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神劍山莊
喬安離開夏侯山莊以后,她一直沒在江湖上聽到有關(guān)夏侯山莊的八卦傳聞,看來夏侯星將她失蹤的消息封鎖得很好。
在這一點上喬安并不意外。
夏侯山莊好歹是武林四大世家之一,如今過了不到一個月,這剛過門的新婚妻子就逃得無影無蹤。倘若這事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喬安倒是感覺無所謂,真正丟了顏面的反而會是夏侯家。
既然不敢大聲宣揚出去,那么夏侯家在尋人時自然只能暗中進行,絕不敢大張旗鼓弄得世人皆知。
這一來一去,真正處于優(yōu)勢地位就成了她,夏侯山莊反而處于劣勢了。
夏侯星比喬安還要更清楚這個道理。
可是他怕的不是夏侯世家丟臉,他怕的是這件事若真的到了江湖上無人不曉的地步,薛可人反倒能完全放下心中的擔子了。說不定她會干脆趁著這個機會讓全江湖人做見證,徹底與夏侯家決裂。
直覺告訴他,薛可人做得出這樣的事情。
他第一時間對身邊的丫鬟下了封口令,此事不僅不能對外人說出去,他也不想被他父親知道。但這樣一來,他能調(diào)動的家中資源就被大量削減了,乃至于他在挑選家中護衛(wèi)替他做事時,都要慎之又慎,萬一對方口風(fēng)不嚴,又或者調(diào)動的人員太多,父親那邊就瞞不過去了。
夏侯星明白,自己現(xiàn)在真正能指望的,只有自幼陪伴在他身邊的車夫。別看車夫他不會武功,但論起追蹤蛛絲馬跡的能力,夏侯星還沒見過有哪個江湖人能超過他。
他坐在馬車里,面色冷淡,眸色深沉。
今天一早,就聽到車夫?qū)λf,夫人當日離開山莊時,騎的那匹黑馬找到了。于是他立即動身,讓車夫帶自己去看看那匹馬。
其實他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就算過去看一眼,也幫不上什么忙。真要是想看,等事情結(jié)束,下人把馬牽回山莊后,他有的是時間看個夠,但是這種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他不想就這么在夏侯山莊里繼續(xù)等下去。
車廂外傳來車夫的一聲長吁,馬車在路邊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耐A讼聛怼?br />
“公子,到地方了。”車夫為他掀起簾子,提醒道。
夏侯星下了馬車,放眼向四周看去,只見路邊是一片稀稀疏疏的樹林,車夫為他領(lǐng)路,他跟在對方身后向著林中走去。
與夏侯星一同前來的家中護衛(wèi)沒有跟著他一起走進去,而是原地待命看守著馬車。
有丫鬟拿著紅色絲帶向著林中走去,然后在樹前停下,她蔥白的手指拈起絲帶,把它掛在了梢頭,接著,她又一絲不茍的把絲帶打好結(jié)防止脫落。
這是一個標志,標志著這里已經(jīng)成為夏侯世家的禁地,擅闖者后果自負。
丫鬟系完絲帶,就回到了馬車旁邊,靜候著長公子回來。
夏侯星摸著馬背,說:“這就是那匹馬嗎?”
車夫說:“對,夫人就是騎著這匹馬離開的山莊。”
“她拋下這馬后的去處有消息了嗎?”
車夫說:“有打探到夫人離開紅云谷后,在距離此地最近的鎮(zhèn)上休息了一晚,這之后的去向雖有眉目,卻并不清晰,還不能肯定。”
老實說,他一開始對于薛可人的印象僅停留在“她是夏侯星的妻子”這個地步。在他心目中,這個兒媳唯一的優(yōu)點,大概就是長相了,若說是才學(xué)武功,那必然是配不上夏侯星的。但是只要夏侯星喜歡,他就一句話都不會多說。
然而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薛可人居然跑了?多少江湖女子渴望著能夠嫁入夏侯家,她竟是說走就走了。
他追隨著那僅有的痕跡一點一點摸索著她的去向,有些事情他不好對夏侯星說,但他自己看得分明,對方這遮人耳目、銷聲匿跡的手段未免太熟練了。而且她也絕不是在沖動之下逃跑的,必然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才做出了這個決定,那遺留下來的一星半丁蹤跡,無不透露出一股從容鎮(zhèn)定。
再者,對方那一手漂亮的易容術(shù),以及那制藥的本事,都不是一個以美貌見長的普通江湖女子會有的。
他對自己看人的本事還是有幾分自信的,可是對方前后表現(xiàn)的差距如此之大,以至于讓他對自己的判斷都產(chǎn)生了幾分懷疑。
不過現(xiàn)在想得再多也無濟于事,等到找到薛可人后,必然有法子摸清她的底細。
他面上還是一貫的慈祥忠厚,他對夏侯星說:“公子放心,夫人一定會回來的。夫妻間鬧了別扭,說開了就好了。”
夏侯星點了點頭,算是回應(yīng)了車夫的話。他心里卻曉得,他們兩人根本不是鬧了矛盾,可人她早就想這么做了。
……
仔細算一算日子的話,喬安離開夏侯山莊已經(jīng)有十幾天了。
她當日離開山莊的時候,攜帶的銀兩已經(jīng)花費了近半。
盡管當初夏侯星在吃穿用度上,從不曾短了她,各種珠寶首飾更是變著花樣的送到她面前來,但是她一開始時就有心同夏侯星拉開距離,沒有真心收下,走的時候一樣都沒有帶。
薛可人嫁入夏侯家時,倒是帶了不少嫁妝。不過真正值錢的東西她在山莊里無法把它們變現(xiàn),就形同雞肋了。而首飾一類的東西,太貴瑣碎,拿著也不方便。她真正拿走的,也就是一小袋碎銀,外加一張銀票。
這些錢夠她置辦一套房產(chǎn),舒舒服服的過自己的生活了。然而問題是,她現(xiàn)在處于一種居無定所、有出無進的狀態(tài),銀錢消耗起來極快。
賺錢于她而言不是難事,只是她無法在一地久留,以防被夏侯山莊的人追上,那么掙錢的途徑就被大大縮減了。
而要想掙快錢,又豈是那么容易的。
喬安倒不急,也沒有變得精打細算起來,反而去馬市上買了一匹馬。馬向來是不便宜的,如此她將手中的銀子又花去了不少。
喬安騎在馬上,不緊不慢地行在小道上。
此地多丘陵,之前她從紅旗鏢局的鏢師們口中得了不少消息,就好比這條道上匪盜頗多,名為連山十八寨。十數(shù)年前,此地是江湖上有名的匪窩,氣焰囂張至極,行事更是肆無忌憚。后來,他們鏢局的總鏢頭鐵中奇,手持一柄銀劍,外加二十八枝穿云箭,以一己之力掃平了整個連山十八寨。
這說法與原著中的描寫差不多,看來是真的了。
鏢師們還對她說,這么多年過去,雖然此地仍有匪盜殘留,但都不成氣候。不過那里終歸是匪盜聚集地,她若是孤身一人的話,最好不要從此地經(jīng)過。
按理來說,喬安這個時候最好繞道而行,但是要想掙快錢的話,哪有黑吃黑來得快?
喬安毫無心理負擔地做出了這么一個決定。沒有多么激動,也沒有多么緊張,就好像她準備去的不是昔日臭名昭著的連山十八寨,而是她暫存著銀子的錢莊,心里一片平靜。
為了不暴露身份,她一如既往的易了容。甚至于為了方便行動,她再次穿上了男裝,而且少見的換了一身墨色窄袖衣。
……嗯,因為黑色耐臟。
在去之前,她還思忖過,要不要去鐵匠那里買一把劍,她要是動用千蛇劍的話,委實太顯眼了。但緊接著,她想到了什么,心里已是有了成算。
……
頂云寨——
寨中弟子喘著粗氣,一路跑著來到大寨主房間前。
房門緊閉,窗戶也掩得嚴嚴實實,這弟子看到后腳步一滯,這大白天的,怎么關(guān)起門窗來了?
他疑惑了一瞬,才意識到大寨主好像是與愛妾在里面。
寨中弟子細聽了一下里面的動靜,知道這個時候最好不要打擾寨主,但是……
“大寨主!外面有人打上來了!”
室內(nèi)的聲響陡然一停,緊接著,是衣物的悉索聲。那跑過來報信的寨中弟子還沒喘勻氣,門就被人刷的一聲打開,一名男子自屋內(nèi)大步走了出來。
“怎么回事!”
“大寨主。”寨中弟子對這名男子恭敬地稱呼道,然后他來到大寨主身邊,把之前寨中發(fā)生的事情對他匯報了一遍。
大寨主眉頭緊皺。
當大寨主來到前廳時,見到了寨中弟子說的那個來挑寨的人。
那是個看上去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手中提著一柄長劍,那長劍通體銀色,鋒芒畢露,透著絲絲寒意,好似銀蛇吐信,蓄勢待發(fā)。
他聽到來人客客氣氣的問:“敢問兄臺可是貴地的大寨主?”
大寨主說:“是我。廢話不要多說,兄弟是來干什么的,不妨先劃下道來。”
喬安道:“缺錢花了,還望寨主行個方便。”
大寨主怒極而笑:“哪來的毛頭小子,跑到這連山十八寨撒野!”
喬安聽他問自己哪來的,就說:“火焰山,紅云谷,夏侯山莊。”
大寨主見她這個時候還有心思開玩笑,笑意轉(zhuǎn)冷:“你要是來自夏侯山莊,那我就來自翠云峰,綠水湖,神劍山莊!”
自從當年紅旗鏢局的鐵中奇獨闖十八寨,這十幾年里每年不知有多少熱血過頭的年輕人想要效仿他,一闖連山十八寨。然而這十幾年來,江湖上也就只出了一個鐵中奇而已!
大寨主說:“報上名來,給你留一個全尸!”
喬安就等他問這句話了。
她目似朗星,聲如磬玉,清晰無比地說:“復(fù)姓夏侯,單名一個星。”
如果火焰神鷹的這個稱號沒有摻雜水分的話,別看他現(xiàn)在還不曾抓到她,但絕對已經(jīng)摸到她的些許蹤跡了。
人活于世,是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跡的,不過是“多”與“少”的問題。而她既做不到像夏侯飛山那樣,為了隱姓埋名,一連二十年都當個車夫,又做不到像謝曉峰似的,為了“退隱江湖”,甘愿化身乞丐,連蘸了糞汁的饅頭都能咽的下。
和這兩位高人相比,喬安這段日子留下的痕跡猶如恒河沙數(shù),不知凡幾。
不過沒關(guān)系,她先給你們找點事做,省得天天跟在她身后。
她當著寨中眾人的面,重復(fù)了一遍:“我是夏侯星。”然后劍如流星,抬手刺去。
作者有話要說:
喬安:這鍋我不背。
夏侯星:???
第212章 神劍山莊
連山十八寨不是一個寨子,而是十八寨的統(tǒng)稱。
當年鐵中奇借著連山十八寨一役徹底在江湖上打響了名聲,自此以后,連山十八寨的匪盜再不復(fù)之前的猖獗之勢。
不過連山十八寨由于地勢之故,哪怕曾被鐵中奇血洗了一遍,山里的匪盜仍如扎根頗深的野草一樣,春風(fēng)吹又生,頑強至極。
然而曾經(jīng)的十八寨曾出過巴天豹那樣的高手,鐵中奇一連追出八百里才將其斃于劍下,現(xiàn)在的十八寨卻再也出不了這等厲害人物了。
如今各個寨子里的弟子,武功修為大多處于三流乃至不入流的水準,連二流高手都是鳳毛麟角。
當喬安挨個挑上寨子的時候,幾乎沒能遇上像樣的反抗。
如果有人真的以她易容出來的“夏侯星”來判斷她的真實年齡,并借此估算她的實力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她不是初出茅廬的江湖新人,她來到連山十八寨,既不是想要借此磨練自身,更不是想要以此搏名。如果有人非要與她比江湖經(jīng)驗,她不認為自己會輸給誰。
當一個人在某一方面有了十足的經(jīng)驗后,他所能達到的境界,足以精妙乃至恐怖到令任何人為之驚嘆。技藝精湛的匠人可以直接用斧子坎出一個渾圓的車輪,而那賣油翁可以將銅錢放在葫蘆口上,讓油“自錢孔入,而錢不濕”。
喬安自認達不到這等“庖丁解牛”的境地,但與連山十八寨的這些匪盜們相比,這種經(jīng)驗上的碾壓卻是相當?shù)拿黠@。
隨著對方每一次揮臂,她的腦海中自然而然的就推測出這一招會打向何處。對方一抬腳,她就知道對方下一步是要落在何方。
他們武功招式中的破綻,在她眼里根本無所遁形。
在某些極端情況下,甚至出現(xiàn)一種堪稱詭異的場面。喬安抬起劍,還不見她有什么動作,與她對戰(zhàn)之人已像是飛蛾撲火般撞在了她的劍上。
青年俠客一身黑衣,縱使劍染鮮血,依然神色不改。
四周幾乎為之一靜。
頂云寨中的弟子,終日聽著昔年鐵中奇的傳奇故事長大,而今寨中又來了一個“鐵中奇”,眼見事不可為,當即一哄而散。
喬安沒那個趕盡殺絕的精力,她的來意說的清清楚楚,就是因為缺錢花了,所以才前來闖寨。她見沒人來攔她,就在寨中轉(zhuǎn)了一圈,然后頗為可惜的發(fā)現(xiàn),寨中多是那種以木箱盛放的大銀錠,太過笨重,攜帶數(shù)量有限。
她更心儀的是銀票那類輕薄的“紙鈔”,但頂云寨的大寨主已經(jīng)被她就地解決,連個能夠被她逼問的人都沒有。
喬安提劍再次前往下一個山寨,但這一次她吸取了教訓(xùn),把話問完了再動手。
繼頂云寨之后,喬安又一連挑了兩個寨子,就在連山十八寨的匪盜們以為自己迎來了第二位鐵中奇時,這位夏侯山莊的長公子居然突然不見了蹤影。
眾人一頭霧水的同時又不禁冷汗涔涔。他們不知對方是離開了,還是正如毒蛇一樣潛藏在某處只待一擊斃命。
這位千蛇劍的武功真的是太詭譎了。
此時此刻連山十八寨上的眾人,早已相信了喬安就是那位來自夏侯世家的長公子,這等讓人毫無頭緒的身法招數(shù),正如蛇一樣奇詭難測,難怪他的江湖稱號是“千蛇劍”!
各個寨上的低級弟子,要么在屏息戒備那千蛇劍,要么在祈禱對方下一個要挑戰(zhàn)的對象不要是自己所在的山寨,更有甚者已經(jīng)在打包袱準備溜之大吉了。
然而眾人一直不曾等到這位千蛇劍的身影。
因為此時的喬安,已經(jīng)離開連山十八寨了。
至于原因,無非是喬安覺得她搜刮的錢已經(jīng)暫時夠花的了。
薛可人自身的實力原先在江湖上至多排個中等水平,她穿越過來的時間終歸還是太短了些,如果真把這連山十八寨的匪盜都逼急了,說不定就是一個兩敗俱傷的結(jié)局。
既然如此,那她為什么還要浪費精力去“拜訪”第四座寨子呢?
省點力氣不好嗎?
……
千蛇劍夏侯星獨闖連山十八寨,而后又神秘失蹤的消息,在江湖上甚囂塵上。有人說他已被連山十八寨的悍匪給殺了,有人說他身受重傷,暫且養(yǎng)傷去了。
當事情傳到夏侯山莊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八九天。
夏侯莊主把夏侯星叫到跟前,詢問:“你去連山十八寨了?”
夏侯星知道父親為何會突然這么問,江湖上的那些傳聞他同樣有所耳聞,但此事真的與他無關(guān)。他解釋道:“父親,我沒有去過連山十八寨,至于江湖上為何突然有這種傳聞,我也不太清楚。”
夏侯莊主端著茶杯,沉穩(wěn)地問:“那你最近時常外出又是所為何事?”
那一瞬間,夏侯星的背上起了一層冷汗。他只知道,絕對不能讓父親知道薛可人不見了這件事。但一時之間,又哪里想得出完美無瑕的借口?
夏侯莊主見他不說話,還當自己識破了他的謊話,夏侯星有些抹不開面子。
他說:“你跟家中的弟子、乃至武林中的同道切磋比武時,大家都客客氣氣的按照規(guī)矩來。但連山十八寨那邊的匪盜,可不會跟你講禮儀道德。你還是太過冒失了,別看他們實力不濟,但你要記得蟻多咬死象這個道理。”
夏侯莊主把夏侯星訓(xùn)斥了一番,夏侯星低頭稱是,不敢反駁。
他從夏侯莊主那邊回來的時候,車夫已經(jīng)等候在房間里了。
夏侯星問:“怎么樣,那個消息到底是怎么傳開的?”
車夫?qū)⑺蚵牭南⒄f與夏侯星聽,待這些事情說完后,他強調(diào)道:“那個一連挑了三座寨子的青年,親口承認的自己就是‘夏侯星’,還聲稱自己來自‘火焰山、紅云谷、夏侯山莊’。”
夏侯星:“他說什么他們就都信了?”
車夫笑了,他說:“江湖上又有多少人敢冒充夏侯家的人呢?”
若是以前夏侯星一定會斬釘截鐵地回答,沒有人會這樣做。夏侯家向來規(guī)矩森嚴,又不容他人冒犯,且高手輩出,沒人愿意這般招惹夏侯家的人。但是這一次,他卻是不敢這樣說了,因為的確有那么一個人冒充了夏侯家的人——
薛可人!
夏侯星說:“你是說……”
車夫點點頭。
夏侯星說:“她知道我們在追查她。她之前藏得這么好,這次卻不加遮掩了,顯然是知道我們在追查她,她是故意的。”
她能打著他的名頭做除魔衛(wèi)道之類的善事,自然也能做殺人放火這等惡事,而不論名聲好壞,眾人在算賬時,都只會找上夏侯山莊。
而且他也不清楚,薛可人在闖寨時,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讓那群兇悍陰狠的匪盜都嚇破了膽。
一時間,江湖上的目光紛紛投到了他身上。
夏侯星不甘地說:“我現(xiàn)在正是引人注目的時候,夫人那邊的事情先停一停吧。”
這種明明摸到了對方行蹤的尾巴,卻不得不放棄的感覺,讓他有些不舒服。可是他不得不承認,她將他的心思摸得太清楚了。
對方對他了如指掌,他對她卻幾乎一無所知。
車夫安撫道:“公子無須如此,這件事交給我就好,我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又有誰會關(guān)注我呢?”
夏侯星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阻攔,他說:“你多加小心,不急于這一時。”
……
夏侯世家的名聲之盛,連山十八寨的弟子們當然對其如雷貫耳。
只是讓他們不解的是,夏侯星出身極高,應(yīng)該是不屑于像那些底層江湖人一樣,費盡心思想要踩著連山十八寨出名才對。對于這些心高氣傲的世家弟子來說,讓他們效仿鐵中奇的做法,無異于拾人牙慧。
而且對方一口氣連闖三寨后,明明看上去還游刃有余,卻突然轉(zhuǎn)身而去,若真是圖個名氣,不至于這般半途而廢。
各寨主私底下忖度了許久,感覺應(yīng)該是寨中的弟子不知怎的得罪了那位夏侯家的千蛇劍。
夏侯家向來心氣極高,而今受了冒犯又怎會不報復(fù)回來?只挑了三個山寨已經(jīng)是相當客氣了。
于是幾日后,夏侯山莊就收到了連山十八寨的各寨主聯(lián)名送來的賠禮。
夏侯星收也不是,拒之門外也不是,他完全不想理會連山十八寨的人,就全權(quán)交給手底下的人來處理了。
喬安當日在離開連山十八寨后,就沒再易容成夏侯星的模樣,更不曾打聽與十八寨、夏侯山莊有關(guān)的事情。
甚至她為了避免連山十八寨以及夏侯飛山的聯(lián)手追蹤,她既沒有換回女子裝束,也沒有繼續(xù)扮作江湖中的年輕俠客,而是換上一身青布衫,直接扮作了一個溫文爾雅但又不通武藝的青年游醫(yī)。
別看她拿起連山十八寨的錢來毫不客氣,但她心底里清楚,這些銀錢的來路絕對不正常。
連山十八寨干的到底是打家劫舍的生意,在江湖上盡是惡名,來自這個地方的錢能干凈到哪里去?
假使要求她拿著這些錢吃喝玩樂、恣意享受而毫無心理負擔,她還達不到這種境界。
這樣的積年匪盜,很清楚哪些人可以招惹,哪些人必須敬而遠之。這十八寨自從十數(shù)年元氣大傷后,在江湖上一直夾著半條尾巴做人,他們不敢挑釁江湖上的各個勢力,就把刀揮向了更弱者。
于是現(xiàn)在正化身游醫(yī)的喬安,敬業(yè)地想著:讓這些錢“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好了。
第213章 神劍山莊
游醫(yī)又稱作江湖郎中,多是一些居無定所之人,他們游走四方而行醫(yī),往往身負醫(yī)術(shù)、雜耍、跳大神等多項“神通”,實在是多才多藝。
然而實話實說,如今混跡市井間的這群江湖郎中,他們的醫(yī)學(xué)水平,大多處于“一桶水不滿,半桶水晃蕩”的程度。
雖然在許久前曾出過扁鵲、華佗這等名垂青史的名醫(yī),但這樣的醫(yī)才千百年難遇,多數(shù)游醫(yī)也許連一本《傷寒雜病論》都不曾讀過。
他們不過是仗著祖上又或者機緣巧合下得到的幾個良方就四處行醫(yī),如果有人能識得幾個字,會寫醫(yī)案,再像模像樣的開個藥方,那就已經(jīng)算是了不得的了。
其實鄉(xiāng)人們也清楚這群游醫(yī)有幾斤幾兩,然而很多時候他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有的人是因為病癥難以啟齒,因此不敢找本地的大夫。而更多的人,之所以找這些游醫(yī)診脈治病,不外乎家貧。
喬安十分清楚個中內(nèi)情,正因為她明白這群江湖郎中都是怎樣一個水平,她這個假游醫(yī)才更是當?shù)睦碇睔鈮选6覄e看她的身份是假的,但她當年在《笑傲江湖》世界里時,可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當過坐館大夫的。
論醫(yī)術(shù),她不僅讀過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連《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都不陌生,而那部被人稱為中國第一部臨床急救手冊的《肘后備急方》她也曾拜讀過。在此基礎(chǔ)上,她的腦海中還有著來自二十一世紀的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知識——雖然她更擅長的其實是病毒學(xué)與生物學(xué)。
她若真心想行醫(yī)的話,無論從哪方面看,她都絕對不會拉低這群江湖郎中的平均值。
論財力,剛黑吃黑了連山十八寨一大批銀錢的她,更是稱得上家資豐厚,因此她有足夠的資本去釋放自己的善心。
而游醫(yī)無拘無束以四海為家,到哪里都呆不長久,所以她也不怕自己的一時善心,反而逼迫的本地醫(yī)館無法開張營業(yè)。
誰能比她更適合這門行當呢?
喬安騎在馬上一路沿著村落而行,馬鞍上還綁著一個代表著游醫(yī)身份的鈴鐺。
人未到,鈴聲先至。
當村民們聽到這極具代表性的鈴聲時,就知道有游方郎中路過此處。
只是喬安看上去實在太過年輕了,面龐白凈無須,頂多二十歲上下的年紀。大夫永遠是年紀越大越吃香,這郎中年齡這般小,倒讓不少村民有些忐忑了。
但是游醫(yī)向來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這次放跑了對方,誰知道下一次遇到這些走方郎中是什么時候呢?
有青壯漢子上前叫住喬安:“小郎中!快隨我到家里看看,我娘腰疼了好久了,麻煩看一看能不能治。”
漢子見那騎于馬上的年輕郎中向他點頭一笑,然后就掉轉(zhuǎn)馬頭朝他這邊走來。
喬安隨著這漢子來到他家里,給家中的老人看了看腰上的毛病,發(fā)現(xiàn)是腰肌勞損,就開了一副可以就地取材的藥方子,又教給家里小輩推拿按摩的手法,囑咐他們別再讓老人累著。
在付診金的時候,那漢子一臉窘迫。他不傻,光是那小郎中教給家中媳婦的那一手推拿之術(shù),就已經(jīng)不能簡簡單單的用金錢衡量了。這種推拿的本事,一般都是祖輩上傳下來的絕活,也就是小郎中年輕不知道事情輕重,沒那個藏私的心思才隨意傳授了出去。不過這診金想來是少不了了。
喬安聽這漢子向她問起診金,她伸手指向院中,順著她手指看去,只見地面上擺放著一個看上去剛編織出來沒多久的竹筐,她問:“診金什么的就算了,但是這個能給我嗎?”
她一直想找個這么大小的竹簍,但總尋不到合心意的。這竹筐看上去精致輕巧,綁在馬上裝點路上采摘的草藥正合適。之前她不好意思還沒給人治病就張口要東西,現(xiàn)在終于有了機會。要是這漢子不給,那她就問問她若是買下來要多少錢。
漢子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愣愣地說:“這、這個不值錢的。”哪怕是行情最好的時候,也就能賣個十幾文。
但喬安要錢又有什么用呢?她從連山十八寨上搜刮的銀票,要是兌換成現(xiàn)銀,把這漢子從頭埋到腳都不成問題。到了這個地步,金錢的概念對她而言,不過是一個個適時變換的數(shù)字。
最終她還是拿到了自己心儀的竹筐,然后直接把它綁在了馬匹身上。
很好,她現(xiàn)在看上去更像是一名游醫(yī)了。
在漢子的宣傳下,村里又有幾人過來請喬安為家中病人診治一番。
都不是什么大毛病,喬安就對他們說了幾種常見的草藥名,以及調(diào)養(yǎng)方法。
村人見這郎中年紀輕輕,診斷過程又太過迅速,心里猶自將信將疑,不過這郎中又沒有索取高昂的診金,若說對方是騙子的話,好像也不太對。
喬安在村子里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繼續(xù)上路了。
許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哪怕喬安從來沒有刻意宣揚過自身名號,即便有人問起,她頂多說一句自己姓喬,就這般過了一月后,她竟在這些平民百姓中也闖出了點名號。
不少村民從自家親朋那里聽說,有那么一個游方郎中,年紀不大,但醫(yī)術(shù)卻老道得很。而且這郎中生了一副仁善性子,你去他那里看病,要是家中實在貧寒,他往往還會免了你的診金,那郎中說自己這是在“義診”。
但是大家都摸不清這郎中出現(xiàn)的規(guī)律,誰也算不準他下一步會去何地。——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要是連這些普通人都能摸清喬安的行蹤了,那估計她第二天一睜開眼,夏侯山莊的人就出現(xiàn)在她眼前了。
因著喬安常穿著一身青衫,她見到的村人居然就這么直接稱她為“青衣郎中”了。
她第一次聽到這個稱號的時候,她剛剛來到村口還不曾下馬呢,然后就聽到有人在嚷著:“青衣郎中到咱們村來了!”
喬安一開始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們口中的“青衣郎中”就是她自己,等那些村民們呼朋喚友的圍上來,有的幫她牽馬,有的要幫她拿行李時,她才意識到他們說的是她。
由于人實在太多,她索性就在村口找了塊大青石,一撩衣擺就地坐下,直接開診了。
臨近村落里的一些村民,聽說那個青衣郎中就在隔壁村,第二天也趕了過來。
喬安原先是習(xí)慣只在一地呆一天,在得知這個情況后,不得不延長了在此地滯留的時間。
后來,喬安養(yǎng)成一個習(xí)慣,每到一個村子,就在當?shù)亓x診三天。再多就不行了,畢竟當?shù)氐淖^大夫也是要吃飯的,她不能拿自己的興起而為,去砸人家謀生的飯碗。
……
程家村如同本地的其他村子一樣,沒有名氣,庸庸碌碌,祖上出過的最厲害的人物,也不過是位同進士老爺。然而這兩日,這個安靜又普通的小村子里卻是熱鬧了起來,不明所以的外地人,或許還以為當?shù)厥窃谂e行廟會呢。
原因無他,那位青衣郎中在昨日來到了他們程家村。
昨日清晨,村口處的道路上,隱隱傳來一陣搖鈴聲。隨著那鈴聲越發(fā)清晰響亮,一道騎于馬上的青色身影,就在晨霧迷蒙中慢慢浮現(xiàn)了出來,映入村人的眼中。
然后就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別說是左近村莊的鄉(xiāng)人們在得到消息后紛紛趕來,連鎮(zhèn)上的一些人家都來到了這個以往名不見經(jīng)傳的程家村。
那青衣郎中坐在程家村民臨時搭建出來的涼棚里,診治著這從四面八方趕過來的病人。
青衣郎中的容貌雖看上去生得平平無奇,但無論是他這一手醫(yī)術(shù),還是那因義診而如流水般花銷出去的銀錢,都不是普通人家里能供養(yǎng)出來的。
有適齡的姑娘得了家中長輩的指點,去給那青衣郎中倒水,但得到也只有一句“謝謝”。
當夕陽出現(xiàn)西垂之勢時,等待喬安診治的人漸漸變少。
程家村的本地人,在昨日就已讓喬安診治個差不多了。今日來求診的大多是生活在左近村莊的鄉(xiāng)人,這個年代沒有電燈,等到天黑后,走夜路既不方便又不安全,兼之許多人維生素A攝入不足患有夜盲癥,不少鄉(xiāng)人眼見著太陽要落山就預(yù)備著回家了。
當喬安送走最后一位病人,正準備回她暫時借宿的那戶鄉(xiāng)人家里休息一下的時候,一道高大的影子擋住了喬安眼前的落日余暉。
那是一個老者,他臉帶皺紋,顯然已經(jīng)不再年輕了,但他與鄉(xiāng)間隨處可見的老人完全不同,他身上有一股普通百姓身上沒有的從容氣度。
喬安認得他,他就是跟在夏侯星身邊的那位兢兢業(yè)業(yè)、敦厚樸實的老車夫。
但是現(xiàn)在的他已不是喬安記憶中的“老車夫”了。在夏侯山莊里時,他是忠厚誠懇、和藹慈祥的,但此時的他,曾經(jīng)微微傴僂的背挺直了,眼神里拭去了蒼老疲倦,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鷹般的鋒銳與審視。
此時的他不再是夏侯山莊人們所熟悉的老車夫,而是火焰神鷹夏侯飛山。
他對喬安說:“公子已在家中等候。”
第214章 神劍山莊
喬安:“……”這還真是陰魂不散。
夏侯飛山站在她面前,鄉(xiāng)間地面上滿是泥土,但他的鞋面上卻是干干凈凈,一絲塵土也無。
其實喬安對夏侯飛山的到來早有預(yù)料,自從她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有了一個“青衣郎中”的名號開始,她就有預(yù)感自己的行蹤怕是隱藏不了太久了。
一個人一旦開始有了名聲,得到的關(guān)注定然隨之而增,彼時再想隱藏身份就難上加難了。
普通人能得知的消息,江湖人難道就無法得知嗎?而當事情傳到江湖人耳中的時候,夏侯山莊自然而然也就知道了“青衣郎中”這個人。
或許別人不清楚這位在民間突然聲名鵲起的“青衣郎中”究竟是什么人,但是一直都在追蹤喬安,且掌握了不少蛛絲馬跡的夏侯飛山哪會分析不出來“他”是誰。
但是……這來得未免太快了點吧?該說不愧是火焰神鷹嗎?
“夫人在外面玩的時間不短了,是時候回家了。”夏侯飛山如是說道。
他口中稱著夫人,而且絲毫不提及喬安當初是直接下藥放倒了夏侯星,直接逃出了夏侯家這件事,也沒有問喬安為何易容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聽上去客客氣氣給人留足了面子。
但他的神色以及語氣,卻沒有留給他口中的“夫人”半分選擇的余地。
喬安搖了搖頭,否認道:“那是夏侯星的家,我不過是一介外人,去夏侯山莊做什么。”
夏侯飛山說:“夫人是夏侯家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夏侯山莊自然也是夫人的家。”
喬安發(fā)現(xiàn),她跟夏侯飛山根本就沒法聊下去。
在她心目中,嫁娶一事講究的是你情我愿,兩人情投意合之后方成夫妻,縱使是在古代,好歹也要講究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靠以勢壓人強求來的婚事是做不得數(shù)的。
但在夏侯飛山看來,只要拜了堂過了門,那就是夏侯家的人,至于女方的意愿,在他從小到大受到的教育中,他完全往這方面考慮的意識。
三觀不同沒法聊天。
夏侯飛山:“夫人,請回吧。”
喬安收拾好她之前診治病人時放在桌面上的針灸包,然后站了起來。
夏侯飛山臉上露出笑意。
喬安說:“不好意思,我暫時還沒有去夏侯山莊拜訪貴主人的打算。”
她身為青衣郎中時,看上去總是一副好聲好氣的樣子,但此時的她,收斂了那看似好說話的脾性,顯得禮貌有余,親和不足,再沒了那副平易近人的氣質(zhì)。
夏侯飛山看著這位遠超他所期待的兒媳,他嘆了一口氣,說:“這由不得你。”
他說著,就伸手去抓喬安。
喬安靈巧的向后錯開夏侯飛山的胳膊,她一把抓過佩在身邊的長劍,用劍格擋住夏侯飛山伸過來的手。包裹在劍上的布條四散開來,露出一柄雕有暗紋的銀色劍鞘。
夏侯飛山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夏侯星的千蛇劍,他臉上帶點不愉,五指握上劍鞘就要奪過劍來。
喬安則握住劍柄,“噌”的一聲直接將劍身抽了出來。
若單純的比拼招數(shù),喬安倒是不懼。但是若論內(nèi)力的深厚程度,剛接手薛可人的身體沒多久的她,必然是比不過的夏侯飛山的,拖延的時間越長對她越不利。
她在夏侯山莊的那段日子里,她已經(jīng)摸清了這柄千蛇劍的用法,她直接按動劍柄上的機關(guān),一瞬間,劍身分化成千道銀絲,它們折射著夕陽金色的余暉,那猛然爆開的燦芒耀得人不由得瞇起眼睛。
就在夏侯飛山視野受限的這一剎那,喬安的指間多出了一個空紙包,空氣中似是彌散著漫天粉塵,然而當夏侯飛山看清楚的時候為時晚矣。
喬安沒什么高手過招不得過分依仗外物的堅持,天知道這位火焰神鷹的武功到底有多高,她一點都不打算與他硬碰硬。
初時還不明顯,當夏侯飛山察覺出不對的時候,經(jīng)脈里的內(nèi)力已停止了流轉(zhuǎn)。
他看起來并不驚慌失措,甚至還饒有興趣的感受了一下內(nèi)力被封的感覺,而后眸色深深地看著喬安,他問:“當日公子中的也是這個藥?”
其實不是,十香軟筋散發(fā)作起來比這慢多了,但藥效卻比這強上數(shù)倍。真要是中了十香軟筋散,夏侯飛山哪來的這般中氣十足的精氣神在這站著跟她說話。
這不過是她當日前往連山十八寨之前,為了自身安全制作的一些防身小玩意。醫(yī)毒不分家,盡管她不曾專心研習(xí)過用毒之術(shù),但這不代表她就不擅長了。
喬安把千蛇劍插在地上,沒去回答夏侯飛山的話,而是說道:“代我把這劍還給夏侯公子。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后會有期。”
……
夏侯星看著重新回到自己手中的千蛇劍,眼中沒有多少喜悅。
他握住劍柄,把劍一點一點從劍鞘中抽出來,明亮的劍身映著他的雙眼。
他揮劍斬向身側(cè)的花瓶,劍身陡然散成千絲,花瓶立時被分割成無數(shù)碎片,然后這數(shù)不清的瓷片紛紛落于面,那聲音清脆無比。他微微抖動劍柄,千絲最終又合攏成光潔鋒銳的劍身。機關(guān)運作間,流暢至極,不見一絲一毫的滯澀。
越是機關(guān)精巧的武器越需要精心保養(yǎng),而這柄劍顯然在離開了它真正主人的那段時間里,依然受到了精心的愛護。
老車夫?qū)ο暮钚钦f:“夫人讓我把這柄劍帶回來給公子。”
夏侯星說:“我知道了。”
喬安將兩人的關(guān)系分得清清楚楚,夏侯星還記得她離開的那日,她說只是暫借這千蛇劍一用,日后定當奉還,于是,對方現(xiàn)在就真的把劍送回來了。
夏侯星問:“她現(xiàn)在過得如何?”
車夫:“如果指的是衣食住行的話,必然是比不上在山莊里時要來得舒心。”
然后夏侯星就更不明白了,既然是這樣的話,為何她不愿意回來呢?
如果為了在江湖上闖出個名聲,她只要說一聲,有著夏侯山莊做后盾,豈不是要比孤身一人奮斗要容易得多?
還是說……
也許她只是單純的討厭他?
……
在“青衣郎中”被夏侯飛山識破真身后,喬安就拋棄了這個在市井間已經(jīng)有了一定聲望的身份。她從不是一個注重名聲的人,因此當她舍棄掉這層身份時,也沒有感覺到不舍,不帶一絲猶豫。
她褪下了男子衣衫,再次換了一個身份。
喬安穿上女子道袍,身上不帶任何首飾,看上去素凈無比。
由于千蛇劍已經(jīng)還給了夏侯星,她現(xiàn)在身上已經(jīng)沒有武器了。行走江湖,沒有傍身的武器可不行,她到鎮(zhèn)上的鐵匠鋪里,花了二錢銀子買了一柄樸實無華的利劍佩在了腰間。
再之后,她找了一家接收女冠的道觀。
喬安以金錢大法,成功為自己置辦了一整套度牒文書,甚至還給她續(xù)了譜。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然而這年月真正清心寡欲一心修道的道士能有多少呢?各個道觀寺廟為了收斂香火錢的手段,就足夠讓人贊一句花樣百出了。
但就像她當日假扮游醫(yī)一樣,固然她這個道士的身份來得有些不正經(jīng),但她同樣是不心虛的,三洞、四輔、十二部道藏她簡直太熟悉了,仍然是老本行。
喬安想好了,如果這次再被夏侯飛山找到,她就直說,自己終日被夏侯家糾纏,因為不堪其擾,如今已是出家為道了。只此一生,寧愿焚香誦經(jīng),以坤道身份潛心侍奉天尊。
第215章 神劍山莊
喬安大致上能猜到,夏侯星大概直到現(xiàn)在都還弄不不明白,為什么兩人都成親了,她依然不喜歡他。
這件事真的很難解釋。
如果單純的從生物學(xué)角度上看,愛情無非是苯基乙胺、多巴胺等多種激素共同作用下的結(jié)果。
然而激素的釋放不可能永遠處于一種濃度高峰期,最多不過幾年的時間,激素的分泌量將逐漸減少,那所謂的愛情也隨之冷卻下來,
當然,從另一方面來講,雖然人的生理構(gòu)造給愛情添加了一個保質(zhì)期,但是白頭偕老一生恩愛的夫妻自古皆有。縱使是有人說那不過是因為人們把愛情轉(zhuǎn)化為親情之類的親密情感了而已,但是誰又能否認一句,這不屬于“愛”的范疇了呢?
然而問題來了——
不論是薛可人還是她,對夏侯星不僅是生理上荷爾蒙天生不來電,心理上也對他完全無感。
沒有愛情,更沒有親情。
一個人若是不喜歡另一個人,哪來的那么多之乎者的理由對人言明呢?
況且,喬安當日為了拿到度牒,從而挑選的那座道觀并不是隨意決定的。
道教派系眾多,現(xiàn)如今以正一與全真勢大,她特意擇選的是師從全真一脈的道觀。
原因很簡單,正一派不忌嫁娶之事,而全真教中的弟子則與之相反。較之正一,全真教的清規(guī)戒律更為嚴苛,不食葷腥,不得成親,且平時要著道裝,正因此,全真一脈的道士同和尚一樣都被稱作出家人。
喬安要的就是這個出家人的身份。
出家人不能成親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希望夏侯星能滿意這個答案。
在經(jīng)過了“傳戒”儀典以后,喬安并沒有在給她頒發(fā)度牒的道觀中久留,而是徑自下山,預(yù)備著尋一家廢棄道觀,將其整頓修繕一下就此安頓下來。
畢竟寄人籬下,日常行事免不了受制,哪有自己做一方住持、觀主的感覺好?
其實鄉(xiāng)間這類閑置的道觀廟宇并不少見,只是多半已由于無人看管而被無家可歸的乞兒或是地痞無賴所占,剩下的小半,基本上都已年久失修,因而逐漸破敗荒廢。
不過這倒無所謂。
當日喬安從連山十八寨黑吃黑到手的銀子還有不少,但凡她想,她將道觀修繕出個花來也不是不行。
她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道觀附近的環(huán)境上。
固然她不介意離群索居,但是肉體凡胎總歸是要穿衣吃飯的。在深山密林里生活,聽起來愜意逍遙,實則多有不便,除非她下定決心隱居避世,可惜她暫時還沒有這個想法。
因此選定的地點最好臨近村舍城鎮(zhèn)。
除此之外,當?shù)氐娜宋沫h(huán)境同樣重要。
某地是否真正民風(fēng)淳樸,其實只要多多觀察相鄰地界的百姓們是如何評價他們的,就能知道個大概了。
她選定了一座道觀,左近有兩處村落,與鎮(zhèn)上也相距不遠,附近居民生活安定,少有匪患,風(fēng)評不錯。
然而在喬安找上當?shù)氐闹魇氯耍蛩銓⑦@座道觀的地契買到手時,還是讓對方震驚了一下。
當?shù)匕傩照l人不知,這座道觀早就破敗得沒法住了。房頂上方的瓦片毀壞了近半,站于觀內(nèi),就好似露天一樣,連遮風(fēng)擋雨都做不到,乞丐都不往里面鉆。
那主事人見多識廣,他見喬安身佩長劍,吐氣兼步伐皆沉穩(wěn)有度,說不定是個江湖人。他不欲招惹上麻煩,就勸道:“這位姑娘,你可是沒有親眼見過那座道觀?那里已經(jīng)沒法住人了。”
喬安笑道:“沒有關(guān)系,我去看過了,雖然荒廢得厲害,但再修葺一下就好,到時估計少不了再麻煩您介紹點人來干活。”
“好說好說,現(xiàn)在大家伙都閑著呢,回頭我去村里招呼一聲,立馬就有人過來。”
喬安把地契拿到手后,就開始著手修繕道觀。
道觀的院墻已經(jīng)倒塌了三分之一,院內(nèi)因為無人打理荒草叢生。不過好在道觀的立柱、房梁、墻壁都安然無恙,只要這些主結(jié)構(gòu)健全,補葺起來就不算麻煩。
原先生活在此處的道士供奉的是呂祖,讓喬安慶幸的是,那呂祖塑像盡管周身布滿蛛網(wǎng),曾經(jīng)鮮亮瑰麗的漆料更是斑駁暗淡,但通身完整無缺,還不曾被人破壞。
這就好辦多了。
不用額外請畫匠,只要購來燃料,喬安自己就能為呂祖像重新上漆。
喬安從鄰近村莊里,雇傭了一批村人來修葺道觀。此時正是農(nóng)事較少的時節(jié),愿意出來賺點銀錢以供家人花用的村民人數(shù)不少。
體壯的男子負責修補圍墻與房頂,婦女則打掃觀內(nèi)的灰塵蛛網(wǎng),再規(guī)整一下院內(nèi)的雜草枯枝碎石。
有時候,村子里的小孩子會跑過來看看他們在這邊做工的爹娘,順便送些飯食。
喬安忙于描繪呂祖像,以及觀內(nèi)房梁上的圖樣紋飾,無心看顧旁人,就干脆又雇傭了這批小童工,拜托他們在觀內(nèi)給干活的大人們燒些茶水解渴。
不到半月,整座道觀已是煥然一新。
喬安卜了一個日子,正式打開道觀大門以迎接香客。
由于這里原先就不是什么聲名在外的大道觀,而現(xiàn)在又非逢年過節(jié)的特殊日子,除去初時一窩蜂的來了不少上香的村民,等到一開始的新鮮感過后,前來拜訪的香客自然而然的少了下來。
喬安也隨之清閑下來。
可惜院里少了個池子,若是能養(yǎng)幾條錦鯉或是栽幾株蓮花,這日子就真如閑云野鶴般悠閑適意了。喬安心想。
她想了想,把院子里的一部分石板撬了起來,然后補種上了數(shù)株花苗,希望來年能看到滿枝芬芳。
這個年代的道士,很多時候也會兼職行醫(yī)。當初若不是之前被夏侯飛鷹找到,她現(xiàn)在大概還好好的當她的青衣郎中。
如今有了這個“出家人”的身份當做臨時擋箭牌,她又把此前的未盡之事重新拾了起來。不過這一次的她,沒有再用“青衣郎中”這個身份。
“回去囑咐你娘,之前采的蘑菇千萬不要再吃了,她那是中毒了,之前沒事是運氣好,再吃下去,真要有個萬一就不好了。”
坐于喬安對面的漢子不住地點頭,說:“我就說那蘑菇有毒了,她就是不聽,非讓我跑來問問道奶奶!”
這年月,女道比男道要少見,而好多村人又不識字,不知到底該如何稱呼女道。因此他們想著,既然男道士叫道爺,那女道士,當然就要叫做道奶奶了。
這邏輯渾然天成,令人無法反駁。
這段時日,喬安被人喚做“道長”的次數(shù)簡直屈指可數(shù),滿耳都是“道奶奶”,索性聽習(xí)慣后,也就隨他們?nèi)チ恕?br />
平日里,喬安會收購點村人從山上采摘的草藥。她稍作處理,一部分就晾曬在院子里,一部分則制成成品。若有村人過來求診,這些藥就能派上用場了。
當然,既然身在道觀里,她的本職還是一名道士。
偶爾會有村人會來到道觀,向她求符。
老實說,符箓是正一派的看門本事,而全真一脈的道士并不尚符箓,也就是后來蕭抱珍所創(chuàng)的太一道并入了全真后,才勉強抗起了這面大旗。
然而對于村民來說,他們哪管你是全真還是正一的道士,到底擅不擅長畫符。他們要張黃符,不過是求個心安罷了。
既然有人來買符,喬安就順手鋪上黃紙,筆染朱墨給他們現(xiàn)場畫一個。
村民看不懂這些符箓,但見喬安運筆而畫,好似紙上生風(fēng),一氣呵成。這行云流水的姿態(tài),賞心悅目,哪怕是讓外行人看來,也足夠引人驚嘆。
“道奶奶真是功底深厚啊!”前來求符的村民情不自禁地贊嘆道,然后喜笑顏開地拿起符箓離開了。
……
隨著太陽逐漸西墜,天空被染上一片橙黃。
趁著這份帶著涼意的碎金之色還未被染上墨色,喬安把晾曬在院子里的草藥收拾了起來。
待天色徹底暗下來后,她就把道觀的院門插好,預(yù)備去休息了。
寢室里,在她正準備換下衣物時,聽到院門被人嘭的一聲撞了一下。聲音不大,且在響了一聲后,就再無第二道響聲了。若非她身負武功,耳力不錯,大概會直接忽略掉之前那陣動靜。
喬安整了一下衣領(lǐng),走過院子,打算開門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萬一是有村民頂著夜色前來求醫(yī),若是因她的疏忽從而把對方最后的求救給忽略了過去,那就不太好了。
然而當她打開門扉時,沒有人站在門外。
她又低頭向地面看去,只見一個男子倒在地上,頗為隱蔽地縮在門側(cè)。
他渾身散發(fā)著酒氣,頭發(fā)散亂,衣衫襤褸,渾似乞丐,就這般悄無聲息的蜷縮著身體躺在地上。
“你還好嗎?”喬安冷靜地問。
從醫(yī)學(xué)的角度來說,一個人若是喝到爛醉如泥的地步,對他自身來說相當危險,因為此時的他窒息的概率要遠超常人。
男子一動不動。
喬安心中有不好的預(yù)感,她彎腰扶起男子,待感受到男子口鼻中呼出的帶著酒氣的呼吸時,她松了一口氣。
男子抬起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喬安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手,在那瘦削的外表下潛藏著懾人的力道,夏侯星也有一雙這樣的手,但遠不如眼前這雙手完美。
這不是一雙普通人的手,而是劍客的手。
只是此時這雙手上,滿是泥土塵埃,掩去了它們本該有的風(fēng)采。
男子歪了下頭靠在墻上,原本半遮住臉的發(fā)絲花落到一旁,露出了他的相貌。
第216章 神劍山莊
從發(fā)絲下露出來的是一張英俊又疲憊的面龐。
喬安眼中微露驚訝。
她認識這個男子,更準確點來說,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薛可人認識他——
翠云峰,綠水湖,神劍山莊的謝家三少爺謝曉峰。
但凡是在江湖上混跡過一段時日的人,就少有人不知道謝曉峰。
即便是沒見過這張臉,也曾聽說過他的事跡。
他為人高潔狹義,劍術(shù)登峰造極,他生下來就像是在詮釋何謂神話。自他開始闖蕩江湖,就奪走了當世所有習(xí)武之人的榮光。這是一個能令人嫉妒到發(fā)狂的劍客,但即便如此,眾人仍忍不住在畏懼之余,敬佩他,膜拜他。
但是在這眾多江湖人里,薛可人不僅認識他,而且兩人的關(guān)系一度十分親密。
他們曾是一對情人。
哪怕是在結(jié)婚后,薛可人都一直對他暗懷愛慕。
因此喬安在看到這張讓薛可人銘記于心的臉時,她一眼就認出了此人是誰。
大概所有人都以為,謝曉峰此時應(yīng)該呆在神劍山莊,老老實實當他養(yǎng)尊處優(yōu)、高貴凜然的三少爺。
即便他沒在家中,那也該是正在前往某地斬奸除惡的道路上,或是正程門立雪于某個江湖豪杰門前,等待著與之比武,然后再一次創(chuàng)下武林神話。
然而就是這么一個已經(jīng)被江湖人神化了的人物,此時此刻居然喝酒喝得不省人事,滿身狼藉的倒在了山野村落外的小道觀前。
他的頭發(fā)不再梳理得一絲不茍,衣衫不再整潔華貴,腰間的天下第一劍更是不見蹤影,整個人醉如爛泥,曾經(jīng)彬彬有禮的樣子蕩然無存。
如果不是喬安讀過原著,知道謝曉峰的確有過這么一段行尸走肉般的經(jīng)歷,或許她根本不會相信這人就是那江湖傳言中的神劍謝曉峰。
不斷的輪回轉(zhuǎn)世至今,喬安清楚劇情不是一成不變的。
謝曉峰實在是醉得太厲害了,她還真不敢就這么把他放在門外置之不顧。先不說他一旦出個事,她心里能不能過得去,坦然處之,光是神劍山莊的遷怒就夠她喝一壺了。
一個夏侯山莊在她身后緊追不放就已經(jīng)足夠麻煩了,喬安真的不想再招惹第二個。
喬安硬把他攙扶了起來,其實她毫不懷疑,如果她在此時把他抗在肩上,他能直接吐她一身。
她把他安置在了客房內(nèi),她沒敢讓他仰躺著繼續(xù)睡下去,而是調(diào)整了一下他的姿勢,讓他側(cè)臥于床,以防他在無知無覺中被胃里反流的食物堵住氣管。
處理完他這邊的事情以后,喬安重新穿過院子,把院門緊緊關(guān)好,然后才回到房間,準備清洗一下身體再睡下。
……
次日清晨,謝曉峰在不絕于耳的清脆鳥鳴聲中醒來。
那渾然不覺自己吵醒了屋內(nèi)沉睡之人的鳥兒,鳥喙里仍不間斷地吐出悅耳的啼鳴,它站在窗臺上,跳來跳去,尾巴打得窗紙啪啪作響。
謝曉峰睜開眼,入目是一件他全無印象的房間。
床幔顏色素凈樸實無華,一側(cè)的桌子上擺著一盆蘭草,不是什么名貴品種,但打理得極好。家具用料普通,卻漆面嶄新,窗紙潔白,顯然是新糊的。
陌生。
這是他對自己所處的房間唯一的印象。
空氣中隱隱傳來“香”味,不是草木花香,更不是文人雅士調(diào)制的熏香,就只是燒香拜佛時最常見、最普通的那種燃香之味。
他仍帶著幾分宿醉后的頭疼,但意識已經(jīng)恢復(fù)了清醒。
謝曉峰回憶了一下自己昨夜睡去之前在做些什么,然而酒意沖昏頭腦后的記憶太過破碎,他已經(jīng)記不起來了。
但是他沒有慌亂,更沒有好奇這是哪里,他甚至不關(guān)心自己為什么在此處。
他漆黑的雙眼里一片虛無,又帶著少許倦意。
他從床上坐了起來,卻發(fā)現(xiàn)他身上只剩下一身還算干凈的白色里衣,外面那層破舊又骯臟的衣裳已經(jīng)不見了。他視線掃過周圍,然后平靜地拿起其上擺放著的一套干凈衣物,神色如常地穿在了身上。
不關(guān)心是誰把衣服放在這里的,也無所謂到底是給誰的。
他走出房間,然后就見到院子里立著一樽只有在道觀寺廟里才有的巨大塔型香爐。他走到正殿前,從門口向內(nèi)看去,見里面供奉著一尊呂祖像。
院子里站著一個身著道袍的女子,看其背影,謝曉峰感覺有些眼熟,但是一時間記不起是誰了。
喬安正在給她前些日子栽種的花苗澆水,聽到腳步聲,就順著聲音看過去。
“你醒過來了?”
謝曉峰說:“原來是你。”
自他從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醒來,直到現(xiàn)在,他的眼神里終于多出幾分訝異。
薛可人。
如今的夏侯夫人。
已經(jīng)嫁入紅云谷夏侯世家的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樣一個鄉(xiāng)野間的小道觀里,而且還是一副已出家為道的打扮?
但他是一個很知情識趣的人,既然對方都沒有問他為何會以這般模樣出現(xiàn)在這里,他又何必拿同樣的問題去為難對方?
喬安不問謝曉峰為何淪落到這種境地,是因為她了解原著內(nèi)容,所以沒有多此一舉。
她明白這位曾經(jīng)的神劍三少爺不惜放棄神劍山莊偌大的財富,以及那讓人高不可攀的江湖聲名,為的不過是想要退隱江湖。
然而他站得位置太高,要想退隱江湖,就只能做得比尋常人更絕,對自己更狠。
喬安想起昨夜她在扶著謝曉峰讓他躺到床上時,順手把他最外層的衣物給脫了下來。說真的,那衣服上沾滿塵土污物,穿著這么一件衣裳,根本無法躺在床榻上。除非喬安打算第二天,準備直接另換一套床單被褥。
何況喝醉酒的人,完全無法乖巧地配合她退換衣物,而那衣物又本就破舊不堪,等喬安把它脫下來,已是徹底沒法穿了。
于是喬安干脆給他拿了一身新衣裳。
但這件事還是要說一下的。
她不是想邀功,也不感覺有什么不好意思,就是單純的把事情的原味告訴他一聲而已。那件衣服她還沒扔,要是有什么重要意義的話,她也好再給他拿過來。
謝曉峰聽她用那清澈平和的嗓音,把昨日的經(jīng)過娓娓道來,他說:“扔了就好。謝謝。”
“道奶奶在家嗎?”
大門外傳來一身呼喚,一名看上去四十來歲的婦人挎著籃子走了進來。
喬安應(yīng)了一聲:“我在。”
那婦人走到喬安面前,笑道:“道奶奶今天看上去還是這么精神,我這次過來,是想要拿點打蟲子的藥丸給我孫女吃。”
此地村民慣愛喝生水,畢竟燒水的柴火那可都是錢,普通人家少有愿意在這上面浪費柴火的。喬安見有小孩子明明沒吃飯,卻依然腹脹厭食,就疑心是否是感染上腸道寄生蟲了,然后留心細查,發(fā)現(xiàn)果然如此。
因此她就調(diào)制了一些打蟲子的藥丸,由于小孩子大多不愛吃藥,她又在里面摻上蔗糖,嘗起來就有些像糖丸了。
喬安走進偏殿,拿出來一個疊好的黃紙包。
“一日一粒就可以了,切記不要多吃。”
婦人接過來往懷里一揣,說:“好,我曉得!”
她掀開籃子,從里面拿出一束香,將其點燃后,就把它插在了正殿前的香爐里。然后這婦人就想走進正殿拜上一拜,再留下點香火錢,讓呂祖多多保佑她小孫女的身體能早點好起來。
“小伙子怎么杵在這不動彈,不知道給人讓個道?唉,你稍往邊上站一下,讓我進去。”那婦人見謝曉峰站在正殿門前,無奈地說道。
謝曉峰:“好的。”然后他讓開了路。
那婦人拜完神像走出正殿,見謝曉峰還站在外面沒有離開,但他又沒有燒香拜神,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個香客。她想,許是道奶奶認識的人吧。
臨走前,她問喬安:“道奶奶,我看你們像是認識,你家里人?”
喬安心想,她若真的是神劍山莊的人,夏侯星哪敢如此強買強賣。
謝曉峰緊張地繃緊了肌肉,然后他就聽到喬安說:“我缺個日常干雜活的,打算讓他當個幫工。”
心神驟然松懈。
婦人離開后,喬安去灶屋里看了一眼,她之前燒了一鍋水,這時候應(yīng)該燒開了。
她打算下碗清湯面當做早餐。
過了片刻,她盛了一晚面,然后連同筷子一起遞給了站在外面的謝曉峰。碗里喬安還放了一點村民自家腌制的咸菜,味道不錯。
“吃吧。”
謝曉峰沒有推辭,接過面碗在院子里找了個石凳,坐下就吃了起來。
他一連吃了三碗,這才把碗放下。
謝曉峰嘆了一口氣。
他看著手中的空碗。
吃了別人給的飯,要給錢的。
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新衣服。
拿了別人的衣服,同樣要給錢。
曾經(jīng)的神劍山莊三少爺自然無須理會這些瑣事,自然有人將這些事情安排妥帖,但現(xiàn)在他不是“謝曉峰”了。
這些以往的他完全不以為意的小事,終于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想起方才喬安說——
打算讓他當個幫工。
謝曉峰把這話當了真。
如果放到以前,有人在謝曉峰面前說這種話,他一定會覺得這人是失心瘋了。
然而今時今日,他覺得這話說得沒錯。
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沒錢付賬當然要做工償還。
第217章 神劍山莊
近日,前來道觀拜神看病的村民們,發(fā)現(xiàn)觀內(nèi)多了一個人,據(jù)說是道奶奶請來的幫工。
這個幫工自稱“阿吉”,平時不愛說話,如果旁人不同他搭話,他極少主動開口。問他老家在哪,從哪邊來的,他只說他家在離這里很遠的地方。
雖然他不愛說話,但是主動找上他與之攀談的人卻有不少。
只因為他那張臉長得實在不錯,雖然都說做人不能只看他人的外表,但是擁有一副好相貌的人終歸要更為占便宜。
阿吉沒來之前,只要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前來供奉呂祖的香客,還不如單純來看病的村民人數(shù)多。
有時一連三四天,都無人造訪道觀。
不過自從阿吉來到了這里,喬安感慨地發(fā)現(xiàn),最近幾天竟然一連數(shù)日都有香客上門。
其實喬安之前完全沒想到,謝曉峰把她當時和村間婦人隨意扯出來的一句慌話當了真,決定留在這里當幫工。
喬安見謝曉峰很是認真,她思量了一下,有心想說這些東西都是不要錢的,哪怕他們之前不曾認識,彼此間都是陌生人,既然她選擇了出手相助,她就沒打算收錢。
但她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現(xiàn)在的謝曉峰大概沒法理解她的做法,說不定還會嘆息一聲把這當做嗟來之食。
盡管現(xiàn)在的謝曉峰,已經(jīng)與薛可人記憶中的他大不相同了,但最深處的堅持,卻還未曾改變。
如今這位謝曉峰還很年輕。
喬安推測,此時的他大概剛開始隱姓埋名沒多久。
畢竟現(xiàn)如今江湖上還沒有傳出謝曉峰的“死訊”,等再過段時間,差不多到了原著劇情開始的時候,由于謝曉峰久不歸家不見蹤跡,他父親就要在不得已之下,給他備下棺材牌位,對外人直接宣稱三少爺已經(jīng)去世了。
她笑了笑,無所謂的把謝曉峰留了下來。
只當自己是在見證,這個江湖上再次多出一個由謝曉峰所創(chuàng)下的傳奇。
喬安同謝曉峰商議了一下工錢與做工日期,并詢問他的看法。
謝曉峰沒有意見,他說:“很合理。”
于是,他就這么留了下來。
……
話說主動與阿吉搭話的人里,大半都是正值碧玉年華的姑娘,又或是家中正巧有適齡女子的人家。
不過令人可惜的是,這名喚阿吉的幫工為人著實木訥,不管他們說什么,他都像是聽不懂他們的意思。
有大膽的姑娘受不了阿吉這副慢性子了,準備直接向阿吉邀約,問問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道觀內(nèi)為呂祖的清修之地,她不好意思在里面說事情,就趁著阿吉外出砍柴回來的時候,鼓起勇氣站到了他面前。
她眼神明媚,聲音輕柔地問:“我要去鎮(zhèn)上買匹布,你能陪我去嗎?”
阿吉說:“我要劈柴。”
“你要回去劈柴,所以不能陪我去?”
“嗯。”阿吉應(yīng)道,然后就準備從她身邊走過。
“那等你沒事做的時候,我再來找你,我們一起去?”
“你另找別人吧。”阿吉背著柴火說。
被阿吉一連毫不留情的拒絕了兩次,姑娘的臉面已經(jīng)有些掛不住了,整個人都有些無措。
旁邊有村里的青年路過,笑道:“阿吉,你也太沒用了吧,人家姑娘都這么說了,你答應(yīng)了又怎么樣?”
阿吉不為所動,他說:“你說得對,我的確是個沒用的人。”
他回到道觀內(nèi),把柴火堆在角落里。這雙本該握劍的手,如今握起了斧子,然后一劈而下。
不是他不想做些別的,而是別的事情他大多都不會做。
又有誰能想到,名滿江湖的神劍三少爺如今也需要考慮柴米油鹽呢?
喬安倒是不覺得僅僅劈點柴有什么不好的,她素來想得開,劈柴是個純粹的體力活,多攢一點木柴,就省了她自己準備的功夫了。
夏侯山莊的人一直沒有找過來,細細思慮一下,喬安也不覺得意外。
當初為了離開夏侯家,她依靠著一包無味無色的藥放倒了夏侯星,從而成功抽身而去。后來,夏侯飛山同樣栽在了這上面。
別看如今夏侯飛山已經(jīng)名聲不顯被眾人忘在腦后了,但他無論是當初還是現(xiàn)在,都是夏侯家實打?qū)嵉牡谝桓呤郑叛劢廊晃挥陧敿庑辛校欢@樣一個強者,照樣沒能在她的軟筋散前撐過去。
再愚笨的人,現(xiàn)在都該正視一下她在制藥方面的能力了。
前兩次,她用的都是無傷大雅的軟筋散,但是誰能保證她下一次不會用點別的藥。
夏侯星下一次再派人來尋她時,必然會更為謹慎,不管態(tài)度是變得更為強硬也好,還是愈發(fā)懷柔也罷,總歸能正視一下她的真實想法了。
不會再像之前那般看似待她畢恭畢敬,一派寬和縱容,實則暗含輕視,對她的真實意愿置若罔聞。
喬安毫無緊張感的繼續(xù)過著誦經(jīng)上香,給呂祖打掃一下神像,再幫村民看看病的日子。
在道觀里住得久了,喬安對周遭熟稔了許多。
就好比,她知道每隔三日,在清晨卯時左右,會有賣花郎挑著擔子從道觀前的道路上經(jīng)過,準備去鎮(zhèn)上賣花。
在她發(fā)現(xiàn)這個規(guī)律后,每到賣花郎出沒的日子,她會比平時提前兩刻鐘開門,在對方于道觀前方的道路上經(jīng)過時,把他喚到道觀里。
然后她會挑選出幾束猶垂著露珠的花枝,將它們從賣花郎手中買下來。
無論佛道,花瓶向來是常見的供器之一,用鮮花當做供奉更是常態(tài)。
喬安把花束插在花瓶里,擺放在供臺上,那鮮妍的花朵為莊嚴肅穆的殿內(nèi)增添了一抹水靈生動之色。
謝曉峰看向擺放著呂祖像的正殿,目光停留在那一束鮮花上。
“你為什么要把鮮花擺給一尊泥像看呢?它明明既看不到花的顏色,又嗅不到鮮花的芬芳。”
喬安解釋道:“錯了,我不是擺給呂祖,而是擺給我自己的,我覺得它擺在這里更賞心悅目就足夠了。”
她說:“而且,你不覺得在這種肅靜之地,插上一束花,有種畫龍點睛的美感嗎?”
謝曉峰:“有道理。”
他又說:“可是我還是不懂。”
可他又不是真的不懂,他只是不理解為什么喬安在說起這話里,眼里都似流淌著和煦疏闊的光。
謝曉峰不但是名舉世無雙的劍客,更是一名帶著幾分風(fēng)流性子的才子。
他懂得在繪畫時,如何添上一筆最恰到好處的色彩使其更生動傳神,也懂得在與人談話中,怎樣遣詞造句才能最錦上添花打動人心。
他當然曉得何為畫龍點睛。
但那都是功利性的。
——這樣做更優(yōu)秀,這樣做更出眾,這樣做才更符合“天下第一劍”。
喬安見他沒聽明白,就說:“你就把它當作是我個人的一種生活情趣就好了。”
謝曉峰:“好。”
……
這一日,謝曉峰手里提著兩捆從山間枯樹上砍下來的木枝,不緊不慢地往道觀所在的方向走著。
在走到道觀附近時,他發(fā)現(xiàn)院墻外的樹枝上被人掛上了錦緞制成的紅絲帶。他的視線在那上面一掃而光,然后如往常一樣走進院內(nèi)把柴火卸下。
喬安正在清理香爐里的殘香,謝曉峰對她說:“你家里人過來了。”
那樹枝上的紅絲帶正是夏侯山莊的標志,這亮麗又溫柔多情的紅色,是火焰山紅云谷的象征。
這是江湖上眾所周知的規(guī)矩。
而如果是神劍山莊,他們慣愛用的就成了翠綠色絲帶。翠云峰下,綠水湖前,以翠綠之色代表謝家。
喬安頷首:“他們來了,不過我們還沒見面。”
那系在墻外樹梢上的紅絲帶,既是一個預(yù)告,又是一封拜帖。
她一眼就知這是夏侯山莊的人又找到自己了,但夏侯星派來的人還沒有過來見她,也不知道這一次來的人是不是仍是夏侯飛山,不過此番顯然比之前那一次要更為鄭重。
謝曉峰說:“我該走了。”
他同薛可人曾經(jīng)的關(guān)系不是秘密,她現(xiàn)在有自己的丈夫,有自己的家庭,在夏侯家的人出現(xiàn)時,他就知道到了該自己避嫌的時候了。
謝曉峰不是一個拖泥帶水的人,既然要走,那他就絕不會拖到第二日。他在觀內(nèi)吃過飯,又幫喬安刷完碗,然后就準備離開此地。
喬安沒有阻攔,她只是叫住了準備離開的謝曉峰:“等等!”
然后她把一荷包碎銀交給他手中,她說:“你忘了你的工錢。”
謝曉峰愣了一下,然后他像是回過神來似的,鄭重其事地接過荷包。
他沒有行李,沒有武器,唯一的外物就是這包碎銀。他把荷包收起來,離開了道觀。
……
翌日傍晚,喬安估摸著這個時間已經(jīng)不會再有村民過來上香了,就準備閉門謝客。
就在她即將闔上門扉時,一只修長而有力的手搭在門上,抵住了即將關(guān)上的大門。
這么一會兒功夫,足夠喬安看清來客的長相了。
衣著貴氣的青年自門外走了進來,他緊抿著唇,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喬安,他像是在等著喬安率先開口,然而最終還是由他先一步說了句:“夫人。”
這一個詞直接表明了來者的身份。
喬安沒想到這一次夏侯星居然不僅僅是派下人過來,而是親身而至。
她說:“夏侯公子,別來無恙。”
奇怪的是,她沒有等到夏侯星的回話。
夏侯星的視線正落在喬安穿著的衣物上,最外面是一件繡有仙鶴穿云圖的輕薄氅衣,這之下卻是一件道袍。
她真的出家了!
他腦海里嗡的一聲,什么也聽不到了。
第218章 神劍山莊
夏侯星感到心里一陣空落落的,又仿佛被人拿著針不輕不重地刺了一下。
他來到這里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喬安出家的事情了。但從下人嘴里聽到,與自己親眼看到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感覺。
夏侯星的腦海中充斥著一片空白。
他聽到喬安在向他問好。
她喚他為“夏侯公子”,一個充滿了生疏的稱呼。當時喬安下藥把他弄暈前,也是這么稱呼他的,他實在是討厭這種敬稱。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極為冷淡地說:“所以,我就真的這么讓你難以忍受嗎?”
難以忍受到寧愿從此一生都遵守著那些清規(guī)戒律生活,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然后在他這么說出口的下一瞬間,他就知道,他又把一切都搞砸了。
夏侯星直視著喬安,頭也不回地把門反手關(guān)上。
他幾乎是破罐子破摔的把自己來之前準備的所有臺詞,全都拋在了腦后。
他瞞著父親,為表誠意親自過來,只希望兩人能彼此坦誠地談一談,期待能打破目前的僵局,和緩一下兩人的關(guān)系。為此他不斷的說服自己,一定不要發(fā)火,要克制。
但是他一開口就犯了錯誤。
現(xiàn)在好極了,她不會再給他開口的機會了。
這次他會得到怎樣的待遇呢?迷暈然后直接把他扔出去?或者更狠點,干脆利落地解決掉他這個陰魂不散的麻煩。
喬安沒有如夏侯星所設(shè)想的那樣,被他這一句話撩撥起怒火,她在聽了他的問題后,半是認真地思考了一下,道:“其實并沒有。”
這個回答完全出乎了夏侯星的預(yù)料。
喬安繼續(xù)說道:“事實上,無論是與你聊天,還是日常相處,都能算得上比較輕松舒心的。或許你會以為我不過是在安撫你,不過我說的的確是實話。”想想吧,假如有那么一個人,不管你說什么,要做什么,他都會下意識地選擇配合你,討好你,這真的很難讓人討厭。當然了,前提是千萬別提謝曉峰。
“但是,這與男女之情無關(guān)。”她說。
喬安那雙清透的眼睛,回視著夏侯星:“簡而言之,也就是——”
夏侯星預(yù)感到她要說什么,他喉頭微動,他想制止她說下去,然后又情不自禁地想,她適才都說與他相處還算輕松了,也許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糟糕。
也就是這剎那的遲疑,喬安把后面的話說出了口。
“我不愛你。”喬安的語氣既不強硬,又不心虛軟弱,她只是用著一如往常的那種平和語氣說出了這個事實。
在喬安看來,感情這種事,若是不喜歡,一定要明明白白的說出來。
哪怕薛可人以前就已經(jīng)對夏侯星說過這句話了,但只要夏侯星沒有放棄,她就不能在這種時候保持沉默。
不合時宜的沉默非但不會帶給對方心靈上的安慰,反而會讓對方產(chǎn)生誤會——或許會讓他覺得她的態(tài)度開始軟化了,又或許會覺得她已經(jīng)被他打動了,因為拉不下面子所以才沒有承認。
這樣才是最糟糕的。
一直以來不愿意面對的答案,又一次避無可避的攤在了夏侯星面前。
他一邊冷漠地想道,你瞧,這個答案與她討厭你也沒什么區(qū)別,一邊又忍不住地慶幸,她還愿意與自己推心置腹地交談,而不是直接把自己攆出去。他甚至自我安慰,她出家后,雖然不再屬于他,但也不會再屬于任何人了。
夏侯星知道自己注定失敗了。
他是不可能把她帶回夏侯山莊了。
說來可笑,在來找喬安之前,那個時候他還有閑心想著,要是她真心喜歡參禪悟道,那他完全可以在夏侯山莊內(nèi)為她建立一個道觀,不必非要在這鄉(xiāng)野中苦修。
而現(xiàn)在,他的驕傲與自負潰不成軍。
但是夏侯星的外表上卻看不出任何破綻,他問:“可是我們都是夫妻了,你不愛我,那你又能喜歡誰?”
喬安奇怪道:“一個人難道一定要喜歡上一個與自己既沒有血緣關(guān)系、又非親非故的人嗎?”
她這個問題把夏侯星問住了。
不等夏侯星回答,她自己就說道:“如果說,一個人必須要喜歡上什么人的話,那我喜歡的人可就多了。純真無邪的小孩子,我喜歡。那些為了生計勤懇勞作的普通百姓,我也喜歡。江湖人、讀書人……如果這樣算的話,我喜歡的人真是多如繁星,數(shù)不勝數(shù)。”
夏侯星鍥而不舍地追問:“假如只能有一個人呢?”
喬安在與他人談話時,很少敷衍以對,因此在聽了夏侯星的問題后,她再次想了想,然后半是歉疚,半是理所當然地說:“我。”
“什么?”
喬安說:“我是說,如果真有那么一個我不得不愛的人,我想那個人大概會是我自己。”
雖然這個答案好像有點偷換概念,畢竟一開始的問題,限定在了“外人”的范疇內(nèi)。但是喬安真的沒法從“外人”行列里,找到一個讓她心滿意足的答案。
夏侯星表現(xiàn)得依然是個完美的世家公子,沒有歇斯底里,沒有迷茫失態(tài),他安靜地聽著喬安說話。
“如果一個人對自己都心生厭惡了,那他該如何以一種飽滿的精神面貌去喜歡其他人呢?”
在說這話時,夏侯星注意到喬安甚至是淺笑著的。
因為喬安在心想,這聽起來就好像是一部老掉牙的雞湯文學(xué)。
對于后世的人來說,“我們要懂得愛自己”、“請不要大意的對自己更好一點”之類給自己打氣的句子,大概都已經(jīng)多到懶得再看。
但是這對于夏侯星來說,或許還是有點超前了。
她一字一句地掰開說:“所以說,比起喜歡我,我覺得你可以嘗試著更愛自己一點。不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你相貌堂堂,富甲一方,又武藝高強,我想不明白,你有著如此得天獨厚的條件,居然寧愿費盡心機地去討好別人,勉強別人,也不愿把這份功夫放在自己身上。”
道觀外——
一輛馬車就停在門外,馬夫戴著一個斗笠坐在車廂前,他手里牽著韁繩,不讓馬兒亂跑。
他偽裝出來的那雙目光散亂渾濁的眼睛,此時此刻盡是清醒銳利。
喬安與夏侯星就站在一墻之隔的院內(nèi),他們兩人的談話,以夏侯飛山的耳力,當然都盡收耳底。
如果說以前他還覺得兩人再培養(yǎng)一下感情,還有可能成就一對佳偶的話,現(xiàn)在他是由衷的覺得兩人沒有可能了。
他想,這的確是一個好姑娘。
夏侯飛山心中為此感到惋惜,然后習(xí)慣性的向下壓了一下斗笠帽沿。
少頃,那貴公子從道觀里走了出來。他身邊沒有第二個人。
夏侯星的臉上滿是冷靜,沒有崩潰,沒有憤怒。
夏侯飛山卻留心到夏侯星的手在微微顫抖。
夏侯星一言不發(fā)的上了馬車,不用他出聲,車子已是緩緩動了起來。
待遠離了道觀后,坐于車廂內(nèi)的夏侯星突然出聲:“我暫時還不想回到紅云谷。”
馬夫沉默了一下,沒有像以前那樣立即回話,但最后還是百依百順地說:“好,我會幫忙應(yīng)付著點莊主。”
夏侯星知道馬夫絕對說到做到,就像對方說會幫自己找到薛可人的藏身之處就一定會找到一樣。
他知道馬夫有這個能力。
馬夫為他奉上了全部的忠誠,那他就會回以所有的信任。所以從他不過問馬夫是怎么做到的這些事情,更不去深究對方有意隱藏在這背后的秘密。
夏侯星:“謝謝,幸好有你。”
喬安讓他多多關(guān)注自身,對自己好一些。
夏侯星覺得這很有道理。
既然如此,他想要的一定要得到手,他當然值得最好的。
第219章 神劍山莊
喬安見夏侯星離開了道觀,像是已經(jīng)接受了她的說辭。
她沒有出門送客,而是站在院內(nèi),聽著馬車聲漸行漸遠后,就給大門落鎖,回房休息了。
其實她不覺得她短短的一番話,就能讓他放棄這段感情,但只要能讓他產(chǎn)生些許動搖,那就不無價值。
說真的,她是真心認為,把一顆真心放在完全不愛自己的人身上,弄得彼此相看兩生厭是一件相當不值得的事情。
放眼江湖,夏侯星的名字絕對位列當代天驕的行列。
他即使沒了家世的加成,僅憑著那一手千蛇劍依然能在江湖上闖蕩出偌大的名聲。
當然,距離眾人心目中真正數(shù)一數(shù)二的劍客,還有相當遠的距離。
喬安想,他要是把這份逢迎他人的精力,放在他自己身上,說不定就能從這眾天驕的行列里脫穎而出了。
或是培養(yǎng)點別的興趣愛好,醉花賞月陶情冶性,聽上去也不錯。
又或者把注意力放在那些真正愛他的人身上。
比如說,夏侯飛山,以及夏侯老莊主。
他們都對夏侯星情意深深。
雖然對于愛子深切父母的來說,大概只要孩子能夠活得出類拔萃,他們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老懷甚慰了。但是叫喬安來說,這世間不論是哪種感情都是需要認真經(jīng)營的。
夏侯山莊里那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就是個不定時炸彈。她也只能希望,夏侯星能真的把心思從她身上收了回去,多陪陪身邊人。否則日后等實情被曝光出來后,而今的主仆變父子,曾經(jīng)的父子卻成了伯侄,到那個時候再懊悔自己之前沒有與家人好好相處就有些遲了。
不過喬安向來不是個多舌搬弄是非的性子,她身為外人不會在他人家里的陰私事上多說什么。
而且以夏侯飛山的謹慎,說不定他能讓事情就這么永遠的將錯就錯下去。
反正現(xiàn)在她與夏侯星之間的事情已經(jīng)解決了,那夏侯家不論發(fā)生什么都與她沒有關(guān)系了。
喬安熄了燭火,躺在床上,很是安穩(wěn)地睡了過去。
……
拂曉時分。
喬安打掃了一下院中的灰塵,又用從井里打出的水,澆了一下她栽種的花花草草,植株的葉片花瓣綴著一顆顆晶亮的水珠,滿是生機,惹人憐愛。
而后她又重新打了幾桶井水,灑在院中的石板路上。整個院子都被沖刷得干干凈凈,透著一股沁涼清新的水汽。
在吃過早飯后,她解開門鎖,一把將門打開。
一刻鐘之后,有準備上山采藥的鄉(xiāng)人,成為了今天第一個造訪道觀的來客。
“道奶奶,我上次從這拿的驅(qū)蛇香確實好用,我又過來拿了。”鄉(xiāng)人笑呵呵地說。
他上一次隨口一提山上有毒蛇,沒想到道奶奶還真就配出了驅(qū)蛇藥,從外表看去它與火折子有點相像,將它點燃即可驅(qū)蛇。他將信將疑的拿了一根到山上去,結(jié)果別說是蛇了,連毒蟲鼠蟻都不近身了。
“稍等,我這就去拿。”喬安轉(zhuǎn)身走進室內(nèi)。
當鄉(xiāng)人接過喬安從房間里拿出來的驅(qū)蛇香后,他奇怪地問:“今日怎么沒見到阿吉?”
喬安說:“他不在這干了,到別處做活去了。”
鄉(xiāng)人不疑有他,只是感慨道:“這么俊朗的小伙子,四里八鄉(xiāng)的可不常見,我就猜到他干不長久的,他哪過得了這份清苦日子。”
喬安聽懂了他的意思。
她笑道:“沒事,我原本也沒想著他能長留在觀里。”
當謝曉峰一身狼藉、衣衫襤褸時,他的相貌雖然難掩那份英朗之色,但還未曾太過奪目,然而在他洗去身上的塵土臟污,換上新衣后,那隱匿在風(fēng)塵仆仆之下的種種與眾不同,就讓人完全無法忽視了。
謝曉峰從小習(xí)武,勤勉自律,他的肌體看上去完美又矯健。盡管手上有著練劍生成的繭,但除此之外,他周身的皮膚是與粗糙暗黃無關(guān)的白皙。他沉默寡言,話不多,一開口卻是正經(jīng)的官話。
這遺留下來的種種蛛絲馬跡,一看就知道他不是窮苦人家出身。
然而這樣的他,如今卻只能給人干活做苦工。不少上了年紀的鄉(xiāng)人見了他都忍不住搖頭,心道:這年輕人但凡有點手藝傍身,也不至于淪落到這個地步,也太無用了。
謝曉峰風(fēng)評再次被害。
要是讓江湖人知道,幾乎被他們推到神位上的天下第一劍客,到了這些鄉(xiāng)人眼里,居然成了“沒用的阿吉”,怕不是得立馬瘋一批人。
喬安聽著鄉(xiāng)人說:“不聊啦,改天再來聊天。再待下太陽就升高了,我要趕緊趕路了。”
送走鄉(xiāng)人后,喬安清理了一下香爐里的殘香,然后在香爐中燃起了今日第一炷香。
自從說服了夏侯星后,從作夜至今早,喬安的心情一直不錯。
雖然她渾然不懼夏侯山莊,但是那種身后仿佛有一雙無形的眼睛在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的感覺,實在讓人不舒服。特別是在你想要做些什么的時候,總有人突然出現(xiàn)在你面前,打破你已經(jīng)制定好的計劃,未免太掃興。
現(xiàn)在好了,這些顧慮都快不復(fù)存在了。
只要夏侯星這個關(guān)鍵人物想通了,就算夏侯老莊主那邊覺得抹不開面子,不同意夏侯星與她合離,寧愿兩人的夫妻關(guān)系就此名存實亡下去,喬安對此也無所謂。
不過是保留著一個有名無實的夏侯夫人稱號,她其實不怎么在乎、認真說來,頂著這個名號走出去,真占了便宜的還是她。
不知從哪呼啦啦飛來一群麻雀落在院中,喬安也不去驅(qū)趕它們,反而從米缸里舀處些許谷子,潑撒在了地上。
麻雀先是驚而飛起,繼而又紛紛落地,啄食著地面上的谷子。
喂完麻雀后,喬安決定趁著清晨天氣還算涼快的時候多練一會兒劍。盡管她現(xiàn)在對闖蕩江湖沒什么興致,但多點自保能力總不會是壞事。
她現(xiàn)在用的劍,依然是當日她在歸還千蛇劍后,用二錢銀子隨手從鐵匠鋪里挑選的那把鐵劍。
見過她練劍的香客不在少數(shù),可惜附近的鄉(xiāng)人不會武,只瞧得出她應(yīng)是江湖人出身,但武功到底是強是弱就不知道了。
托了這柄其貌不揚的鐵劍的福,沒人猜測她出家前在江湖上是不是也是個有名有號的人物。
——那些了不得的大人物,怎么可能會用這種都快要爛大街的鐵劍呢?
大多數(shù)鄉(xiāng)人的想法就是這么簡單。畢竟連那些唱戲的武生用的劍,看上去都比喬安的劍要高檔。
喬安此前在穿越時,不是沒想過給自己弄一柄好劍,但是這就要面對一個相當無奈的問題——哪怕她在劍上投入再多的心血精力后,這些身外之物都無法帶到下個世界去。
后來想了想,索性怎么方便怎么來了,有好劍她就用,沒好劍她也不會多放在心上。
劍身閃動間,朝陽撒下的日芒仿佛被輕輕挑抹在劍尖上,歡欣躍動著。
喬安的劍勢,不似夏侯星奇詭的劍風(fēng),更與昔日夏侯飛山以火焰神鷹的稱號名揚江湖時,那辛辣刁鉆的風(fēng)格截然不同。
她的劍招不帶殺氣,反而有種曉色云開、驟雨還晴的融融春意,滿是蓬勃生命力,又帶著幾分春寒料峭的冷肅。
她這個半路出家的“夏侯家大少奶奶”,與夏侯家的用劍風(fēng)格沒有任何相同之處。
各方面都不是一路人。
院墻外馬車聲轔轔,馬蹄噠噠幾聲停了下來,似是有幾輛馬車正駐留于道觀外。
一行衣飾統(tǒng)一的年輕人從馬車上走下來,在確定這就是他們要找的地方后,他們走進了院內(nèi)。
喬安聽到聲響,將劍收回劍鞘,向院門看去。
這一行來者身上穿著的衣物看上去干凈極了,連鞋面上都纖塵不染。
他們穿著一件雪白為底的衣裳,衣擺處用火紅的絲線繡出大片紋飾,乍一看去,他們好似踏著烈焰繁花一路步行而來。
這群人的打扮如此惹眼,他們臉上的神情中同樣暗藏著著一絲冷漠自矜,然而在看到喬安的瞬間,卻又毫無不甘的低眉順目了下去。
要是有混跡江湖的人見到這行來客,在留意到他們這副打扮的那刻,就知道他們必然來自火焰山紅云谷的夏侯世家。
而曾在夏侯家待了些時日的喬安,就更不會認錯他們的身份了。
夏侯星昨夜剛走,今早怎么就又派人過來了?喬安不明白。
有一粉面朱唇的少女走上前,她對著喬安恭順地說:“我等奉公子之命,前來服侍夫人。不知夫人現(xiàn)在是否需要用些茶點?馬車上帶了些干果,還有蜜餞桂圓、糖蒸酥酪、桂花糕……”
少女將攜帶的東西一一道來,任由喬安挑選。
喬安聽了后,說:“我暫時什么都不想吃,你們回去代我謝過夏侯公子的好意。”
她沒有多想,只當夏侯星這等世家公子行事滴水不漏,哪怕兩人即將就此散伙了,他也要把事情打點的面面俱到。
喬安又道:“我這里也不用人服侍,出家修道之人自當以清修為主,我已經(jīng)習(xí)慣一個人了,你們都回去吧。”
少女聽了后,笑著解釋說:“我等怎么能拋下夫人就此回去呢?”
喬安直白地說:“即便我愿留下諸位,這里也住不下這么多人。”
“此地如此簡陋,如何配得上夫人的身份。還請夫人這段日子稍作忍耐,我過來之前,公子還對奴婢提起過,他正打算在山莊里專為夫人修一座道觀呢。公子說,‘修道一事重在心意不在形式,何處不是修行?’想來等夫人回到山莊時,家里的道觀已經(jīng)修建好了。”
……在夏侯山莊里為她建座道觀?
夏侯星這是還在等她回到紅云谷?
這次喬安是聽明白了。
很好,看來她昨夜的那番話是白費功夫了。
第220章 神劍山莊
夏侯家規(guī)矩甚嚴,夏侯星令下人護衛(wèi)過來侍奉,這些侍者自然不敢擅自折身而返。
喬安自認她對夏侯星還算是了解。
別看夏侯星出現(xiàn)在外人面前時,總表現(xiàn)得文雅有禮,一副世家公子風(fēng)范,但他那性子實則是何等的高傲。
他與薛可人之間的事情,他不想任何人指手畫腳。他與薛可人感情不和之事,被他捂得死死的,別說是外人了,哪怕是夏侯家里,知道內(nèi)情的人都不算多。而喬安這次離家出走的始末,更是不曾對任何人道起,連老莊主都被他瞞了過去。
因此喬安明白,盡管夏侯星派了這么多人過來,但這些人說不定對她為何要出家一無所知。
她問:“你們的那位夏侯公子還說什么了?”
少女覺得喬安的話有些古怪,但她來不及細想,福身回道:“公子說,昨夜匆匆一別,他見夫人穿著一身道袍,那料子看上去甚是粗疏,他欲派人去江南名家那里訂制道服鶴氅,讓奴婢好好為夫人量一下尺寸。”
“還有呢?”
少女奇怪,是公子與夫人約好了什么事情嗎?可是公子的確沒再說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了。
喬安見少女不再作聲,就知道夏侯星是打定主意裝聾作啞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其實這身道袍用的是上好的細棉,紡織得極為細密柔軟,她很喜歡這種棉料的膚感。再說了,左近的人家都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村民,她若是一身奢華,未免太突兀了。
“夏侯公子有心了。不過無功不受祿,衣服什么的就不必了。”
少女聽出來夫人是真心不想留他們,她聽命于夏侯星,但又不愿得罪少奶奶,只得巧笑倩兮地繼續(xù)勸說。
“只有外人才談功祿,一家人哪計較這個,公子這是在討好夫人您呢,您穩(wěn)當當?shù)氖苤秃谩!?br />
她說著說著,還是察覺出了哪里不對。
夫人對他們太過客氣了,雖然夫人待他們向來不怎么親熱,但也不該這般疏離,弄得不像是一家人,反倒像是主客。夫人稱呼公子時,從頭到尾都是一句毫不親昵的“夏侯公子”,這就顯得更怪了。
少女雖口稱奴婢,但嚴格而論,她算不得真正的下人,而是夏侯家從仆役里擢拔的外姓弟子。她能得夏侯星看重,從眾多底下人里脫穎而出,察言觀色的能力頗為出眾,她確信自己的感覺沒有出錯。
公子與夫人之間,一定發(fā)生了什么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她不敢輕舉妄動,只是言談間變得更加謹慎了。
“夫人先歇著,我等先安置一下帶過來的雜物。”少女說。
“這些事情先不急。”喬安說。
“夫人?”少女摸不清夫人現(xiàn)在的想法。
喬安說:“有些事情你們不知道,所以我認為有必要把話說清楚。”
她說起話來不急不緩,即便她知道了夏侯星對她之前的話完全不為所動,她也沒有因此遷怒于眼前這些不知情的人,但語氣卻是堅決的。
“其實我已經(jīng)決意與夏侯公子和離,所以你們不必再稱呼我為夫人,當然更不必留下來服侍我了。”
和離?
這一個詞猶如白日驚雷,炸得少女的心猛地一跳。
怪不得夫人會突然跑來出家,更對他們的到來不見喜色。不過公子他顯然有著不一樣的想法,否則也不會把他們派過來了。
但少女知道這不過是夫人的一廂情愿罷了,夏侯家規(guī)矩森嚴之命江湖聞名,哪容得嫁入夏侯家之人擅自和離?
少女面上不見慌亂,她繼續(xù)笑著說:“夫人說笑了,莫要同公子鬧了。先委屈您在此地住些時日,等莊里的道觀快建好時咱們就動身回紅云谷。”
她雖然尊敬夫人,但她聽從的終究還是長公子的命令。她無視了喬安之前的話,對身后隨同之人拍了下手,示意眾人把帶來的東西都布置好。
隨著少女的這一記拍手聲,原本眼觀鼻,鼻觀心而立的夏侯家諸人,各自走動了起來。
有兩人合抬一木箱步入院內(nèi),有人手捧擺放著各類物事的托盤走進臥室,更有人執(zhí)起了放在墻側(cè)的掃帚。
院內(nèi)的石桌上,已經(jīng)被人鋪上了綴著流蘇的軟緞,然后布置上了雪白輕薄的瓷器,水果、點心、飲品整齊地放好。
有人拿著量尺走至喬安身前,請示是否可以量尺寸了。
縈繞著香火氣的小院,原本安寧祥和的氛圍,立馬被這群不請自來的客人打破,再不復(fù)此前的安靜清雅。
喬安的視線在夏侯家眾人的身上一掃而過,然后落在少女身上,她輕嘆:“同一個毛病。”
少女聽到喬安的話,以為自己的布置出了什么差錯,便請示道:“不知夫人的喜好,若有紕漏,還望夫人不吝賜教。”
喬安說:“我是說,你、他們以及夏侯星,都有著同樣的毛病——”
少女不解,面上擺出一副愿聞其詳、洗耳恭聽的神情。
喬安一字一頓地說:“自說自話、我行我素的毛病。”
她都把自己的態(tài)度表達得如此明確了,結(jié)果夏侯家的人從上到下都是充耳不聞、視而不見的強手。
她的眼神沒有過分嚴肅,卻極為透徹。
薛可人的外貌生得極為出色,笑起來婉秀嬌柔,嫻靜時好似水中浮花,只是喬安身上的清疏之氣,徹底沖淡了這份姣媚。特別是當她的神色間多出幾分認真時,加上那一身道袍,竟真有了幾分世外修道之人才有的不可向邇。
喬安微側(cè)身看了一眼殿內(nèi)供奉著的呂祖像,說:“道家清靜之地,各位請回吧。”
“當然,我可以送各位一程。”
喬安看到那少女又要準備說些什么,她直接握上劍,把它從腰上解了下來。用不著脫去劍鞘,她與這些人沒什么深仇大恨,犯不著見血,即便如此,她也自信這些人都不是她的對手。
“夫人息怒,且聽我一言。”少女聽出了夫人的潛臺詞,她不慌不忙地再次福身,姿態(tài)端得是有如海棠垂枝,儀態(tài)始終不亂。
她其實一點都不緊張。
但凡有點江湖經(jīng)驗的江湖人,誰會在動手之前拿把連鞘都沒有脫的劍先嚇唬一下人?——別人有了警惕心,再想贏過對方豈不是平白多費力氣。
夫人雖然也是江湖人,但自嫁人后,就一直呆在莊里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說不定她連血都沒見過。既沒有多少江湖經(jīng)驗,又沒有鍛煉出一副鐵心腸,做出這種事也不奇怪。
“老莊主前些時候還念起您來了,說是怎么這段日子一直沒見到少奶奶,還問公子是不是與您吵架了,讓他向您道個歉。夫人與公子雖是要和離,但終究是私下里的事情,老莊主還被蒙在鼓里。夫人不妨先跟我等回谷里一趟,跟老莊主把此事說……”
話語毫無征兆戛然而止。
她束發(fā)的紅緞帶斷成兩截掉落在地,一頭長發(fā)散了下來。
一道劍影自她眼前劃過,然而恐怖的是對方的劍自始至終都沒有出鞘。
喬安道:“不好意思,你剛才要說什么?”
簡單點,說話方式簡單點。
……
夏侯星穿著一身窄袖白衫,即便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夏侯山莊里了,他的衣物依然如同身在莊里時那樣干凈整潔。
他剛練完一套劍法,然后轉(zhuǎn)身看向在一旁等候了許久的人。
夏侯星一邊擦拭著千蛇劍,一邊問:“有何事?”
來人單膝跪下,道:“公子,弟子無能,被夫人趕了出來,未能完成公子的吩咐。”
這人正是那名帶人前往道觀尋找喬安的少女。
夏侯星聽了后,說:“不怪你們,我本就沒指望你們能留下來,你們把事情經(jīng)過巨細無遺的說予我聽一下。”
“是。”
如果喬安在此,就會發(fā)現(xiàn)這女弟子竟是把喬安與她之間的對話一字不差的復(fù)述了下來。
夏侯星聽了后,不禁緊皺起了眉頭。
夫妻和離終究不是什么好聽的字眼,對于女子來說更是尤為如此,為何她能如此輕易的對旁人道出這種話語?她就毫不在意自身的名聲嗎?
還是說,這所謂的名聲也好,旁人的閑言碎語也罷,根本不被她放在眼里,只要坐實了和離一事,那就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倒是對少女輸給了喬安沒有感到多少意外,此人不過是莊里的一名外姓弟子,能有多少能耐?他這位夫人看似武藝平平,但從她離開夏侯山莊后的種種行為來看,武功應(yīng)該還算可以。再加上她使得一手漂亮的軟筋散,這些人還真不是她的對手。
“而在我們離開道觀前,夫人又叫住了我們。”
夏侯星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夫人說,‘稍等一下,麻煩告知一下貴主人現(xiàn)居于何處’,然后我等就將公子現(xiàn)在的住址告訴了夫人。”少女說這話時有些忐忑,但見公子面色如常,不像是反對她的做法,她就知自己做對了。
夏侯星聽了后,卻是微怔。
薛可人向弟子詢問他的住址?她既然這樣問了,總歸是有緣由的。
她這是要來見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