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水龍番外
世上總不缺乏天才。
各種文學作品也熱衷描寫這些天才,往往是讓生活在現實社會里的人羨慕的一種存在。文學作品中的他們,可以在自己擅長的領域任意施展抱負、大展拳腳,成為無數后來者的引路人、指明燈,受人崇拜。
如果有機會,誰不希望自己能成為這樣的存在呢?
至少水龍是希望的。
水龍是一個天才嗎?
他是,水龍當然是一個天才。這并不是一句贊語,而是一句再公正不過的評價。只可惜即使是天才,也不過可能在一開始就能站立在金字塔頂端的,如果再有人刻意加以束縛,就算天才,照樣可以永無出頭之日!
水龍對于黑龍其實是心懷感激的,如果沒有黑龍的出現,或許他現在仍舊只能默默地跟在兄長身后,不管自己如何努力、如何展現的能力,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項又一項的優待落在兄長身上。
空有一身才華卻無法施展,這一切只因為他是家中的次子而非長子。
他唯一一次爆發,使得他救下了黑龍,也結識了黑龍。
黑龍提議用一間獨屬于水龍的醫院,換他為龍王社工作。
水龍理所當然地答應了。
龍王社的成員在種種見不得人的事情里受傷后,都由他親自救治。沒有恐懼,沒有膽顫心驚,沒有驚慌失措,他自然而然地適應了這種生活。
不過,與其說他是在為龍王社工作,倒不如說他是在為黑龍工作。
黑龍能力卓越,極具個人魅力,為他做事水龍并無排斥。即使黑龍莫名其妙的讓他到太平國際學校里兼職當一個校醫,他也同意了。
他在醫務室里見到了黑龍從日本帶回來的小情人,不知道為什么,水龍總覺得黑龍在面對那個名為秋野來實的情人時,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風龍甚至為此諷刺道:“陷入愛情后智商下降了。”
水龍既想笑,又有點贊同。
沒過幾天,他又在醫務室里見到了黑龍的未婚妻,錯了,是前未婚妻。
真不敢想象,這個深愛著黑龍的少女竟然會主動解除婚約。不考慮那些錯綜復雜的勢力關系,僅從健康角度來說的話,水龍是很贊同麗蘭離開黑龍的。
他以前對黑龍說過很多次了,不要和那么多的女人發生關系,否則容易傳染上一些說起來不太好聽的病。雖然黑龍截止到現在并沒有被傳染上什么病,但防患于未然總歸是沒有什么錯的。
不過水龍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溫和地笑了笑。
不知道為什么,水龍好像從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自己——的影子。
她的雙眼里那些被她自己強迫收斂起的種種情緒、種種想法,就如同很久以前的他一樣,這樣的眼睛,他也曾擁有過。“沉默”著看著周遭發生的一切,直到心底的某一根弦崩斷,再也無法維持無所謂的狀態。
曾經的他選擇了自暴自棄,直到遇見黑龍才結束了這種日子。
那么對方呢?
她直接消失了。
他再一次“見到”她,是在電視熒屏上。
彼時,她神采飛揚,令人心折。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水龍苦笑。
而他這個時候正在忙著照顧黑龍的那個情人。
這個叫做秋野來實的女孩竟然以為黑龍死了,并和風龍發生了關系,結果在得知黑龍還活著的時候,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逃避什么,居然失憶了。
黑龍將秋野來實交給他照料。
但黑龍的養父,也就是龍王社真正的幕后主人,卻想要除掉秋野來實。于是,他還要負責保護秋野來實。
他忙得焦頭爛額。
龍王社里也一團糟。
黑龍最后帶著秋野來實逃了,水龍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黑龍為何會做出這種決定。從各個方面來說,都糟糕透了。
黑龍已經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出色的領導者了,變得陌生無比。
他救了黑龍一命,黑龍送他一間設備齊全的醫院,而他也為龍王社服務多年,他們兩方算不上誰欠誰的。
水龍忽然有點想退出龍王社了,現在的龍王社混亂得有如一團亂麻,他留下來也沒有什么意義了。他的理想,他的抱負,也早已在過去的幾年中一一實現,沒什么可留戀的。
于是他走了,走得異常干脆。
現在龍王社的掌權者是風龍,一向以算無遺策自稱的他沒有想到水龍會這么做。連風龍都想不到這一點,又有誰能想到視醫如命的水龍,會如此輕易的拋棄了屬于他的醫院呢?誰都沒想到。
在新的住處定居下來的水龍,曾經大著膽子聯系他心慕的那個女孩,卻不曾想每次都被對方的父親擋了下來。
電話不通,信件被退回,水龍只好親自登門。
那個雖然年邁卻精神抖擻的男人,正低頭逗弄著一盆花草,為它修剪著枝杈。男人平靜地對他說:“你走吧,她不在家。”
水龍語氣和緩地說:“我不明白。”他眉眼柔和,一副謙謙君子之姿。
男人:“這有什么難明白的?回去吧。”
水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男人修剪枝葉的動作頓了頓,他抬起頭來,眼神如他身強體壯時一樣透徹,他看著他,道:“只要我還活著一天,我就不會讓我的女兒再和龍王社扯上一星半點的關系。你明白了嗎?”
接著,男人若無其事地低下頭,拿著剪子繼續修整自己的盆景,“要怪就怪你曾經為龍王社效命吧。”
說完他就捏動剪子,咔嚓一下剪去了一節細枝,細枝無聲無息地掉落在花盆里的泥土里。
第42章 木乃伊(一)
最近底比斯城里發生了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事情——他們的法老王新迎娶了一位妃子。
這位妃子的名字為安蘇娜,她就是在底比斯出生的,多少小伙子因為她成為了法老的妃子而心神憔悴,心底又有一絲“果然是這樣”的感覺,這樣的少女也只有法老這樣的存在能夠擁有她了。
她有著一雙與貴族們最喜愛的橄欖石同色的眼眸,橄欖石在古埃及被稱作“太陽的寶石”,而有著這樣一雙眼睛,以及如此美貌的她,被人們認為她一定身具太陽神阿蒙的庇佑。
法老塞提一世正是因為聽到了這樣的傳聞,才決定召見這個被人們認為有阿蒙庇佑少女。結果一見之下,法老王便深深地喜愛上了她,讓她成為了自己的妃子。
這位史上最為富有的法老王,為了取悅他新納的寵姬,命令奴隸為她建立了一座新的宮殿,并不準任何人觸碰她。
一時間,安蘇娜的風頭無出其二。
喬安抬起自己的右手,只見手指上套著碩大的寶石戒指,寶石迎著陽光反射出細碎的光芒。手腕上戴著的多副金鐲,抬臂時相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碰擊聲。
不僅是手,她的腰間唯有金質的鏈帶,綴有藍寶石的純金項鏈從脖頸處垂落,金流蘇搖曳在胸前,全身各處無一不佩有制作精致、價值昂貴的首飾。
身上為數不多的衣物,僅僅遮掩住幾處要害位置,只為了更好的凸顯出那些精美首飾,奇異的是這一身裝扮散不顯庸俗,只彰顯出一種具有濃厚異域風情的奢華高貴。
一向信奉簡潔為美的她,何曾有過如此窮奢極侈的打扮過自己。
喬安掂了掂項鏈的重量,然后毫不猶豫地把它摘了下來。脖子上長期掛重物,很容易得頸椎病的,她可憐的脖子可不能被這樣虐待。
她坐在床上,一下接著一下的搖著扇子。扇子上掛著的扇墜搖搖擺擺。大殿中悶熱無比,明明她的衣著已經非常暴露,但她仍然沒有感到絲毫涼爽。
今年尼羅河汛期已過,卻遲遲沒有見到河水泛濫。也未曾下雨,就連空氣中都帶著一絲燥意。
喬安不知是不是自己上一世身為樹精殘留的心理作用作祟,她實在有些受不了埃及的氣候。苦中作樂地想,如果她曾經是仙人掌成精,也就沒有現在這么多毛病了。
再一想到她現在的身份——法老的妃子、情婦、寵妾,喬安覺得自己額頭都有些疼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在頭疼,與此同時還有些頭暈,四肢乏力……總之,中暑之后的各種癥狀在她身上輪了個遍。
喬安自上一世度過化形劫后,何曾再生過病。她走了一回神,才意識到自己生病了,該讓人去請祭司過來。
對的,是祭司,不是醫生。
其實何須請祭司或者是醫生,喬安自己就算半個醫生,得了什么病,該用什么藥,她自己就能說個一二三。可是由于她對安蘇娜記憶中的祭司有些好奇,所以她決定干脆趁著這個機會見識一下這些祭司們的本領吧。
這個世界是有神靈存在的,祭司便是從侍奉于這些神明的信徒里面選□□的。
這個世界的神明與喬安以前所知曉的神明大抵相同,只要能獲得山川靈樞的承認,從而擁有移山倒海的能力。只是很可惜,這個世界的法則只允許修神道,不容許道門及佛門的修行。
在九州大陸上倒是很少有修神道的人,因為有著天庭的存在,如果沒有天庭的承認,誰敢稱自己是神明享受凡人供奉。再加上道門、佛門的昌盛,神道一脈早被打壓得不敢冒頭了,用“斷絕”一詞來形容也不為過。
打壓神道的原因也很簡單。別人為了成仙、成佛,哪個不是在辛辛苦苦修行,結果這些修神道的人倒好,只需要建座廟,吸收凡人的信仰,再發下個類似于救民於水火之中的誓言,就能得到天地饋贈獲得大神通,多讓人羨慕嫉妒恨。
而且同樣是立宏愿,修神道的人只需要說個空頭支票就能立地成神。而佛門弟子就必須完成宏愿才能成佛,地藏菩薩就因為曾經立下“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誓言,導致無數年過去了仍然沒能證得佛位。
兩廂一比較,道門弟子和佛門弟子能不狠狠地打壓神道之人嗎?傳承之爭不死不休。
這導致曾經的喬安活了那么多年了,竟然從沒見過神道中人,更別提侍奉這些神靈的祭司了。
厚重高大的門扉被幾個侍奉于神廟的信徒從外面推開,一陣溫熱的風自室外吹來。
祭司及其追隨者一行人走進房間,他的追隨者站在門口兩側,祭司目不斜視的向前行走著,他的身后跟著聽了喬安的吩咐去神廟請祭司的侍仆。當祭司向前走了三四米后,他的追隨者們統統退出了房間。
年輕祭司面無表情,然而即使如此,也無法讓人忽視圍繞在他周身的莊嚴神圣的氣息。墻壁上幾處未點燃的壁燈,隨著他前行的步伐一盞接著一盞的自己燃燒了起來,跳躍著,似是在歡迎他的到來。
室內的溫度已經一直居高不下了,再加上這十幾盞燈散發出來的熱量,還讓不讓人活了。喬安覺得自己更加頭痛了。
待她看清來人是哪位祭司后,她稍怔。她原本只是想隨便叫來個小祭司而已,怎么把大祭司請來了。身為能與神直接溝通的大祭司,不是應該老老實實地呆在神廟里,隨時聆聽神的旨意嗎?
侍仆從石柱另一側匆匆忙忙繞過大祭司,小跑到喬安身邊告訴她:“法老王得知您生病了,特地前去神廟拜托大祭司來為您看病。他還問您是不是厭倦了以前的首飾的花樣,今晚他就會再遣人為您送上新的首飾。”
她什么時候說自己厭煩舊首飾的樣式了?接著喬安就想起之前被自己摘下來的沉重項鏈,看來法老是因此誤會了。只是法老又是如何得知她摘下了項鏈?她把它摘下來還沒有兩個小時。
想到此處,喬安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這個侍仆,心里明白了些事情。繼而,她又不動聲色的將視線轉向大祭司。
這時大祭司正巧走到喬安身前,他沉默著看了侍仆一眼,侍仆便心驚膽顫又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連忙離開此處,也走出了房間。
古埃及同樣階層分明,大祭司施展治療術的過程,并不是一位侍仆可以隨意窺視的。
大祭司名為伊莫頓,他靜靜地俯視著坐著的喬安,一言不發。
喬安:“伊莫頓大祭司?”
伊莫頓的神情終于有了些許波動,他用一種似是在吟唱經文的奇異韻律,道:“原來你就是安蘇娜。”
“難怪。法老會喜歡你的確不無道理。”說著,他牽起喬安的一只手。
法老不準任何人觸碰安蘇娜這句話并不是說著玩的,曾有男奴不在經意間用手碰到了安蘇娜的胳膊,被法老看到后,他下令讓人砍去了男奴的手。
而伊莫頓現在卻毫不在意的與喬安發生肢體接觸,估計也只有幾乎能與塞提一世分庭抗禮的他,敢在暗地里置法老的命令于無物了。
他握著喬安的手,嘴里念誦著一段咒語,仍舊是之前那種韻律奇特的語氣,一道柔和的光芒自兩手交握處亮起,然后沒入了喬安的體內。
一瞬間,喬安就覺得之前籠罩在身體上的乏力消失不見,頭腦無比清醒。中暑的癥狀消失不見。
“勞煩大祭司了。”喬安有些遺憾自己現在這副普通人的身軀,無法捕捉到之前大祭司施展治療術時的神術波動。
伊莫頓坦然地接受了喬安的謝意,轉身離開了房間。
當晚,塞提一世派人送來的新首飾堆滿了她的床鋪,金光燦燦。
第43章 木乃伊(二)
因為埃及與鄰國發生摩擦,第二天,為此早已準備了許久的塞提一世決定親征。塞提一世為了向喬安表達他無法陪伴她的歉意,再次給她送去了一大堆光華璀璨的珠寶,以及一箱織線精美的服飾。
臨行前,法老找上喬安與她調情,喬安擺出一副弱不勝衣的姿態,謊說自己大病未愈,她不忍心讓即將遠征的法老也跟著染上病癥,“忍痛”將法老推出了房間。
法老感動的又送了她數套金首飾。
大軍遠行前法老找上伊莫頓,很是生氣地訓斥了伊莫頓一頓,指責他沒有認真為他的寵妃治療。伊莫頓平白無故地被斥責了一頓,也沒有顯露出任何惱怒,只是恭敬地受命,表示自己這就再去為安蘇娜王妃治療。
塞提一世罵完伊莫頓,心情頗好的御駕親征去了。
法老出去遠征了,若是宮殿周圍沒有那么多看守的仆軍守衛,該有多好,她說不定就能溜之大吉了。喬安不無遺憾地想道。
之后,喬安又一次在自己的宮殿里見到了伊莫頓,一向神情冷淡的伊莫頓這次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然后不言不語的為她施展了治療術。
說了一個謊結果牽連了別人,喬安不知道該為自己的運氣默哀還是該為伊莫頓的運氣默哀。所幸,伊莫頓沒有拆穿她的謊言。
之后的每一天,伊莫頓都會來一次她的宮殿,每次來都不說話,對她施完治療術轉身就走,雖然喬安根本沒有生病。
這一天,伊莫頓在離開之際,喬安叫住了他,她道:“大祭司,明天不用再為我治療了,我覺得我的病已經治愈了。”
“本就沒病,哪來的治愈。”伊莫頓如是說道,說完就面如常態的離開了。
原來你還沒忘記她現在根本沒病!那你還雷打不動的每天都過來給她施展治療術。
搞不懂伊莫頓的邏輯的喬安,決定不去管伊莫頓的行為了,反正施展治療術消耗的是施咒者的法力,她又不痛不癢的。
于是,喬安漸漸習慣了伊莫頓每天都她這里走個過場的習慣。
伊莫頓又一次來到了法老王為“鎖住”他的愛姬建造的宮殿,他走過幾根立柱,他身后的追隨者如同以往一樣替他推開了那扇沉重無比的門扉,他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就見安蘇娜王妃形象毫無的趴在床榻上,侍仆在一旁為她打著扇。
喬安聽到伊莫頓到來的動靜,無精打采地坐了起來,道:“大祭司,底比斯什么時候可以下場雨?你能做到嗎?”
伊莫頓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他實話實話道:“這要動用神廟,進行祈禱。我沒權利決定底比斯降雨,事實上我已經為此祈禱過很多遍了,神他一直沒給我正式的答復。”
“原來如此。”喬安也不覺得失落,她那樣問也不過是為了試探這些信徒能做到什么程度。
侍仆在看到伊莫頓的瞬間,就放下了手里的扇子,離開了房間。
侍仆走后,伊莫頓走近了喬安,“失望了嗎?安蘇娜。”
在她的注視下他再次拉起了她的手,讓她的手臂高高抬起。只是與以前都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并沒有施展治療術,而是將手腕翻轉過來,使其手心向上,在喬安驚訝的目光中,他微低頭,雙唇與手腕的肌膚輕觸,良久才緩緩分開。
“塞提的運氣總是這么好,財富、土地,輕而易舉便能攥在手中,就連女人也是。他想要的,永遠都能得到手。而我,就連與心慕之人接觸,都只能在私底下。”他嘆息道。
“容我自負一下,你是在向我示愛?”喬安沒有感到絲毫尷尬,反而饒有興致地問道。
任誰活了幾世,都沒被人表白過,都快認為自己絕對是傳說中的異形絕緣體時,陡然被人如此對待,怎么能不感到新鮮?好吧,當女皇時倒是時常有人向她表白,不過那時的表白究竟是阿諛奉承居多,還是真心實意居多,喬安實在不打算仔細思考這件事。
伊莫頓沒有回答喬安的話,他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問道:“安蘇娜,你想離開底比斯對不對?”
喬安抽回自己的手,雙手交疊在一起支著自己的下頜,問:“你為什么會這樣認為?底比斯是我的故鄉,我生于此,長于此,我為什么會想離開這里?”
伊莫頓道:“因為這里有著法老王的存在。我以為你從不曾喜歡過他才對。”
喬安的興致并不高昂,她在伊莫頓說完后,道:“你對我說這些,我都要以為你想幫助我離開底比斯了。”
伊莫頓聞言卻是輕頷首,他在說:“其實這也沒什么。只是……”
“就算你離開了底比斯,你又能去哪里?外面有如此多的沙漠,就算離開了底比斯,你又能去哪里?”
喬安來了精神,“你是說你真的愿意助我離開這該死的宮殿,幫我離開底比斯?”
伊莫頓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在他意料之外的是,安蘇娜突然用雙手抓住了他右手,扣在手心里。她那雙橄欖石色的雙眸里散發出異樣的神采,嘴角噙著一絲說不清道名不明的微笑。
“我的大祭司,你聽我說……”
伊莫頓眸色漸深。
……
塞提一世遠征回來了,底比斯城民們為此歡欣鼓舞。
然而城中的熱鬧氣氛,并未能保持幾天。
有異端神祇降臨了底比斯城,他在天空上方施法,一朵朵絢麗奪目的花火出現在了底比斯城上方,王宮中的守衛一個接一個的昏迷了過去。神廟的祭司、武僧們,為了與邪神對抗,也昏迷過去了十數個,他們崇敬著的大祭司以一己之力護佑整座城池,他還為此受了傷。
然而這些都不是什么最難以讓人接受的,最讓底比斯城民驚慌的是——他們的法老王不見了!
與法老王一起消失不見的,還有他最寵愛的妃子安蘇娜。
城民們、守衛們、祭司們紛紛尋找法老,卻根本沒發現他的身影,城中一片混亂。
他們尊敬的大祭司只好帶傷維護城中秩序,管理國家事務,底比斯城民猶如吃了一顆定心丸,大祭司的威望上升到了一種史無前例的地步。
大祭司以帶傷之軀,從塞提一世的孩子們中選了一個作為下任法老王,并表示自己一定會在法老長大前盡己所能的扶持他。
喬安騎著駱駝,她的身旁還有另一匹駱駝,上面坐著一個被綁住手腳、嘴里塞滿布料的中年男人。他的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在駱駝上動來動去。
喬安打了個哈欠,“別再扭了,再扭你就掉下去了。再說了,即使我現在放你走,你能回得去嗎?你又不認得路。我知道你身上有神靈庇護,不過那又怎樣,這些修神道的人哪個不是無利不起早的人,你竟然還指望他們?所以,你還是放下心跟我走吧,只要夜晚的天空上還有星星,我就不會認錯路,對了,前面應該會有個綠洲。”
中年男人:“嗚嗚——”
“哦,你問我怎么通過看星星知道路的,哎呀,這你就不懂了吧,我告訴你啊,這天空上方的每顆星星其實都大有來頭……”
喬安自言自語地講完,中年男人有氣無力地又嗚嗚了兩聲。
“你想知道那天晚上天空上的花火是什么?就是煙花。一不小心把它的發明時間提前了,不知道蝴蝶翅膀會扇成什么樣。你的那個大祭司,權力欲不小,又能使用那么多的法術,不知道他會把埃及發展成什么樣子。”
“話說,你剛才是想問這些事情吧?”
中年男人懨懨地耷拉著頭,搖了搖頭。
不過喬安并沒有側過頭去看他,沒看到他的動作,于是她道:“那我就當你默認了。”
第44章 聶小倩番外
聶小倩死了,死后草草地埋在了金華城北郊的一處荒地上,墳旁是一株白楊樹,樹上還有一個烏鴉巢。
她死時已經年滿十八歲,卻至今未曾談婚論嫁。以她才貌、家世,本不該至今沒有與人定親。只是她的母親死得早,父親又娶了個續弦。父親在時一家人和和樂樂,也沒發生過什么糟心事,可是等著父親一去世,家里的一切都變了。
繼母是個輕浮的性子,她在外不知惹上了什么禍事,有人雇了城里的潑皮混混三天兩頭的到宅邸里鬧事。上報官府,縣官老爺顧左右而言他,管束了一下這些潑皮無賴就沒再搭理這件事。
后來,偌大一個宅邸更是因為一場詭異之極的大火焚燒殆盡。聶小倩帶著自己的丫鬟逃了出來,卻不幸半途病逝。神無分文的丫鬟將她安葬在此處,已是盡己所能。
聶小倩自出生起所過的生活雖談不上吞金咽玉,但也稱得上衣食無憂、和樂安詳,哪曾想竟落得個這樣一個結局,一口薄棺,凄涼孤單的葬于荒郊野外。
聶小倩不清楚自己現在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也許就是話本里常說的孤魂野鬼吧,否則怎么可能還保留著自己意識。
她的墳墓旁有一座看似堂皇實則荒涼的寺廟,名為蘭若。聶小倩生前從不知道金華北郊處居然有這么一座寺廟。她心里有些好奇,想要走進寺廟里看看。要是能碰上一個能超度她的和尚就再好不過了。
可是她幾次想要進入寺廟,都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阻擋住。
聶小倩有些失望,也有點預料之中,佛門圣地哪是她這等孤魂野鬼可以進入的。
一時之間,她對未來的日子失了主意。
聶小倩抱膝坐在白楊樹下,期待著地府中的牛頭馬面將她的魂魄勾走,也不知道地府中的鬼差們什么時候才能發現她未到閻羅殿點名。
一日復一日,她始終沒能見到能勾走她魂魄的鬼差。
天空不知在何時,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
雨水落在她身上,穿透而過,她畢竟只是一個沒有實體的魂魄。
一陣腳踩水洼的聲音傳入耳中,由遠及近,聶小倩抬起頭來,只見一人向她走來,原是一身著素袍的女子。
這人未撐傘,雨滴卻未曾打濕她的肩膀。布鞋踏在積水上,濺起的水珠卻絲毫未曾沾濕這人的鞋面以及衣擺。
這女子悠悠嘆道:“看來他們口中的女鬼就是你了。”
聶小倩不知道對方所說的“他們”究竟是誰,但是這人后面說的“女鬼”定是自己。她有些不知所措地道:“你能看到我?”
女子點了點頭,“當然可以。”
聶小倩心中福光突至,明白自己苦等的機緣來了,她立即朝女子行大禮,道:“妾一生向善,身遭不幸,死后不知為何竟化身孤魂野鬼,苦于無人超度,久困世間,渾渾噩噩度日。求高人救我!若有來世,妾必定銜環結草,以恩報德!”說完,又是一禮。
來人看著聶小倩,又道:“相逢即是有緣。機緣在此,我本該度你投胎。可惜我沒能提前幾日過來看你,你的魂魄已有消散之兆,如果讓你現在就重入輪回,你幾世修來的福德,差不多都要損耗在補益魂魄上面了。投胎轉世后若無福德庇身,怕是接連幾世都難脫‘難’、‘苦’、‘哀’三字。”
聶小倩再次懇切地哀求道:“求高人幫我。”
“道門修今生,佛門才講來世。如果你求的是來世安寧……”女子遺憾地緩緩搖頭,“我也無計可施。”
聶小倩想也不想地說:“妾只求今生,不求來世!”
不曾想,她脫口而出的這一句話,就使她獲得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仙緣。
最令她意外的是,這救她逃脫苦海的女子,竟然是個妖精。想她曾經將各路神佛哀求了個遍,最后救她的卻是個妖精。
只是……人又如何,妖又如何。
聶小倩只知道她生前供奉了許久的人間得道高人,未有一人發現她遭受苦難,未有一人在她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救助于她。
誰給她救贖,誰就是她心目中的神明。
她會崇她/他,敬她/他,永生永世絕不叛她/他。
恩人她就居住在蘭若寺里。蘭若寺里還生活著一群小妖。這些小妖,與聶小倩以前從話本上讀到過的妖怪截然不同。他們會哭會鬧,與常人幾乎無異。如果不點破他們的真身,誰會想到他們都是一群妖精。
恩人常常被他們鬧得頭疼,但聶小倩看得出來,恩人其實也樂在其中。
這些小妖的年齡明明要比自己打,但是聶小倩卻常常生出一種自己是在照顧弟弟妹妹的感覺。大概也只有那個由老龜化形的妖精,最為成熟穩重了。
在未認識到恩人之前,聶小倩最崇拜的人是她的一個堂姐。堂姐她長相秀美,頗具才氣,所做詩歌實屬上佳,她還精通樂理,彈琴弄蕭不在話下,繡的花也是姐妹幾個中最好的一個。
但現在,聶小倩心中暗嘆自己以前的眼界是如何的淺薄——
那些被其他人作為彰顯才氣、抬高身價、引以為傲的本領,在恩人這里不過是湊趣的存在。或許在恩人的眼里,只有在仙路道途上的成就才是值得她驕傲的。
若是恩人此世為人間男子,憑他才藝,不知會有多少妙齡少女暗寄芳心,而以他對情愛一事渾不在意的性子,又不知會有多少懷春少女的情意會為此付之東流。
在得知恩人頗擅琴棋書畫時,她曾試探著詢問恩人是否可以教她。
恩人只是略帶嘆息地說:“你既然想學,我當然會教你的。只是你不要因此耽誤了修行,畢竟你又不以此入道,在這些事情上面耽誤太多時間,于你并無益處。”
不識本我,終究只是庸碌眾生中的一員。不超脫凡間,終究難逃生死別離。縱是生前再如何才華橫溢,百年后也化為一縷輕煙。
聶小倩福身道謝。
……
得到恩人指點的人并非只有聶小倩一個,不知為何,恩人她從未在眾人面前以師父的身份自居過。
恩人她從不會刻意忽視任何一個人,但同樣的,她也不會對某個人特別重視。似乎偏頗一詞極少出現在她身上。聶小倩也不知該為此慶幸,還是為此暗嘆。沒人知道,她是希望恩人能夠更加關注、重視自己的。她不知這是不是凡人特有的劣根所在,她也不敢想象一向表現的清靜無為的恩人知道自己的心思后,會不會對此不喜。
更或者,即使恩人她知道了自己的想法,也只是一笑而過,對此毫不在意吧。恩人她本就少有在意的事情。
也不知在何時,聶小倩開始觀察起了恩人她的喜好,細心留意著對方生活中的一點一滴。
她自以為自己對恩人了解得夠多了,卻沒想到恩人總是能夠出乎她預料。她之前雖然知道恩人是古樹成精,卻不知恩人她的原形還是雌雄同體的。
看著男子姿態的恩人,突然間,聶小倩不知該如何稱呼恩人了,以前她隨著小妖們叫她“姥姥”,那么現在,她該稱呼恩人什么呢?思來想去,最后敲定為“老祖”一詞。
相似的面貌,同樣是一支木簪綰發,烏發垂于身后,仍舊是青衣素袍,只是之前為女子,現在為男子,翩翩然,世無其二。眉清目朗,卻自有一股風流之意。想來九霄上的天人也不過如此。
日日夜夜,老祖的身影在她腦海里徘徊。
不知在什么時候,她也能修煉到老祖這樣的程度,能夠與對方比肩。至少,自己也要比那個叫做燕赤霞的道人強才行。
不過那道人的師門也著實可恨,竟妄想斬殺老祖。
所幸老祖法力高深,直接帶著眾人遠遁離去,才免于一場禍事。蘭若寺里的一眾小妖,只以為老祖帶他們離開金華是為了游玩,老祖惟獨告知了她真實原由。
如果實在往日,她得到了這樣的特殊對待,聶小倩心底一定會泛出些許喜意。只是在此時,她的心底卻只有苦澀,她為老祖感到不甘,為老祖感到不平。
雖然老祖表現的一如既往的平靜,但誰知她心底是否有著深深的惋嘆?如此佳人,只因為她投生為妖,便有人打著除魔衛道的旗號要斬殺她,也未免太過不公!
也未免太過……小瞧了老祖。
就讓天師門的那些牛鼻子道士來金華吧,反正蘭若寺里只剩下了一個老祖的□□,在他們苦于與蘭若寺周圍的陣法糾纏時,他們早就逍遙九州天地間了。
聶小倩雖出生在富庶人家,卻未曾離開過江浙一帶。即使修行后,她也不曾遠離過金華城。若不是老祖帶他們離開了金華,一直心甘情愿困居一隅的她,不知何時才能真正認識到天地之大,九州之遼闊。
綿亙數千里的山巒,激流涌蕩的河流,一碧萬頃的平原草地……
日后再次回憶,這一段時間無疑是他們生命中最為快樂的日子。
當此時,距離離開金華的那天已過多年。
聶小倩身處蓬萊,她立于一塊不過寸許大的礁石上,四周海水波瀾。一道劍光自眼前的高空中劃過。她知道這是老祖的劍光。
修仙之人劫數重重,心中魔障反反復復。聶小倩記得,老祖曾說她心中雜念太多,顧忌太多,于修行無益。若是不破除心中魔障,怕是修為再難寸進,一不小心便是身死道消的結局。
然而心中的魔障哪是那么好破除的,在蘭若寺時,她心中就種下了心障的“種子”,至今沒能鏟除。每每與老祖接觸一分,她心中的魔障就加深一分,自己甚至還甘之如飴。如此一來,這心中的魔障又怎能破除呢。聶小倩心中苦笑。
抬起手掌,仿佛掌心中正拖著一縷陽光。
自修行了老祖所傳的功法后,便凝實起來的魂魄之身,在此時竟顯得有幾分透明、不穩定之感。
……也不知自己還能維持幾時。
一聲輕嘆隨風而逝。
第45章 《楚留香傳奇》⑴
自從有了成為樹精的經歷后,她似乎有在“不是人”的康莊大道上越奔越遠苗頭。真讓人頭疼。
在《哈利波特》的世界里時,喬安曾思考過,自己死后會不會也變成魔法畫像。為此她還特別好奇的向諸多魔法畫像里的人物,詢問過成為一幅畫像的感覺是怎樣的。
而她現在終于親身體會到了這種感覺,只是她并不是成為了魔法畫像中的人物,而是成為了一面鏡子中的人物,這是她做夢也想不到的。
而這面鏡子的主人的名字,叫做石觀音。
喬安則好巧不巧的成為了石觀音在鏡子中的倒影。
……
江湖人皆知,石觀音的武功深不可測,在江湖中少有敵手。與她幾乎無人匹敵的武功相應的則是她的鐵石心腸,誰人不知石觀音是這世上最冷酷惡毒的女子。
同時江湖中還傳說,石觀音有著世上最美的容貌。見過她的人,連魂都能被她勾了去。
這個世上再沒有誰會比喬安更清楚石觀音了。
說她可憐,曾經的她也的確是一個可憐人可她現在也著實可恨。
石觀音原本并不叫做石觀音,且她也不是一個歹毒的女子,她算得上是大家閨秀一個。她出身黃山世家,黃山世家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大劍派。
昔年華山與黃山世家發生沖突,黃山世家這場慘斗中輸得一敗涂地,兩門劍派戰到最后,黃山世家竟只剩下石觀音一人還活著。
她逃到扶桑,后來學得一身高深莫測的武藝,再次回到中原,直殺上華山。
大仇得報后,闖出偌大名聲的石觀音竟從江湖上突然消失了。
當她再次出現在眾人眼前時,她已拋棄了曾經的姓名,成為了此時眾人眼中的石觀音。行事乖張,手段殘忍。誰也沒有猜到這個手段狠毒得令人膽顫的女魔頭,就是昔日那個出身黃山世家的剛烈女子。
別說江湖中人無法將這兩個女子聯系到一起,就是喬安,若不是她曾讀過原著,她也絕不會認為這兩個性格天差地別的人其實同一人。
喬安所寄身的鏡子就被擺放在石觀音的房間里。
也許在很多人的腦海中,有著魔頭之稱的人所居住的房間里,一定是一副陰沉壓抑的基調,想象力豐富的人說不定會會覺得她的寢室里一定鮮血橫流、人骨滿地。至少也要擺滿從他人那里搶奪來的奢侈品,盡顯豪華奢靡氣派。
但事實卻完全相反,石觀音的房間與人們想象的可謂是截然不同。
她房間里的擺設很簡潔、很溫馨,看起來是如此舒適,如此安逸。若是有江湖人進入她的閨房,一定不敢相信這就是女魔頭石觀音的房間。
石觀音此時就在房間里,她走到房間的角落,身后拉開一面天青色的帷幕,露出帷幕后的一面幾乎等身的巨大鏡子。這世上大概再也沒有比這更完美的鏡子了,鏡子的周圍鑲嵌著各種足以令無數人瘋狂的翡翠珠寶,鏡面光潔清晰,映出的人影與真人無二,即使沒有鏡框上的那圈珠寶,僅是這副鏡面,就足以令無數人羨慕嫉妒。
誰也想不到,心腸歹毒、冷漠的石觀音,在這面鏡子面前,她的雙頰竟不知是因為羞怯還是激動而暈染開了點點桃色。然而即使她雙頰染紅,身上也仍保持著一種清冷高貴的氣質,再配上她那絕美的面龐,真如天上謫仙。
她看著鏡子里與自己別無二致的人影,說道,“你瞧,我這身衣服好看嗎?”
石觀音在這除她之外別無二人的房間里對著鏡子自言自語,詭異無比。
然而更為詭異的是鏡子里的倒影。
石觀音是站著對鏡子說話的,而鏡子里的“石觀音”卻是坐著的。
鏡子里的“石觀音”垂眸靜坐在木椅上,手捧一卷書,細細品讀著。
石觀音一動不動地看著鏡子里的“人”,就像是在希冀著對方的回答。鏡子中的“石觀音”似是終于無法忍受石觀音的視線,眼也不抬地道:“好看。”
鏡子竟能夠口吐人言,實乃天下奇聞。
得到回答的石觀音卻并沒有露出高興的表情,她的眉眼上染上了一絲淡淡的憂愁,這點憂愁絲毫不減她的美貌,反而更加激起人們的愛護欲,如果有男子看到她此時的表情,定會忍不住把她狠狠抱住,愛撫她、疼寵她。
“你自始至終,都沒有看我一眼,哪來的好看。你總是這樣,與我說話就讓你這么難受、這么無奈嗎?”
喬安抬眼看向石觀音,她真想告訴對方自己完全不懂得何為憐香惜玉,辣手摧花才是她最常做的,你這副表情白擺了。
她干脆利落地回答道:“是挺無奈的。”
石觀音的眼角泛起些許淡淡的紅暈,明明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卻因這點紅暈,透露出一種既像是委屈,又像是氣憤的神情。然而,她不論作何表情,都透露出一種風華絕代的美。
她嘆了一口氣,“我實在不明白,我究竟有哪里不好,你就那么厭惡我?你不喜殺,而我自從有了你,我也很少再進行殺戮。我會陪你聊天,陪你安眠,你不高興時我還會竭力討你歡心,你上哪再找第二個像我這樣的人?”
若換做其他人,保準會被石觀音這一番懇切的言辭打動。
可是深知其本性的喬安又怎會真的被她感動,石觀音對她好,只是因為石觀音喜歡自己這副與她完全一模一樣的外表。
西方有美少年納西瑟斯,他愛上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投水而亡。東方小說中有蛇蝎美女石觀音,她愛上自己在鏡中的映像,鏡子破碎后她也自殺身亡。
石觀音不會愛上任何人,她愛的永遠只有自己。
“很少再進行殺戮……”喬安重復著她的話,心底搖頭。
石觀音口口聲聲地說著自己正在改掉喜殺的毛病,卻不知有些時候,她所做出的“饒人一命”比殺了對方還令人難以忍受。
她會因為嫉妒其他女子的美貌,而對對方說“要想不死就自行毀去容貌”。這世上少有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對于大部分的女子來說,就算偷得一時生,今后的生活怕是也要因此毀得干干凈凈的了。不知有多少女子會如此想:還不如那時就死了痛快!
石觀音癡迷地看著鏡子。
喬安安靜地回視著她。
半晌,她才道:“你一開始就弄錯了,我就是我,并不是‘你’。你就將這么鏡子砸碎吧,它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武俠世界里突然出現一面靈異鏡子,多么驚悚。這又不是聊齋的世界。
石觀音像是沒聽到喬安最后的那句語一樣,她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我本為一人,無論你多么……討厭我,你都要記住這個。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明白我的心意。”
說著,她掩去了眼底的苦澀,緩緩地拉上了帷幔。
天青色的帷幕阻絕了外界的光線,鏡子里的世界一片黑暗。
鏡子里的喬安不急不忙地站起身,順手點燃了身旁燭臺上的蠟燭,鏡子里自成一方外世界,她生活在鏡子世界里,倒也沒有感覺到太多的不適,雖然這個小到可憐的方外世界里只有她一人。
石觀音定定地看著青色的帷幔,本想要轉身離開的,想了想后,卻是再次伸手拉開了布幔。卻只看到“那人”的衣角在鏡子邊緣消失不見。
這下可好,“那人”連見她都不愿見了。
可是石觀音思來想去,都自認自己最近并沒有招惹到她,她實在摸不清她的心思。
鏡子中明晃晃的映照著石觀音房間里的一切,木椅,鏤空雕花柜,屏風……卻惟獨少了石觀音的倒影。
石觀音無奈地再次拉上布幔。
喬安倒不是故意對石觀音避之不見,她以為石觀音早已離開,誰會想到石觀音會打個回馬槍。
她自得其樂地呆在鏡子世界中。
喬安倒也不感覺無聊,《坐忘論》一向是道門弟子用來“消磨時間”的工具,幾天的時間不過彈指一瞬。
幾天后,石觀音領著一男子來到了房間里。
別的地方,都是男子哄騙女子,騙其身,騙其心,騙得對方神魂顛倒,奉若神明。
在這里,卻是剛好相反。石觀音最喜歡征服男子,她仗著自己的美貌,從無失手。一個接一個的男子,對她交付了真心,奉獻上自己的靈魂,卻在最后一刻被她棄如敝履。可憐這些男子無一例外都曾為江湖俊杰,卻都因她失去了自己的人格,有如傀儡一般被困在此處,永遠也無法離開石觀音隱居的山谷。
而這次石觀音要“勾引”的男子,卻是讓喬安小小地吃了一驚。
被石觀音帶進房間的男子,正是當年“華山七劍”之首皇甫高,他也是現如今“華山七劍”中僅存的一人了。江湖中誰人不知皇甫高狹義之名,武林中人誰不敬仰!
皇甫高被下了藥,渾身沒有絲毫內力,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沒有顯露出任何驚懼慌張。他面目清俊,雙目如淵,他面色沉靜地說:“姑娘,黃山之仇你已報,你我兩派恩怨兩消,何必繼續苦苦相逼?”
他之前也并不知曉石觀音就是黃山世家的李姑娘,只是他原本就認得曾經的石觀音,當他再見到這張美極的面孔時,他怎么會認不出她的身份?
多年前華山劍派與黃山世家的那番慘斗,認真說來并沒有誰對誰錯。江湖中幫派之間發生爭斗根本是司空見慣的事情。黃山世家差點滿門戰死的事情倒的確是慘烈了點,但日后這仇也報回來了。
是以,江湖中人對這場卷及兩派的禍事誰不是冷眼旁觀。
人人都道江湖好,卻忘記了江湖中的殘酷。
皇甫高的說話聲從布幔外傳進鏡子里,喬安聽得一清二楚。
她心道皇甫高猜錯了,石觀音并非是舊仇復燃想要對華山斬盡殺絕,這一切只是因為她太閑了。
石觀音走到遮掩著那面巨大鏡子的帷幕前。
帷幕后傳來一陣低語,“石觀音,你給我適可而止。”
你也只肯在這種時候才會主動與我說話。石觀音有幾分失落的心道。
她伸手拉了拉從房頂懸落的一根繩子,重重疊疊的厚重布幔突兀地落下,給鏡子又加上了無數層遮掩。鏡子中的聲音無法再透過布幔傳出來,而外面的聲音也無法再傳到鏡子中。
石觀音轉身向著皇甫高冷笑道:“華山七劍未絕,我心難安。”
皇甫高淡淡道,“我就在此,只管殺!”
第46章 《楚留香傳奇》⑵
石觀音抬起右手,仿若憐惜般輕輕撫過皇甫高的臉頰,她的面上浮現出幾絲柔情,眼里卻是毫不遮掩的冰冷。
她的嗓音婉轉,雙唇輕啟,“少俠也未免太小瞧我石觀音了,我怎么舍得讓你就這樣死去。如此俊杰,我自該好好‘珍惜’。”
恰在這時,房間外傳來一陣低語。
石觀音被打攪了好興致,不耐煩地道:“何事?”
門外來人語氣無比恭敬地道:“師父,您要找的人有消息了。”
石觀音的臉上無喜無悲。
當年整個黃山世家僅逃出了她一人,她東渡扶桑,遇見一傾心于她的男子,名喚天楓十四郎。她與他纏綿歡好誕下兩子,在習得一身詭譎武功后,毫無留戀的重返中土。
男子為尋她,帶著兩個孩子也渡海而來,卻不幸身死,只得將兩個稚子托付于人。
石觀音所尋找的人,正是她的兩個兒子。不過尋找歸尋找,要是說她有多愛他們……那也不見得。
兩個已經完全忘卻面龐的兒子、天楓十四郎、父親、母親、黃山上上下下無數或陌生或熟識的身影一齊用上了心頭,或死或亡,到頭來,竟只剩下他們母子三人的身影還完好無損。
一時間,她越看皇甫高越覺得這人可恨。
這人毀了她的一切,這個罪魁禍首!他怎么能夠如此淡然地坐在這里呢?
他憑什么這么淡然!
憑什么!
石觀音抬掌憑空擊向皇甫高,然后看也沒看他是死是活,就轉身摔門而去。
毫無反擊之力的皇甫高被打到墻側,嘴角溢出一絲血跡。
他幾次想要站起來,卻都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疼痛打斷了動作。他感受著空空如也的丹田,練劍人慣有的纖長有力并帶有薄薄劍繭的手指攥得發白。
漆黑深邃的雙眼里泛起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他的唇邊浮現出一抹無論如何都與愉悅挨不上邊的笑容。
是苦,是恨,是怨,又帶著幾分“果然如此”的意味。
他坐在地面上,倚靠著墻壁,喘息了幾下。
‘堂堂七尺男兒,哀哀怨怨地坐在地面也太難看!’
若是師父還在,一定會這樣訓斥自己吧。
這樣想著,皇甫高輕咳了幾聲,用手拖拽著身側的厚重帷幔,想要借力站起來。
在他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只聽喀拉一聲,嵌在上方用作帷幔滑軸的木桿,因為無法承受皇甫高拽住帷幔的力量掉落了下來。
層層疊疊的帷幔旖旎地鋪在地面上,露出了重重簾幕遮擋住的那面碩大的鏡子。
他的注意力全然沒有分給鏡框上鑲嵌著的寶石琉璃,或是那纖毫畢現、價值連城的鏡面。此時此刻,他的所有思緒全被一個念頭占滿了——鏡子里沒有他的倒影。
皇甫高的臉上沒有任何驚怖的情緒,倒是有幾分探究。
或許“華山七劍”中的任何一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是他這種表現吧。
為何稱他們為“華山七劍”,而不稱他們為“華山七子”,亦或是“華山七俠”?
七劍,七劍!
華山劍法寄情于劍、寄心于劍。
他們以身為劍!
是劍,非人!
不稱他們“七劍”稱他們什么?
“華山七劍”這不僅是一種名號,更是一種敬意。
一節青色衣擺毫無預兆地自鏡子邊緣處出現,緊接著是一節衣袖。并有女子話語聲隨之從鏡子內部不輕不重、不急不緩地傳入皇甫高耳里,“石觀音,我跟你實話實說了吧,我……”
有一絲訝異自鏡中少女的眉眼間閃過。
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更清楚女子有著與之前含著怒意走出房間的石觀音,有著一模一樣的相貌。
他猶記得石觀音押解著自己來到這處山谷里時,他看到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米囊花(注:罌粟),古籍上曾言米囊花既是鎮痛良藥,又是惑人心智的歹毒之物,莫不是之前石觀音給他下的藥物中含有米囊花?
喬安習慣性地手掐子午決,道:“失禮了。我適才把你當成了石觀音。”
皇甫高苦中作樂地心道,他寧可相信鏡中的倒影是石觀音的家中姊妹,也不相信這是石觀音。而且剛才聽對方所言,她似乎把自己當成了石觀音。這究竟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幻覺。
就算是黃山世家未遭大難之前,皇甫高也從不曾見過石觀音用著這么謙和的姿態對他說過話。
石觀音的習武資質之高,皇甫高生平僅見。這樣一個有著傾國傾城的容貌,習武資質堪稱萬里挑一的女子,自幼自然是在父母的溺愛、下仆們的恭維下長大的。更何況她本就是一個江湖兒女,本就不屑于平常人家的“繁文縟節”。在這種生活環境下長大的石觀音的脾性,那是絕對談不上溫和嫻靜,謙遜有禮。
記憶中僅有的幾次碰面,他對石觀音的印象都不怎么好。
幻覺也罷,真是碰到了傳說中的牛鬼蛇神也罷,反正他現在是廢人一個,大不了一死了之,計較這些有什么意思。
他咽下嘴里的血腥,帶著幾分灑然意味地行禮道:“不知閣下是何方神圣?”
“非神非圣。”喬安覺得這個問題挺有意思的,她認真地回答道,“前世為妖,最初為人,現今不過一縷幽魂。”
想了想,她認為這個答案還是有些不完全。幽魂她見多了,不過也沒見到那個幽魂能像她一樣兜兜轉轉、帶著記憶輪回個不停。
于是,她問道:“你說我到底算個什么好呢?”
第47章 《楚留香傳奇》⑶【捉蟲】
——你說我到底算個什么好呢?
聞言,皇甫高搖了搖頭。
若問他究竟信不信少女的話,怕是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方才對方言語間,他再次對這面鏡子上下打量了數次,的確不曾在鏡面上發現自己的倒影。
比起自己身中米囊花之毒,他現在正處于花毒造就的幻覺中這種可能性,他其實更愿意接受另一種猜測。
他順手給自己把了把脈。
也許,他是真的碰上奇事了。
想到此,他是真的想要笑了。比起之前那百般無奈的笑,這次是的的確確升出了一絲愉悅之意。
幼時,他也曾偷偷摸摸地看過幾本閑雜書籍,只是他沒想到只在志怪小說中出現的事情,有一天會真的被他碰到。奇哉怪也!
只是皇甫高終究沒能再一次笑出來。身體上的疼痛,心神上的疲憊,精神上的壓抑,壓過了那絲極其細微的愉悅,讓他實在是笑不出來了。
頓了頓,他又動作虛弱輕緩地施了個抱拳禮,“今日有緣相逢,在下華山皇甫高,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華山首徒,久仰大名。”這個“久仰”絕不是客套話,喬安是真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皇甫高的存在了,只不過是從一本書中。
舊時的記憶一閃而過,她緊接著道:“不敢稱閣下,少俠稱我喬安便好。”
皇甫高在心底將“喬安”二字默念了幾遍,字音含在舌尖,單字單字的品味著。
他看著鏡中的少女,意外的發現,自己并沒有因為對方有著這張與石觀音相同的面龐而遷怒于她。
石觀音的容貌是一種能讓人從骨髓里、從靈魂里感到震顫的美麗。她的美貌就如一條蛇,死死地纏繞在男人的心間,尖牙插在心房上,心頭血上滿滿地流淌著對方注射進來的毒液,讓你愛她愛得癲狂。
奇異的是,這副美得銷魂蝕骨的容顏生長在鏡中少女身上,卻只會讓人忽略過去。至少他在看到這少女的第一眼時,首先注意到的就不是這張與石觀音同樣的絕美容顏,而是另一種難以捉摸的存在。
那是一種不僅僅局限于美貌的特質,想來就算再換一張面孔,她憑借著這點扣人心弦的特質,也足以引人注目。這樣說似乎也不對,因為這點特質并不“突兀”、“強烈”、“張揚”,而是自然到難以令人捕捉的。
少女帶給他的感覺并非是全然陌生的,許多年前,在他初次離開門派行走江湖時,曾遇到一個年歲將盡的老道。
那老道……
皇甫高的有些恍惚。
老道……似乎喜歡喝酒。
那個老道喜歡喝什么酒來著?
“少俠?”
皇甫高似驚醒一般,紛雜的念頭戛然而止。他連點身前兩處大穴,以使自己的頭腦清醒一些,并竭力忍住那來自身體各處的劇痛,盡量使自己的心神不再渙散。
他再次拱手,“喬姑娘。”
“你可知道石觀音打算如何處置你?”不知怎的,喬安突然覺得自己被皇甫高稱作“姑娘”,似乎有點占他便宜的嫌疑。
她果斷的把這歸咎于聶小倩他們身上,他們整天姥姥來老祖去的,都把自己叫老了。好吧,她是真老了。
一細縷發絲黏在嘴角血跡處,皇甫高抬手拂去,說:“大概……會狠狠折磨一番?”
繼而,他肯定了自己的猜測,“如果她不這樣做,她也就不是石觀音了。”
“的確。”喬安道。
她回想著原著中石觀音的做法:她讓沙漠上的太陽曬瞎了他的雙眼,毀去了他的容貌。她又讓他進入磨坊里,代替驢子推磨,一刻不停,晝夜不息。
數年過去,曾經的七子之首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名為“石駱”的可悲人。
石觀音幾乎毀了他的一切,只留有皇甫高的一身傲骨,不是石觀音不想毀,而是這是她無論如何也毀不掉的。
就如他現在,即使自幼所習的內力被廢的一干二凈,渾身經脈被廢,今后再難踏入武途,他仍然沒有崩潰,依然挺立著、站立著,毫無血色的面色上帶著幾分泰然。
這是一種堅持,也是一種執著。
喬安自認,換做曾經稚嫩的她,假若自己修習了二十年的內力被人打廢,也不會如他這般鎮定自若,即使這份鎮定只是表面上的。
“少俠,我有方法助你離開這里。”
皇甫高聞言立即一撩衣擺,毫無猶豫地單膝跪地,“請姑娘助我。”
“不過我有個條件。”
“姑娘請說。”皇甫高眼睛也不眨地道。
“你離開這里的時候,別忘了順手把我帶走。”
“……帶走?”皇甫高問。
“順手”把她帶走?這話說得倒是有趣。這么大的一面鏡子,他思來想去,也想不出能夠安然無事的將其“順手”帶走的方法。
鏡子里的少女點了點頭,又慢悠悠地補充道,“若是故意忘了這件事,我是絕不會放過你的。
喬安驀地一笑,笑得眉眼彎彎,之前的什么秀逸清雅氣質全都消隱無蹤,威脅得光明正大、理直氣壯。
——別忘了,她現今可是一縷寄身于鏡子里的幽魂。
這才是真·做鬼也不放過你。
……
再次回來的石觀音,雙頰泛著些許美人暈,有如酒醉后的淺紅。
她并沒有立即動身前往中原去看望她的一對兒子,她只需要知道他們現今的身份就可以了,以他們如今的身份,她日后若要打聽他們的位置,實在是再好打探不過的。十四郎為他們的一對兒子分別找了兩個出色的撫養者,對此她很滿意。
只希望他們沒有染上那些自謂名門正派的江湖人的臭脾性。
即使染上了……
呵,她自會將他們親手調教出一副出息模樣。
石觀音的好心情并沒有維持多久。在她推開雕花木門走進屋內,看清房間里的情形時,立即大怒。
“皇甫高,你在做什么!”她怒喝道。
只見原本應該掩蓋在重重帷幔后的鏡子,被青年從墻壁上摘了下來,挪到了距離房間門口處不過三步遠的地方,正對著剛剛推門而入的石觀音。
鏡中的少女坐在一把鏤空雞翅木高背椅上,她抬眸看了石觀音,遂又垂眸,不再看石觀音。
石觀音心中氣極,只想對著鏡中的少女怒吼:你究竟知不知道這個該挨千刀的華山弟子到底要做什么?都到這時候你還是不愿多看我一眼?!
諸多的心思,不過在她心底一瞬而過。
皇甫高沾染著幾絲血跡的手指劃過鏡面,頗有幾分意味深長地道:“這面鏡子倒是不錯。”
話音未落,他已握掌成拳,狠狠擊向鏡子。
拳鏡相觸處,如蛛網般蔓延開道道裂痕,倏爾,隨著一聲脆響,整面鏡子化作碎片四散在地。
心中的猜測成真,石觀音整個人呆立在場。
她欲要尖哮,從口中吐出的卻是一灘鮮血。
皇甫高眼神冷漠地看著石觀音倒在地面上,顧不得查看她到底是死是活。立馬蹲下身,從地面上撿起半塊巴掌大的鏡子碎片,他讓碎片劃破了他的手指,快速地在鏡面上用鮮血畫出一幅莫名的圖紋。
這一切,都是之前那位鏡子中的喬姑娘教予他的。
“姑娘現可安好?”他對著鏡子碎片詢問道。
寄身之物被損毀,喬安的魂魄也受到了震蕩,不過并無大礙,只消日后耐心歇養一番就好。她道:“無礙。”
皇甫高將碎鏡握在手心,向前走了幾步,伸手在在石觀音頸脈處一探,說:“石觀音已死。”
許多江湖人在探查敵人生死情況時,喜歡在對方經脈里輸入自己的一絲內力,在對方體內快速游走一番,以便更為準確的探明情況。雖然這種方法比較麻煩,但在某些必要情況下——比如對方會詐死的斂息術,還是這樣做最為保險。若是對方未死,是絕無可能在己方的內力探查下瞞過去的。
現下,自己經脈里內力全無,讓皇甫高頗感不適。
他告訴自己要盡快適應沒有內力的生活。
日后……
自己大概要一直憑借一副無法凝聚內力的身體生活了。
喬安聽到皇甫高的話,便說:“我們快速離開吧。”
“自當如此。”
皇甫高咳了幾聲,咽下喉嚨里的一絲腥甜,跨步邁過門檻。
一縷溫暖舒適的和風吹進房間,石觀音輕薄的紗制衣角隨風拂起。屋內一本攤在桌子上的書冊,隨著風嘩啦啦的翻過數頁。
衣衫與地面上的血跡,使得倒在地面上女子染上了凄美的顏色。一向紅潤的面頰,此時失去了色彩,蒼白無比,我見猶憐。
半掩在衣袖下的手指突然輕顫了一下。
又是一陣風,這次的風比剛才的風要勁猛許多,木門嘎吱幾下,被風吹得嘭的一聲關了起來。
……
石觀音居住的谷外是一片荒無人煙的沙漠。曾經有不少正道人士前來鏟除女魔石觀音,可惜他們無一成功。這些人中就有大半之數折于這片沙漠,剩下的也都被石觀音殺了。
沙漠,生命的絕境。
此刻,假如有認識皇甫高的人見到他,絕不會認出此刻渾身狼狽,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行走在沙漠上的男子,就是江湖上頗具盛名的華山大弟子。
喬安一邊指點著他逃離石觀音居住的谷底,一邊又教他如何消除自身蹤跡,以防有可能到來的追兵。截止到現在,石觀音殘暴的一面還未來得及徹底展露在她的弟子面前,她的弟子對她還是有著些許忠心的。難保不會有弟子在察覺到石觀音的死亡后,派人為她報仇。
在即將入夜時,皇甫高遵循著喬安的指點,尋找到了一個小小的綠洲,決定在此處歇息一晚,略作整休。
沒過多久,原本泛著昏黃顏色的天空就已經完全變作了黑暗。
蒼茫的大漠如一只噬人的野獸,譏笑著任何膽敢踩踏在它身上的人們。
明明白天的沙漠上,熾熱難耐,到了夜晚,竟是冷風不斷,直刮到人的骨頭縫里,好似凌遲。
幸虧皇甫高此時已經踏入了綠洲,比直接在沙漠里過夜要好上很多,否則以他這副沒有內力護體的身軀,能不能挨過這晚上都很難說。
喬安思忖著皇甫高的身體情況,時不時向他詢問一□□內丹田、經脈受損情況。
皇甫高看出了喬安的意圖,他倒是看得開,道:“勞煩姑娘費心了。能從石觀音手中逃得一命已是萬幸,對于其他的事情,我不敢再奢求了。”
他并沒有看向碎鏡,因為他正在照看剛剛點燃的火堆。
“你是認為自己已經不可能再習武了?”
“丹田被廢,再難習武。既然天意如此,強求也無用啊……”皇甫高用一根細長的樹枝,撥弄了幾下面前的柴火堆。
天意如此……
天意?
直到今天,喬安也沒能明白究竟何為天意。
最講究順從天意的正是修真者,而最敢藐視天意逆天而行的也正是這些修仙求道的人。豈不自相矛盾?
當初在瓊華時,她曾針對這個問題問過青陽師叔。
當時,青陽師叔反問她:“順或逆先置后,且讓我先問你,在你心里究竟什么是天意?”
此問一出,喬安立時傻眼了。她還真不知道究竟何為天意。
她思考了半天,最后憋出來了一句,“‘天意’大概就是‘老天爺的想法’、‘老天爺的安排’的意思吧?”
青陽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手中浮塵一甩,“這兩個詞倒是形象,不過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既然如此,我換個問法問你,你覺得老天爺的安排、老天爺心底的想法是什么?”
她怎么知道老天爺在想什么!
青陽師叔大概看懂了她的眼神,他笑出了聲,“待我輩之人真正懂得了老天爺想法的那天,也就到了我們得道成仙的日子了。現在,既然我們連天意究竟是何都不清楚,又從何知曉我們現在要做的一切究竟是順天意還是逆天意?”
她不解,又問:“那為何他人都說修行即是逆天之行?”
青陽真人有幾分悵然地說:“成仙時的九天玄雷就是天降明示。我欲成仙,天阻之。你道為何?家有家賊,國有國賊,我輩之人為成仙奪天地之造化,竊鐘秀之靈氣,不正是天地之賊。這世間,如果沒了我等修行者,不知要多出多少靈川,多少福田。我輩實是這世間第一大盜!”
天地賊,世間盜!
天阻之,地滅之!
人間大惡!
天地難容!
此乃天意——
‘滾!’她在心底斥道。
腦海里安靜了了一瞬,緊接著那道若有若無的聲音再次響起:凡間至惡,天必殺之!
‘閉嘴吧!’喬安說完,立即默誦起了《清靜經》。
神魂一陣動蕩,之前充斥在腦海里的擾人話語聲立時噤聲。喬安自知這是由于之前魂魄震蕩,從而導致心靈防守有了間隙,引發了心魔。幸而即時清醒,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雖是如此,心魔卻也并非全然沒有在她的心底留下痕跡。
喬安打定主意以后一定不再拿自己的魂魄冒險,僅僅是魂魄震蕩就如此難受,要是魂魄受創,那該是何等痛苦。
皇甫高見喬安一直沒有再說話,只以為自己之前的語氣太生硬惹惱了對方,打定主意待會一定要向對方道歉。
回過神來的喬安向皇甫高問道:“不知少俠可曉得紫陽真人?”
聞及對方主動與自己交談,皇甫高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稍松了一口氣。他背后倚著一塊石頭,抬臂在火苗上方烤了烤手。“紫陽真人?可是北宋張伯端,悟真先生?”
“對,是他。”喬安又說,“他有一言,我一直深以為然。”
皇甫高:“請講。”
柴火上的火苗一下子竄高了數寸。
伴隨著映照在鏡面上的火光,喬安極為認真地說:“我命由我不由天!”
第48章 《楚留香傳奇》⑷
她這句話既是在說給皇甫高聽,亦是在說給之前引發了心魔的自己聽。
話音落下,她只覺得自己的整個心神都為之一靜。
那作死的心魔終于徹底滾蛋了。
喬安實在忍不住暗罵了一句。
皇甫高的身子僵了一下,他注視著火堆,漆黑的雙目里倒映著跳躍著的火光。“姑娘可是在說,我的經脈與丹田還有復原的可能?”
一個丹田被廢、經脈皆斷的人,無疑連一個不曾習過武的普通人都不如,至少普通人的丹田與經脈都完好無損。
江湖中人都稱丹田被廢或經脈皆斷的人為“廢人”,其緣由就在此。
連常人都不及,可不就是廢人一個!皇甫高心道。
然而若不是沒有選擇,誰會愿意成為一個廢人。只要有人能讓他看到希望,皇甫高將這一絲曙光牢牢地抓住,絕不放手。
“我不敢說自己有十成把握——”畢竟喝水都有噎住、神仙都有打盹的時候,她以前也從沒有給人修復過經脈丹田,要說百分之百能夠成功,第一個不信的就是她自己。
“但七八分把握我還是有的。”為了讓對方相信自己,她解釋道,“很久之前我有幸拜入道門,得到傳承。醫術、相術、命術、卜術、山術為道門五術,雖然我現在功力全失,但我畢竟曾精研過醫術,對于丹田經脈的修復之術略通一二。”
最重要的是,當年她的確從云經閣里讀到過有關修復丹田經脈的書籍。
皇甫高知曉喬安好意,又得知對方的確有方法能夠醫治自己,不由得心情一蕩,剛想要說什么,卻是一陣激烈的咳嗽。
喬安連忙道:“你先別說了。按我說的做——”
她根據曾經在云經閣里讀到過的那本書里的內容,告訴對方幾處穴位,并道出一段內功心法。
皇甫高心領神會,立即按照喬安所言運行功法。
原本那本書上所述的修復方法過于繁瑣,要輔以眾多藥草以及其他事物,在當前情況下,未免有些不切實際。自皇甫高從石觀音的房間里逃出來后,喬安就一直在試圖把書上所述內容和她所知的《九陰真經》殘卷進行合并修改,直到現在,才略有小成。
《九陰真經》與《九陽真經》皆是頂尖的武功秘籍,這兩部功法對于修復經脈都頗有奇效,實為療傷圣典。她并不知道《九陽真經》的內容,但她卻是修習過《九陰真經》的。
即使是現在的她,也不得不承認《九陰真經》這部功法非同一般。也不知當年創造出這部功法的人,該是何等驚才艷艷的人物。
再轉看皇甫高,他正在全神貫注地運轉武功心法,外界萬物早已被他隔絕于心神外。
鏡子里的喬安,幫著他警戒四周。
這家伙真不愧是以“仁”字揚名于江湖中的劍客。這般容易對外人卸下防備,也不怕她其實是個耍著他玩的孤魂野鬼,如果她真是那等兇魂惡煞,他這時毫不設防的姿態入得她眼,她絕對會將他吃個一干二凈。
按她以前認識的鬼修的說法,像他這般元陽未泄的男子,不論是肉體還是魂魄對于鬼物來說都是大補,且美味至極。
至于她為何知曉皇甫高元陽未泄——
天機不可泄露。
喬安現在算是明白了,老天爺這家伙,就是有事時拿它當幌子,沒事時就踹一邊的存在。
翌日,皇甫高悠悠轉醒。
憶及昨日之事,他垂眸低笑。
“我皇甫高今生何其有幸能識得姑娘!姑娘大恩,無以為報,若有驅使,任爾吩咐。”
言畢,兩人再次起程。
烈日炎炎,茫茫沙漠,渺無人煙。唯有一衣衫不整卻眼神堅毅,手中握有一片碎鏡的男子,行于漫漫黃沙上。但他清楚地知道,他并非孤身而行。
……
江南總是泛著一股軟軟的情調,無論是舞文弄墨的文人騷客,還是舞刀弄槍的江湖俠子,只要來到江南,似乎都沾染上了一份綿和之氣。
雕梁畫棟,多少青樓楚館里的嬌媚女子倚欄而笑。才子揮筆,俠客仗劍。
風拂弱柳,綠水微皺。
水畔處有一茶館,茶館內有一江湖人,正同旁人說著自己道聽途說的事情。
“你們知道嗎,華山劍派那個莫名消失的大弟子在三個月前回來了!”
“他沒死?”另一江湖人驚訝道。
“沒死!他真回來了!”
又一人道:“好歹也是七劍之一,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華山七劍再厲害又如何,其余的‘六劍’不還是死在那女魔手下了?也不知道這皇甫高走了什么狗屎運,竟然能活著回來。”
“不對啊,既然早在三個月之前他就回到了華山,怎么到現在才有這么一點消息傳出來?”單看在皇甫高回去之前,華山掌門為了尋找自家失蹤的弟子所耗費的人力物力,就能知道華山派對他的看重。在他回來后,華山派怎么著也要高高興興地在江湖中發個喜訊吧。
“你以為華山派敢?好不容易從那女魔手中逃出來,自然得低調一點。要是連他都死了,嘖嘖,這一代的華山弟子算是徹底沒頂梁柱了。這代的華山掌門也真是可憐。”嘴上這樣說,他心里卻在罵華山掌門窩囊,這一代的華山精英都被人肆意捏圓搓扁了,他屁都不敢吱一聲。
他就不信了,那個女魔頭的武功真有那么高強?
“那女魔厲害得緊,我覺得我們還是少談點這件事為妙,萬一……”一江湖人欲言又止。
其余人嗤笑他小膽,卻是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不再談及此事。
臨桌一藍衣男子向小二招了一下手,他將一錢銀子放在桌面上,之后便離開了茶館。
藍衣男子腰佩一柄玄鐵劍,走出茶館后,他一手放于劍柄上。
劍柄輕顫了一下,一道女音傳入男子耳中,“他們口無遮攔,別把他們的話太放在心上了。”
藍衣男子目不斜視,行走于街道上,緩緩出聲道:“我明白。”
這藍衣男子正是皇甫高。
在皇甫高走出沙漠回到華山后,喬安便不再寄居于碎鏡內,直接寄居到了皇甫高的佩劍上。畢竟一個大男人隨身帶著一塊碎鏡子,實在有些奇怪。
過了一會兒,皇甫高主動開口道:“自從修習了姑娘傳給我的功法,我的一身傷已經好了七七八八。”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又道,“想來師父他早已看出,我現在練得并不是本門內功心法了吧。”
“你有個好師父。”喬安贊道。
內功心法與拳譜、劍譜之類的招式功法不同,不論哪個門派,都在內功心法的傳承上頗為忌諱。本門心法,外人休想窺得一絲一毫,而門下弟子未經師父許可,一般情況下,也是不能私學他派內功心法的,畢竟沒人會喜歡吃著碗里望著鍋里的弟子。有些嚴厲點的師長,甚至會直接將其逐出師門。
在涉及門派傳承問題上,條條框框的總是分外嚴格。
可是華山掌門竟然沒有對此表示出任何疑問,直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皇甫高道:“師父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新進門的小弟子總是被他嚇得戰戰兢兢,日子久了,才發現他最是心軟不過。”
半月之后,便是這一代的華山掌門的五十大壽,身為徒弟,皇甫高自當為其獻上一份壽禮。
按理來說,他早就應該準備好了這份壽禮才是。只是他之前被石觀音擄去,后來又在沙漠中徘徊許久,回到華山后又在門派內養傷多日,時至今日,他才有時間為其置辦禮物。
雖然師父諒他大病初愈,讓他不必在這等小事上費心,但他哪會真的如此。
師父待他如子,前段時日為尋找失蹤的他又勞心勞力,又耗費自身內力助他療傷。
他能為師父做的事情,實在是少之又少。要是他連一件讓師父滿意的生辰禮物都尋不到,他這個做徒弟的也太過失敗了。雖然他清楚,不管他送什么,師父都不會不滿意。但他卻不能因此糊弄了事。
喬安并不清楚不久后即是華山掌門的壽宴,她只是對皇甫高奇怪近日以來的舉動有些奇怪。
皇甫高走進一家在周圍幾個城里頗有名聲的玉器店。他在里面轉了一圈后,什么都沒有買就走出了店鋪。
喬安忍耐不住問道:“你在找什么?”原諒一個沒有肉身,只能寄居在劍里靠背誦《坐忘論》消磨時間的魂魄的好奇心。
就算成為AI,她都能時不時的假公濟私一把,電影小說兩不誤。
就連她最清心寡欲的上上輩子,閑極無事時,她都能通過調戲妖精妹子、禁欲小伙找樂子。沒辦法,誰讓上上輩子男版的她,自帶氣質增幅器,只要少說話,從頭到腳,就連頭發絲都似乎在訴說著“超凡脫俗”這四個字,頂著這么一副殼子,誰會認為她是在公然調戲?
再說上輩子,怎么著她也是綁架了個法老王陪自己玩。
這輩子她一開始就穿越錯誤。
早在一睜眼發現石觀音對著鏡子大肆意淫時,就該知道事情不妙。
這賊老天。
皇甫高聽到喬安的詢問,這才意識到自己并沒有告訴她師父的壽辰這件事。他回答:“再過不久,就是師父的五十大壽,我卻不知該選擇何種壽禮。”
“好東西哪會明著放在這些店面里,就算真碰到了好貨,你覺得你師父會喜好這等事物?”喬安疑惑道,在她眼里,華山掌門不像是特別喜好玉器古玩這類東西的人。
皇甫高道:“師父他最喜歡收集名劍,研究劍招。名劍、劍譜這兩項事物,沒有機緣不可得,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我猶記得幾本不錯的劍譜,倘若你不嫌棄,便從我這里面挑選幾本,回到客棧后,我說你寫,謄抄完畢后裝訂一下,大可將此當作壽禮呈上。”喬安道。她腦海里別的不多,就書多。
皇甫高一愣,繼而推辭。他已在喬安身上受益良多,怎好再受此大禮。
可他哪說得過喬安。
喬安曾聽過這樣一句話:錢只有在它流通的過程中才是錢。在她眼里,一本功法同樣是這樣的,只有能夠傳承下去的功法才有價值。若不能傳承下去,它與一沓廢紙又有何異?
所以喬安一向不吝于給予他人自己所知曉的各種功法。別人罵她冤大頭也好(當然了,這等端碗吃飯,放碗罵娘的人,她一向是不加理會的),贊她心胸寬廣也好,她都不打算改變這種做法了。
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劍柄,皇甫高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沒有再聽到皇甫高推辭,喬安繼續道:“我先挑出了九部比較適合你師父練習的劍譜,都挺不錯的,你聽著那幾本順眼就選哪個。《流云七劍》、《烈陽九劍》、《縱劍十六式》、《凈水二十四劍式》、《蓮華劍式》、《回靈劍式》、《紫虹劍式》、《形意疾風劍》、《點蒼無影劍》……怎么了?”
皇甫高只是覺得,自己把劍譜像白菜一樣挑選,這要是說出去,他怕是要被所有江湖人士嫉妒死了。
第49章 《楚留香傳奇》⑸
這天,華山掌門迎來了他的五十大壽。
他的徒子徒孫以及與他相熟的江湖俠客發現,這位一向神情嚴肅的掌門的臉上,竟難得露出了一絲柔和之意。也對,在今天這個日子里,假如他還是板著一張臉的話,未免也太沒有人情味了。
然而沒人知道他的內心里,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這么愜意。
明明從皇甫高那里得知,石觀音已經死了,他卻不知為何總是放心不下。說不上原因,只能說這是一種直覺。他年輕時,曾憑借這種近乎本能的直覺躲過了數次殺機。
出于此,他硬生生地將皇甫高平安歸來的消息壓了三個月。
許多江湖人都在說他害怕石觀音,是的,他是害怕石觀音,但他卻不是在怕石觀音將自己殺死,他怕的是石觀音來到華山,將華山最后“一劍”殺掉。
昔年華山與黃山大戰,他這一輩的人只活下寥寥幾人,而到了現在,也只剩下他一人了。近年他舊疾復發,也不知自己還能活幾年。
他已經沒有時間再為華山磨礪出新的“七劍”了!
距皇甫高回到華山已經三個月多了……
三個多月內,那個女魔頭都沒有找上門來,想來她是真死了吧。
不對!
假設她還活著!
如果她真的沒死……
今天是他的壽宴,雖是增加了門下弟子巡邏的次數,但耐不住人員紛雜,來客眾多,警戒絕對會比往常有所疏漏,再加上石觀音囂張的性子,她要來的話絕對會趁著今天來!
不過這樣也好,今日眾多同道在此,就算她真的來了,她也無法興風作浪。
如果這一切只是他多想了,他就向大大方方地向大家宣告——石觀音已死!為他身為下一任華山掌門人的大徒弟好好造一次勢!
其實不僅華山掌門有異樣的預感,喬安也有。她之前以為這是自己靈魂受到震蕩的后遺癥,所以沒有加以理會。直到今天,這股預感格外強烈,才讓她不得不重視起來。
她重新拾起了好久沒有用過的卜術與相術。
事實上,卜術與相術她學得只能說是一般般,就連道門五術中最難練的山術她都學的比這兩術好。沒辦法,她打心眼里就不愿把這兩術往精深里學。有些事情看太明白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糊涂有時也是一種幸福。
雖然稱不上卜算行家,但在卜算與她自己相關的事情時,得出的結果還是很準確的。
于是她起了一卦。
此時,皇甫高剛剛喝下一碗他根據喬安寫的藥方配置的藥汁。
喬安待他將藥汁全部吞咽下去后,才開口道:“做好心理準備,石觀音她……可能沒死。”
皇甫高下意識地反問道:“你說什么?”
喬安沒有隱瞞的意圖:“石觀音還活著。”這次她去掉了“可能”這個詞。
皇甫高的眼神頓時變得凌厲起來。
他沒有問對方是如何知道的這點,他只是緩緩地閉上了雙眼。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已恢復了常態。
“多謝姑娘告知。”說完,他甚至有幾分閑情打趣自己,“之前我還暗道師父小心過度,沒想到姜還是老的辣。走,我們先把為師父準備的壽禮獻上。”
他為師父選擇的劍譜是《烈陽九劍》,一本招式堂堂正正、坦坦蕩蕩的劍譜。劍如其人,師父他崇尚浩然之劍,走得亦不是快劍的路子。他練得是一個“烈”字,攜勢而來,如陽似火。與《烈陽九劍》的主旨恰好相合,簡直是為師父他量身打造的劍招!
他想,師父定然會喜歡這本劍譜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華山掌門在看到自家大弟子呈上的壽禮時,確實是喜歡得緊。
若不是顧及自己的壽宴還在繼續,以及有可能到來的石觀音,他都想不顧一切地拋下眾人,立刻閉關研讀劍譜、苦練劍招去了。之前其他人為他獻上的禮物,已經全然被他遺忘在了腦后。
他讓人在他身側擺了個座椅,“我徒,你大病初愈,先坐下歇息一會兒吧。”
皇甫高謝過后,依言坐下。
這時,來賀壽的江湖人已經基本來齊了。
按照規矩,掌門他此時應該站起來說幾句多謝各位為本人賀壽的話,然后接下來就是大家吃吃喝喝,順便欣賞一下華山安排的助興節目的時候。
可是,就在掌門準備開口說話時,突然有一道從外面傳來的微弱鈴聲傳入了眾人耳里。這鈴聲雖弱,但在場眾人哪個不是身懷武藝,俱是聽力極佳之輩,又怎會聽不見。鈴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仿佛直接在人耳畔響起,眾人知道這是鈴聲里摻雜了內力的緣故。
鈴聲陣陣,卻遲遲不見人影。
底下有江湖人小聲嘀咕:“也不知是何人在裝神弄鬼。”
有自持江湖經驗豐富者冷笑道:“我看這是有人來砸場子了。”
華山掌門面上不怒不喜,他也用摻雜了內力的聲音平靜道:“敢問是哪位同道中人賞面參加壽宴,還請出來一見。”
無人應答,唯有鈴聲依舊。
這鈴聲不似銀鈴般清脆,也不似鐘聲般渾厚,唯占悠遠、綿長二詞。
在座眾多江湖人多出身中原,并不識得這鈴聲。若有人曾前往過大漠,定識得這鈴聲便是沙漠中的希望之音:駝鈴聲。
此時此刻,能與沙漠有聯系的人,皇甫高只能想到一個人——石觀音。
他的瞳孔驀地一縮。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遠沒有試想中的那般從容。
有一股莫名的情緒自胸腔中騰騰升起,是怒,是憎。
他的面容依然平靜,搭在扶手上的手卻驟然縮緊,滿手碎木。
看到自家徒弟這種表現,掌門如何意識不到來者是何人。
他打了個手勢。
華山弟子紛紛戒備了起來,其余人也是如此。其實不用他提示,在場的江湖人士就已經戒備了起來,是人都知道來者不善。
眾人透過大敞的廳門,遠遠地看到外面有一匹駱駝正在不斷地靠近。
不少人心中泛起疑惑,華山上哪來的駱駝!
駱駝上隱隱有一個人影,待駱駝走近后,眾人才發現這是一個衣著白衣的妙齡女子。
當皇甫高看清少女的面龐時,他已然將手握在了劍柄上。
女子在門口處拉了拉駱駝的韁繩,駱駝停住了腳步。她姿態輕盈而優美地翻下駱駝,輕紗似的衣袂好似浮云流水,一雙不著寸縷的雙足踩在地面上,嘴角含著一絲不輕不重的笑意,既不顯得清冷,又不顯得甜蜜,卻最容易讓男人心動。
她向著華山掌門不卑不亢地行禮,道:“石觀音給前輩賀壽。”
第50章 《楚留香傳奇》⑹
眾多江湖人士紛紛露出驚訝的表情,這容貌昳麗的女子竟然是石觀音!廳堂內一片嘩然,交頭接耳者比比皆是。有炫耀自己對石觀音的劣跡知之甚多的武林人士,也有正在叮囑門下弟子小心行事的各派長輩,更有面目嚴肅起來的正道人士。
片刻后,在場眾人許是終于記起石觀音的惡名。轉瞬間,廳堂內又恢復了安靜。
皇甫高此時的眼神,真可謂是冷若冰霜,冽如刀劍。
有耐不住的江湖人上前一步:“石觀音,你來此究竟有何企圖!”
傻子才會認為她是真為華山掌門賀壽而來的!
之前,華山七劍相繼有六人慘死,七劍之首也不知所蹤,在那時江湖人士就猜測大概是黃山后人來尋仇了。待皇甫高再次現身華山,為眾人帶來新消息,鬧得江湖沸沸揚揚。這三個多月來,眾人早已推測出昔日的黃山李琦與今日的石觀音就是同一人,華山也默認了此事。紙是永遠包不住火的。
她殺華山弟子,還能用報仇一詞來解釋,江湖中人大多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近年來,她所殺之人,又豈是只有華山人!濫殺無辜,手段狠毒,實在是罪大惡極!
她分明是被仇念蒙蔽了良善,入魔了!
石觀音一副好脾氣的樣子,她側頭看了那個說話的江湖人士一眼,語氣不輕不重,態度不親不疏,“你猜?”
那個初出茅廬的青年看著石觀音這份輕描淡寫的作態,只覺得好似有一片流云拂過心尖,整顆心都酥了,臉刷得一下就變得通紅。
無趣。石觀音不再理會他,再次看向華山掌門。
被她注視著的華山掌門只覺得自己渾身一片冰涼,她雖是笑著,眼里卻沒有絲毫笑意,然而也沒有殺意,有的是滿滿地譏諷與嘲笑。
——貴為華山掌門又如何?
——還不是連自己的弟子都保不住!
他動了動嘴唇,似是強忍下了什么話。最終,他面無表情聲音平板地道:“老朽當不起姑娘的祝賀,姑娘請回吧。”
石觀音全當沒聽見,她掃視了一圈,朝著一張無人坐的椅子走去。
一個有著一雙吊梢眉的劍客攔住了她的腳步。
石觀音神色不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劍客字字清晰地說:“不知姑娘可還記得南林鎮柳家二小姐?敢問姑娘到底與家姐有何冤仇,竟下手毀她容貌!”
在場不少女賓客不由動容,或憤,或憐。
石觀音眼波流轉,悠然道:“少俠倒是有趣得緊,是她自愿毀去容貌,與我何干?”
年輕劍客氣樂了,“若不是姑娘以命相挾,家姐怎會選擇自毀容顏!”
說到這里,他冷笑一聲,抽出自己的佩劍,握著劍拱手行禮,“還請姑娘指教!”
今日華是山掌門五十大壽,來者有不少都是江湖中有名望的前輩。此時,他們與華山掌門隱晦地交流了一下眼神,他們雖知石觀音武功高強,但對她的武功底細全然不知,不知門派,不知師承,不知擅長,不知弱點,為了一探底細,待會好將其制服,便沒有上前阻止劍客的邀戰。
華山掌門看了一眼坐于他身邊的皇甫高,發覺他神情已恢復鎮定,不由得對自己的這個徒兒更為滿意。他今日必讓石觀音有來無回!
皇甫高心知這個劍客打不過石觀音,想要阻止這場無謂的爭斗。
卻聽喬安用傳音入密與他說道:“那人不一定不知道自己打不過石觀音,你觀他的神情,恨到極點、怒到極致,他已不顧生死,只求戰個痛快罷了。”
還沒開打,皇甫高就已經看到了這個還未成長起來的劍術奇才隕落的場景。
不外乎一個死字。
皇甫高神情冷漠地看著石觀音。
石觀音看著站立在對面的劍客,輕輕吐出一字:“你?”
劍客舉劍擊去,石觀音回掌。如此八九招過去。
“華山的待客之道我算是見識到了。”她驀地嗤笑,隨即又是一掌打出。她這一掌,讓久混江湖的一些武林人士不由得心中一凜。
而這劍客竟無一絲還手之力,直接被打飛到人群里。
眾人急忙接住他。有人伸手試鼻息,有人伸手探脈,最終都是一嘆。
“死了。”
“這石觀音真是可惡!”
“動輒要人命!怎的如此狠辣!”
“姑娘行事未免太過狠毒,為我徒兒納命來!”一中年老者氣得雙目瞪圓,接著飛身而起,一劍刺向石觀音。
石觀音渾不在意道:“那也要你有這個本事。”
皇甫高此時眼睛一眨不眨地注意著兩人的打斗,縈繞在耳畔的是喬安對于石觀音招式的講解之語。
要問這世上最為了解石觀音的人是誰,除去已經死去的天楓十四郎,非喬安莫屬。
她的語速極快,卻咬字清晰,絲毫不見慌亂。
“石觀音擅長掌法,所以她尤善近身戰。劍客在與她打斗時,需要在一臂之遙的基礎上,再與她保持半個劍身的距離。反正兩人之間的距離,足夠你將劍送入她體內將其刺死或削其脖頸就可,萬萬不可讓她近身。否則,就會如這人一般……”
她在說最后一句話時,石觀音已然雙掌打在持劍老者身上。老者立即口噴鮮血,飛撞在大廳的柱子上。眾人眼看著他頭一歪,不再動彈,顯然是斷氣了。
只有皇甫高知道,石觀音打向老者時,雙眸注視著的人其實并不是被她打到的老者,而是坐于師父身側的他。
那是一個淡漠到令人膽顫的眼神。
原著中,十幾年后的石觀音,就連楚留香在面對她時也要甘拜下風,并稱其是江湖中武功最高的女人。現在的她,雖然并不是日后的絕頂高手,但也是世間鮮有人能敵的一流高手。
那個老者在她手上才走了二十招就落敗,但更重要的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石觀音并未使出全力。
華山掌門這時感到些許不妙,這次怕是要苦戰一場才能勝出了。
大廳內頓時再次人聲嘈雜起來,有不少膽小者以及因為實力不佳得到長輩囑咐的各派弟子,趁機偷偷溜了出去。
幾位德高望重、武功高強的武林人士,站了起來,呈圍剿之勢。
喬安的語速又快了幾分,“她巨闕穴防守薄弱,你大可放膽一刺,若她收掌抵擋,便攻她章門穴。”
有外人在,皇甫高不便與之交談,只得用手指輕敲了兩下劍柄,以示知曉。
清閑日子沒過幾天,就被石觀音找上門來,流年不利啊。喬安心道。
外面,突然傳來幾聲悶響與慘叫。眾人明白過來,剛才那些出去的人遭了毒手!
“你有同伙!”華山掌門怒目而視。
一武林人士想到自己剛剛出去的徒弟可能已經橫尸于外,恨不得將石觀音大卸八塊,他喝道:“大膽魔頭!”
石觀音的耐性快被耗完了,她微微蹙起眉。這些所謂的正道人士像蝗蟲一樣,殺都殺不盡,真煩。
她抬臂揚袖。
皇甫高早已得到喬安的叮囑,他對石觀音的了解更勝以前。他完全能猜到石觀音準備要做什么——況且他也曾在這上面吃了個大虧,她這是要用毒了,而且還是大面積用毒,因此她才不得不借助大幅度的動作,再加上內力,以使毒粉、毒霧之類的事物迅速擴散開來。
還沒等石觀音放下手臂,他已經將“閉氣”二字高聲訴諸于口。
石觀音朝他怒視。
不過幾息的時間,有眾多沒反過來或者閉氣不及時的武林人士,只覺得自己渾身無力,他們心道這是中毒了,連忙運功逼毒,不曾想內力運轉間,無力的情況絲毫沒有得到緩解,反而漸漸加重,最后更是連內力都無法運轉。
“石觀音你做了什么!”
“石觀音,你竟敢下毒?!”
華山掌門心中咯噔一下,他強作鎮靜道:“諸位同道,還請與我一同拿下這魔頭!以肅江湖風氣,揚我正道威名!”
“自當如此。”眾人應道,說著就要動手。
聞言,石觀音也不再忍耐性子,她揚聲道:“我石觀音此番前來,只為尋華山弟子一敘舊情,還請諸位行個方便。”
眾人聽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上華山的確是來找茬的,但只找華山弟子的茬。閑雜人等邊兒去,她沒心思要他們的命。要是選擇留下來,就自己掂量著點,到時別怪她翻臉無情!
此言一出,還真有不少人動了溜之大吉的心思,只是……
當下就有人出聲道:“不知姑娘的朋友是否在門外?旅途勞累,為何不請他們到堂內一聚?”你的同伙在外面死守著呢!他們要是敢出去,誰知道會不會和剛才出去的人一樣,不知是死是活?
他這一開口,不少有人暗中附和。
也有不少江湖人士直接開口大罵,罵他們軟骨頭,污了江湖風氣,墮了正道名聲。
石觀音笑了,這一笑直看得剛才說話的那人心神蕩漾,就連之前的畏懼都減少了幾分。“那便勞煩這位大俠把他們叫進來吧。”
之前說話的那人眸色閃了閃,不少人都跟著他一起離開了。
就在他們選擇離開時,石觀音與眾人交起手來。
華山弟子大都用劍。而其他人,則這個用鐵鎖鉤,那個用裂環刀,這個使無影腿,那個使掏心拳,諸般武藝一一展現。
“以多欺少,還真是有正道風范。”石觀音在打斗之余,不忘這么說道。
她流露出一絲笑意,按理來說應該用清淺一詞來形容的笑容,到她身上竟完美的詮釋了“勾魂攝魄”四字是何含義。她笑得美艷,又有著幾分只有與她朝夕相處過的喬安才看得出的肆意與張狂。
一時間有不少未嘗情愛滋味的江湖人士晃了一下神,被她抓住時機一掌打飛。
她就是心狠手辣了!
你能奈我何?!
真真是招招不留情,掌掌奪人命。
……
華山掌門預想過,若要將石觀音成功拿下,或許要狠狠地費一番功夫。但他從沒有想過會有失敗這種結果。可是,想象總是與實際有點差距的。
他心里真是百味雜談,華山真的要毀在他手上了?
到底是他們這一代人老了,還是該說后生可畏?
石觀音仗著手里有莫名的毒粉,再加上詭譎的武藝,不過百招,就解決了三四個武功高強之輩。
至于剩下的那些人,不足為懼。
就在這時,外面闖進來了十幾個石觀音的人馬。這些人不是她的弟子,就是她的仆從。
皇甫高憑借著喬安在關鍵時刻的指點,躲過了好幾次致命危機。
只恨自己還是太弱!
不過不管怎樣,今日,他拼死也要將石觀音斬殺于此地!
石觀音怒火高漲,新仇舊恨加在一起,愈加想要把皇甫高剝皮抽筋,再毀了他的臉,直接把他仍在沙漠上曬他個七天七夜,再把他的尸身挫骨揚灰!到最后,石觀音干脆不再理會他人,只管攻擊皇甫高一人。
而其他人,自有她帶來的弟子以及仆從為她解決。
石觀音好似一只穿花蝴蝶在眾人間游走,隨著她一掌揮出,凌厲的掌風逼得人直欲后退。
但皇甫高沒法躲,也躲不過。
白費了喬姑娘之前的一番交代。他遺憾地心道。
就在石觀音即將一掌打到他身上時,皇甫高感到手中的劍突然失去了控制,劍身起轉騰挪間化解了石觀音的攻勢,并向著她刺去。
這自然是附身在劍身上的喬安做的。
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好像一個人可以抱著他人的雙腿將其托舉到頭頂,卻無法抱著自己的雙腿,將自己托舉到半空中一樣。
所幸她現在本身就是不科學的“阿飄”,雖然控制著自己附身的劍移動起來比較空難,但還不至于不可能做到。
喬安哀嘆道:你說這到底是些什么事啊!
石觀音先是驚愕皇甫高來了一個絕地反擊,又像是確定了什么,目光頓時陰沉了下來。
華山掌門注意到了自家大弟子之前的險境,他一揮劍,斬殺了一人,并趁機對著自己的大弟子喊話:“我徒,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然后他沖了過來,擋在了石觀音面前。
皇甫高一愣,明白華山掌門是讓他先行退下,只要逃出此地,不怕今后沒有復仇的機會。只是……他不想這樣做。
“你還呆在這里做什么!”
皇甫高咬牙,“是,師父。”運起輕功,向著門外奔去。
石觀音暗恨面前這老家伙礙事,下手愈加狠毒。
華山掌門不敵,不過二十招,就身種數掌,口吐鮮血,眼睜睜地看著石觀音追著他的徒兒跑了出去。
石觀音跑出去時,外面早已不見了皇甫高的身影。
想也知道他向山下逃去了!就在她準備去追他時,她的身形頓住了。只見一片屬于女子的衣角,自一棵樹后出現。
皇甫高的身形在林中穿梭不斷,匆匆掠過一棵棵樹木。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次在沙漠中苦苦逃命的經歷,他無奈地笑道:“喬姑娘,剛才多謝你了。不過現在,看來你又要陪我逃命了。一直沒能為姑娘幫上什么忙,倒總是麻煩姑娘,真是……”說到這里,他有些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又過了一會兒,他遲遲沒有得到喬安回應。
這時,他才發覺之前退走時順手掛于腰間的劍不見了蹤影,但他無比肯定,絕不是他大意間弄丟了劍,而是……
皇甫高只覺得呼吸變得沉重起來,好像有一塊大石壓在了他的心頭。
……
樹下站立著一個人,一個石觀音無比熟悉的人,一個與她長著同樣面龐的人。
拂面而過的風夾雜著血腥氣,但在那人身周好似消弭無形。
石觀音欲要細看,那人卻倏忽不見了蹤影。她急急向前追去,那人進入了叢林中,身影在林中若隱若現。
追隨著那人的身影,在輕功的相助下,沒一會兒,石觀音就來到了華山之巔。
只有天上在,更無山與齊。
“你為了不讓我去追皇甫高,所以把我引到這里。你成功了。”石觀音恨恨地說。
舉頭紅日近,回首白云低。
喬安站在原地,身形時而凝實,時而自邊緣處顯露出幾分渙散。當頭赤日,腳下霧靄,襯得其人飄渺不似凡間客。
她手執一柄劍,這柄劍正是她附身的那柄劍。
喬安之前見識了一番“利刃與斷肢齊飛,鮮血共腦漿一色”的景象,心情指數正呈直線下降的狀態中。
石觀音注意到了她手中的長劍。心下未曾完全壓下的慍怒再次勾了起來。她劈手就要上前奪劍。
她理所當然地得到了喬安的反擊。
石觀音起先還嚴陣以待,后來卻發現對方雖然劍勢凌厲,直指要害,卻虛浮無力,就連攻擊的頻率都不得不逐漸慢了下來。
她直接握住劍身。
喬安想要從她手中抽出劍,卻沒能抽動。
石觀音道:“你就那么喜歡皇甫高!”
喬安詫異,“你在胡說什么?”
聽見此話,石觀音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一絲喜意。
……
“你的意思是,喬姑娘去幫你引開石觀音了?”楚留香習慣性地摸了摸鼻子。坐于他對面的是年歲已至不惑,卻依舊面貌清俊,好似時光都沒有在他臉上留下痕跡的現任華山掌門。
“大概吧。也許她只是實在看不下去了。”男子舉杯向楚留香示意,然后一飲而盡。
楚留香對當年的華山慘劇略有耳聞,華山弟子損失慘重,前去為老掌門賀壽的江湖人士也死傷無數。傳聞華山正殿里血液的鐵腥氣,繞梁三月猶不散。若不是這位昔日的華山首徒在事后力挽狂瀾,恐怕現今江湖上早無華山一派。
皇甫高笑道:“我說的這些,你都信?”
楚留香斬釘截鐵道:“信。只可惜我生不逢時,未曾見得喬姑娘一面。”
世人皆知楚留香風流卻不下流,既然讓他得知如此奇女子,讓他如何按捺住那顆想要與她結識一番的心?但那人已經不在于世,他也無計可施。
皇甫高:“怪不得人人都說楚留香交友滿天下,你這性子,也果真討人喜歡。”
“恨我的人也一樣多。”楚留香也笑了,他又問,“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原路返回去找她了。大恩不言謝,可是我除了說幾句俗套的道謝話,就不知道該怎么報答他了。”
楚留香:“或許她從一開始就沒想要過你的報答,不過往往這樣才更讓人難受。”
皇甫高為楚留香倒了一杯酒,說:“我一直向上跑,一直臨近華山之巔,才隱隱約約地看到她的身影。”
楚留香:“石觀音也在那里。”
“對。她們兩人好像發生了什么矛盾——不過她們本質上就不是一類人,要能談得來我才奇怪。我從沒見過石觀音那么氣急敗壞的樣子,她說:‘你可以質疑我的行事作風!但你不能、不能……’,她連說了幾個不能,最后她大概還說了什么,可是當時我距離他們太遠了,石觀音說得聲音很小,我只聽到這些。”
楚留香放下手里的酒杯,好奇道:“你覺得她后面說得是什么?”
皇甫高只是繼續說道:“石觀音接著又質問她,為什么從不相信她不曾有害她的心思。”
楚留香“哈”地笑了一聲,“我也不相信。”
“她對石觀音的質問表現的很苦惱,‘你想多了,我只是……算了,你理解成道不同不相為謀吧。’而這時,內力幾乎耗盡的我,也總算來到了她們的身畔。當時我就在想,石觀音不是最恨我嗎,喬姑娘就可以趁著她攻擊我的時候離開了。”
楚留香:“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根本就不需要你去救她?”
“可是我不敢保證她一定不會出事。”
對男女相處之道頗為擅長的楚留香,從中聽出了一絲不一樣的意味,他在心里暗嘆了一聲,沒再說什么。連對方本人都沒有意識到的事情,他何苦在這時點破呢。更何況,皇甫高既然沒意識到,只能說明兩人相處得還不到火候。
皇甫高接著剛才被楚留香打斷的話題繼續說:“果然,石觀音對我恨不得殺之后快,片刻都無法忍住。但是喬姑娘沒有走,她替我喝住了石觀音。”
楚留香心里覺得奇怪,石觀音居然會聽她的。
“石觀音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能讓她那張漂亮臉蛋上露出這種神情可真不容易。”說到這里,皇甫高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她死死地盯著喬姑娘,手指夾住了正指著她的劍身。然后,她向后倒退了一大步。”
楚留香先是不解,緊接著又想到了什么,“華山之巔,高達萬丈,孤仞指天,崖絕飛鳥……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你沒想錯,她身后就是萬丈懸崖,她也很明白這點,所以她才故意后退了一大步。只是她跳下去時,順手崩碎了劍身。”
楚留香:“你剛才說過,那柄劍就是喬姑娘寄身的劍?”
皇甫高沒再說話,只是為楚留香不知何時已經空空如也的酒杯又添了一杯酒。
楚留香與他共飲一番,“原本我只是想試試,能不能從你這里得到有關石觀音那兩個兒子的消息的,沒想到從你這里得知了這么多事情。石觀音與他兩個兒子相處了不過三月,他的兩個兒子竟然直到今天都記得她。我都快被這兩個家伙折騰死了。不過這次回去,我總算有足夠的把握洗清他們潑在我身上的臟水了。只希望別又臨時出什么變故。”想起以往的經驗,他不得不加了最后一句話。
楚留香端起一杯酒,“皇甫兄,以后我就常來拜訪你了,你可別嫌我煩。”
皇甫高同舉杯。
兩人仰頭,香醇辛辣的酒水順喉滑入肚腹。
楚留香離開后不久,一身穿杏黃衣衫的女子走上前。
“楚留香走了?”
“走了。”只是他好像誤會了什么。
“總算是走了。他真是走到哪兒,麻煩就帶到哪兒。”雖是這樣說著,話里卻含著些許贊許之意。
也幸虧他是原著中的主人公,否則以他這愛管閑事以及惹麻煩的能力,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不過正是基于此,“俠”、“仁”二字才在他身上盡顯無疑。
她伸臂,將手中的東西遞給皇甫高,“給。”
皇甫高自當上掌門后,事務繁多,致使他養成了皺眉的習慣。此時此刻,他看著喬安遞過來的一串糖葫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
喬安語重心長道:“常皺眉頭容易早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