已經走了。”
“夫人?”
凱瑟琳聽見了愛倫的聲音,她想要應答一聲,卻發現自己根本張不開嘴。她此時只覺得異常憋悶,想要大口大口地呼吸。視線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她突然有些慌張,驀地,腹部一陣絞痛,接著一陣感到滑膩,好像有什么液體順著腿滑了下來。
她好像還聽到愛倫的尖叫聲,緊跟著她眼前一黑,之后的事情,她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當凱瑟琳再次醒來時,只見外出的埃德加正守在她的床邊,眼底有著些許青黑色,一看便知他好久沒休息過了。
埃德加看到凱瑟琳醒來,立即握住了她的手,“感覺還好嗎?”
凱瑟琳點了點頭,像是意識到了什么,她閉上雙眼,淚水順著眼角滾落到頭發里。
埃德加為她拂去眼淚,摸著她的額頭,聲音艱澀地說道:“不要多想。”
……
不久,喬安就接到了埃德加的信。
也就在這時,她才知道她此世的嫂子凱瑟琳早產了。如果她沒算錯的話,孩子應該只有五個月。如果是六個月的話,在二十一世紀的嬰兒保溫箱里還是能活下去的,即使換到這個年代,運氣好些,說不定也能活下來。但孩子只有五個月,就是換做現代也懸得很,而在這個年代,差不多已經判了死刑。
不出她所料,埃德加寫的下一行話,就驗證了她之前的推測,這個孩子果然沒保住。
凱瑟琳在懷孕之前就大病了一場,如果換做現代,醫生一定不建議她立即受孕,可是她卻懷上了,而且還流產了。
埃德加寫給她的信里,字里行間都流露出對凱瑟琳的擔憂,以及對希斯克利夫濃濃的厭惡,和些許恨意。
喬安只能盡量安慰埃德加。
十八世紀,正是西醫開始起步的年代。她將自己記憶中的知識按照這個年代的人能理解接受的話寫下來,寄給了埃德加。
給埃德加回完信,喬安再次將精力投入了她制定的計劃中。趁著第一次工業革命大撈一筆,是她很久以前就幻想過的事情。
比起克郡荒原上的慢節奏慢氛圍,倫敦無疑顯得匆忙了很多。
第一次工業革命這個不可動搖的龐然大物早已悄悄嶄露頭角,一部分人為此激動不已,一部分人決定靜靜觀望,一部人暗自心驚。
喬安知道,此時距離真正的高潮時刻,至少還要再過三十年才能到來。即使有她這只蝴蝶翅膀的影響,第一次工業革命的高潮也不會太早的到來。一種技術的成熟需要許多人的共同努力以及足夠的時間,個人的力量在這種歷史必然趨勢下,顯得無比渺小。
現在的她,屬于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而且還是拿著攻略吃螃蟹的人。哪一部分最為好吃,哪一部分最為肥嫩鮮美,她都知曉。
在許多相關人士眼里,這個驀然闖入眾人視線的女子,總是做一些堪稱瘋狂的事情。
她運氣很好,不知怎么弄到了好幾處堪稱撈錢機器的產業。然而就在它們發展到頂峰時,她就會毫不留戀的將它們轉手。繼而將這些錢投入一些莫名的地方。
還有不少人在得知她的行徑后,在心底嗤笑不已。有這本錢,為什么不投入到一本萬利的奴隸貿易上。然后又感慨,果然女人就是女人。
就在眾人以為她就會這樣慢慢地將自己的事業折騰死時,她投資的那些產業仍然那么半死不活的吊著,既沒有徹底完蛋,也沒有一朝翻身。
然而此時的眾人已經顧不上繼續深究她這樣做的含義了。哪個時代都不缺少真正的聰明人,像喬安這樣,放棄原本蒸蒸日上的產業,轉手投資另一行,或者強迫自己名下的產業轉型,又或是孤注一擲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樣用全部資產投入某項目的人絕不只有她一個。
一年后,埃德加寄給喬安的一封信中說,凱瑟琳去世了。
接到這個消息,她并沒有感到多么意外。原著中凱瑟琳在懷孕前因為希斯克利夫生過兩次大病,俗稱的身體底子被掏空了,所以她才會在生產中一命嗚呼。而如今,她能在流產后堅持了一年已經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透過信紙,喬安都能感受到埃德加的失落之意。
埃德加在信上說,他并不是不知道凱瑟琳愛著希斯克利夫,他原以為她在嫁給他后會慢慢地愛上自己的,只是他沒想到凱瑟琳直到死,她心心念念的人都是希斯克利夫。
喬安覺得,凱瑟琳其實也喜歡埃德加,只是這種喜歡還達不到稱之為“愛”的程度。
她記得原著中林頓一家人的身體都不太好,就連嫁給希斯克利夫的伊莎貝拉的兒子,也體弱多病,只有凱瑟琳的女兒身體健康。
在喬安看來,這里面或許有遺傳的原因,但也有外界因素與心理原因。
原本的伊莎貝拉在后來同樣選擇了逃跑,但她畢竟是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光自己都養活不過來,還拉扯著一個孩子,她沒把自己和兒子餓死就已經謝天謝地了,若是再指望她和兒子能過上什么好生活,未免不切實際。
而埃德加,自凱瑟琳死后,哪還有一點生氣勃勃的樣子,可以說他是自己不想活了。
遺傳的原因喬安無法解決,但其他因素確是可以改善的。
她如此寫道:
【埃德加,你必須要相信,凱瑟琳其實也是喜歡你的。一個女孩——特別是像凱瑟琳那樣的女孩,她是絕不可能嫁給一個她不喜歡的人的。】
然后她順便給埃德加解釋了一下什么叫做雛鳥情節、戀兄情結,將凱瑟琳對希斯克利夫的愛,全歸類于雛鳥情節、戀兄情結。忘記說了,凱瑟琳再嫁人前姓恩肖,是收養希斯克利夫的老恩肖先生的女兒。
喬安覺得自己越來越適應知心姐姐,啊不應該是知心妹妹這個角色了。
在她終于把埃德加為了愛情要死要活的那股擰勁捋順后,她隱晦地提及了一下他的繼承人問題。
埃德加與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上層人士一樣,異常重視自己的財產繼承問題。在被自己妹妹提醒后,他不得不把自己婚姻問題重新提上了日程。
至于希斯克利夫,早在他得知凱瑟琳去世后,便封閉了莊園,不再出門。他想不明白為什么他的計劃總是出現意外。他想要說服自己凱瑟琳的死與自己毫無干系,卻根本無法做到。
他如同原著中的他一樣,陷入了對已逝去的凱瑟琳的苦戀中,不吃不喝,絕食而亡。
這邊,喬安正在奮筆疾書。
她的助手實在忍不住好奇,上前詢問她這幾天到底在寫些什么。
“《渣男的末日》。”
“什么?”
“《悲劇婦人的的春天》。”
“……”
“好吧,我跟你開玩笑呢,我在寫《伊莎貝拉·林頓自傳》。”喬安將稿子扔給他。
助手看著桌子前面這個讓不少人暗地里嘲笑,卻仍舊我行我素的女子,他有些無語地拿起稿子,翻了翻,“您如果等到六七十歲的時候再寫這種東西,無疑會更具影響力。”
“六七十歲?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也用不到那么晚。你要知道——”
那時,助手聽著她在接下來用一種自信滿滿,又帶點夸張的浪漫語氣說“大機器生產的魅力是無可抵擋的”這句話時,還沒有真正意識到這句話到底意味著什么。
直到許久許久以后,他才察覺出這句話的背后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光芒,璀璨的,又銳利得可以沖破一切遮擋的劃時代之光。
這光芒背后的締結之手,就屬于那些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而這個名為伊莎貝拉的女子,早就在眾人都茫然的時刻,將這束光芒握在了自己手中。
當眾人終于意識到這點時,她已從大眾的視線中消失了,一如她當年闖入大眾視線插手這個圈子時那般突然。
她當年的助手,拿出了當年一直未曾出版的那疊稿子,將《伊莎貝拉·林頓自傳》這個原有的題目劃去,在上面重新寫道:無冕女王。
第54章 《還珠格格》⑴
在□□封建年代,那些王公子弟們誰不想得到皇帝賜婚。御口一開,圣旨一降,這門親事就好像被人鍍了一層金,夫妻雙方的家族親眷無一不為此而榮。這是簡在圣心的一種標志,更是一種政治資本。
而當這個得到九五之尊賜婚的人,又只是一個不在四九城居住的普通大戶人家的子弟時,賜婚一事,對其而言更是一件榮耀至極的幸事。想來不少京中達官權貴,都在暗自咬牙,自己這個整天在天子面前晃悠的人都沒能為自家子孫求得賜婚,你這個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蹦出來的土包子,到底走了什么狗屎運。
反正在外人眼里,就算是用盡“八輩之幸”、“祖宗庇佑”、“祖墳冒青煙”這類詞,也無法形容這家人的幸運。
然而此時的杜家人,是寧愿不要這個榮幸的。
喬安坐在梳妝臺前,鏤空雕花紅木桌上擺放著一面光潔的銅鏡。
鏡中倒映出來的女子,約莫是二十左右的年紀。
她雙眉修長,有著一雙標準的杏眼,眸光清澈,眼神明凈,面龐俏麗。發上插著一支連理枝金簪,頂端鑲嵌著指肚大小的紅寶石。梳妝臺旁立著一根紅燭,簪子反射到鏡面上的光芒分外耀眼。領口處隱約露出里面的紅絹衫,外套金線繡紋大紅錦緞長衣,這分明是一身嫁衣。
若是將這銅鏡換做后世的水銀鏡,定是還能看到她眼角處猶帶著幾分淚痕的紅暈。
這當口穿過來,可真是“妙”極了。
喬安面無表情地心想道。
也幸虧原身對于這場婚姻有著十萬分的不滿意,要不她就要被迫棒打鴛鴦了。
這具身體名為杜若蘭,原身受盡寵愛長大,父母不忍她離家嫁為人婦,一直留她到二十二歲才議親。在古代,這個年齡找人議親無疑是有些偏大了。不過杜家上下卻并不為此著急,杜家是附近屈指可數的大戶人家,在杜家老爺眼里,為自家女兒招一個贅婿不就解決婚姻大事了?這樣一來,女兒既不用到別人家受氣,還不必討好那不知是善是惡的婆婆,也不必擔心被丈夫欺侮,多好的事情。
思來想去,杜家老爺決定讓愛女拋繡球招親。
可是,這繡球被一個乞丐接住了,杜家老爺差點被氣了個仰倒。他決定再拋一次,周圍圍觀的百姓們也是同意了他這個決定的。卻不曾想,出現了一個攪局的丫頭,最后更是牽扯出了那位本該在京城里帶著的九五之尊,這位大佬在玩白龍魚服呢!
一場意料之外的婚姻,就這樣被當今圣上賜給了杜家小姐和那個叫做齊志高的……乞丐。
如果沒有皇帝摻和,就算杜若蘭沒有選擇重拋繡球,直接嫁給了齊志高,日后,在發現兩人真的是性情不合、無法成為一對良配時,兩人也可選擇和離。憑借杜家的財勢還怕養不起一個弱女子?
但皇帝這一伸腳,直接堵死了兩人日后的道路。這是天恩!天賜之緣!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就算成就一對怨偶無法和離那也得乖乖地受著。
一個皇帝做出了這等荒唐事,也不怕被言官的吐沫星子淹死?
假如各位知道這個皇帝叫□□新覺羅弘歷,而那個攪局的丫頭叫做小燕子,這件事也就不會再讓人感到奇怪了。
喬安低下頭,將手心里被原主揉成一團的蓋頭重新攤開,用手指一點點捋平上面的皺紋,并高聲道:“來人!”
一個守在門外的丫鬟走進來,“小姐有什么吩咐?”
“讓人準備一碗醒酒湯給我端過來,有點腹瀉之類的副作用無礙,只要見效快。”
丫鬟愣了一下,“這、這……”
喬安明白她的不解與為難,她又道:“越快越好,這東西我自有用處。你可以把這事先跟母親說一聲。”
小丫鬟應了一聲,急忙退下。
……
自從杜家老爺知曉那位自稱姓“艾”的大人的真實身份后,嘴上就一直掛著笑意,好似真心地在為自家女兒找到一門好親事感到喜悅。
雖然乾隆只將自己的身份告知了杜老爺一個人,可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在場的眾人哪會猜不到。
乾隆一行人自以為是在微服私訪,實為一路招搖。有點門路的人早知道這位九五之尊的大概出行路線了,他會出現在這個城鎮上也不算是多出乎眾人的意料。
雖然在拋繡球前,眾人誰也沒有把這個富家老爺打扮的人與當今圣上聯系起來,但后來他身邊的一年輕女子直呼重拋繡球就是犯了“欺君大罪”,這位“艾”老爺還直言“‘老天’已經幫你選定了女婿,你就認了吧”,之后還讓一個名為“福倫”的人幫他把賀禮獻上。笑話,普天下誰不知道“福倫”就是當今圣上面前那位大紅人的名字。
敢在話里話外自喻為“老天”,身邊服侍的人更與內閣大學士、忠勇一等公福倫重名,誰有這么大的面子?除了那位龍椅上的天子還能有誰!
來參加喜宴的人一個個都與杜老爺一樣面帶笑容。一時間場中妙語連連,賀詞不斷。
一張酒桌上坐著一個大肚中年人,他站了起來,對著正在對眾人敬酒的杜老爺和齊志高說,“新婚之夜,新郎就不要把時間都浪費在我們這些人身上了,莫要讓新娘子等急了才好。”他意味深長地說完,捋著胡子哈哈大笑了幾聲。看起來倒真像是一個為小輩們著想,順便打趣一下小輩的慈愛長者。
周圍的人聽見他這話皆是靜了一瞬。
誰不知道這人與杜家老爺向來不和,這是來看笑話來了。
賜婚?
到底是在作踐杜家小姐呢,還是在抬舉那個叫做齊志高的乞丐?
還賜字“天作之合”,這更是可笑,莫非這是在說堂堂杜家小姐只能配得上一個乞丐了?
杜家老爺臉上笑意不變,“李兄說的極是,小輩們的事情我們就不多加妨礙了。”
齊志高端著架子,之乎者也的說了幾句大家誰也沒聽懂的話,又被人灌了幾杯酒,然后就被幾位丫鬟婆子領著前往后院了。
齊志高離開后,前院參宴的來客也就走的走,散的散了。
待杜家老爺再次回到廳堂內時,各酒桌旁除了正在打掃的家生子再無他人。
杜老爺眼里笑意全無。
亂點鴛鴦譜的皇帝,真是好得很啊!
傳聞當今圣上好大喜功,傲慢自負,喜聽歌功頌德。現今看來,這位九五之尊哪有半分先帝爺的英明。先前幾年,還有人私下說當今圣上并非先帝爺的種,說不定還真是這樣。
什么玩意兒。
……
卻說這邊的齊志高,剛推開門走進婚房,就見一女子坐于梳妝臺前,神情恬靜嫻雅。先前,這杜家小姐站在高高的閣樓上倚欄拋繡球,他未能細看她的面容,現今仔細一瞧,這杜家千金的容貌果真是名不虛傳。
昔日高不可攀的千金小姐今日竟成為了自己的妻,有哪個男人不會為此感到心中火熱?
他關上房門,本想快步走上前與之廝磨一番。卻忽然想起杜家老爺之前準備重拋繡球一事,他心底的熱情冷卻了少許。
也就在這時,他才注意到這杜若蘭竟然私早將紅蓋頭拿了下來。齊志高心底更加不滿了。
喬安在齊志高進來后,向他招了招手,“先來喝碗解酒湯。”
她對齊志高這個人是真好奇,可是與醉酒的人是沒法交談的,不被他胡攪蠻纏就不錯了。她只能先請他喝一碗解酒湯,再與他談話了。
齊志高是中了鄉試的。這是個什么概念?喬安記得她在后世曾看過一個關于清朝科舉的統計,平均下來,童試中試率不到千分之五,鄉試中試率也就千分之六左右。
中了鄉試的讀書人就是老百姓口中所說的舉人老爺了。
身為舉人,在一定程度上免賦稅,免徭役,鄰里鄉親更會提禮祝賀,更有快要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帶地契前來投靠,富商鄉紳們也樂意與之結緣,說不定還有高層人物投下橄欖枝對其進行招攬。當然,后幾項發生的前提是人們認為這個舉人有前途。
齊志高今年才二十歲,而他在幾年前就已經中了鄉試。一個不到二十歲就成為舉人的年輕人,腦門上赫然閃著“年輕有為”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誰敢說他沒本事,誰敢說他沒前途?想也知道,他中舉后的那幾天,他家門檻都能被來客踩爛了!
窮秀才,富舉人。
但就是這樣一個本該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卻淪落到沿街行乞,一身落魄的地步。
喬安真的想問問他到底是怎么折騰的。
那些家有親人身染重病,為集錢行乞的人她憐憫,那些為獲得一個求學機會而行乞集錢的人她同情,那些身負重擔不得不拋下尊嚴行乞,只為求得一線希望的人她敬佩。
但是這么一個四肢健全、身體健康、滿腹學識、沒有家庭重擔,只要放出風聲說自己愿意到一戶人家當先生,滿城的富人都能心動的年輕舉人卻去行乞,真是貽笑大方。
神人啊,真是神人一個。
別說嬌生慣養的杜若蘭了,就是換做喬安,她也不愿意嫁給這么一個窩囊廢!
喬安指了指桌上擺放的瓷碗,示意他快點喝下去。
齊志高順著這杜家小姐的手指看去,果然見桌子上放著一精致瓷碗。
一截皓腕從女子大□□口處露出,搭在扶手上手腕上戴著一個翠玉鐲子,腰系紅底鴛鴦紋腰封,上面掛著一個艷底吉祥紋香袋,真是盡顯富貴。他的注意力不受控制的在這些飾物上多停留了一下會兒,然后才將自己黏在這些阿堵物上的視線收回,再次看向那碗解酒湯。
給自己準備了解酒湯?也還算懂點事,就是不懂禮教,不知禮數!
他擺出一副彬彬有禮的姿態,一板一眼地說:“有勞娘子了。”
喬安被瘆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齊志高走過去拿起解酒湯,將碗湊到嘴邊。
昏黃明滅的燭光覆在女子的面龐上,眨眼時,纖長的睫毛好似投下了一層淺薄影綽的投影。舉止閑適,與他平日所見的那些街頭叉腰罵街的粗鄙婦人截然不同。
嘴里的苦藥汁順著喉嚨咽下,一時間他竟沒有察覺到絲毫苦意。眼神仍流連在梳妝臺前的女子身上。
這解酒湯雖有著滿滿的苦意,后勁卻是一片清涼,讓人因酒水而感到昏沉的大腦立即變得清醒了幾分。
回過神來的齊志高心中冷哼,空有美貌罷了,本質上也不過是個愚昧無知、嫌貧愛富的可鄙婦人。幸而當今圣上英明!
第55章 《還珠格格》⑵
齊志高作為一個才二十歲的青年,顯然還不會很好地掩飾自己內心的情感。這赤裸裸地厭惡與輕視便通過他的眼神,明晃晃地透露給了她的新婚妻子。
若是原本的杜若蘭在看到他這個眼神后,指不定會如何心碎。
喬安對此倒是無所謂。不過這種“我出淤泥而不染”、“我品行高潔不和你們這些品行低劣的家伙一般見識”的眼神,看久了還是會讓人不舒服的。
她看著穿著喜服、打扮得光鮮亮麗,與那日的落魄打扮截然不同的齊志高,問道:“假如皇上給你賜婚的妻子不是我,而是南巷的柳家小姐,你會感到歡喜嗎?”
這個話題有些出乎齊志高的意料,而且他也有點疑惑南巷的柳家小姐是誰。
雖是不解,但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耽誤太多時間,只是秉持著對皇權的尊崇,雙手抱拳向東方一拱手,神情嚴肅地道:“皇命不可違。圣上牽媒,無論如何我等百姓都應該感激涕零,叩謝皇恩。”嘴里不免夾雜著幾分輕微的斥責,這杜家小姐莫非是在變相表達自己對這場賜婚的不滿意?她怎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喬安表情平靜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說道:“柳氏已經在南巷討了五六年的飯了。對,我說的柳家小姐就是她。”
齊志高轉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南巷討飯?不就是變相地在說那個不知所謂的柳家小姐就是個乞丐嗎!
‘假如皇上給他和柳氏這個乞丐賜婚……’
他之前回答皇命不可違,也就是說他是愿意與之結親的。這潑婦是在暗諷他只配和乞丐結婚?
齊志高臉色立即就變了,他道:“士可殺不可辱。”
原來這家伙也不愿意和乞丐結婚,也認為這是一種侮辱。之前喬安看他那副高高在上,一臉清高不可侵犯的表情,還以為他覺得和乞丐結婚是個無所謂的事情呢。
一時玩心大起的喬安,完完整整地復制了齊志高之前的那個眼神,她看著他,順便將齊志高心底對她的評價輕飄飄地扔了回去,“嫌·貧·愛·富。”真以為他之前不說話,就沒人看懂他的眼神了嗎?
齊志高拿著碗的手開始顫抖,好似下一瞬就會把碗摔在地面上。
喬安卻知道,他是不會這樣做的。
拋繡球當日,他蜷縮在地面上,任眾人推搡來推搡去,腳都踢在他身上了,他都不敢吱一聲,更何況現在只是被她說幾句重話?
這點其實是有幾分奇怪的,他好像已經習慣這種待遇了,可憑他舉人身份,若他有心擺譜——就算不擺譜,只要讓人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的舉人身份,哪會落到如此地步。老百姓們遇到舉人老爺一般都是繞道走的,誰敢招惹舉人老爺?
她這么激他,他都不發火,難道他的秉性真的如此懦弱?
“我真是很好奇,你一個舉人老爺,怎么會淪落到這種地步?”她用手指敲著椅子扶手,清脆的敲擊聲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齊志高是想直接拂袖而去的,不過念在這里是杜家,就沒這么做。他在心底默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壓著自己的性子,回答道:“中了鄉試后,屢試不第。”他話及此,就不再說下去了。
這話與他當日乾隆問他時作出的回答差不多,他當時回答的是“中過鄉試,然后就屢戰屢敗了”。
喬安正在敲著木椅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不對,齊志高絕對撒謊了。
她之前沒意識到,現在才想起來古代的科舉,并非與同后世的高考一樣是每年一考,而是三年一考。
“屢戰屢敗”、“屢試不第”,這兩個成語中的屢次的“屢”字很耐人尋味。屢次意味頻頻、屢屢、再三,當屢字放于這兩個成語中,次數若少于三都不太說得過去。
也就是說他在中了鄉試后,至少考了三次會試,期間至少浪費了九年。他今年剛到不悔之年,二十減九,他中舉時不過十一歲?
喬安相信這世上的確有那等十一歲就中舉的天縱奇才,但這人絕不會是齊志高。
問她為何如此肯定?
一個十一歲的舉人,即使是在信息流通不發達的古代,也會造成一時轟動。作為當地大戶人家,杜家也資助拉攏著不少文人士子,對于考場上的消息還算靈便,但她可從沒從他們的嘴里聽說過這十年內大清朝出過一個叫做齊志高的少年天才。
她原先只以為這齊志高是少年成名,一時被花花世界、舉人名聲迷了眼,且自視甚高,不肯接受他人的資助,而自己又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在除讀書外的雜事上又生性懶惰,這才淪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現在看來,恐怕不止是這樣。
喬安接著之前的問話,繼續道:“憑你舉人身份,到誰家做事都能領到一份好薪銀,就算去縣太爺那兒謀一份差事也不無不可。我搞不明白,你為何不這樣做。”
齊志高皺起眉頭,義正言辭地說:“商人盡是汲汲營營之輩,滿是銅臭味,我不愿與之為伍。而現在的仕途之人,不過是群沽名釣譽之輩,我自追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的生活。”
喬安看著他的眼睛,意味深長地說:“我的齊大公子,身為舉人老爺的你,難道沒有意識到你自己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嗎?”
舉人免賦稅免徭役,擁有做官資格,已是一只腳踏入了仕途。
不過也不怪他沒有身為仕途之人的自覺。
舉人?他算是哪門子的舉人?!搞不準連秀才都不是!
喬安神情一整,毫無預兆地對他斥道:“大膽齊志高!你究竟是何方人士!你可知你已犯了欺君之罪!”
……
杜家園子內一片肅整,仆人們的走路聲都靜悄悄的,幾近于無,生怕觸了杜老爺的霉頭。
昨夜精神奕奕的新郎官,今日卻是渾身狼狽的躺在柴房的地板上。而喬安由于前一晚上沒能好好休息,現在正在房間里補眠。
柴房里,杜夫人擰著手帕站在一旁,她一言不發,眼圈通紅,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盯著地面上的齊志高。
齊志高嘴里喃喃道:“我是桂榜正經錄取的舉人,你們不能……”
杜老爺吐了口唾沫打斷了他的話,“狗屁的舉人!”
他拿著之前逼著齊志高寫得一張字,抖了抖宣紙,“就這水平,你連童生都沒得當!”
齊志高抖了抖身子,沒敢再說什么。
杜老爺氣笑了,他背著手在房間里踏著步,轉著圈,間或用狠利的眼神看幾眼齊志高。“普天之下,我還沒見過像你這樣大膽的人,真是‘年輕有為’啊。”
他心底卻在擔憂,萬一那位九五之尊在以后也突然意識到這家伙的身份是假的,這家伙的性命不保是一定的了,怕就怕會連累到杜家。
他越想越覺得以當今圣上的脾性很有可能做出這種事情。
不行,絕不能坐以待斃。
想辦法讓這混賬趁早“暴斃”?絕不能這樣處理,如果杜家這樣做了,別人定會以為杜家不滿意皇上賜予的這樁婚事,蓄意害死了姑爺。
除非、除非……
他的嘴唇顫了顫,兩行淚水驀地流下。
杜夫人覺得自己猜到了杜老爺在想什么,她拉扯著杜老爺的衣服,“老爺,那是我們的若蘭啊!你要是讓若蘭因為這么個混賬東西去見閻王爺,我也不活了!你怎么忍心讓她就這樣、就這樣……”
杜老爺用袖子一抹臉上的淚水,一手扶上杜夫人的肩膀,嘆了一口氣,接著無奈地笑道:“你想哪去了。我只是有點不忍心罷了,你說為何偏偏是我家若蘭遇到這種事情。我本是不舍得若蘭小小年齡就嫁為人婦去侍候公婆,私心里就想多留她幾年,就這樣一直拖啊拖,直到今年才為她議親,我打算找個贅婿就算了的,不曾想為若蘭惹上了這檔子麻煩婚事。我怕她恨我啊。”
在他最初的設想里,她本該有一個與她互相扶持的夫君。小夫妻倆平日吵吵架,斗斗嘴,他甚至做好了在小夫妻倆鬧矛盾時,為自己女兒挺身而出的準備。然后將偏心偏到底,沒辦法,他不疼自己的女兒還能疼誰呢?
或許還會有一個調皮搗蛋、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孩子,小夫妻倆說不定還會為如何管教自己的孩子而憂愁無比的向自己取取經。也許是一個像若蘭一樣乖巧的女孩,羞羞答答的。
但這些想象中的畫面,在圣上賜婚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事情不好辦了。
皇恩難受,他一個普通大戶人家,哪來的福氣消受天子賜婚。這不,寶貝了二十多年的女兒被圣上胡亂地指給了一個乞丐不說,這個乞丐還犯了欺君大罪。
他自認不是那等大奸大惡之徒,他杜家人到底做了什么孽,才會遭此一事!
君昏聵,民犯上,大清究竟怎么了!
第56章 《還珠格格》⑶
杜老爺自認自己待人還算溫和守禮,但看著這么個玩意兒——一灘爛泥般倒在地上的齊志高,他實在提不出什么好興致來應付他。
在他眼里,這么一個膽敢做出欺君犯上之事的人,是死定了。不僅要死,還必須要在皇上得知真相準備事后清算前死。誰讓齊志高是入贅的呢?死得干干凈凈,與他有牽連的人越少越好,讓那位遷怒起來想搞個莫名其妙的連坐都沒辦法。
杜老爺是個不折不扣的聰明人,他白手起家,今時今日在附近的幾個城鎮里也算個不大不小的人物。越是聰明人,越討厭被人算計被人坑。他忙活了大半輩子,就得了這么一個寶貝閨女,在他即將頤養天年的時候來了這么一出,他實在是恨不得將齊志高大卸八塊。抽其筋、食其肉、飲其血,都難解他心頭之怒。
杜老爺究竟將齊志高怎么折騰了一番,正在補眠的喬安不知道。
她只知道當她第二天起床,再見到齊志高時,他臉上那副刻意做出的目下無塵清高樣消失得一干二凈。
真是順眼多了。
齊志高心底恐懼不已,只恨自己當日為何會鬼迷心竅地扯謊。他已經完全慌了神,大腦還陷在昨夜的一番驚懼中,做事都失了條理。用二十一世紀的話來說,就是這人已經思維紊亂了。
他帶著幾分討好地看著杜家小姐,溫聲道:“娘子昨夜休息得可好?”
在他還未徹底落魄時,也曾與狐朋狗友混跡市井中,往來于花街柳巷,知道不少花花手段,只是不曾有機會得以施展。他知曉這類生不知柴米油鹽貴幾何,至死都少與外男接觸的千金小姐,最是心軟不過,所以他就將最后一絲希望寄托到了眼前的女子身上。女子不都愛夫君體貼嗎?他這般作態,對方總不會置之不理吧。
喬安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口中的娘子是在稱呼自己,茫然了一瞬后,她才意識到這點。
齊志高見她對自己的話沒有反應,立時,心中就咯噔一下。是了,他想起來了,揭破自己謊言的就是她。他居然還妄想讓她為自己說情。
他看向喬安的眼神越來越恐懼,最后像是瘋魔了一般,步履不穩的轉身就走。他身后幾步遠處就是一堵墻,他直直地撞上墻,捂著額頭倒退了幾步,才若有所覺得轉了個彎,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喬安目送他走遠。
這人不會被嚇傻了吧?她有幾分不確定地想道。
……
就餐時,杜家三口外加齊志高共聚一桌。
當杜老爺為了不讓他人發現異常而做面子工程時,一聲慈藹的“賢婿”剛脫口而出,齊志高臉上僅有的那點血色立馬退得一干二凈,離他非常近的喬安,還發現他放于膝蓋上的雙手帶著隱隱的顫抖。
杜老爺痛惜地說:“賢婿早年受苦了!也不知遭了多少罪,身體底子還是稍差點了啊。”
接著,他轉過頭對著杜夫人道:“此番就拜托夫人了,等會兒為賢婿請個大夫。話說前陣子過來的李大夫就不錯,就是不知道他探親回來了沒。”
云鬢珠釵的杜夫人點頭,她面帶倦容,掩在袖子里的手指捻著一條蜜蠟珠串,沒人看到她的指甲在捻珠時幾乎掐進珠子里。
齊志高雙唇嚅動,神情有幾分激動。閱人無數的喬安哪會弄不清,他其實是在驚恐。
“莫激動莫激動!昨日起咱們就是一家人了,這些小事都是自家人應該做的。苦日子都過去了,咱不提了。”杜老爺面上帶笑,眼神帶著幾分憐愛,心底卻大大的呸了一聲,自家人?誰和這么個玩意兒是自家人!
齊志高額角青筋微突,他想要說什么,卻因為太過“激動”,一時失聲。然后他雙眼一翻,竟是直接暈倒了過去。
喬安故作張皇地吩咐下人,“快去請大夫!”
原本在一旁侍候的仆人忙不迭地跑出去。還有小廝自告奮勇的為齊志高爺掐人中。
這么一鬧,城里人幾乎都知道了杜家這位新姑爺體弱多病的事情。
大家嘴上不說,心底卻門清。身為乞丐吃不飽穿不暖,有時還會被城里的紈绔子弟、潑皮混混故意找茬,這么幾年下來,身子骨會越來越好才怪。
幾天后,與杜家走得近的幾戶人家都知道了杜老爺憐惜女婿身弱,有意帶他去別莊里小住一段時間養養身子。
沒過幾天,杜家四口人就收拾好行李,仆人將大包小包的東西在馬車上置后,準備出城了。
不少貧苦人家在杜家馬車路過時,心底暗自欽羨。什么時候自家人也能雇得起仆從,買得起馬車。
不過他們也沒羨慕多久,因為在八九天后就傳來了消息,杜家一行人在路途中遭遇山賊,杜家小姐與新姑爺雙雙遇難,仆從也死傷近半。
你有錢,那你也要有命花啊。
杜老爺哭天搶地的原路折回,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杜夫人生生哭暈數次。
城里人都在流傳杜家的新姑爺是個喪門星。當日齊志高在結婚前,就說自己父母已逝,孑然一身,現在他與杜家剛結親,就害死了杜家小姐。克夫克母克妻,這人八字帶煞啊!
事實上,喬安此刻正活蹦亂跳著,沒死沒傷,好不逍遙。
最初她是想自行解決齊志高帶來的麻煩的,杜老爺卻將這件事全權包攬了過去,并為此謀劃了一番。而她借此假死脫身一事,正是杜老爺早就安排好的。
雖然喬安覺得這個方法有點簡單粗暴,頗有不足之處,不過想到現在龍椅上的九五之尊并不是正史的那位,而是一部荒誕無稽漏洞百出的影視小說里的乾隆,她也就放下心來。一個連自己女兒是真是假都不知道從而錯封格格,還做出讓富貴人家正經小姐與乞丐結婚的皇帝,她就不求他智商有多高了。
看到自家女兒為自己憂心,杜老爺寬慰道:“天高皇帝遠,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就憑‘那位’的手段,呵……”不及世宗皇帝的萬分之一。
鄙視之意,溢于言表。
他愧疚地看著她,自己的女兒從未出過遠門,現今卻被迫遠走他鄉,他想要給她留下幾個丫鬟婆子,又怕她們壞事。他另起了份戶籍,為女兒在鄉下買了個小莊子,并給她留了些銀子,缺什么買什么吧。但終究是放下不下啊!
于是喬安反過來勸慰二老,三寸不爛之舌技能滿級。
至于齊志高,他當然是被殘暴的“山賊”殺了。
現在冒充舉人欺君犯上的齊志高死了,與之結親的杜家小姐也“死”了,杜家閉門謝客。
城鎮上似乎又恢復了久違的平靜。
然而三個月后,一個轟動性的消息,傳遍了整個朝野——
皇帝駕崩了!
死于刺殺!
對于喬安來說,這個消息既有幾分在意料之中,又有幾分在意料之外。
原著中就有乾隆被刺殺的戲碼,只是這次將乾隆置于死地的刺殺比原著中的那場刺殺要晚了兩個月,乾隆是在微服私訪結束后的回京途中被刺殺的。原著中只有白蓮教摻于其中,現在卻是魚龍混雜。
數名刺客手持新式火銃,乾隆被打了個正著,死得不能再死。
值得一說的是,這種新式火銃的圖紙是喬安友情提供的。
這個以《還珠格格》為背景的世界里的時間線,與喬安所知的正史時間線并不相同。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還珠格格》里永琪的生母愉妃還未出場就已逝世。但在正史上,她在乾隆五十七年才駕薨。
但一個世界絕不可能只圍繞著主角轉,那些在影視作品中被忽視、被省略的存在,在這個真實的世界里都在悄無聲息卻又不可遏止的發展著。比如說:農民起義。
據說,《還珠格格》中爾康的原型是正史中乾隆朝的福康安,而福康安就是靠著鎮壓起義,得以積累軍功,從而被乾隆封王的。
這些事情雖然被瓊瑤奶奶省略了,但不代表它們不存在于這個世間。
農民起義是做什么的?不就是“造反”二字。
于是喬安就順手為偉大的無產階級造反事業添了把柴。先扔張圖紙試試水深,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吧。
這個年代的許多人,很想當然的認為只要把皇帝殺了一切都會變好的。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昔日皇帝高坐于金鑾殿上,他們無計可施。今日,乾隆只帶了寥寥數人來到民間。不趁機刺殺他那是傻子,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有心算無心,巧合加巧合,這個比正史上的乾隆還要無能廢物百倍的皇帝就這樣死了,死的比喬安之前預想的要干脆多了。
這可真是件喜大普奔的事情。
被一個昏庸的皇帝統治簡·直·不·能·忍,有時喬安真擔心假若乾隆再這么蹦跶下去,說不定就要逼得她重操舊業了。
——又不是只有乾隆一個人當過皇帝。
↑這可真是大實話。
……
乾隆臨死之際,傳位于他最寵愛的五阿哥永琪。但永琪當時也伴在乾隆身邊,他在與白蓮教眾打斗時傷到了腳筋,時而昏迷時而清醒的乾隆只知道五阿哥還活著,并不知道他今后怕是要落個殘疾,這才傳位給了他。
殘疾的皇帝,自古以來也不過才有四位,至少清朝是從沒有過這等事的。
這事情變得微妙起來。
如果這位五阿哥是正史那位還好,可惜他不是。在這個世界里,他除了乾隆的寵愛外,還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本領。小燕子是個假格格的消息一直沒有暴露,在乾隆微服私訪之前,永琪就整日與其廝混在一起,朝中許多大臣對這位五阿哥是有點瞧不起的。
于是一些大臣們選擇性無視了乾隆的遺旨,嚷嚷著立長立嫡立賢,紛紛擁立與自身利益休戚相關的皇子。
爾康習慣性的揚鼻抬頭,在朝堂上為自己“兄弟”永琪據理力爭,力求保他上位。這位不會看人臉色、不懂得觀察朝廷風向、不懂得與支持五阿哥的同盟共進退的御前行走,成為了豬隊友的典范,不知不覺中,他就被朝中眾人排擠了。
不僅是福爾康沒落得個好結果,其他人也如此。
乾隆一死,紫薇這個真格格就算想取回自己的應有的身份,恐怕也沒人能夠給她證實了。至于冒名頂替了她身份的小燕子,在刺客亮出火銃時不懂得找掩體,反而顯擺自己的半吊子輕功,光榮負傷,不治身亡。
喬安對這場皇位爭奪戰倒是興致缺缺,在她看來這些大臣以及想要上位的皇子都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適時,她正在書坊里看有沒有新出的話本。
旁邊一書生,不舍得摩挲著手里一本內涵批注的新訂詩經,嘴里念叨著什么,“‘止基乃理,爰眾爰有’的批注寫得實在是妙極!妙極啊!”可惜囊中羞澀,無錢買書,只能頹然而走。
這句話引動了喬安的心思,注意力在“理”字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理親王的理。
理親王,康熙長孫,康熙朝廢太子之子。其人身受康熙、雍正兩位皇帝寵愛,敢稱雍正為皇父,依附者眾多。這個本該逝世的理親王,在這個世間仍活得好好的,看來這個世界的乾隆沒能玩過弘皙。
不知有多少人會意識到其實最有可能坐上龍椅的不是乾隆的那些阿哥們,而是這位康熙朝廢太子之子——弘皙。
他想當皇帝嗎?
他想!
做夢都想!
現今,乾隆諸子沒一個成氣候的,此時不上位更待何時?
比正史上推遲了十數年的弘皙謀逆案,終于在這個世界以另一種形式上演,并最終獲得了成功。
可惜弘皙上位的時機不好。
乾隆被成功刺殺這件事,無疑極大的鼓舞了各地的起義人士,清朝的起義次數本就頻繁,如今京外各地更是接二連三的冒出起義軍。起義,鎮壓,再起義,揭竿而起者數不勝數。
在乾隆諸子都還活著、乾隆親口傳位的五阿哥也還存在的時候,弘皙登基坐上龍椅,本就有幾分名不正言不順。朝中動蕩不平,弘皙忙著鎮壓朝中人員還來不及,又哪有太大的精力去顧慮起義軍,實在是分身乏術。
掌握軍權的朝中大將,不愿歸順新皇的那些人,削職的削職,殺的殺,遣鄉的遣鄉,外放的外放。弘皙可不敢讓他們去鎮壓起義軍,萬一讓他們跟起義軍勾結在一起,那可就大大不妙了。愿意歸順新皇的武官又大都留在京中,幫助弘皙穩固皇權,震懾群臣,若發現異常跡象——
殺!
不僅武將如此,文臣也如此。中、上層人士都忙著站隊或自保,最終被派去鎮壓起義軍的文武官員,竟都是一些底層小蝦或是不受重視的中層官員。
今人都知道,清朝調兵速度只能用一個“慢”字來形容。像是影視劇中那種“昨天某地造反,今天皇帝知道,后天就能把指令下達到地方,大后天就能集結好部隊進行反擊”的事情,是絕無可能的。調兵調上一兩個月的時間那是常有的事。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而起義軍就如那一點星火,在朝中大臣還在扯皮調兵時迅速壯大起來,勢不可擋。
他們就反了這大清又如何?!
要問喬安此時正在做什么?
她正領著一批人全國各地來回跑,趁著戰亂到處清剿焚燒鴉片呢。這玩意自康熙朝就傳入了,再不收拾就來不及了。
這時的喬安要命也想不到,日后的人們在為她塑雕像時把她雕成了什么樣——手持火把直指天空的女子。
就這樣,這原本屬于自由女神的標志性動作被她無意間蝴蝶到□□了。
第57章 呼嘯山莊番外
這是一個瘋狂的時代。
大機器生產逐步取代手工生產,多少人因此一夜暴富,揮舞著數之不盡的英鎊敲響了歐洲上流社會的大門。又有多少人在一夕之間因投資錯誤、轉型失敗變得一貧如洗,昔日高高在上的社會人士們,如今只能維持著表面的光鮮,更有甚者不得不與他們曾經鄙視過的下層人民一樣艱難的生活著。
他們四處抱怨,心底謾罵,可是自暴自棄、哀嘆埋怨不會帶給他們任何利益,歷史車輪滾滾而過,一切膽敢阻擋妨礙它的事物,都將被無情地碾過。
多少本該籍籍無名的人,在此時大放光彩,在人類歷史進程中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然而,不論有多少人在這個年代獲得了光燦的頭銜,他們都注定只能成為另一個人的陪襯。
“……她就像蜘蛛一樣,在眾人還沒反映過來時就已經結好了一張結實而又廣大的網。在后來,當她終于愿意將這張漂亮的網展現在大眾眼前時,數不清的人為之目眩神迷,甘愿成為這張網的俘虜,成為這個偉大的工業帝國中的一員。”
課堂上,一名教授詠嘆般感慨道。
“當時的人們稱她為無冕女王不是沒有理由的,事實上,我個人也喜歡這樣稱呼她。她幾乎操縱著整個歐洲的商業命脈,這是一件單是讓人想想,就渾身戰栗的事情。據說,當時人們為了討好這位無冕女王,自愿成為她情夫的人們能繞倫敦城站三圈。
“我就知道比起正經的史料,你們更喜歡聽這方面的八卦。”教授看著下面騷動起來的學生無奈地笑道,然后接著方才的話題繼續道,“當然了,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沒能得到這位女士的青睞。好了,回歸正題。大家都知道她在今天還有另一個別稱——神奇女士。雖然很多人都知道這個稱呼,但卻不知道這個稱呼是怎么來的。這個稱呼的由來要從她在英格蘭進行的三次拋售轉手說起。看屏幕,這是當時她轉手的三家公司的資料。
“……是的,你們沒看錯,在她轉手時,這三家公司的中任何一家公司每天都能給她帶來令人尖叫的利益。但她卻毫不吝惜的將它們拋棄了。而事實證明,她的決定是正確的。這三家公司在工業革命正式展開時,完全就是賠錢貨。她的做法就像是早知道它們會倒閉,在這之前撈夠錢就走一樣。那她究竟是怎么預料到的呢?這真的很神奇。明明以當時這三家公司的盛況來講,完全沒有頹敗之象。
“敢這樣做的不止她一人,但做的這么徹底,這么毫無預兆,如此的瘋狂,她是唯一的一位。這只能說明,她有著超越時代的意識,她眼光敏銳,她是一個真正意識到大機器生產時代到來的人!”
……
當年的畫眉山莊與呼嘯山莊,如今已經成為了兩個著名的旅游景點。
導游正向游客們介紹著一間房間,“這就是那位女士曾住過的房間。”
有一位女游客撫摸著窗戶上的釘子,心想果然與自傳中寫的一樣。房間里的陽光并不充足,墻壁上貼著暗色調的壁紙。女游客拍了拍胸口,“我在這里只感覺到一片壓抑。”
逛完呼嘯山莊后,游客們又坐著車前往畫眉山莊。路途上,導游說道:“現在呼嘯山莊與畫眉山莊之間已經有了一條筆直公路,我們可以自由來往。可在當時,兩個莊園之間的路途可不是如此平坦的。那位女士在自傳中說,她是連夜騎馬逃出來的。雖然他非常善于騎馬,但即使如此,這也是一件很危險的舉動,我們不難推測出,她對逃離呼嘯山莊究竟有著多大的渴望。”
有許多導演以她為背景拍過電影。深夜騎馬逃走的情節幾乎在每部電影都有,并作為一個煽情點著重描寫。女主角懷著赴死的決心,縱馬在克郡荒原狂奔,大大賺一筆觀眾的眼淚。
而希斯克利夫則每過一段時間就會被動物保護組織以及愛犬人士拎出來,寫篇文章批判一下。為了恐嚇林頓女士,竟把她心愛的寵物犬活生生吊死,這個寫在《無冕女王》這本自傳里的情節,成功的從動物保護人士那里拉了不少仇恨值。
還有學者洋洋灑灑寫好一篇論文,從頭到尾只論證了一個事情:希斯克利夫是否患有精神病。
最終結論是,這人就是腦子有病!
很多人都愛八卦這位神奇女士發達后的感情事跡,人們可不相信她在離開克郡荒原后的感情事跡,真如她自傳中寫得那樣是一片空白。
畢竟這本自傳是她自己寫的,或許她是覺得在上面寫私生活寫得太多會不好意思,所以便沒寫自己的感情事跡,這也不是沒可能的。
她的許多崇拜者都在不遺余力的考證,她究竟有沒有情夫。
最終,人們將視線集中到了她的助手身上。
一個男助手。
據考據,他四十三歲才結婚,私生活更是干凈得可怕。
他身為神奇女士的助手,自然身價不菲。在那個年代,一個英俊而有富有,私生活干凈的男士,拖到四十五歲才結婚,里面真沒點……問題?
也難怪,有神奇女士這么一個接近完美的女人在身旁,他看不上其他女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談及此的人們,無不語氣曖昧。他們都懂的。
如果這位可憐的助手先生有幸得知后世的人們對他的推測,說不定會急得直接從棺材里跳出來為自己辯駁。
自戀點說,就是因為他英俊且富有他才不敢提早結婚的好嗎?
某些人看到走不通林頓女士的路子,就跑到他這里來了。有些人自己兒子沒在林頓女士那里討到好,就又把自己女兒介紹給他,害得他偶遇個美麗姑娘,都要在心底思量一下才敢與之交往,就怕對方是別有用心的人刻意送過來的。
就這樣,他還是被人騙過一次,幸虧他及時清醒過來,而她也只圖財,這才沒釀成大禍。這挫敗的初戀都快讓他有心理陰影了,還被林頓女士用同情的眼神洗禮了整整三天。
可惜這番經歷沒人知道。
編劇導演們也樂意在拍攝時加入一些感情元素,由于神奇女士的氣場太彪悍,別的影視劇中都是男甩女,到這里總會變成女甩男。電影電視劇翻拍了一遍又一遍,可憐的助手先生也隨之被我們的無冕女王甩了一遍又一遍。
第58章 《情深深雨蒙蒙》(一)
這是喬安第一次來到民國,第一次來到這個西方與東方文化激烈碰撞、新與舊思想不斷摩擦出火花的時期。
西方國家早已轟開了中國封閉了幾百年的無形之門。列強在□□國土上耀武揚威,內部又紛爭不斷,對于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來說,這是一個壓抑又沉重的年代。
再次穿越的喬安心情真是糟透了,上個世界她焚燒鴉片焚燒了個痛快,她還沒享受夠把鴉片銷毀干凈的成就感,就穿越到了一個鴉片肆虐的新世界,真是讓人想要噴出一口凌霄血。雖然她明知前后兩次穿越并不在同一個世界里,但她卻總有一種莫名的白費功夫的感覺。
不管怎樣,她都只好認命了。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姓鄧,母親已逝,父親早年曾當過外交官,現今掌控著本地軍閥,人稱鄧將軍。
或許是因為父親曾當過外交官,身體原主不僅接受過□□傳統女性教育,也接受過西式教育。
僅聽以上描述,或許有人會認為這個曾當過外交官的父親,一定是這個年代的進步人士,積極學習西方先進的知識與技術,力求改變現狀。
但事實并非如此,他充其量只能在頑固派與改革派間取個中間值。他不抵觸外來文化,但也休想讓他主動去接觸它們。若非如此,他這個外交官,也不會在只做了區區幾年的情況下就撂挑子不干了——身為一名外交官,自然要時常與在不同文化環境的熏陶下長大的人打交道,這對他來說實在是一件無趣又沒有意義的工作。
鄧將軍有一棟仿照著西式建筑建造起來的小洋樓,但他少有去那兒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里,他都與自己的女兒居住在老宅里。
近日來剛下了雨,舊式的木質結構宅子總容易在此時泛潮。
喬安起得早,她推開窗子,新鮮的空氣涌進房間,拂過面頰的和緩氣流讓她忍不住做了一下深呼吸。
一身材高挑的中年婦女看到站在窗前的喬安,笑道:“姑娘總是起得這么早,不多睡會兒?”她手里端著一個銅盆,盆里盛著不涼不熱的溫水。
這人算是鄧宅里的老仆人了。
喬安道:“不睡了,屋里潮濕得很,躺著怪不舒服的。”
婦女立即接話道:“等會兒我叫人拿一個火盆,放到屋里烤烤濕氣。”她走進屋內,將銅盆放到支架上。
“李嫂怎么親自過來了,翠鶯呢?父親那里有事情叫我?”喬安問道。
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活法。喬安知道這些深宅大院里的仆人一個比一個精,除去主子們給他們劃分的高低之別,他們自己還要在私下里再劃分個三六九等。即使現在已是民國時期,這種情況也沒有得到太大的改善。
像是李嫂這種人,也算是半個管家了,若是無事她哪會去做端水盆這類瑣事。
“沒有什么要緊的事。就是昨夜東街那邊有學生鬧事,還打著條幅喊著口號,鬧得東街那邊亂糟糟的。將軍今早出去時讓我過來告訴姑娘一聲,如果今天要出去的話,別向東邊走,南邊最好也別去——唉,那些鬧事學生的學校就在南邊。”李嫂有些納悶地繼續道,“姑娘你說這些學生是不是學傻了?鬧什么事啊。這從洋鬼子那兒傳來的什么新式學堂真是害死人嘍。”
然后她為喬安之前提到的翠鶯解釋了一下,“我本來是打算等用過早飯,再把將軍的口信告訴姑娘的。結果翠鶯這個死妮子找人告訴我她得了風寒,病得厲害,沒法過來送水盆了。我也算是這妮子的姑母,就干脆替她跑一趟了,反正我本來也是要過來的。”
之前李嫂一張嘴,喬安就明白過來昨夜是有學生組織了一場□□。至于她后面說了些什么,喬安就沒怎么聽到了。她只是下意識地回道:“怪不得我昨晚好像聽到槍聲了。讓翠鶯好好歇幾天吧。”
接著她向李嫂問道:“那些學生怎么樣了?”
李嫂向周圍掃視了一圈,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沒人死傷,活抓住了兩個領頭的,然后又都放了。據說其中一個是劉副司令的兒子。”
喬安:“劉副司令……可是那位?”
李嫂狠狠地點了一下頭。
劉副司令是鄧將軍的左右手。
喬安心里樂了,她父親在知道這件事時,估計臉都綠了。
她又向李嫂打聽了些有關昨夜那場小□□的事情,李嫂也一一回答了。
開始時李嫂沒在乎,一會兒過后,李嫂突然覺得自己說的有些多了。她忙不迭地說:“剛才都是我多嘴了,姑娘,你可不能學那些鬧事的學生!”
“李嫂想哪去了!”
喬安擺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李嫂松了一口氣。暗道自己想多了,姑娘這般優秀的人,怎么可能也去鬧事,想也知道不可能,她大概是覺得這事新奇吧。
“李嫂你就放心吧,我怎么可能和他們一樣。”
她當然不會和他們一樣。她要玩就絕不會被人抓住,且要玩就玩大的!玩狠的!
……
朱漆門大敞,透過兩側高墻,隱隱可見墻內瓦楞飛檐,幾片竹葉探出墻外,此處住戶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今日,城里這戶富人擺宴席請客。門口青石臺階前,小廝仆人站于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身后,不時領著賓客走進大門,一副熱鬧喜氣的景象。
一清瘦的少年看著這戶人家后門口倒掉的剩菜,空蕩蕩的胃疼得厲害。他抿了抿唇,雙手緊握成拳頭。
恰這時,在這戶富人家做工的一個廚子,正一手提著剩菜桶一手拿著燒紅的火鉗向后門走著。
廚子心里嘀咕著,下輩子一定要投個好胎,他累死累活做一年工得到的薪錢,還不夠這些老爺們擺一次宴席花的銀錢。不知道今日有沒有沒皮沒臉的窮酸貨,到剩菜堆里刨食吃,若讓他逮住,就別怪他撒撒氣了。
他來到后門口一看,喲,還真讓他逮住一個。
還沒等少年沒做出決斷,他就看到后門走出一膀大腰圓的廚子,心中泛起一絲苦意。他早就聽說過這家廚子脾氣大,別人家的廚子、管家都不在乎這些剩飯剩菜的去向,若有窮人乞丐來此揀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得了。可這家的廚子偏不,一旦被他抓到就是一陣毒打。
少年轉身就跑,久未進食的他卻是渾身酸軟無力,竟一不小心跌倒在了地上。
廚子舉起火鉗劈頭蓋臉的朝年輕人身上打去。
少年躺在地上護住頭,一聲不吭的任廚子用火鉗打自己。
一下比一下重,一次比一次疼,手指扣進地面石板間的縫隙里,指甲幾乎被他自己掰斷……
陸振華猛得睜開眼,看到的是暗色床幔,周圍只有他一個人,也沒什么廚子。
竟然夢到以前的事情了。他坐起身,穿好衣服,到房間外打了盆井水抹了把臉,接著他拿好工具前往馬棚。他的手正在往馬槽里添草,心里卻還在想著之前的夢境。
幸虧他在幾年后遇到了鄧將軍,否則他連自己是否還能活到今天都不敢確定。
將馬照料得差不多后,他找了個馬扎坐下來,拿著一根樹枝在地面上比比劃劃著。在他當上大將軍的馬夫后,才得以擁有讀書習字的機會,念了一點書。
他在地面上一筆一劃地寫著字。
他這舉動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有人曾嘲笑過他:你是來當狀元的還是來當下仆的?聞言,陸振華只是用漆黑沉靜的雙眼看對方一眼,復又在地上比劃著。
“這個字寫錯了。”
這道在他寫字時突然響起的嗓音極為清亮干凈,又帶著幾分少女特有的靈動。
陸振華是認得來人的,也許該說任何一個在鄧宅做工的人都認得她,畢竟來人可是鄧家唯一的一位小姐。
少女用一件金質發環將滿頭烏發束了一個馬尾,些許碎發因長度不夠未被束起,最是自然不過的發型。
她身著收腰紅色騎馬裝,一身衣物料子上乘、做工精致、明艷張揚,此時此刻卻也只能淪為陪襯。她本就生得雪膚花貌,這一身紅艷艷的衣物更是襯得她膚色白里透紅,真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她雙眸明亮,神態自然大方,與那些一與外人對視就或膽怯、或羞惱、或故作遮掩的小姐們截然不同。
這并不是陸振華第一次見到她。
她也不是他所見過的女子里面最漂亮的一個。他為了混口飯吃曾在歌舞廳中打過工,里面形形□□的女子,他見過無數,但從沒有哪一個女子能讓他如此在意。
這真的很奇怪,他理智上明知她不是最漂亮的那類女子,卻又忍不住在心底將她奉為第一。
當陸振華再次將視線投向地面上時,他寫錯了的那個字旁邊,多出了一個絕非出自他手的字。
或許在許多古板頑固的老書生眼里,這種字體絕不會屬于一個女子,女子也寫不出來這樣的字體。但這的的確確是少女寫出來的。她所寫的字絕并不是那等婉約秀麗的女子字體,她的字清逸俊秀,內中卻自有一番剛勁風骨,鋒芒深藏,乍一看就覺一股自在之感,寫意風流。
喬安并沒有選擇模仿鄧小姐本身的筆跡,寫一個字而已,她下意識地用了自己的真實筆跡。唯有用自己的筆跡寫字,才會油然而生一種暢快,即使她只是寫了一個字,一個字。
“多謝小姐。”陸振華就著少女寫出來的字臨摹了幾遍后,他將手中的樹枝扔到一邊,站起身,“小姐準備騎馬?”
喬安點了點頭。她指著一匹黑馬,“就那匹馬吧。”
陸振華微皺起眉頭,然后緩緩搖頭,“這馬性子太烈了,不適合小姐。”
喬安輕笑出聲,“不試試怎么知道?”
陸振華無奈,他走到黑馬身前,解開韁繩,把它牽到少女面前。其實他在心底里,已經做好了在她上馬后再將她從馬背上解救下來的準備。他這樣想時,竟忽略了自己有可能被馬踢斷一根肋骨,或者被踩斷一條腿的可能。
少女接過韁繩,黑馬打了個響鼻,似有些不耐。她親昵地撫上它的脖頸,不一會兒,這馬就像是被主人順了毛的貓一樣變得乖巧起來。
看到這里,陸振華心底一直緊繃著的一根弦慢慢松開來。
她手握韁繩,好似一縷清風般動作輕巧地翻身上馬。
陸振華抬頭看向馬上的少女。
她身后是一輪紅日,她逆光騎在馬上,一身紅色騎馬裝好似化作烈火。陸振華看不清她的表情,是帶著幾分孩子氣的自得,還是一臉無所謂的風輕云淡,亦或是深藏于眼中的……高高在上?
第59章 《情深深雨蒙蒙》(二)
鄧將軍騎著馬慢悠悠地回來了。
那是一匹烏蹄白馬,馬身通體潔白,不染一絲雜色,被洗刷保養得不見一絲灰塵,好似初冬之雪,長長的馬鬃流水般自脖頸處覆蓋而下。唯有那四只馬蹄是黑色的,馬掌穩健地踏在地面上,發出規律的噠噠聲。
鄧將軍身著筆挺的軍裝,他在門拉緊韁繩,翻身下馬。軍帽底下,耳鬢處露出少許摻雜些許銀絲的黑發。他摘下了軍帽,這個動作并沒有讓他的頭發變得凌亂,仍是極為齊整。
他雙眉之間有著幾道深深的皺紋,眼角處卻是只有少許印記極淺淡的細紋。任何一個見到他的人,都不會認為這是一個愛笑的人。
早已掐算好時間,知道鄧將軍什么時候會回來的陸振華走上前,從對方手里接過了韁繩,正準備牽著馬從側門進入宅子,向馬廄走去。
鄧將軍走了幾步后,突然停下了腳步,他轉身叫住了還沒走多遠的陸振華。“萍萍在家嗎?”
陸振華如實回道:“一個時辰前,小姐出去了。”
鄧將軍沒有說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沉靜,看不出任何異樣,心底卻在思量著什么事情。
他有些后悔讓萍萍接觸那些洋鬼子的東西了,她哪有以前聽話。一個女孩子整日出去遛馬,這像什么話!自己是她的父親,他還能坑了她嗎?有他在,還愁未來找不到一個好歸宿?
身為女孩子,以后找個好夫家,老老實實地在家里相夫教子,一生享受著優渥的生活,不必為柴米油鹽操心,這樣的生活才叫一個輕松。
想到這里,他又想起昨夜□□的學生了。
鄧將軍的眉頭不知不覺中皺了起來。
男的鬧事,女的也跟著鬧事,兩三個女的夾在一群男人中間,還真好意思的。如果真扯得下臉面,就別在晚上偷偷摸摸的弄個四不像的□□,弄的人一晚上睡不好覺,真以為晚上鬧事就沒人抓你們了?想得美。有本身在白天多召集上百十號人來場大□□!
真是一群年輕人,不成氣候。
……
喬安去郊外跑了一趟馬,待她在外面玩盡了興,才騎著馬姍姍回到鄧宅。一個自由慣的人,讓她乖乖的像是金絲雀一樣被困在狹小的世界里,這無疑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她沒有從正門進入鄧宅,而是直接牽著馬從后門來到了馬廄。
她一眼就看到了陸振華手下正在梳理著毛發的那匹馬,沒等陸振華過來接過韁繩,她自己就已經動作熟練的將韁繩捆在了木樁上。
她問道:“父親已經回來了?”
“將軍剛回來沒多久。”陸振華道,他并沒有像大部分仆人那樣垂下眼睛,不與主子們對視,而是敞亮地看著對方,眼神是年輕人特有的明凈。
他看著這個一身明媚紅艷的騎馬裝,身姿俏麗的少女,原以為她在聽到自己這樣說后會火急火燎地離開馬廄,卻沒想到對方只是點了點頭,眨了下眼睛,連步子都沒挪動半分。
鄧將軍留給喬安的印象并不太好,她完全不急著去見他。
他并非不愛自己的女兒,但卻有一種發自骨子里的重男輕女,這種不經意間流出來的輕視并不讓人舒服,雖然這種輕視中沒有任何惡意。
她在馬廄里與陸振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聊著聊著,不知怎的兩人突然轉入教學狀態。
喬安每在地面上用樹枝寫下一個字,陸振華就手捏一根細柴火在一旁比照著寫一遍,他寫得極為認真,每當寫錯一筆,他就會耐心地用手將地上劃出痕跡的薄土抹平,神情專注地再寫一次。
喬安從不憚于向外人傳授自己所擁有的知識——只要這些知識能用在正途上。
是的,知識是寶貴的,但在她眼里,一門無法傳遞下去知識,就算它再珍貴,它的價值也是有限的。只有一門可以不斷傳遞下去的知識,才是具有真正無限價值的寶物。人們可以根據這些知識不斷發明創造,不斷的新知識從舊知識上延伸出來,生生不息。
而對于“本國文字”這種知識,一個生于此、長于此的百姓,本該生而習之,現在卻成為一種奢侈品,這真是莫大的悲哀。
喬安心想,若她能執掌文化的權柄,她就絕對不會讓這種情況繼續延續下去。
只要她有這個權力……
正午的太陽耀得人眼疼,原本帶著幾分濕意的空氣變得悶熱起來。她掏出一枚懷表看了看時間,“也到飯點了,我估計父親早就知道我回來了,我要是再不過去找他,他大概要氣急了。”
陸振華愣了一下。對方可是將軍家的小姐,怎么可能一直呆在馬廄里,他這才意識到這點。
“嗯。”他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簡單的應了一聲。
“那我走了。”
他看著少女一擺手,毫無留戀地轉身離去。他低下頭,一筆一劃地描著她之前所寫的字,仍如之前那般專心致志,只是薄土上的字跡重了三分。
喬安回到自己房間換了一身衣服,進行一番簡單的梳洗。一個小丫鬟過來幫她散開馬尾辮,重新梳了一個發式,添了幾件簡約的發飾。
鄧將軍不喜歡現在那些所謂進步女學生的發型,更不喜歡那些貴婦人們燙成卷狀的發型。她犯不著在這些小事上頂撞他,也就任丫鬟為自己打扮了。
她掐著飯點來到了大堂。
鄧將軍在她坐下后,出聲道:“你一個女孩子,整天出去騎馬像什么話。你要是不愿憋在家里,和那些夫人小姐一樣出去聽聽戲也行,別到處亂跑。以后要出門時,從家里拉上一個人陪你一起出門,不要一個人出門。”
一直以來,喬安就沒能將自己的戲曲欣賞細胞培養出來。
她早去過戲堂子了,許久以前她就聽說過民國戲曲界的大名。這個年代的一些夫人小姐們在捧自己喜歡的旦角時,比后世的追星族還要兇猛,摘下自己的金戒指金項鏈就往臺上扔。臺上的人唱了半天,喬安連個臺詞都聽不出來,讓她想跟個風都跟不起來。
看來不管在哪個年代,她都是戲曲無能星人,就算在民國也擺脫不掉這個屬性。自那以后,她就再也不去聽戲了。
聽到鄧將軍這樣說,喬安表面上應承的很好,私底下……不說也罷。
她唯一乖乖聽將軍的地方,就是按照他說的那樣,出門時拉了一個人當保鏢。當然,在她眼里這個被她拽出家門的人,大概約等于免費勞力。
這個免費勞力集齊了“與她相熟”、“還算談得來”、“有點共同語言”、“不會隨時向鄧將軍打小報告”諸多屬性,喬安思來想去,也就只有陸振華還算合格。
陸振華跟著少女去了很多地方,有本地的工場,還有農家的田舍,有外國人建立的銀行,也有本地人成立的商行。他不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不過這無所謂,他只需要跟在她身后,靜靜地看著她的所作所為。
這時的她與在鄧宅里的她是不同的,也是不容忽視的。果然是女肖父,她一言不發時,真是像極了鄧將軍給人的感覺,壓迫而又透露出一種異樣的沉靜。
他有時一天之內會陪她去七八個不同的地方,從她安排的緊湊的行程上來看,她應該是處于一種焦躁狀態中的。不過隨時隨刻都能注意到她眼神的陸振華,卻清楚地知道,她雖然有些迫切,但從未陷入焦急煩躁的情緒中。
他有時也會在心底琢磨,她究竟準備做什么?可惜他從未分析出個所以然來。
不管她準備做什么,陸振華都一直幫著她瞞著鄧將軍。
喬安還借口去朋友家玩,去了外地一趟。
……
雖說此時是民國,但嚴格點來說此時應該歸于是北洋政府時期。
喬安在一張白紙上先是寫道“民國政府”,又寫道“北洋政府”。她就著這個名稱畫了一個樹狀圖,一個個機構、一個個能夠與現在的她有所關聯的名字通通填寫到上面。
她對著這張紙發了一會呆,然后將它燒毀。
第二天,她來到鄧將軍面前,直言道:“父親,你能幫我在政府里安排一個好職位嗎?”
鄧將軍皺起眉頭,“萍萍,那不是你一個女孩子該待的地方。”
他不知道萍萍是怎么起了這個念頭的,莫非他以為進入政府工作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他真心不認為政府里的工作適合一個女孩子擔任。
雖說政府一直沒取消女子參加文官考試的資格[注*],但也就是名義上這樣說說,別說進入政府任職了,一看到你的性別為女,就立即把你刷下來了。里面的貓膩多著呢,反正鄧將軍是不認為有女子能通過考試。即使是現在已在政府里任職的女子,也大多是憑關系走進來的,掛個名頭只拿薪水不干活,吃空餉罷了。
當真認為一個女子可以在政府里占據個好職位不放手?
女孩子就不要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可是……”
鄧將軍端起一杯茶水,抿了一口。“沒有什么可是。”
“可是我已經通過政府組織的文官考試了。”
鄧將軍一下子嗆住了,“你咳……什么時候,咳咳……”
喬安無辜地看著鄧將軍。
第60章 《情深深雨蒙蒙》(三)
……
鄧將軍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的女兒會背著自己去參加文官考試,他更想不到的是她居然通過了考試!她究竟是什么時候去考的,他怎么一點消息都沒收到!而且,最讓他憤怒的是,負責此次文官考試的同僚們竟然沒人知會他一聲。
他在今年一整年里遇到所有的事端,都比不上這件事讓他來的震驚。
等他冷靜下來后,他才漸漸理清了思路。
他有時會十天半月的不在家,萍萍完全有時間可以趁機出去考試。
至于他那些下屬同僚們,估計都認為她去參考是出自他的授意吧?不對,如果僅是這樣的話,他們的嘴巴也不至于這么嚴,怎么著也要跟自己通通信,商量著該怎么為她“放水”才對。
又轉念一想,他隱約的明白了些什么。
拿著自己這個大將軍的名號扯大旗,她還真是什么事都敢做。
不過在鄧將軍眼里,自己被自己的孩子當做虎皮亮給外人看,順便狐假虎威一番,還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他那些同僚們的子女,不論是小姐還是少爺,哪個不把這事干得輕車熟路,小小年紀就敢仗著父親的官職大一槍子崩人腦門兒,還是個學生就敢借著自己父親的名頭組織游行反政府,警察遇到他們都得求爹爹告奶奶。
別的他可以不去計較,但萍萍瞞著自己偷著去參試這件事,實在是把他氣得不行。
“父親?”喬安出聲道。
鄧將軍仍緊皺著眉頭。
他在氣憤與震驚過后,其實也是有過一絲自豪的。
若讓鄧將軍在一個傻子和一個聰明女兒之間做一個選擇的話,他絕對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他雖然認為女子不需要接觸太多那些本該男人才去考慮的事情,但也絕不會希望自己的女兒被養成一個大腦空空的傻婦人。
雖然他沒有兒子,但他這個女兒自幼聰明,現在又憑著自己本身的能力而不是靠走后門通過文官考試,比起他某個死對頭那個只知道花天酒地的兒子,實在是強出了不知多少倍。呵,連個女人都不如。
但一碼歸一碼,他真心不認為一個女子適合在政府里工作,他倒是可以給她幾個他名下的產業讓她玩玩。
他忍不住道:“白浪費了這副頭腦,你還不如去經商。自古以來就沒有女子當官的正理,一個女官做得再好又能做出什么花樣來?在一個位子上坐到死有什么意思。”
只要您不半路扯后腿,她是絕不可能在一個位子上坐到死的。
喬安心里想歸想,但她絕不會原模原樣的把這話說出來。她只是笑道:“有則天皇帝在前,也算是已經有了個好的先例。”
鄧將軍被喬安氣樂了,但不常笑的他笑起來總透露出幾分皮笑肉不笑的感覺,他道:“難不成你還想成為第二個女帝?你倒是吹得好大一張牛皮!你怎么不想想多少年才出了那么一個武則天。”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盒香煙,抽出一根來用手指夾住,將其點燃后含在嘴里。
不不不,把則天皇帝當一枚先例是一回事,學著她當女皇又是另一回事。在這個時代復辟帝制,無疑是自尋死路,活例子指路袁世凱。
當然喬安知道她和鄧將軍也就是這么一說,開個玩笑而已。
但是她不能再這么拖下去了。過不了多久,袁世凱就要上位了,他試圖復辟帝制的舉動帶來的影響是巨大的,封建思想掀起一股逆流,到那時,身為一介女子若想在在權力上分得一杯羹,遇到的阻力無疑只會更大。除非她愿意等一下,等袁世凱引起的這場復辟之風徹底平息下去她再出場。或者選擇另謀出路,真槍實彈的打出個身份來,反正她白手起家又不是一回兩回的事了。
可這兩種方法都太耗時間了,這一次,她等不起。
“父親,女兒少有求您的時候,您就應了吧。”喬安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說道。
鄧將軍身為一個軍閥的掌權者,他所能帶給她的種種資源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他能提供給她的便利,同樣是無法用金錢從他人手里買來的。他的身份對她來說就是一頂天然的□□,同時也是一把再鋒利不過的利刃,足以讓她在這個時代刻下一道深深的痕跡。
房間角落里放著一座由將軍下屬送來的精致落地西洋鐘,指針正巧轉到正點。
鄧將軍耐心地聽著落地鐘的鐘聲響完,他從嘴里抽出香煙,習慣性地彈了彈煙灰。他說:“你們這些年輕人,總是想一出是一出,全憑一時的興趣,完全不考慮以后的事情,最后還不是你們的老子娘跟在身后給你們擦屁股。”
他說完,又覺得在一個女兒家面前這樣說實在不太文雅。但話一出口就收不回來了,而且他也的確是這樣想的,也就沒糾正什么。
如果只論鄧將軍剛才這句話的話,喬安深以為然。不過前提是別把她也歸于年輕人里,就心理年齡來講,她也真算不上年輕人。喬安苦于無法解釋,差點被鄧將軍一句話被憋出內傷。
“行,我就給你安排一個好職位,看你能堅持多久!”鄧將軍最終還是應了喬安的要求。
不管怎么說,萍萍都通過了考試。雖說他可以將她的名字從錄取名單上撤下來,但這未免太不近人情。既然萍萍任職的事情可以說是板上釘釘了,他當然要給自己的女兒安排個好職位,要是自己的女兒在自己的地盤里被人安排去坐冷板凳。他可做不到坐視不管,他還沒這么窩囊。
說不定只她干個兩三天就沒興趣了,現實與想象之間的差距大著呢。這樣最好!如此一來自己也用不著當這個惡人了。
這天之后,鄧宅的下人也紛紛得知了鄧家小姐通過了文官考試的消息。
陸振華自然也得知了這個消息。當他再見到喬安時,他嘆了一口氣,說:“恭喜。”
她到政府里任職后,閑暇時間就會少很多吧,自己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如同前一段時間一樣時刻跟在她身邊了。
喬安禮貌性的回道:“同喜。”
他哪來的喜。他心中暗道。
……
軍閥大佬鄧將軍家的千金要到政府里任職的消息,在幾天內就已經不脛而走。重點在于這位鄧千金不是掛名頭領空餉,而是實打實的進入政府工作。
很多官太太都不理解鄧將軍為何會讓自己千金去政府任職。她們中的很多人也有女兒,她們大多將自己的千金送到了新式學堂里學習,但她們從不指望自己的女兒畢業后會去找工作賺錢養家。在她們眼里女孩兒們的日常生活應該是這樣的:平日里與人一起聽聽戲,參加一下友人舉辦的茶話會,時不時舉辦一場舞會進行一下交際……差不多這樣就行了。
其實這些在后世人眼里非常保守的事情,對于此時的人們來說已經是一種民主、一種進步、一種開放了。至少女子不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被外男看到只裸臂、摸一下手背就要為保“貞潔”鬧死鬧活等等等等。
但官太太們不明白,既然家里有財力嬌養著自己女兒,為什么還要讓她出去工作呢?
官太太們的丈夫想的事情無疑要比他們的妻子想得多,他們身為鄧將軍的下屬,自然要時刻揣摩注意這位大佬的一言一行。
他們和自己的太太、同僚討論琢磨著這位大佬究竟有何深意,卻抓不到絲毫頭緒。
鄧將軍心里冷哼,老子都不知道為什么萍萍突然非要鬧著去政府任職,你們有本事就猜去吧!
心里窩火的他一發電報下去,他的下屬立即組織好一小批隊伍,到交惡軍閥管轄的地界那兒挑釁干架去了。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