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西游記
“造紙”這個念頭,不是喬安的心血來潮。
早在她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初,她就隱隱有過這個想法。
事實上,但凡是能夠改善目前生活環境的方法,她都或深或淺、或粗或細的考慮過。
喬安的看法從最初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過,高家現在的生活質量是真的很成問題。
也不能責怪高家人不努力奮斗,問題的根源完全不在高家人身上。
喬安不是沒有在古代生活過,她的古代生活經歷甚至占據了她整個穿越人生的二分之一。但“古代”這個時間范疇實在太大了,《西游記》的故事背景放在了唐太宗時期,但她以往生活的“古代”還要在這基礎上,再往后推個幾百年到一千年不等呢。
那個時候的市場經濟與現在相比是何其發達,乃至于資本主義都悄悄萌芽。這百千年以來,光是從海外、西域引進的瓜果蔬菜的品種,就不知比現在豐富了多少。
可現在,喬安才剛剛把曲轅犁在高老莊推廣開,僅僅靠售賣曲轅犁得了一筆微薄的錢財,要想真正享受到曲轅犁給整個高家帶來的改變,少說也要再等上小半年,等到下一次播種期來臨的時候了。
同樣是沒電沒網的古代,差距就是那么大。
高母帶著喬安來到了鎮子上,雖然翠蘭說她不要鐲子,只想看看高父以前買紙的地方,再在鎮上逛一逛。
但高母哪能真的就什么都不買,讓兩人空手而來,再空手而回?
她一邊感慨,翠蘭長大了,知道幫家里省錢了,一邊還是狠下心給翠蘭買了個首飾,不過不是鐲子,而是一副銀鎖。
那銀鎖下綴流蘇,尾懸鈴鐺,鎖身繪有卷云蓮花紋,玲瓏精致,但它是空芯的,價格比起銀鐲子要便宜一些。
喬安之前還真沒佩戴過這種飾品。她的眼神中,不由得帶了幾分新奇。
嚴格來說的話,她所知的歷史里,唐朝時還不該有形狀發展的如此“成熟”的吉祥鎖,這時候的人們,脖子上戴的那叫瓔珞。但誰讓《西游記》的作者不是唐朝人,她所掌握的很多歷史也就拿不得準了。
俗話說“莊稼是別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家的好”,高母看著自家姑娘脖子上掛著別致漂亮的吉祥鎖,趁著臉蛋上都多了幾分福氣,那真是越看越讓人心生歡喜。
高母心中滿意極了。
然后她拉著小女兒,用剩下的銀子,去各個店家那購置了一些家居用品。
喬安亦步亦趨的跟在高母身邊,她把所到之處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高母領著她來到高父慣常裁紙的地方,她掃視一圈店內的紙,在掌柜的允許下,還親自上手摸了摸。
她對當前年代的造紙水平又多了解了一分,心里有了成算,便象征性的買了半刀紙,然后就同高母離開了此處。
造紙技術對于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還蒙著一層神秘的面紗,不過到了明朝,就已經可以光明正大的把詳盡的步驟寫入《天工開物》中了。
即使各家造紙坊都有自家的秘方配比以作不傳之秘,然而喬安本身有著二十一世紀的知識見解,對土法造紙的竅門卻是知之甚詳的。
麥秸、稻桿、樹皮、竹穰等都可以作為造紙的原材料。
這幾樣在高老莊是樣樣不缺。
想原著中豬八戒在高家“耕田耙地,種麥插秧,創家立業”,說白了,這高老莊就是一季種水稻,一季種麥子。
然而如今還未到收割糧食的季節,沒有麥秸、稻桿供她揮霍,她就把目光放在了后兩者身上。
高老莊兩面鄰山,山上植株茂密,想要樹皮實在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而莊南側臨近的山腳下,生長著一片清翠挺拔的修竹。每日清晨薄霧迷蒙至極,那玉似的葉片染上幾分濕氣,真真正正的蒼翠欲滴,清風拂過時竹影婆娑,颯颯作響。
然而為了造紙,說不定就要犧牲一下這如畫景致了。
喬安隨高母回到家中時,正巧高父也外出歸來。
高父看著自家翠蘭頸戴吉祥長命鎖,他這小女兒日常說話行事有條有理,今日被這喜氣洋洋的銀鎖一壓,倒顯示出幾分平日未有的天真稚氣。
這些時日因著那曲轅犁家里多了點進項,連他在高家莊里說話的分量都比往常更重了幾分。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高父這些天走路都是帶著風的。
他一高興,直接把小女兒一把抱了起來,在半空中轉了一圈。
高母忙說:“你等會兒要是沒勁了摔著她,我非得跟你急。”翠蘭又不是兩三歲的小家伙了,別看她人長得不胖,但好歹是個大活人,這分量再輕又能輕到哪里去。
高父對喬安說:“你瞧你娘小心的。”他嘴里這樣說著,但還是把喬安慢慢放了下來。
然后詢問她今天去鎮上感覺怎么樣。
尋常高家莊的孩童去鎮上這么一趟,看外面的人與事自然是滿眼的新鮮,在這種興奮之下,能把今日去了哪些店鋪、買了些什么東西一個不落的復述出來就不錯了。
喬安觀察事物的角度不同,反而借著今日的所見所聞,向高父詢問了一下一些這個年代的“常識”。
說來也是好笑,在今天之前,她都不知道本地的衙門在哪。
別看她穿越到高老莊的時間不短了,哪怕她熟記《西游記》原著的內容,又有著高翠蘭的記憶,很多事情她仍處于一問三不知的狀態,甚至都找不到話茬主動詢問。
這個世界雖以唐朝為基礎,但在各方面上其實早與她記憶中的唐朝有著或大或小的差異了。
那種剛一穿越,就有小丫鬟或是老爺爺一臉驚喜地撲過來,說什么“姑娘你終于醒了”,然后就把朝局實事、民間野聞都一股腦說出來,并將如今的政治軍事、經濟文化制度都事無巨細的介紹清楚的好事,她是從沒遇見過的。
幸而她性子穩重,也經驗豐富,完全不心急。
高翠蘭的年齡不大,正處于對很多事情半知半解的年紀。如今離開高老莊,去了一趟鎮子上,看見那么多新奇的事物,回來后多問些“為什么”十分的合情合理。
就怕高父高母來句“小孩子哪來的那么多問題,乖啊,自己到一邊玩去”,真要這樣她也只能無言以對了。
高父想著,翠蘭可是要招贅婿的,這以后要當家做主的人,自然要什么都懂一點,這樣才顯得更厲害些。于是但凡喬安所聞,高父都回答得極其耐心。
喬安哪曉得高父這異常有“遠見”的心路歷程,她把今日的零碎瑣事都說了出來,其間夾雜著不少問題,最后說道:“爹爹,我見家中的紙快用完了,就又買了半刀回來用。”
高父點了點頭,“的確該補一下家中的紙了。”
提到紙,高父就順嘴問了高母一句:“我聽人說紙漲價了?”
高母說:“貴了三文。”
喬安聽高父高母提到紙價的問題,她就知道時機到了。于是她將自己的想法直接對父母吐露了出來——如今紙這么貴,我們還是試著自己造紙吧。
造紙的過程絕對不是什么小動靜,喬安一開始就沒有把這件事向高父高母隱瞞的想法,當然也隱瞞不過去。
高父聽到后沒放在心上,只當小孩子的童言趣語。
想他讀書識字時,也曾異想天開的想過,要是自己會造紙就好了。他還為此冥思苦想了好幾天,現在回想一下,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他想起自己回家時,捎了幾兩肉回來,就對喬安說:“你去和玉蘭把我掛在外面的那塊肉收拾一下,晚上我們吃頓好的。”
喬安聞言,就應了一聲去找二姐了。
她原本就沒指望父母立馬相信她的話,她這樣說出來權當是來做一下報備。這幾天要是見她忙里忙外,可千萬別驚訝,她那是在忙著造紙。
她是個行動極強的人,當她將心底的計劃仔細補充完整好以后,就決定把自己的想法化為實際行動。
古法造紙主要利用的是植物纖維,然而不同的植物造紙的難度乃至紙張的質量都會有所不同。
喬安在選擇原料時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利用竹子,原因無他,她就是覺得若是要是用樹皮造紙的話,她更想用楮皮、檀皮,然而高老莊附近沒有她想要的樹種,與此同時,她對于用那些雜七雜八的樹皮造紙又興致缺缺。
于是喬安就退而求其次選擇了竹子,竹紙能在宋元明清時成為主流,又怎么會一無是處,難度雖比樹皮紙大,但還不足為懼。
砍竹子是個體力活,以她現在的體力值,估計砍不了幾下就氣喘吁吁了。
于是高才再次被她抓了壯丁。
高才不知道翠蘭又要做些什么,思及高太公對她百依百順的樣子,他認命的在喬安的拜托下去給她砍了一根粗細適宜的新竹回來。
一根竹子,其實造不了多少紙。
喬安的想法很簡單,就像當初的曲轅犁一樣,只要能造出一張紙來,能讓高父高母相信她的確是會造紙的,剩下的事情自然有如順水推舟。
甚至于,她連自己懂得這么多的理由都找好了。
……
第192章 西游記
就四個字——神仙入夢。
在別的世界里,她如果拿出這樣的借口,說不準就要被人認為是失心瘋了。
然而這個世界不同,這世上不僅有仙人,還有“不是人”,妖怪嘛。
隔壁莊的誰誰誰曾經在砍柴時遇到妖怪,又有某某某家老祖宗半夜托夢,這種種不知真假的傳聞喬安都已經在高老莊里聽了不少了,她如今再來個神仙入夢,也沒有過分到哪里去。
喬安打算把高老莊本地的土地爺拉出來背一下鍋——這些都是土地公公傳授給她的。
至于土地爺主動跳出來揭穿她這種可能性,那是完全不存在的。
在整個《西游記》的神仙系統中,土地神無疑屬于真·基層·芝麻官了。
由于神力地微,多是一副老實性子,被那些法力高強的妖怪搓圓捏扁。想那原著中,紅孩兒把他“領地”內的眾土地神欺負得形如窮神,衣衫襤褸。因為上不起供,這一群委委屈屈的土地神都被逼得去捉山獐、野鹿當貢品了。
好不容易來個選擇站在妖怪那一邊助紂為虐的土地爺,卻不過是被妖怪的一句“與你把小祠堂蓋作大廟宇,泥塑像改作正金身”,就給哄了個暈頭轉向。喬安不得不感慨一句,真有出息啊。
但是高老莊地界的土地神,大概也沒能好到哪里去。
莊里唯一的一座土地廟,還是村民們用石頭隨意壘的。它之所以能被稱為廟,全賴于里面放了一尊泥像。若沒了那尊像,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像是神仙住的地方。
簡而言之,就是處處透露著“沒有錢”的氣息。
如今,她打算把功勞都按在土地爺身上,日后高老莊的人們知道后,少不得要給土地廟上香修廟。
土地爺說不定都能開心得旋轉跳躍起來,又怎么會多此一舉的給她添麻煩?
閑話少提,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把竹紙給造出來。
按理來說,她應該先把竹子放在水里泡它個百八十天,待竹子軟化后,她就能輕輕松松把最外面的青皮與里面的竹穰分離開了。
然而她現在沒有那么多時間,只能用了個笨辦法,直接上刀子——開削竹子外面的青皮。當然了,她心里很清楚,若想大批量生產竹紙,這個方法就太耗費人力了,還是要乖乖的回歸浸泡法,泡軟了以后再去皮。
物理處理法結束后,下一步就要換做化學處理法了。
這時就不得不提起“生石灰”這個神器了。
說白了,就是造紙過程中需要用堿性物質進行漂白等工藝。
后世流傳下來的竹紙造法大同小異,在關于放石灰這一步驟上,有的方法中是要在蒸煮竹穰時加石灰,有的說是要在蒸煮前在石灰里提前泡上幾天。
雖然前者更為省時,但喬安還是毫不猶豫選擇了后者。
為什么?
因為她做這一步驟時,高家的鍋正被高母占著做飯。
……再完美的理想計劃,遇到吃飯這等人生里的頭頂大事,也不得不低頭屈服。
生石灰不是什么稀罕物,壁畫、壘墻、下葬時都能用到,然而高家目前沒有現成的,現實永遠這么骨感。
不過在這一點上喬安早有預料,就把目光投向了草木灰,反正都是堿。
于是她拜托高才把那竹穰又削又撕,使其變成一縷一縷的,而后,她細細地在這縷縷竹絲上,抹上草木灰,再把它們泡在了水中。
她打算等它們泡上八九天,她再撈起來。一百天她等不起,但只有八九天的話,眨眼就過去了。
高父看喬安這幾日一直圍著竹子轉,說是要造紙,結果這才多久,就將它置之腦后了。他就說嘛,不用管她,最后當翠蘭發現這事行不通時,自己就會放棄的。
他笑著搖了搖頭沒去管她。
當高才想要幫喬安把浸泡著竹穰的木桶提出去,將桶里的“臟水”倒了的時候,喬安連忙上前制止。高父這才知道,翠蘭她還在那死命折騰著要造紙。
喬安一直在計算著日子,當竹穰被堿水泡得差不多了后,她這才把那一縷縷的竹絲從水里撈了出來。
而后又是漚洗,搗碎,熬漿等一系列步驟。期間喬安沒少讓高才和二姐幫忙。
高母看著盛放在鍋里的竹漿,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你這又是刮皮又是熬湯的,又不是鬧饑荒的時候,你熬的這一鍋粥我是不敢喝的。你趕快倒了,把這鍋刷出來。”
這當然不是用來喝的。
喬安倒也沒反駁,在高母離開后,她把紙漿倒進桶里,又過濾篩選攪拌了數次,讓竹纖維愈發適宜成紙。
她還往里面加了一些她用采摘來的黃蜀葵的根榨出的汁液,以便漿質更為均勻。
高老莊附近的山腳草叢里生長著不少黃蜀葵,常有小孩子瞧著黃蜀葵的花開得嬌艷便折上一朵。除此之外,也就只有鄉野大夫采摘少許以入藥了。
而今,這眾人不怎么理會的黃蜀葵就全便宜了喬安。
其實要是手頭上有明礬就更好了,它既能改善紙張的光澤度,并能讓紙張變得更為光滑,人們常說的熟宣就是生宣上礬,外加一些其他步驟而來的。
她想高父應該有辦法弄來這東西,不過她現在還不急著弄熟紙,打算先把生紙造好,就暫且把這事擱置到了一邊。
喬安將竹漿攪勻后,就拿出了自己事先準備好的小型篾席進行撈漿抄紙。
由于業務不熟練,她一連試了幾次,才成功從竹漿里抄了一張紙漿均勻的“半成品紙”出來。說是半成品還是高看它了,以它目前的狀態還只能算作漿狀的竹纖維。還要再稍稍榨一下,排出多余的水分,再等它干了以后,竹紙才能真正的成型。
高父從喬安第一次嘗試抄紙的時候,就來到她身后看著了。
方才他聽高母說翠蘭熬了一碗竹粥,還非得說是要用這鍋粥來造紙。他聽得一腦袋霧水,就過來看看。
他的視線落在覆蓋在篾席上的那層漿水,眼神若有所思。
他問:“你是要把它曬干嗎?”
其實高父剛站在喬安身后的時候,她就察覺到了,她點頭:“等我把這層竹漿膜放在榨板上輕輕壓一下水,到時候只待它徹底干了,就是一張干干凈凈的紙了。”
高父卷起袖子,說:“我看你也累了,接下來怎么做你跟爹爹說說,我來做。”
他一開始時覺得翠蘭不過是在小孩子玩鬧,但當他看到那抄出來的竹漿時,他突然覺得也許自己錯了。
吃飯時灑桌子上一碗米湯,要是不把它擦干凈,等它干了后桌子上都會結一層湯渣。這竹漿干掉后,要是像清水似的什么都不留反而奇怪了吧!
不過即使到了此時,高父也只是認為最后成型的紙張的質量,大概與那等廉價的粗草紙的品質相似。
畢竟,就翠蘭這小孩過家家似的折騰了一段日子,最后能真的弄出紙來就已經很讓人喜出望外了,而那等潔白柔軟的上好白紙,高父是不敢奢望的。
但從竹漿中抄出來的白漿如此輕薄,卻又那般的均勻,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腦海中若隱若現,但他下意識的回避了,不敢抓住這個想法。
喬安聽到高父要接手,自然不無不愿。
成年男性的力氣要遠超喬安,他把這一系列事項都接過手來后,速度立即提升了不少。
此時,紙已是處于一種半干狀態,雖還滿帶著濕漉漉的水汽,但已然成型了的輕柔紙質明晃晃的呈現在了兩人的眼前。
高父的眼里滿滿的都是不可思議,他放輕了手腳,甚至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好像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把這紙弄壞一樣。
他心想,只希望這紙徹底干了后別散架,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他急于看到真正的完成品,就走向爐灶,往灶膛里添了點柴火,打算用火焙干。
父女倆就這么頂著灶臺里源源不斷散發著的熱意,在灶臺前老實地坐著。
少頃,高父估量著時候差不多了,就試探性地摸了摸,果然紙已經干透了,呈現出一種舒適的米白色。
他捏著紙張上方的兩角,把它提在手中不輕不重地抖了一下紙,紙張擺動如波,嘩的一下拂過空氣,卻依然未破未散,頗為柔韌。
觸之表面平滑,觀之紙紋細膩。
他把紙鋪在左臂上,神情激動中又透著幾分鄭重。
“翠蘭,你看,真的成了!”
“嗯,成了!”
實則喬安對這張紙還不算太滿意。
她在抄紙漿時過于手生,紙漿雖抄得勻,但漿抄得有些多了,她原以為柞水后會變薄,但留下的竹纖維比她預想中的還要多,沒有她想象中的那么輕盈。
而顏色上則略微發黃。
總體上看去,這第一次實驗的成品與她記憶中的那些宣紙相比,還存在著一定的差距。
喬安把后世技藝成熟時的紙,立為了今后不斷向其靠攏的目標,只覺得如今這張紙不過是個失敗品,是前路中的踏腳石。
她在內心中進行著自我反思,而高父那邊,卻是完全與她截然相反的心思。
他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與翠蘭造出來的這張紙。
于他看來,這就是成功了!
想他年幼家貧時,他用的紙還不如這張看起來好呢!
高父站在原地呆愣了一會兒。
他想在上面寫上一兩個字,但煙熏火燎的廚房里哪來的筆墨,這讓他終于冷靜了少許。
這造紙不比當初翠蘭改良直轅犁的時候,她連個可以參考的物事都沒有,結果她就這么輕而易舉的弄出了紙。
他感覺周遭的一切都充滿了不真實感,他問:“你這造紙的本事是跟誰學的?”
很好,重點來了。
喬安好不容易迎來了這個她準備已久的問題,她面不改色地答道:“土地公教的。”
第193章 西游記
高父正沉浸于造紙成功的驚喜與虛幻感之中,他怔愣愣地詢問自家女兒,她這一手造紙的本領是從哪學來的。
結果他居然聽到翠蘭對他說,這是土地公教的!
這答案真的是全然不在高父的預料之內,他反問了一句:“……土地公?”
翠蘭人雖年幼,卻從不仗著自己在家中年紀最小就嬌蠻弄癡,在說話行事上更不似尋常懵懂孩童般聽風就是雨。而今難得從她這里得到如此荒誕、小孩子氣的回答,一時間,高父都不知是自己聽錯了,還是該感慨一聲“果然還是小孩子啊”為好了。
高父見自家小女兒輕輕點了下頭,那神態動作與平時無有不同,只是神色中額外帶了一絲理所當然,那視線落在他身上,就好像是在略帶疑惑地問,有什么不對嗎?
他心道:這當然是哪里都不對!
高父說:“你把事情仔細的說與爹爹聽聽,你爹爹我還現在糊涂著。”
喬安:“那天二姐趕我去睡覺,我躺下睡了片刻就醒了。我見二姐坐在窗戶旁,借著月光縫衣裳,就想跟她說一會話,可是不管我怎么叫她,二姐都像是不曾聽到我聲音似的,完全不搭理我,我下床去拍她,結果我的手直接從二姐的胳膊那穿了過去……”
拜這個世界本身的神仙文化所賜,使得喬安的謊話還未完全說出口就已經成功了一半,這世上總不缺少奇人異事。
高父耐心地聽她從這些小事講起。
他比翠蘭見多識廣,這聽上去要么是神仙入了夢,要么是翠蘭她生魂離體了。
他用眼神示意,讓翠蘭繼續說下去。
喬安說得極為克制。
在外人眼里,喬安只是一個生于此地也長于此地的普通農女。而她跟著高父讀書識字也沒多久,她眼中的天就是高老莊的這片天,她所能接觸到的世界統共不過這么丁點大。
她必須用“高翠蘭”該有的口吻,來描述一個她本應接觸不到的世界,講述一個若非親眼目睹,縱使想象也想象不出來的神仙世界。
那個世界里有神仙忽至,帶她騰云駕霧、翻山越嶺,帶她離開了這小小的高老莊。有個長者似的神仙邀她賞過了仙府內的富麗堂皇,又領她見遍人間煙火——有那食不果腹的苦寒之地,也有終日夜夜笙歌之處。
她看過婦人浣衣舂米,也聽過書生朗聲誦書……
凡間諸景,多如穿花蝴蝶。
而那匠人造紙的手藝,她就曾在那個時候一個步驟不落的旁觀過。
她伴在神仙身側,曾親眼看到那神仙手掐仙決,倏而雨落,田間青苗瞬生,繼而有風拂過,枝頭白花驟放。
萬物勃勃生機。
“后來,那仙長把我送回家中,離開前我問他如何稱呼,仙長指了指地面,對我說他就是‘土地’,隨后他笑了笑就遁土而去了。下一瞬,我睜開眼,就發現自己仍躺在床上,而二姐她還在床邊縫衣裳。”
高父早已因她話語中描繪的這超出想象的一幕幕而心神難定。他很清楚,這些事情絕不是一個小孩子憑借著自己淺薄的見識就能瞎編亂造出來的。
他強行穩了穩心神,然后肯定的說:“沒錯,這位高人就是土地公!能有這般本事的,絕不是凡人!”
喬安點了點頭:“真的是土地公教我的。”
她一個勁得往土地爺的臉上貼金,一臉淡定的把牛皮吹得震天響。
沒辦法,她要是把高老莊的土地公的實況說出來,大概就沒人信了。對方住的那美輪美奐的“仙府”,以及法力高強什么的,那都是不存在的,說不準鎮上那殺豬的屠夫發起狠來,都能嚇得土地公嗖得一聲躥回地底。
如此,也不能怪她對土地公的形象稍微進行一下藝術加工了。
……
這眼看快到飯點了,高母見父女倆還在那占著廚房瞎磨蹭。也不知道翠蘭她有沒有把鍋刷出來,就尋思著干脆讓玉蘭過去催一催好了。
正巧這個時候高父自廚房里面走了出來,他見高母在井邊坐著,面前擺著個盆子像是在洗菜,他直接喚了高母一聲。
高母聽到高父叫自己,就順聲看了過去。只見高父眉頭微鎖,神色有異。都是老夫老妻了,她一見便知高父是有事情說與自己聽。
結果高母還沒邁開腳走過去,就又聽見高父說:“你先去把咱家的大門關上。”
高母問道:“這是怎么了?”
高父沒說為什么,只囑咐高母,要是今日有親戚鄰里來串門,就先不招待了。
高母一頭霧水,但高父只是又催促了一聲,讓她把門關上。
掌握了造紙的手藝意味著什么?
哪怕高父在長大后,就再沒做過這種近似于白日夢的幻想,他也知道這究竟代表了什么。
僅靠著這一門手藝,就足以興家、傳家了!
他小時候多窮啊,為了省錢,要么只能在買筆墨的時候,求店家贈幾張缺邊少角的殘紙,要么就只能撿著學館里那些富裕人家的子弟的廢紙用。練字時他都不敢直接在紙上寫,在沙土里練得差不多了,才敢蘸上墨汁寫在紙上。
他那時就想著,如果他自己會造紙就好了。
誰曾想,他的女兒,居然將他孩提時的奢想化作了現實。
但是!這件事情,絕對不能急就這么貿然宣揚出去。
高父太清楚造紙之法的價值了,而他越是明白,也越是緊張。
當高母把大門關好走回來后,高父讓她走進屋內,這才對她說:“翠蘭真的造出紙來了!”
高母還當高父是在跟自己鬧著玩:“什么?”
高父從袖子里掏出之前他同翠蘭弄出來的那張紙,一點點把它在高母面前攤了開來。
……
之后數天,高父從喬安那里把造紙之法來來回回詢問了幾遍,又仔仔細細地謄寫下來。他比照著這一個個步驟,又嘗試著自己造了幾次紙,在確定之前那次的成功不是偶然之后,他同高母終于徹底放下心來。
現在高父需要考慮的是,該如何保住這門手藝了。
別看他在莊里說話還有點分量,但這紙造出來是要向外邊賣的,放眼外界,他家又算得上什么?鎮上的那些店家,突然發現多了一戶新人賣紙,焉能不刨根問底,這生意到時候還能不能留住就兩說了。
再者,還需要考慮人手問題。
若想大批量造紙,僅靠他們一家人是決計不成的,少不了向外招人手。
高母為這事與高父商議了三四次。
高父思索了數日,然后說:“只要不是農忙時,我看莊里這些人都還挺閑的。”
高母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讓莊里的人也摻和進來?”
“我是有這個想法。”
高老莊是一個典型的宗族型村落,有宗族作為后盾,行事就有了更多的底氣,然而凡事有利也有弊。
高母猶豫了一下,說:“那以后,這就不單單是咱家的手藝,還是族里的手藝了。”同時,這也意味著,這不再是他家的生意,而是族里的生意了。
高父自然也有想到這方面,笑道:“算啦,我當年讀書時,還被族里扶持過一把呢,做人總不能忘本。再說了,也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而且,他還記得翠蘭那天對他說的土地公帶她飛天遁地的那些話。
他家翠蘭會的東西多著呢!
高母:“你心里有了主意就好,我就不多說什么了。不過土地公那里,家里還是要準備一下,你挑個日子,上柱香擺張供桌。”
高父忘記什么都不會忘記這事。
他思索了許久,心道,高老莊那么多人,土地公獨獨入了他家小女兒的夢,這證明翠蘭合土地公的眼緣啊!
尋常人哪怕去鄉學里拜個先生,都得準備好束脩禮節,如今受了土地公的恩惠,豈能什么表示都沒有?
喬安最近三五不時的被高父叮囑要多去土地廟里拜一下,她對此完全沒有意見,只要二老不逼著她和莊里的“同齡人”玩耍,一切都好商量。
她把高母交給自己的一束香插到土地公塑像前的香爐里,照例向土地神祈盼了一下一定要保佑地里的收成。
當她回到家中時,高父卻不在家中。高母說他去了她二爺爺家。
喬安記得她那位二爺爺,對方年近七十,在古代社會是不折不扣的高壽了,他不僅是高家的族長,更是高老莊的村正。
喬安大致上能猜得到高父是去做什么了,估計是去商量造紙術一事了。
高母見喬安自回到家后就一副無所事事的樣子,便說:“你閑著也是閑著,不妨到雞圈那里轉一轉,如果母雞下了蛋,記得把蛋摸出來,放到你二姐新買回來的瓦罐里。”
喬安回了一聲好,就向著雞圈走去。
唉,所以說不管她有多么大的雄心壯志,連土地公的名頭都敢借來虛假營銷,也不管她在心底里信誓旦旦的是有多么想要改變高家的生活,此時此刻——不還是得老老實實地去摸雞窩。
第194章 西游記
高父去老族長家里做客,老族長人老了就愛熱鬧,歡歡喜喜地讓自家孫子去打幾兩酒回來,他要和侄子好好喝上一頓。
然而飯到中途,高父直接在酒桌上扔下了一個大炮仗。僅一個消息,把老族長驚了個徹頭徹尾,直到高父離開了,他才有點緩過神來。
他這個侄子手里掌握著造紙之法!
他手里還拿著一張高父留給他用作樣品的白紙。
族長心說,這造的哪是紙,而是錢!這種品質上佳又造價低廉的紙,只要能批量弄出來,就不愁沒有銷路。
一片沒什么用的竹林,換回來的可是真金白銀啊!
莊里這些年來,就沒出過一個經商奇才。大多人更是一輩子都圍繞著東鄰居右舍轉,即便是高家的老族長本人,都不敢說自己見識非凡,但是他沒有見識卻有常識。
族長他知道一個道理,那就是“賺錢要趁早”!農婦挎著籃子去鎮上賣雞蛋,還知道要天不亮就啟程趕個早呢!
這事不能拖!
高老莊原本如水面般平靜無波的生活,從這一日開始漸泛波瀾。
莊里眾人在茶余飯后,少不了說說閑話,然后就提到最近莊里最近的新鮮事上了。
聽說,族里前些日子從外面請來了個道士看了看風水,說是要給土地爺修建一座廟,這幾日已經建開了。
雖然不少莊人都在心里犯嘀咕,怎么突然興起修廟來了,但是莊里要是有個正經的土地廟,保一下收成,再鎮一鎮那些山野精怪也挺好的。再者莊內那幾位掌事人都已經同意了此事,也就沒有人反對。
那新蓋成的那座青磚小廟稱得上一句小巧玲瓏,雖占地面積不大,但廟的模樣卻比之前精致數倍,廟頂覆著的瓦在陽光下都熠熠生光。
族長牽頭在土地廟前置辦酒宴,有些人家還主動從家里拿過來一兩盤備好的點心又或者是飯菜,添在族里安排的供桌上。
世上沒有絕對不透風的墻,雖然消息知道得不真切,但大意還是明白的——據說莊里那戶一連生了三個女兒的人家,被土地爺點撥了。盡管他們不清楚對方到底得了什么好處,不過眼見著對方家里的日子蒸蒸日上,說不準就是有土地爺庇佑呢。
如今見族里大張旗鼓的給土地爺修廟上供,更是確信了土地顯靈這一點。
他們表現得虔誠一點,說不定自家人也入了土地爺的眼,得了機緣呢?
其實高父當日在他那位當族長的二伯面前把話說了一半留了一半,沒敢把翠蘭告訴他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說出去。他好歹是讀過書的,深諳春秋筆法,土地爺的功勞他不敢隱沒,但除了造紙相關的事情,其余諸事他要么一語帶過,要么干脆就一字未提了。
都說財不露白,然而高父覺得不僅僅是金錢是如此,其他事情亦如此,有時候低調一些不是壞事。
翠蘭她還小呢。
有人拐外抹角的向高父旁敲側擊,到底從土地公那里得了什么點撥。
高父只推說:“是全莊人的好事,聽族里的安排,且等著吧。”
他這并不完全是在搪塞,而是實實在在的真話。
對于造紙一事,族長有著自己的一番計劃與籌謀。
這造紙的買賣,不可能一步就做大,不妨先小而精的做起,這樣一來,需要的人手也少,也更有利于人員的篩選。等買賣穩固了,再擴招人手。
高老莊雖然以高氏一族為主體,但還是有少數外姓人居住在莊內,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平日里關系都挺好的,這些人該怎么辦?
而且這么些年來,嫁到高家的外村女根本數不清,要是她們的娘家人眼熱高老莊的買賣,這又該怎么辦?還要算上高氏的外嫁女,一筆寫不出兩個高字,她們要是受了婆家逼迫然后回家哭求造紙的法子,如何保證沒有人會心軟透露出去?
很多事情一旦涉及到錢了,少不了左右為難的事情。
但是畢竟有情分在,老族長無意、也不可能阻攔住所有人都不進來分一杯羹,都是親戚,他也愿意幫幫大家,但有個前提——等他們高氏自己吃飽喝足了,才有其他人的份!
喬安隨著高父,在族長家里做客時,聽兩人在酒桌上說過幾句。
老族長的這種想法在她的意料之中,在這個宗族觀念深入人心的年代,以本族利益為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甚至于,像老族長這種只要自家人能夠先富起來,有條件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再帶動其他的親戚后富起來的思想,稱得上是開放、先進的了。
如若他真想在這十里八鄉里搞什么生產資料共享,喬安反而會被嚇一跳。
族里的動作很快。
喬安曾經讓高才砍過竹子的那片竹林,如今已經被安排上了守林人,旁邊還新蓋了一座簡樸的小屋以作守林人歇腳用。
雖然喬安對高父說過,不止竹子這一種植物能夠用來造紙,但現在哪有功夫去一一實驗其他的材料。族里的想法十分務實,還不如先把這片竹林看護好了,等莊里的紙張買賣步入正軌后,再說其他的事情。
莊西頭原有一戶有些破敗的空房,族里決定把它翻修一下。聽高父的意思,莊里是打算把造紙的作坊安置在那里。
到了這一步,有關莊里掌握了造紙這門手藝這件事,族里終于放出了口風。
莊里果然如老族長想得那樣鬧騰了一陣。
老族長代表族里的幾位掌事人,把丑化都說在了前面。
要是有人自己覺得手頭寬裕了,想幫襯自家親戚,就把自家掙得銀子補貼出去,族里絕不會攔著。但這買賣可是族里的,不是自己兜里的,誰也別想誤事。
現在這邊的一切都剛起步,連銀子的影都沒見著呢,若是這個時候就有人鬧騰著要分錢、插人手、管不住嘴巴隨意透露不該透露的事情,那就是純粹的不知死活了,留著也不過莊里的禍害,以后族里權當沒這一號人。
他這最后一句不是簡單的恐嚇。
什么叫做權當沒這一號人?
這話就說的有意思了。沒人會簡單的認為這是把人從族譜里除名的意思。
這些難聽的話高父向來是不直白的說給喬安聽的,他只是挑挑揀揀的敘說了一下。
高父當她沒有聽懂,無所謂地說:“與咱家沒什么關系,你聽聽就算了。”
“我聽懂了。”喬安解釋了一句,不過看樣子高父沒有相信。
她心中無比了然。
高父轉述的話雖然十分委婉,但說白了,話里話外中心繞不過兩個字——私刑。
封建社會中,宗族內私設刑罰向來泛濫,直到民國時,私刑都十分“興盛”。歷朝歷代,都是地方吏治的心頭病,縱使是明文立法都屢禁不止。直到迎來了社會主義鐵拳的一記狠捶,私刑之風才得以遏止。
族里處理各方面利益矛盾的法子,還真是簡單粗暴得讓喬安無話可說。
……
當莊西頭的空房舍被修好后,造紙一事就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有時喬安會悠閑地在莊里走上幾圈,現在明明是農閑時,卻發現處處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知道了流程,掌握了竅門,造紙術就不再是秘密,第一批紙很快就被生產了出來。
喬安提供的造紙之法,是后世無數匠人嘔心瀝血改良過無數次后的成品。那是在漫長的歲月中,一代代手藝人的智慧結晶。
這一門手藝,歷經了時代的考驗,無論是從效率還是從成本上來說,都要遠優于當前時代的造紙術。
正因此,它的造價也遠低于同等品質的紙張。
相對低廉的售價,讓高老莊出產的紙,相當順利的被許多售賣文房四寶的店家收購了干凈。
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正所謂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在喬安不知道的時候,造紙作坊那邊,有一次,不知怎的有一片小巧的落葉飄進了紙漿池里,幾個負責抄紙的匠人都不曾察覺,等眾人曬好紙時,這才發現其中一張紙里竟嵌著一片樹葉,看上去與潔白的紙張渾然一體。
因著此事,眾人受了啟發。原來他們以前見過的,那些文人最愛的鑲葉嵌花的紙張竟然就是這樣做成的。
于是在低端市場已經打開了情況下,高老莊的眾人又自發的開辟了高端銷路。
當第一批紅利被高父拿到手后,全家高興地殺了一只雞,熱熱鬧鬧地慶祝了一晚。
用高父的話來說,他這輩子都不曾一次性地摸過這么多的銀子。
喬安私底下的心情也相當愉悅,因為她懂得計劃不如變化快,萬一出個變故,族里造紙的買賣保不準就要失敗而終,她曾經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可能性。
然而幸運的是,所有的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家里有了閑錢,喬安的《高老莊變形記》這場大戲終于可以繼續進展下去了。
比如說,提升一下伙食質量。
煮熬餾汆燉,煎炸烹炒燒。
喬安記憶中塞了不知多少古今中外的食譜,只要材料足夠,色香味且營養價值俱全的飯菜,她能排個一年三百六十日頓頓不帶重樣的。
當然,對于高家這樣的普通人家來說,還是日常一些的菜色最為實用。
飲食生活不單單屬于物質享受的范疇,更與人們的健康息息相關。
高父有點小虛榮心,逢年過節時就暢聊一陣他當年的經歷,名曰憶苦思甜。有一回,她聽高父說:“我和你娘剛生下香蘭的那一陣子,是家里最窮的時候。你爹我時不時的被餓得兩眼發昏,有的時候太陽一下山,眼神差得連路都看不清,誰曾想現在的日子能變得這么好,人更是越活越年輕,連眼神都越來越好了,大晚上走夜路看得那叫一個清楚。”
當時喬安聽著高父在那說著什么“你看咱家現在要房有房,要地有地”、“別看你爹我年紀不小了,但三五個大小伙子都打不過我”,只管不失時機的附和性點頭,做好一個完美的捧場者。
只是她心里明白,這哪里是越活越年輕,分明是由于維生素A缺乏造成的暫時性夜盲癥被治好了。
說者無意,聽著留心。
那個時候起,喬安就格外注意家中眾成員的身上,有沒有其他因為營養不良造成的病癥,并想著從飲食上調理一下大家的身體。不過那時候礙于家中經濟拮據,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錢財進項上。
而如今,家里由于造紙之法,有了穩定而豐厚的額外收入,喬安想道——
美食養生路線可以走起來了。
第195章 西游記
自從族里建了造紙坊,莊里各戶人家的日子是有目共睹的紅火起來。
喬安的二姐高玉蘭,與阿榮家那位的親事,也終于被正式定下了日子。
嫁妝等一系列物事,自有高父高母準備。如今家里條件好了,原先為玉蘭準備的那些零零總總的物件也紛紛鳥槍換炮。
高母一向節儉,但在玉蘭成親這件事上,表現得堪稱闊綽。她讓高父托人采買了一整套唐朝來的家具、漆器,說不上多精致,但許是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在烏斯藏國,能在結親時擁有一套唐朝來的物件當作壓箱底的嫁妝是極有面子的事情。
高母每天都要過去打量上幾眼才能安心,轉過頭來還對喬安來了一句:“你瞧瞧,這都是好東西,等你嫁人時我也給你弄上一套。”
這個時候,高父就會輕咳一聲,翠蘭是要招贅的,高母連忙改口,忙道:“我這不是說順口了嘛。”
喬安聽老兩口從大唐聊到嫁人,此時此刻也不由得慢悠悠的記起了被她無視很久的豬八戒,這位可是原著中高翠蘭的官配。
不過如今高翠蘭的芯子都換人了,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天蓬元帥看不看得上如今的她還兩說呢。
其實要是豬八戒仍如原著中那樣,來到了高老莊對她來個一見傾心,喬安心道,反正這親是絕不可能結的,至于其他的都無所謂了,只要不談戀愛,談什么都行,比如說大家一起發家致富走上人生巔峰什么的。
不是喬安自夸自擂,而是說真的,論如何吃喝玩樂,二師兄懂的花樣大概還不如半個她懂得多。
二姐玉蘭的婚事定在了來年秋日。
以高老莊的習俗,喬安也需要給自家姐妹準備點小物件以做添妝,旁人家里大多是自己做的針線活。喬安從高母那里知道這點后,從容地點點頭,然后轉過身來就不帶任何猶豫的排除掉了這個選項。
認真而論,這么多世以來,她就沒有系統地學過刺繡、裁制過衣裳,她又不指著這門手藝吃飯,對此也沒有特別的興趣愛好,有人教時她就練上一兩把,沒人管時就完全不加理會了。讓她主動捻線拿針繡個花,天鵝都能看上癩蛤蟆。她要真有興趣,早就在笑傲江湖世界里時,就朝著東方不敗磕頭拜師了。
高母也知道翠蘭光跟著高父讀書寫字了,在針線活上有幾斤幾兩她這個當母親的心里門清,也就沒有強求。高母干脆塞給了喬安幾粒碎銀,讓喬安去買點東西撐門面了。
好吧,你很懂我。喬安心中說道。
現如今她手頭上已經攢了不少私房錢了。畢竟平時吃喝都花費的是高父高母錢,而老兩口偶爾給她的花用,她基本上也無處可用,就那么放在一旁留著。
如今二姐要出嫁,她存留在抽屜里已經許久不曾動過的銀錢終于有用武之地了。
家具、衣物之類的東西高母已經為二姐準備得無比齊全,喬安想了想,玉蘭她現在唯一稍嫌不足的大概就是首飾方面了。
首飾這種東西,要是不挑剔材質還好,但凡沾金帶銀了,樣式再新穎別致一些,那都屬于奢侈品行列,幾乎是高門大戶人家的專享。縱然高母已經狠下心腸決定把玉蘭的婚事辦得漂漂亮亮,對此也有心無力,只得準備中規中矩的給玉蘭弄一套嵌寶銀飾。
喬安就干脆決定從首飾上入手,順便把高母手中的差事那里也一并攬了過來。
她雖不擅長刺繡卻擅畫,她不知道二姐會喜歡什么樣的款式,便她拿出紙筆,一連打了數份草稿,給玉蘭設計了好幾套首飾,然后拿給高母看。
知女莫若母,高母指著其中一份草稿圖說:“這一套好!你別看你二姐一副話不多的木訥樣,但其實最喜歡那些亮堂招搖的東西,那幾套都太素了,還是這一套更合她心意。過幾天我就尋個日子,去鎮上請個首飾師傅把這一套首飾都給制出來。”
高母算了算花費,笑道:“你攢的那點銀子是不夠的,還是自己收著自己買東西玩吧。”
高母說歸這樣說,喬安最后還是她的那些私房錢,單獨為二姐打造了一支雀鳥銜珠步搖后,然后她攢下的銀兩終于清零了。
話說烏斯藏國風俗習慣效法唐朝,大唐此時插梳之風盛行,簪、釵、步搖也較為常見,然而在高老莊這邊,佩戴步搖的人卻很少見。因為這首飾對于她們這些經常干活的女子來說著實不太方便打理,美則美矣卻不實用。
但喬安知道,她二姐十分喜歡步搖,每每看到他人佩戴了一支,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流連一會兒。對此,喬安一直都有記在心上。
很多時候,親人口中的“不喜歡”、“不想要”,其實只是在種種顧慮之下對生活的一種妥協,盡管如今家里條件在日漸好轉,以往養成的生活習慣卻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改變過來的。
不過人生難得好姻緣,在這等人生大事上,自然是要開開心心的,沒什么遺憾的度過,以往的那些顧慮在這個時候不妨暫且放置一下。
正如喬安所想,當玉蘭見到這支步搖時,表現得異常驚喜。
她不是個敏于言的人,無法用豐富形象的辭藻來描繪自己內心的喜愛,但那雙滿溢著喜悅的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
寒來暑往,一年的時間就這般在忙碌中度過。
第二年秋日很快來到,玉蘭出嫁了。
這一整年里,由于玉蘭的婚事,高父沒少為此操心。再加上紙坊的生意正處于初創階段,哪怕是到了玉蘭出嫁后,高父也沒能清閑下來。甚至可以這么說,正因為家里的事情忙完了,他更能全神貫注于紙坊里的事情了。
很多時候當他回到家時,已是月上梢頭。高母對此是心疼不已,她別的幫不上忙,便每到飯點,就提前做好飯為高父送去。
喬安一直以來都堅信藥補不如食補,在二姐還沒出嫁前,她就已經開始著手改善家中的伙食了。可惜年代、地域所限,很多她所知的食材或稀或缺,美食路線走得宛如瘸了半條腿。
別的不說,單是食用油這一個方面,就將可操作范圍縮小了一半。
在二十一世紀,花生油大豆油橄欖油等各種各樣的食用油在超市里比比皆是,一賣一大桶,批發零售任你挑選。
而在高老莊,各家各戶用的油那是直接用肉生生熬出來的。雖然之前高家的生活條件在莊里已經算是不錯的了,但也經不住三天兩頭的就去屠戶那里割一大塊肉來熬油,自然只能省著點用。
之前高家做飯以清水煮燉居多,與口味清淡與否沒有絲毫的關系,單純是因為煎炸炒一類的飯菜太耗油了。
好在食用油的成分大體上來說其實就是脂肪,多吃點含脂肪高的食物,在油水上缺少的那點脂肪量,立馬就能補回來。
如今家里多了紙坊上的生意,進項增加,手頭愈發寬裕。雖然飯菜中的油水依然無法與二十一世界的飲食水平相提并論,但已然比之前有所改善。
喬安終于能騰出精力,在營養之外再額外考慮一下口味問題了。
為此,喬安貢獻了不少食譜。
飯菜的口味直接影響著人的食欲與飯量。喬安正處于身體發育時期,飯量一旦上去,身體就像是春夏時樹木抽條一般長高了不少,顯得愈發亭亭玉立。
話說之前喬安見高老莊附近有人種植大豆,她還打過植物油的主意,但不知是此時的大豆的品種有問題,還是本地土壤氣候的原因,大豆的產量十分低下。如此一來,豆油的性價比就大大降低了。
不過她雖然沒能把豆油沒弄出來,豆瓣醬倒是被她折騰出來了。她又把熬過油之后的肉沫摻在其中,于是簡易版的肉醬立馬“出爐”。
高父對此青睞有加,他留在紙坊里不回家吃飯時,高母就常在家中給他熱幾張面餅,然后抹上肉醬,包幾片青菜,最后再干脆利落的一卷,讓高才給他送去,她知道高父愛吃這個,他一口氣能吃五個!
高父如今雖然忙碌,但整個人卻較之以往精神了不少。不僅沒有因此而消瘦,論身材反而比之前壯實了幾分。
但高母還是常常為此揪心,每次高父在家用飯時,高母總忍不住說上幾句:“你看這累的,飯量都比以前大了不少。”
高父好面子,沒好意思說,他其實沒覺得多么累,吃這么多單純是覺得好吃罷了,又怕說出來被高母嘲笑這么大人了還饞嘴,只好點點頭,心說,對,就是累的。
……
高老莊左近,福陵山上——
“豬剛鬣啊豬剛鬣!你真是被菩薩坑慘了啊!”一長嘴大耳妖怪樣的家伙,正仰面躺在云棧洞里,百無聊賴地嚎道。
菩薩命他等那不知道什么才能到來的取經人,太陽東升又西落,他等了一天又一天,這可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等就等吧,偏偏菩薩還與他摩頂受戒,讓他持齋食素,斷絕五葷三厭,這個碰不得,那個吃不得,唉……如今就算是在水里捉個王八吃都不行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再次嘆了一口氣。
你瞧瞧,如今這肚子都不比之前豐潤了,天知道那取經的和尚到底還來不來。
話說這洞里原先另有一個名喚“卵二姐”的妖怪,她瞧上了他一身武藝,便把他留了下來,讓他當了個“倒插門”。可惜他還沒混多少飯,不過一年,那卵二姐就去世了。
他一開始真的只是想混口飯吃啊,怎么就越來越難了呢?
再這樣下去,他就只能到凡人的地界混日子了。妖怪的“倒插門”他做得,凡人的“倒朝門”他也做得!把他逼急了,他就繼續給人當入贅的女婿去。
這么想著,他的肚子里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咕嚕聲。
第196章 西游記
高父最近遇到了一個難題。
話說自從他家翠蘭得蒙土地爺青眼,家里在衣食住行等方面不說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也是蒸蒸日上、今非昔比。
這幾年過去,家里不止添了不少地,宅院翻修擴建了一次,連向來節儉的高母,都愿意往家里雇上兩個丫鬟了。
眼看著一切事情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只是唯有一件事情至今沒有著落。
那就是翠蘭的親事。
打一開始,高父就計劃著要讓翠蘭留在家里,招個入贅女婿,這是毋庸置疑的,高父也不打算改變自己的主意。
但問題是,你愿意招贅,也要有人愿意入贅才行啊
當初翠蘭還小,他還不急著考慮這方面的事情。
然而隨著翠蘭年歲漸長,議親一事便不得不被提上進程了。
高父嘆了一口氣。
別看家里現在是富裕了,但即使是曾經家中最艱難的那段日子里,給翠蘭她大姐挑親事的時候都沒翠蘭這么麻煩。
這年月,哪個好兒郎愿意給別人當上門女婿。上趕著入贅的那些人,多半是父母雙亡,家中又一貧如洗窮困潦倒,又或者干脆是曾經作奸犯科已經沒有好人家的女兒愿意嫁過去了。
不過想想倒也的確是這個道理,那些手腳麻利,品貌端正,家庭和睦美滿的小伙子們,又何愁沒有好姻緣,哪需要自降身份去給人當上門女婿呢?
這就是令人倍感矛盾糾結的地方了。
喬安明白高父的心理,隨著家里生活條件越好,高父的眼光也自然而然的高了起來。
不過,出于種種原因,她真心實意的認為高父挑到好人選的幾率微乎其微。
比如說《西游記》的劇情慣性說不準還擺在前面——雖然她并不怎么看重這個,否則她也不會在高老莊大搞致富生意經了。
再比如說,贅婿這個身份,本身就令人顧慮重重了。
畢竟“入贅”一詞,自古以來就帶有歧視的意味。這種輕賤之意,至少能追溯到秦朝,彼時朝廷挑人謫戍,都要專門提一提贅婿,把這部分人先趕過去。而到了孝文帝時,更是干脆利落的禁止贅婿選官了。
說得再直白一點,就是這種對贅婿的歧視鄙夷,不僅僅是來自于民風民俗,而是更為直接的來自于朝廷的各項規章制度。它涉及的不單單是家庭地位,更是社會階級問題。
然則喬安知道,要及至宋代,贅婿的社會地位才開始漸有微弱的上升。
這一項項前提條件如大山般強壓下來,無怪喬安會覺得希望渺茫。
喬安預料的不錯。
一聽要入贅,原本還有意向結親的人家,十個里面有九個打了退堂鼓。
好不容易剩下一個不在乎做上門女婿的,高父就從相熟之人那里打聽了一下。得知對方平日里游手好閑,整日在賭場里廝混,據說連他親姐的嫁妝都被他禍害了個干凈,家里父母怕自己百年后兒子的衣食沒個照料的,這才有了給兒子找個好親家的想法。
高父一聽這情況,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急忙回絕了這家人。
他非要把翠蘭留在家里,為的還不是讓他掙下來的這份家業能有個著落。要是一不小心招來個無賴,豈不是做了無用功。
喬安只好安慰高父,姻緣這事強求不來。
高母對此也心有戚戚然。
她忙活了大半輩子,看著三個女兒們從咿呀學語,漸漸長得成人,她求得不多,就希望三個女兒都有一個好歸宿。玉蘭、香蘭如今過得都不錯,唯有翠蘭還沒個依靠。
如今家里的雜事上有丫鬟家丁幫忙處理,也沒什么需要她特地額外浪費精力去關注的,于是她便把一腔心思都傾注到了自家小女兒身上。
高母下定決心要把喬安給打扮起來。
喬安在興致來時倒是十分喜愛打扮別人,她喜歡這種仿佛擦拭蒙塵明珠般,一點點將他人的閃光點展現出來的過程。
但是,她一直以來,都甚少主動用水粉首飾裝扮自己。
她是真心不喜歡穿戴繁瑣的衣物首飾,她的衣著風格向來偏愛簡潔大方一流,輪回轉世這么多次,就不見得改變過。
雖然當她看到精致的衣衫釵佩時,也會忍不住心生歡喜,只不過這完全是出自于對具有美感的事物的欣賞之情。
換做是一株花草、一幅字畫,只要和她心意了,她同樣會駐足流連。
高母把心思都放在喬安身上后,卻是看不慣喬安繼續如此了。
年紀輕輕的,做什么如此老氣沉沉。
她想著,自家翠蘭長得這般出挑,十里八鄉就少有比得上她的,再稍加打扮,更是拔尖,就不信沒有好兒郎動心。
喬安總不至于為這點小事天天跟高母對著干。
在高母面前時,她也只好無可奈何地一笑,把自己當成真人玩偶任高母打扮了。等把高母哄高興了,她私底下再把釵裙盡數換下來。
……
近期,正是農忙時節。
高老莊各家各戶都在忙著搶收莊稼。
每年的這個時節,高母既憂心會不會下雨,又擔心會不會有那等閑漢心存歹意直接在田里放一把火燒了莊稼。
喬安心說,其實這些都不用操心,這幾年間她已經發現了,高老莊的土地爺實在是生了一副好脾氣,給土地爺端上幾盤瓜果,祂絕對愿意幫忙著看顧著莊里的地。
這一日,高父忙完造紙坊那邊的事情,預備著到田間轉一圈,看看這莊稼收得如何了。
由于這幾年,高家又新添了不少田地,每到這時候都要額外再雇一些短工,這些短工多是外鄉四處討生活的無地之人,他放心不下來。
不承想,他剛走到半路上,就見到高才急匆匆迎面而來。
“太公!太公!”高才:“巧了,我正要去尋您呢。”
高父見他跑得一臉汗,說:“這是怎么了,莫急,慢慢說。”
高才露出一臉苦相,說:“田間吵起來了,吵得可兇啦!”
“可是咱家家丁和新來的短工鬧了矛盾?”
高才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擦了擦腦門上的汗,解釋道:“前幾天家里招短工時,有個白面小伙過來,他也不問工錢,上來就問‘管飯嗎’,這當然是管的,那人又問‘管夠嗎’,咱家又不是什么惡財主,雖然伙食算不上多好,但好歹是管飽的。結果事情就壞在這上面了!太公,那廝只說‘只要管飽一切好說’,但沒說他吃得那么多啊!”
高父心想,一個人吃得再多又能吃多少。
“那面餅,他一個人能吃這么一大摞。”高才見高父有些不相信,連忙用手比劃了一個高度。那飯量,他見了都嚇一跳。
“他一個人就能吃這么多,太公你別不信,他真吃了這么多。家里的人見狀,就說了他幾句,其他的短工看見他吃這么多,也不樂意了,也跟著說了幾句,然后兩邊就吵起來了!”
高父:“也罷,我先趕過去看看。”
田間的覓漢別的沒有,那一膀子力氣卻是沒的說,要是大家的火氣真的上來了,一旦打起來,受傷是難免的,那個時候就不好收場了。
當高父趕到的時候,就聽到有個年輕人一本正經地說道:“你們高家人不實誠,說好的飯管夠,結果事到頭來,說的話就不作數了。”
高父為人極好面子,聽到有人這樣說自家,臉就有些掛不住,他說:“這位小兄弟,話可不能亂說。”
那年輕人聽到高父說話,就轉過身來。
高父看清楚他的模樣后,卻是一愣。心中不禁道了一聲:好一個俊秀兒郎。
那年輕人面目白皙俊朗,身材高大挺拔,雙目炯然有神,渾不似終日在田間刨食的普通鄉人。
高家在田間管事情的家丁走到近前,對高父說:“太公,這小子吃得實在太多,把咱家給其他人準備的干糧都吃了!”
那年輕人聽了這話,冷嗤一聲,說:“我力氣大,干活多,但飯量也大,工錢不要,只要管飽,我當日分明把話說得明明白白,如今又拿這個尋我的錯處,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高父心說,這年輕人說得倒也沒有錯。
也就在這個時候,高父見那年輕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直勾勾地盯著他,然后他就聽到對方問:“……太公?你就是那個招贅的高太公?”
高父微皺眉頭,點了下頭,而后他就見之前臉上隱有不耐之色的年輕人,露出了一個淳厚的笑容,自我介紹道:“太公好,我乃福陵山人士,上無父母,下午兄弟,聽聞太公家里在招贅,特來自薦。”
“——您瞧我如何?”
第197章 西游記
夜間,高家,正房內——
“然后你就把小子領回家來了?”白日里田間鬧的那一出事自然瞞不過高母。
只不過她知道消息時已經有些晚了,她今天帶著翠蘭出門找姐妹們玩了大半天,回來時沒能見到那個被高父帶回來的年輕人。
高父說:“他都那樣說了,我當然要把他帶回來了。你是沒見到他那模樣,長得是絕對讓人挑不出毛病來。我也不是有心貶低自家親戚,只是這整個高老莊,是真的找不出第二個有那般偉岸的好兒郎了。”
但他也不完全是為了對方的長相。
那年輕人說自己無父無母,連兄弟都沒有,換成別人許是還會嫌棄他命硬,但高父自己就是幼失怙恃的人,向來是不信這個的。說句難聽點的,他家里沒人才最好不過,他能依靠的不就只有高家了嘛。
他嘴上不說,但心里亮堂。真正好人家的兒郎要是挑不到的話,倒不如矮子里拔高的。
高父捋了一下自己的胡子,他把自己的想法跟高母一說,又道:“別看我是臨時拿的主意,但該考慮的可是一樣都沒少。反正他本來就是來咱家當短工,管他行不行的,先按照老規矩把他調到眼前來觀察一段時間再說別的。”
高母點了點頭,附和道:“是得好好看看,不奢求他有多大本事,但起碼不能是那種起了壞心思的人。”
……
翌日清晨,喬安陪著高母、高父用完早飯,高父便委婉地對她說,家里新招了一個短工,對方自薦來的,他看著還不錯,就先留下來看看。
喬安聞弦歌而知雅意。這是有人跑來自薦為婿了。
最近幾個月高父終于放低了眼光,玩起了新把戲。比如,會狀似無意的對她說,我看著給咱家干活的某某之子為人忠厚、手腳挺麻利的,又或者是你某某堂兄弟有個朋友,人品不錯,你要不要過來認識一下。
喬安也就真的只是去“認識”了一下,然后就表示,嗯,我知道對方長什么樣了。
高母問:“我昨日忘了問你,那個年輕人有說他是哪里人嗎?”
高父:“他說他家是福陵山那邊的。”
一聽對方是附近的人家,高母又放心了不少。
福陵山就在高老莊左近,那邊良田稀少,不適宜耕種,許多人都以外出做工為生。喬安對那邊并不陌生,她記得高母身邊的丫鬟就是福陵山人士。而且,豬八戒的那個云棧洞不也是在福陵山?
……嗯?
福陵山?
高父又說道:“那小子的姓實在少見,竟是姓豬,估計祖輩上是從外地遷過來的,四鄰八鄉里還真沒人姓這個。”
福陵山,姓豬。
喬安:……
高父繼續道:“他那名也怪,叫什么‘剛鬣’。”
豬剛鬣!
無論是地址,還是姓名都說得如此清楚,喬安到這時要是還想不明白高父口中的那個年輕人是誰,她的《西游記》就白看了。
叫這個名字的除了豬八戒還能是誰。
對此喬安還是有點小驚喜的。她都已經做好了不會遇見豬八戒的心理準備,結果二師兄還是顛顛兒地跑來高老莊,毛遂自薦甘愿入贅了。
仔細想想,好吧,這的確是二師兄能做出的事。
畢竟以喬安閱過的諸多古典小說為例,豬八戒絕對算得上是入贅的行家了。
這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然后喬安是認真的……
比如說,她還記得豬八戒在與高翠蘭成親之前,就已經入贅過一次了,對方叫做卵二姐,當然還有人把她稱呼為卯二姐。其實喬安也有些拿不準對方到底叫什么,只知道有這么一號人罷了。
那位卵二姐在影視版的西游記中未曾出場,但小說中卻是有這么一號人的,只不過許是在傳抄校對時出現了紕漏,她的姓氏由“卯”變作了“卵”。然而道理是這樣沒錯,喬安卻不能簡簡單單的把當前所處的世界真看成了一本小說,誰說的清這個世界上的那位卯二姐到底姓什么。
依原著中所言,這位卵二姐與二師兄處了也就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接下來,豬八戒的第二次倒插門對方,就是眾所周知的高翠蘭了。
一個卵二姐,一個高翠蘭,這只是拜過堂成了親的,要是再算一算那些二師兄表達過自甘入贅的意愿,最終卻沒成的對象,那就更多了。
女兒國他說過一次,他甚至在文殊、普賢、觀音面前也說過一次。那個時候這三位菩薩化作真真、愛愛、憐憐,假稱自己要招贅,然后豬八戒就毫不猶豫的上套了。
喬安聽著高父高母在那討論了一會兒那個名為“豬剛鬣”的年輕人,見沒自己的事情,就離開了房間。
……
話說高父預備著在自家后院再開辟個小花園。
雖然年前擴建高家宅院時,他就已經提早預留下了小花園的位置。但這一年里莊內事情繁多,修建花園一事便被耽擱了。
昨日時,高父把豬剛鬣領回高家,就順手把他安排到了花園里,吩咐對方把花園里的土都松一遍。
豬剛鬣心道,這算什么難事。若非怕這些凡人誤會了我,他翻掌之間就能將整個高老莊的所有土地都打理好,何況是區區一個小花園。
他一邊嘆道,一邊拿起了高太公給他準備的農具,有鋤頭,耙子,還有犁。
這犁與他記憶中的有些不一樣。
前幾日他在田間做工時,他就發現了,田間各戶人家用的犁,居然都是曲轅的。雖然于他而言,犁是曲轅和直轅都無甚差別,反正耕起地來都還不如他掐訣施法來得快,但道理卻不是這樣論的。
他下意識地想要掐算一下,卻忽而意識到自己如今已不是天庭正神了,這事與自己沒有多大干系。
豬剛鬣神情訕訕地放下了手。
對于大部分人而言,提起豬八戒,對他的評價往往以負面為主。也不知道多少人還記得豬八戒想當年可是位能從一介凡人起步,最后憑借自身努力直接白日飛升的大佬。
想他豬剛鬣的前世是執掌天河的天蓬元帥,但他卻不是天生的神靈,而是后天修來的。他先世為人,后來得遇真人,然后“半句話,解開業網;兩三言,劈破災門。當時省悟,立地投師”,幾句話的功夫就大徹大悟,開始修行,至于再然后?他就“行滿飛升,得超天府”了。
要喬安說,就憑他這段經歷,就足以寫一部百萬字起步凡人流修仙小說了。
豬剛鬣向四周掃視了一圈,見四周無人,他拿起鋤頭在地上狠狠一杵。霎時間,地面上的土自行震顫起來,片刻后整個小花園的土地都變得又松又軟。他找了個樹蔭處,剛要倚靠著樹干坐下躲清閑,就看到自游廊拐角處走來一名少女。
豬剛鬣精神一震。
只見那少女臉上不施粉黛,明明是素面朝天,卻不顯神色寡淡,另有一番天然無飾之美。對方越走越近,只聽對方問道:“我好像沒在家中見過你,爹爹說家里新來了個短工,莫非說的是你?”
豬剛鬣哪管這高家是否還招攬過其他短工,只管出聲應了下來。
喬安沒想到她不過是隨口一問,還真就問到正主了。
豬剛鬣大大方方地任喬安看他。
唉,看吧看吧,他幻化出來的這副皮囊還是挺好看的。
然后豬剛鬣又偷偷地向前湊了半步,然后又是半步。
他曾經見過不少貌美女子,有的嬌怯如半綻不綻的嫩花,有的端莊冷然如天上明月,這世間女子儀態萬千,各有妙處,但當他看到這自拐角處走出來少女時,仍忍不住有種眼前一亮之感。
她身上有一種他鮮少在其他女子、亦或是男子身上見過的精氣神,飽滿又明朗。自那雙眼睛里流露出的目光是澄亮的,她看向自己時既無羞赧也無躲閃,與性情潑辣魯直與否無關,她只是在單純的看著他、平視他,無關男女的陰陽之別,也無關主人與家丁的地位之別。
這眼神真是瞧得豬剛鬣又是新奇又是歡喜,他湊上去,說:“姐姐,敢問芳名?”
當初看書時,喬安還不覺得這個稱呼有什么問題,不過當她真成了高翠蘭,乍一聽到這聲“姐姐”,卻是直接愣了一下。換做其他人這么稱呼她,都能算得上是她在占便宜,但是與豬八戒相比的話,無論是身體年齡、還是心理年齡,她還真得在這位不知道當了多少年神仙的二師兄面前甘拜下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叫出口的。
喬安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而是說:“你應當是知道我的,昨日把你帶到家中來的高太公就是我爹爹。”
豬剛鬣:“知道知道,原來是三姐姐。”
喬安看了一眼花園里已經打理好的土地,問道:“這都是你一個人弄的嗎?”
豬剛鬣:“三姐姐好眼力,這些都是我一個人在打理。姐姐這是要做什么去?我會的可多了,有什么要做的盡管吩咐我去做就是。”
喬安聽他這樣過一說,就忍不住想起來豬八戒在“四圣試禪心”里,面對黎山老母化作的老婦人一口一個娘,為了“娶”到真真、愛愛、憐憐說的那一番話——
什么他雖然人長得丑,但人很還是很勤奮的。來個千頃地,都用不著牛來耕,有他就行了。
還有什么“沒雨能求雨,無風會喚風。房舍若嫌矮,起上二三層。地下不掃掃一掃,陰溝不通通一通。家長里短諸般事,踢天弄井我皆能”。
不服不行。
豬剛鬣問有什么需要他做的。喬安心想,那真是太多、太多了。
喬安看了看他手里拿著的鋤頭,說:“這怎么好意思,我看你這邊還在忙著,就不給你添亂了。”
豬剛鬣:“不忙不忙,我最喜歡干活了。”
喬安:“……”
很好,她最喜歡勤勞能干的有志青年了
不過說真的,二師兄,你西天取經時要是有這半分精氣神也不至于天天被人耳提面命了。
第198章 西游記
要說如何做個上門女婿,豬剛鬣表示,這事他熟啊。
他剛投胎轉世不久時,就是給個叫做卵二姐的妖怪做的倒插門。
她當初看上的就是他這一身武藝,于是當有妖怪來搶她洞府時,他要替卵二姐打跑那些覬覦云棧洞的妖怪。那卵二姐身子骨不好,他弄來的吃食,她總是嫌棄血腥,他便只好把吃的去腥去膻炮制一番后再送到她眼前。卵二姐想要穿金戴銀了,他就替她去山下劫個道,搶點行人的細軟……
這零零總總的瑣事,他哪樣不行?
雖說有菩薩勒令他不得不妄自造下殺孽,現如今這以前的套路是行不通了,但道理是一樣的。無非是“急其所急,想人所想”,他豬剛鬣別的不行,在“投其所好”這方面絕對是數一數二的。
話說,高家平日里吃水用水要么靠莊里的那口公用井,要么到河邊打點水。如今高家擴建了一番,家里的下人也多了起來,高父就尋思著能不能在家里打一口自家的井。
在這個年代,打一口井是個大工程。要不是高父心知這高老莊的土地神與自家有點關系,他還真不敢下這大價錢挖井。
他不是怕麻煩,反正家里也不急著要這個井,慢慢來就是了。他怕的是做無用功,到時候錢也花了,功夫也廢了,結果卻沒選好址,那井就是不出水,這不就氣人了。
高父尋思著,讓喬安給土地爺供奉點瓜果,燃幾束香,到時候請個神婆在土地廟里起上一卦,算一算家里這口井選址選得怎么樣。
喬安知道了這件事,心想這事何必這么麻煩,然后轉過頭來把事情告訴了豬八戒。
豬剛鬣一聽,就說:“此事何須那土地老兒……咳老爺出面,我來就好。”
然后喬安領著他去見高太公,高太公一開始還當他是曾經挖過井,有這方面的經驗,豬剛鬣忙否認:“非也,非也,我幼時偶遇真人,得其點化,學了一手法術,挖井不過是小事爾。”
喬安知道他說得是大實話,他只是沒說自己被點化之后就開始一心向道開始修行,然后就立地飛升了……而已。
高父聽得將信將疑。他知曉這世間多有能人異士,不說別人了,就連他家翠蘭,不都蒙受土地爺青眼,莊里甚至有老人在年輕時碰見過妖怪。但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奇人怪事多了,跑出來招搖撞騙的人也多了起來。
豬剛鬣那一手三十六般變化使得精妙,他幻化出來的那副皮囊看上去更是一副英姿勃勃的樣子,眼神也不畏怯猶疑,高父左看右看,覺得這不太像是一個騙子該有模樣,但又忍不住想,真正的騙子也不會把這倆字寫了臉上。
喬安說:“爹爹,他說的是真是假,且讓他試一試,豈不是就知道結果了?”
豬剛鬣見喬安對他這般信任,心想,姐姐真是個好人。
高父有些奇怪翠蘭居然會為這小子說話,但自家女兒都這么說了,他就松口道:“既如此,你就放手一試吧。我原先是想在前院東側挖口井,我們先去看看。”
一行人來到預定的挖井位置,高父問道:“可有什么物事需要準備的?”依他耳聞,這類高人作法不是都要準備點供奉,祈求神佛保佑作法成功嗎,雖到不了三牲五果這地步,但怎么著也要像模像樣的擺上一桌才顯得正經。
豬剛鬣聽到高父都這樣說了,哪還懂得客氣,當即就對高父說提前給他備點飯,他想等會兒好好吃一頓。
這呆子!他問的是要不要給那些神佛準備些什么供奉,哪是問的給你準備什么東西!你要是真有那等本事,事成后,他高家還缺了你吃的不成?高父剛剛還瞧著這小子有幾分精明樣,怎么這時候變成憨貨了。
高父轉過頭令人上一桌瓜果供奉,中規中矩著來就行。
就在高父吩咐下人的功夫,他突然感覺到腳底下一陣震顫,喬安上前扶了高父一把。
然后高父就聽到豬剛鬣邀功道:“太公快瞧瞧,這井打得可還稱心意?”
高父順著他的聲音看去,只見原本的空地上,已經多出了一口井。
……不是,你這也太麻利了點吧?
……
近日,高父心情甚好,吃飯時都能多吃上大半碗。
他前些時日帶回家的那個小子,看上去還是有點本事的,人長得儀表堂堂不說,為人還手腳麻利,做事勤快,耕地壘墻更是一把好手,而且還會點法術,是個有本事的人。但這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這小子看上去與他家翠蘭似乎有那么點意思。
以前他介紹給翠蘭的那些年輕人,翠蘭對其雖然以禮待之,令人挑不出錯處來,但為人父母的哪能看不出,她對這些人其實沒有半分興趣,禮貌有之,疏遠卻更有之,于是之前相看的的那些年輕人總是不了了之。
但是這一次則與之前不同,他上一次無意間提了一句這個年輕人不錯,他家翠蘭居然還附和了幾句,說什么“不是尋常人,的確是個有能之士,不可苛待之”。
叫喬安看來,雖然豬八戒他看起來為人有些不著調,但前世可是實打實的執掌天河八萬水軍的天蓬元帥,哪怕是轉世投胎之后,這一身的本事也不是尋常人能企及的。她還指望著二師兄為高老莊發光發熱呢,哪能又叫馬兒跑,又叫馬兒不吃草。
她這邊是這樣想的,叫高父聽來卻不是那個意思了。
他心道,翠蘭幾時這般不停的說過別人的好話。而且你一邊說著“不可苛待”,一邊又把人指使得團團轉,這里面要沒點別的意思才怪。
高父的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既歡喜于自家小女兒的人生大事終于有了著落,他同高母不必再操心翠蘭以后無依無靠該怎么辦,與此同時,又有點不甘不愿。
幸好他家翠蘭是招贅,成不成親的都是在自己家里。
他白日里不常在家,便囑托高母多照看著點倆年輕人。
高母知其意,說不準翠蘭的婚事就要落在那豬姓小子身上了,那定然要多多撮合兩人才行。
“這還用得著你多熟,我心里有數。”高母笑道。
不過,雖然她同高父很看好這次相看的年輕人,但以后的事情誰說得準呢?要是她剛在這邊放出聲“這是咱家未來的姑爺”,那邊翠蘭又反了悔,豈不是鬧得兩廂尷尬。
高母嘆道:“這事張揚不得。”
高父點點頭,又補充上一句:“是這個道理,但也不能真這么置之不理了。”
那豬剛鬣是外地人,他身邊又沒個結伴的兄弟朋友,保不準就有人覺得他好欺負。
高母心想,她要好生看管著點家里人。
否則鬧出點矛盾來,年輕人氣性大,萬一他想著自己這還沒入贅呢,就有人這么下他面子,入贅后更沒好日子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了怎么辦?到那時,哪怕她同高父沒有那個仗勢欺人的心,別人也不相信了,而本來能成的親事,也決計成不了了。
還有翠蘭那邊……
別以為她不知道,她給翠蘭的那些衣裳釵環,也就在她面前戴一戴,轉過身就都卸去,碰都不碰一下了。以前她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佯作不知了。但是現下,是真不能不管了。
她同高父一樣,都覺得翠蘭和那個外地小子應是有點意思的。相看意中人,無外乎男女雙方彼此展示自己的財力物力、家庭身世、人品德行、儀表容貌,既如此,怎么能不好好打扮自己?至于什么情投意合、風花雪月,在高母這個老一輩的人眼里那都要往后面放。
于是喬安最近又被高母硬塞了一堆衣衫首飾。
高母的眼光比較……傳統,向來喜愛亮麗之色,大紅大綠最妙,樣式看上去愈繁瑣精致,色彩愈明艷愈喜慶,愈能討她喜愛。
但喬安對此缺失興致缺缺,高母終于瞧出這些似乎不合喬安心意,知道自己沒摸準現在年輕人的喜好,就又相當干脆地拿出一匣子碎銀,讓高才和那個姓豬的小子陪著喬安去鎮上找裁縫裁幾身新衣裳,再找匠人打套和自己心意的首飾。
銀子喬安是收下了,然而到了鎮上,見有店家賣大唐那邊傳來的紅絲石硯,其其面如金、絲如血,一見便心喜之,就順手買下來了。
高才唉聲嘆氣:“夫人是讓你來買衣裳首飾的,你怎么把銀子花在了這上面。”
豬剛鬣倒是無所謂喬安買什么:“姐姐想買什么讓她買就是了。”
然后他又對著喬安說:“姐姐,我看著之前那些店里的首飾都不過爾爾,你且等著,改日我給你弄一支好看的唐朝金簪戴戴,比那些要好多了。”
喬安卻知道,豬八戒真不一定是在開玩笑說大話,不管是豬八戒還是沙僧,在跟隨唐僧西天取經后才變得老實本分起來,在一開始時卻是連吃人的事都做得出來。
她推拒了對方的好意,以免對方真突發奇想要給她弄支價值非凡的簪子,從而跑去劫個道、殺個人,委婉地說:“都說千金難買心頭寶,我覺得此話反之亦然。我若不感興趣,即便某物價值千金,我大概還是不想要的。那些簪釵什么的,我若真是想要,總有辦法的。”
豬剛鬣被拒絕了也不生氣,而是感慨道:“姐姐視金錢如糞土,真乃生性高潔之人!”
不好意思,比起糞土我還是更喜歡金錢。喬安心說。
高才無語凝噎,你知道高家的下人私底下都稱呼三小姐為小財神嗎?
喬安不是那種故作矜持,有意引人吹捧的人,于是她坦承地說:“我覺得,我還是挺喜歡金錢的。”想她剛穿越至此世時,定下的第一個奮斗目標,就是努力提升高家的生活條件,怎么看她都不像是那種兩袖清風,視金錢于無物的人吧?
說白了,錢就是一種等價交換物,哪來的那么多褒貶深意。
豬剛鬣一聽就樂了,說:“巧了,我也挺喜歡金錢的。”
高才心底暗罵,巧個屁,我也喜歡錢啊!
第199章 西游記
高母聽了高才的匯報,卻也不惱,說:“算啦,他倆都不在意,我在這邊操心個什么勁。”
然后高母又問:“你覺得那小子為人如何?”她同豬剛鬣接觸得少,但印象還算不錯,不得不說他那身材長相看上去實在是出挑,第一印象好極了。但很多時候,他們這些年長者同年輕人的看法是不一樣的。高才和豬剛鬣差不多的年紀,她想聽聽他這個同齡人的看法。
高才說:“那豬剛鬣,干起活來使得一手好力氣,許是力氣大的人,吃飯也多吧,他那飯量有些嚇人,但著實能干。”
旁人不清楚,高母是知道的,那小子會點小法術,尋常人做起活來自然沒法同他比。
高母點了點頭,讓高才繼續說下去。
高才:“就是有的時候太油嘴滑舌了點,看上去沒個正經。”
高母心里疑惑,她記得高父對那年輕人的評價是“看上去精明,實則是個憨貨”,就問:“是嗎,你仔細說來我聽聽。”
高才:“夫人別怪我說他壞話,您是沒見到小姐說什么他就是什么的模樣,實在是溜須拍馬的一把好手啊。唉,這么說也不太對,他要是真能做到奉承得不著痕跡反倒好啦,偏他附和著夸人也夸不到位,我聽得牙酸。”
“他要真是那種漂亮話說得恰到好處的人,那才讓人擔心呢。”高母笑道。若是真如高才說的這樣,翠蘭說什么,他就聽什么,她反而什么都不用擔心了。
喬安哪想到高母已經想得如此深遠了,她還在為如何留住豬八戒,以便更好得剝削勞動力而奮斗。
原著中豬八戒愿意留在高老莊,那是因為他已經同高翠蘭成親了。高翠蘭在這里,作為上門女婿的他當然是一同在這里,哪都不去。現如今換了她,自然是不打算按照原著劇情來走的,既如此就要換個法子來挽留他了。
別看著如今豬八戒總是有意無意地出現在她身邊,姐姐長姐姐短的,但喬安看得分明,這不過是出自于他貪花慕色的本性,與他后來在取經路上沉迷于珍珍愛愛憐憐、女兒國時的情形無有不同。天性如此,無關愛情。
這并不是在說豬八戒虛情假意,豬八戒真不是心機深沉、玩弄人心之輩,行事作風反而一片赤誠。
喬安仔細想了想,真要論豬八戒曾經愛過誰的話,大概也只有那位原著中的高翠蘭小姐能沾上邊。可惜的是,這一世的真正高三小姐在幼年時就因一場大病魂歸西天。
言歸正傳,話說豬八戒有什么眾所周知的喜好或者弱點可利用嗎?
食、財、色。
色這方面是不用指望了,財的話可以考慮。但家里的錢主要由高父高母保管著,她要是冷不丁的拿出一大筆銀子交給豬八戒,估計她這一世的爹娘會驚慌的以為她撞邪了。
如此一來,要想抓住豬八戒的心,那就只能先籠絡住他的胃了。
這個說法令喬安忍不住笑了一下。
身邊的小丫鬟見此有些好奇,就聞道:“小姐是在笑什么呢?”
“就是忽然想到一個很有趣的說法。”喬安說。
小丫鬟興趣不減。
喬安說:“據說,你要想抓住一個人的心,那就要先抓住他的胃。”
“照這說法,那廚房里的大娘應該是咱家最得人心的那位了。”小丫鬟嘴上說著不信,手中倒是利落的從盤子里剝了幾個枇杷遞給了喬安。
她是這一兩年才被高太公帶回家的僮仆,在來之前她還忐忑不安,擔心像是這種驟然暴富家庭里的幺女,會不會太過驕縱不好伺候,然而事實證明是她自己想多了。
想她初來乍到的那一陣子,她犯了錯時,小姐還會反過來手把手的教她如何改正,就沒見小姐生過氣。要不是她清楚小姐在太公的三個女兒中是最小的那個,她都要以為小姐一直擔任的是長姐一樣的角色了。
其實于她自己而言也差不了多少了,她在私底下就是這樣偷偷看待自家小姐的。
于是喬安被小丫鬟這一個枇杷收買了,承認了家中最受歡迎的其實是廚房里負責給高家做飯的那位大娘。
……
民以食為天是世間真理。
無論是誰都無法否認食物為維持生命的必需品,而品味美食更是一種至高的享受。那種在飽腹之余,在味蕾上綻放的微妙觸感,那甘美的甜也好,酸、咸、辣也罷,乃至由谷氨酸引起的鮮味,它們在口腔里交織纏繞,又蔓延到大腦,共同構成一種令人心神微熏的美妙感覺。
縱使是其實不怎么重視口腹之欲的喬安,也能洋洋灑灑地說上一通自己在食物上有哪些喜好與偏向。
喬安坐在窗側的桌前,任暖洋洋的陽光灑在她身上。
不過既然提起吃的東西來了,比起豬八戒,喬安首先考慮的還是高父高母。家中老人年紀大了,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感覺高母這半年有些食欲不振。
前天親戚送來了兩大盆羊肉,高母高父習慣性地煮燉了一番。這個年代的羊肉還未曾經過上千年的品種改良,本身的味道就已經較之后世略遜一籌,又是用的煮燉這種最樸素的做法,再加上缺少各種香辛料在味道上進行掩蓋調節,喬安是當真有些吃不慣。
她回憶了一下有關羊肉的種種做法,決定嘗試著讓廚娘把還未煮的生羊肉串成串,架個小火爐試試烤著吃會不會變得好吃一點。
然而可惜,豬八戒不能吃。因為觀世音讓他“持齋把素”,也是慘。
小丫鬟記下喬安的吩咐,說:“好嘞,我等會就去廚房那邊跟大娘說一聲。”
喬安想,話說還可以試著做點肉夾饃,她記得后世的羊肉肉夾饃相當有名。就是不知道,在缺少了這么多香辛料的情況下,還能不能做得那么好吃,不過也不求能完美達到后世的水平,有個五分像就可以了。
但她覺得問題不大,二十一世紀她在旅游時,聽導游介紹,肉夾饃在戰國時就有出它的雛形了。能從戰國流傳至后世,想來在味道上自有它的獨到之處。
如今都到唐代了,估計唐朝境內早就流傳開來了。但她現在是在烏斯藏國,想來是嘗不到這個年代本土的肉夾饃是什么滋味了。
說好了要抓住豬八戒的胃,結果這沒一會兒就把他給拋到腦后了。
喬安輕咳一聲,重整了一下思路。
素齋的話,她其實記得不少。比如說她曾經吃過一道“羅漢齋”,感覺就不錯,此時還不為人知,因為那是宋代才有的了。還有什么白玉佛手、翡翠玉卷、金玉滿堂等的菜品,都是鼎鼎有名的素齋,唯一的問題,要考慮現在能不能湊齊原料,好多蔬菜還沒傳過來呢。
而豬八戒榮幸的成為了她手下的第一個實驗者。
喬安輕聲慢語地對他說:“你慢些吃,盤子里還有。”
別看豬八戒吃得多,也不挑嘴,但終歸是曾經吃過山珍海味的人。她還指望著他能提點意見,看看能不能改良得更適合這個年代的人的口味。她要是直接拿給高父高母的話,過慣苦日子的二老,自然是吃什么都覺得好,見到那么多新鮮的吃法本身就已經讓他們心滿意足了,哪還會再挑挑揀揀。
豬剛鬣靦腆地應了一聲,又一邊悄悄覷著喬安,然后道:“姐姐放心,我噎不到的。”
你想多了,我只是怕你給我來個囫圇吞棗。
豬八戒吃人參果的事都變成諺語了,喬安哪會不記得。
侍候在一旁的小丫鬟目瞪口呆地看著豬剛鬣幾口間就把一盤子菜吃干抹凈,這一盤子剛放下,另一盤子就已經端了起來,而且還一副絲毫不覺得撐得慌的模樣。原來傳言是真的呀,這位是真的能吃。
她這是不知道,豬剛鬣這還是得到了喬安的囑咐特意“細嚼慢咽”了。
喬安對她說:“你去廚房里看看綠豆湯好了沒有,好了的話直接端一盆過來。”
小丫鬟點了點頭,離開了房間。
豬剛鬣忙里偷閑地還不忘夸上一句:“還是姐姐想得周到。”
喬安看著他這副樣子,雖然知道這不是他的真面目,但還是忍不住感嘆一句真是俊俏啊。看來他在原著中對孫悟空說得那句“我雖是有些丑陋,若要俊,卻也不難”還真不是假話。
就憑高父那好面子的脾性,他要是能維持住這副面孔,原著里高父與他的關系也不至于鬧得那般僵。
豬剛鬣見喬安靜靜地注視著自己,他拿起一張紙包住一角烤的酥黃噴香的油餅,捧到喬安面前,嘴中說道:“你也吃,你也吃。”
喬安也不在乎他是不是在借花獻佛,她笑道:“你吃吧,我之前已經吃飽了,現在什么都吃不下了。”
豬剛鬣聽她這么說,自然不再謙讓。
他想起自己在云棧洞里勉強度日的情景,又對比了一下眼前的好日子,果然他當初就不該在福陵山上傻等。
但觀音菩薩那讓他老實呆著“專候那取經人”的話,還是令他忍不住略有些心虛,然而眨眼間他又理直氣壯起來,他當初等了那么些日子,那東土取經人都不來,誰知道他猴年馬月才能過來。
如今這美食吃著,又有這高家小姐相伴,他一時間都有些飄飄然了。
豬剛鬣滿眼含情地看向喬安。
然后見高小姐用手指敲了兩下桌角,似是在提醒他什么,豬剛鬣莫名覺得這位高小姐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微妙。
“姐姐?”
豬剛鬣留意到喬安的視線在他耳鼻上徘徊了一下,他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他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腦袋,然后僵住了。
親眼目睹俊秀青年秒變豬頭的喬安說:“……注意一下形象,收一收耳朵。”
什么耳朵?
豬耳朵。
豬剛鬣恍惚感覺自己眼前一黑。
……要完,太得意忘形,顯露真身了。
第200章 西游記
豬剛鬣手忙腳亂地把耳朵鼻子都收好,重新變回那一副英朗青年的模樣。
然而喬安已經看清豬八戒方才那副肥頭大耳的樣子了,現實版的一見難忘。她看著他現在這副模樣,浮現在她腦海中的則是一雙白嫩肥碩的豬耳朵。
這個時候豬剛鬣也沒心思繼續吃飯了,他搬著凳子往高小姐那邊移動了一下,說:“姐姐,你別看我貌丑,但姐姐喜歡什么樣我都能變出來,為人踏實又能干……”
喬安故意嘆了一口氣:“我只是實在想象不到,與我朝夕相處的人,居然是個妖怪。”
豬剛鬣性子憨直,但耍起滑來也不逞多讓,他知道這個時候必不能一味的承認或否認,便解釋道:“是妖怪不假,但我與那一般的妖怪還是不同的。”
見那高家小姐仍在聽著,他松了一口氣,他說:“我雖是妖怪,但曾經受過觀世音點化,菩薩親自予我摩頂受戒,令我皈依正果,還給我起了個法名‘悟能’。我如今算是佛門中人,自是不能拿我同尋常妖怪相比的。”
喬安聽懂了他的潛臺詞,豬八戒是在夸自己,別看他是個妖怪,然而他已經是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妖怪。
喬安說:“原來如此,我信大師所言。大師在高家這段日子的所作所為我看得分明,看家護院、耕田犁地無所不能,大概也只有大師這般入了佛門遵守戒律的妖怪才這般任勞任怨。”
豬剛鬣聽她再次信了自己的話,且稱自己為“大師”,一時間又有些陶然忘我。然而恰恰此時,他聽到那高家小姐又言:“大師要尋個落腳地吃齋只管直言就是,怎么當日竟拿入贅之言當說辭,唉,哪有和尚與人成親的,大師還是不要再戲耍于我啦。”
豬剛鬣微微瞪大眼睛,不,他真的是誠心想入贅的!
“姐姐,你聽我說……”話到半截又卡住了。
的確,正經和尚哪有成親的,成了親的那就不叫做正經和尚。他想說,自己雖是受了戒,但還沒正兒八經的拜師,也不知道那東土的取經和尚到底還來不來,如此一算,他算不得個真真正正完整的和尚,真要成親了又有誰能管得著?但眼見著這高家小姐因聽了自己曾于菩薩當面皈依,這才放下戒心,他要是真這么辯解一番,估計他方才的解釋又白說了,說不定就要被趕出高老莊。
縱然他靠著一身蠻力強留下來,哪還能得到這高家小姐的好臉色看。
這解釋也不是,不解釋也不是,霎時間豬八戒憋紅了臉。
喬安體貼地說:“算啦,我想大師當日定有難處,大師這等品行忠厚這人應不是故意欺瞞戲弄家父的。只是我爹爹為人極好面子,你萬萬不能將剛剛那副面孔現于我爹爹面前,否則他定心里怕極了,又害怕旁人說閑話,必要想辦法請大師離開的。”
豬剛鬣說:“姐姐放心,我這三十六般變化,普通人是瞧不出破綻的,這次只是意外。”
這一點喬安還是相信的。當日菩提老祖在教孫悟空時,提出了兩種選擇,一是天罡數三十六般變化,二是地煞熟數七十二般變化。它能與七十二變齊名,想來弱不到哪里去,只不過豬八戒在原著中使用這三十六變時的情形實在是太不靠譜了,不多叮囑一番,喬安委實放心不下。
喬安說:“我不懂這些法術,但大師既然這樣說了,我焉能不信大師?”
門吱呦一聲響,小丫鬟端著一大盆綠豆湯用膝蓋頂開門:“我去的正是時候,這綠豆湯剛熬好,小姐你瞧,這顏色都還清透著沒變紅呢。”
顧及豬剛鬣的飯量,那盆實在是碩大。小丫鬟隔著布料端著盆以免燙著自己,她走到桌前,嘴里說道:“小姐你小心一點,千萬別燙著。”當她把盆放到桌面上時,桌子都微微顫動了一下。
豬剛鬣看著這滿滿一盆綠豆湯,底層是一層煮開花了的綠豆,其上是清澈的湯水,蒸騰起來的裊裊霧氣在桌面上來回搖擺,他看向那高家小姐,只覺得此時此刻對方更多了幾分如隔云端的朦朧美感,他心中更是沮喪。
半晌,他心道:好吧,看來如今也只有這美食來緩解一下心中的憂郁了。
……
最近這段時日,高家的菜譜幾乎換了個樣,高父感覺自己的腰圍都仿佛是稍稍胖了那么一圈,抬胳膊時袖子處都略有些緊了。他心道,古人誠不欺我。果真是富潤屋,德潤身,心寬體胖啊。最近家里沒什么煩心事,連翠蘭的婚事都有眉目了,翠蘭還一個勁的改善家里伙食,他能不變得更富態起來嗎。
高母一邊拿著針線為他縫改著幾件衣服,一邊說:“你猜咱家翠蘭最近新弄出來的那些素菜,是讓誰先嘗了味道。”
高父說:“該不會是那豬姓小子吧。”
他說完,見高母點了下頭,他哈哈一笑道:“我就說嘛,咱家閨女又不傻,真有了意中人,她自己就上心了,哪用得著你在那瞎急。”
說得好像你一開始不急似的。高母說:“我看這事就這么成了,明日把翠蘭叫過來,該商議一下個中章程了,該交換八字就交換八字,該定親就定親,總不能就這么拖下去。”
高父覺得高母說得對,就附和道:“好,你看著弄就行。”
見高父也是這樣想的,翌日,高母就把喬安叫了過去,想要與自家小女兒談談這方面的事情。
高母伸手招了下,讓喬安到自己身邊坐下。但見自家女兒容顏嬌美,十里八鄉都鮮有出落得比她更漂亮的,高母臉上的笑意不由得更加慈藹了幾分。她同喬安說起那豬剛鬣的事情,想要再次確定一下自家女兒的心意,如若沒什么意見,她和她父親想著請個媒人把那些形式走一走。
喬安聽完高母所言,立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說:“爹娘怕是還不曉得,這親是結不成的。”
高母訝異,問:“這話從何說起?”難不成是年輕人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鬧了矛盾?
喬安說:“那豬剛鬣是個和尚,和尚怎么能成親呢?”
高母知曉翠蘭慣來是不愛玩笑說謊的,但就是這樣,她才覺得荒謬。她又道:“你看他還留著頭發,當日也是他主動找上的你爹爹,他怎么就成和尚了?”
“許是里面有什么隱情,才不得不以此為借口來咱家混個齋飯吃。娘你想想,他飯量這般大,但來咱家的這段日子,除了素食外,可曾食過葷菜?”
高母想了想,這還真沒有。
就說前些日子吧,當時家里做了好多羊肉,翠蘭搗鼓出了個肉夾饃的吃法,高父還分出了一部分給那些親近的下人短工嘗嘗,他擔心那小子不夠吃的,就向高才打聽了一嘴,然后才知道那豬剛鬣對著那肉夾饃唉聲嘆氣了幾次,嘴中說著什么“吃不得,吃不得”,就自行去廚房討要了一二十個饅頭下了肚,碰都沒碰那羊肉。
她當時也沒有多想,只當他吃不慣羊肉這個味。
如今卻是越想越不對勁。
高母揉了揉額頭,說:“怎么好端端就成了和尚,你問清楚了,他真的出家了?和尚不都是要剃度的,說不定他曾經當過和尚,如今又還俗了呢?”就算現在沒還俗,以后也能還俗嘛。
俗話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高母心想,要是過了這村,到哪再找這么一家好店。像那小子一樣生得好看,還具備一身法術,做得一手好農活的女婿,真以為是地里的雜草隨手都能薅來呀?
而且她知道,有些地方家里的青壯年往往打著出家的名義躲賦避稅,逃徭役什么的。這里面門道多著呢,多得是有麻煩時就稱自己是和尚,不受世俗科條律令約束,沒有麻煩時就來個還俗,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了。誰知道他是不是這種情況?
喬安道:“他說是菩薩親自給他受的戒,還給他取了個叫‘悟能’的法名,這要是真的話,于他而言,剃度不剃度都無所謂了。”
那可不是,一般人哪來的福分讓菩薩親自摩頂受戒。不僅沒這個福分,怕是連拿此開玩笑都不敢。高母心道。
這個世界上是真的有神仙,尋常人哪敢隨意冒犯那諸天神佛,供著還來不及呢。
高母又氣又急,說:“不管他當初有什么難處,這都這么久了,他怎么不都不跟咱家知會一聲,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誤會下去?”說完,她看了一眼自家小女兒,得了,他還是說了的,而且是當著事情的正主說的。
高母心里又犯了愁,她說:“你說他個和尚處心積慮的往你身邊湊是什么意思?你有沒有問清楚,是哪位菩薩讓他皈依的?”
“聽他意思,他當日遇到的好像是那位觀自在菩薩。”
高母看上去更憂愁了,她倒沒往豬剛鬣是個花和尚這方面上想,而是覺得,翠蘭她自幼就與神仙佛祖有緣,先是幼時生了一場大病,得了神佛保佑才平安度過難坎,后來又得蒙土地爺青眼,如今又來了一個受過觀音菩薩點化的和尚。
她警惕地問:“他該不會是來度化你的吧?”
等等,這是怎么扯到這方面來的?
喬安忙否認,她要是敢承認,高母絕對要把她好不容易留下來的二師兄給攆走了。雖然她完全想不通,高母怎么會突然這么想。
高母被喬安說服了,她捋了捋自己胸口:“不是就好,我剛剛真要急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豬八戒:這鍋我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