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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是風動

    游溪覺得, 王公子說不知道琴娘是誰時,不像是假裝的,所以那玉佩多半有問題。

    她原本不是什么愛打聽八卦的人, 只是這瓜剛吃到一半,就讓那蜘蛛精給弄走了, 怎么不讓人抓耳撓腮, 好奇心爆炸?

    “這事說來可奇了……”

    幾人邊說邊往府中走,被師兄打發來王家等著的歲舍也跟上了大部隊,偷偷支棱著耳朵聽八卦。

    花任酒用管家的口氣將事情經過轉述了一遍。

    據管家所說, 王公子以前確實常去城西的樂坊聽琴,結識了一位叫做琴娘的女子。

    公子與她漸生情愫,打算迎娶她過府。還將此事告訴了老爺和老夫人, 兩位對此事頗不贊同, 覺得一介凡女配不上王家的門楣。

    沒想到的是, 還沒想辦法拆散他們兩,公子出事了。

    原本公子收下了琴娘所贈的玉佩,是打算好生珍藏的, 但他發現玉佩有靈氣,可以用來修煉, 還曾跟人說“琴娘送了個他一個寶貝”。

    自從公子用玉佩中的靈氣修煉, 怪事就發生了, 公子漸漸忘了琴娘, 不再提起要接她回家,后來更是連琴娘是誰都不記得了。

    老夫人得知此事,便命令府中誰也不準再提起琴娘的事,她治家破嚴,下人們自是不敢違拗, 琴娘托人送了幾次信,也沒人敢送到公子面前。

    老夫人本來還擔心那玉佩會不會有別的問題,一次公子外出時,不慎將玉佩給丟了,于是闔家歡喜,只道這是天意。

    后來,公子愛上了林家小姐,兩家撮合了這門親事,可憐的琴娘更沒人提起了。

    “竟然是這樣。”

    “這么說,是那玉佩讓王公子忘記了心上人?”

    “是。”花任酒道,“我本來也覺得,這玉佩能自動吸納靈氣,能力有些逆天了。”

    修道者修行,本是一個無比漫長的過程,日復一日,不斷從天地間過濾濁氣,吸納靈氣,去蕪存菁,而玉佩直接省略了存清去濁這一步,相當于一個可以永續的作弊器。

    這種東西,怎么可能沒有副作用?

    想來,會忘記心上人,就是玉佩的負面效果。而琴娘是個凡人,她不通修行,自然也不知道玉佩會帶來這種效果,只當玉佩是個寶貝,在上面刻字后送給了心上人。

    “琴娘說,玉佩是養父給她的,她養父是玉城的乞丐,一介乞丐,怎么會身懷這種寶貝?”游溪不解。

    “自然是因為,玉佩是他偷的。”有人接過了話頭。

    幾人循聲望去,見雅廳門口站著兩人,一個面容嚴肅的中年婦人,說話的正是她。她身后,還站著一個穿嫁衣的姑娘。

    那姑娘長得格外好看,嬌嫩得跟朵花兒似的,藏在婦人身后半個身位,有些怯怯看向眾人。

    這神態,幾人都不禁心想:像啊,是真的像!

    游溪和對方眼神一觸,趕緊各自分開,一陣尷尬和不自在從腳底板爬上來,各自心知肚明——

    啊這……碰上同類了。

    這位林家的新娘子,也是個社恐。

    “您怎么知道玉佩是偷的?”花任酒問。

    “這玉佩,本是我們林家的東西。”婦人道,“玉佩原本藏于林家的珍寶閣中,老太爺早就明令不準用這玉佩修煉,但有個林家子弟不顧命令,將之偷了出去,他帶著玉佩招搖過市,結果被一個乞丐偷走了……”

    那個乞丐,應該就是琴娘的養父。

    說起來真是造化弄人,養父將這玉佩當成傳家寶給了女兒,女兒將之送給心上人,結果心上人失憶后,愛上了玉佩的失主……

    可真是讓人唏噓。

    “王公子,這件事你總該給我們小姐一個說法。”婦人道。

    驟然聽到這一連串真相,王公子深受打擊,原來他曾辜負了一個如此深情的女子,可他半點都想不起來了,現在,他又該怎么面對自己的新婚妻子?

    他不能辜負了玉兒,可他也確實該給死去的琴娘一個交代。

    左右為難之下,他懊喪地扇了自己一個巴掌。

    “公子!”管事慌忙阻攔。

    見他這樣,林小姐難免心疼。

    “小姐,你可別心軟。”婦人勸道,“原本當他是什么癡情種子,卻原來背著你還有舊愛,今日冒出一個琴娘,焉知還有沒有什么舞娘歌姬!”

    “周姨,你這話說的可不對。”管事哪能見自家公子白白挨罵,“若不是你們林家弄丟了玉佩,我家公子又怎會有這無妄之災?你家小姐還不是被你們林家自己給害了!”

    “你——”

    “你什么你,我說的不對嗎?”

    雙方情緒激動,互相甩鍋,眼看就要打起來了。

    花任酒連忙勸架,被雙方的唾沫星子噴了一臉。他木然抹了把臉接著勸,總算是消停了些。

    周姨翻了個白眼,在她心里,自家小姐是天下第一好,別說王公子有一段舊情,就算沒有,他也配不上小姐。可她也做不了小姐的主,她擔憂的望向小姐,怕她感情用事,為一個男人委屈了自己。

    林玉兒藏在周姨身后,看了一眼王公子,神色復雜,難掩傷心,卻還是做出了決定。

    “王哥哥,我想,我們都需要時間冷靜一下,婚事先暫緩,好嗎?”

    王公子心一痛,還是點了點頭:“好,都聽你的,玉兒。”

    管事急道:“公子,這可使不得啊!”

    不說別的,今日王家大婚,這么多賓客,不乏德高望重之輩,該怎么跟他們交代?外面會怎么議論?公子的臉面、王家的臉面該往哪里擱?

    王公子道:“不必說了,就按玉兒說的辦。”

    他看向林玉兒:“玉兒,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給林家一個交代。”

    周姨質問道,“你怎么交代?”

    王公子語塞,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叫他一時難以想出萬全的辦法。

    見狀,游溪悄聲問身邊人:“荊師兄,如果是你,你會怎么做?”

    荊飲月道:“我不會忘記自己所愛之人。”

    游溪道:“師兄,你總是用這種篤定的語氣說話,世事難料,誰知道以后會發生什么?”

    荊飲月心道,這原本是別人的事,你不也總是喜歡代入其中?設想總歸是設想,哪能較真呢?

    這一番對話震驚了旁邊打醬油的歲舍。

    歲舍心想,他們兩都沒發現哪里不對嗎?

    重點難道不是師兄竟然能說出“我不會忘記心上人”這種話嗎?!

    他難道不該說:“情愛之事,不過癡妄”嗎!怎么還代入上王公子了?

    師兄還說是那朵“怦然心動”花影響了他,分明是跟他猜的一樣——師兄動心了!

    無人在意的角落,歲舍覺得自己真相了。

    片刻安靜后,王公子道:“玉兒,周姨,請相信我,我一定會把這件事處理好。”

    周姨哼了一聲,不再搭理王公子,拉著林玉兒,“小姐,我們走。”

    林玉兒有些不舍,但她心知,現在冷靜一下對彼此都好。她偷看了一眼游溪,拉著周姨,跟她說了一句悄悄話。

    周姨也將目光投向游溪一行人:“聽說幾位是玉山宗的弟子,小姐想邀請各位去林家鋪子做客。”

    對著幾人,她的態度明顯要和藹不少。

    說實話,她心里很感激幾人,要不是他們帶著玉佩來,小姐就這么稀里糊涂嫁進王家,日后若這王公子恢復記憶,那時小姐還不得委屈壞了?

    這幾位可以說是小姐的恩人。

    “說句不謙虛的話,整個玉城的布料生意,都是我們林家的產業。”周姨道,“連貴宗也多用我家的布料呢。”

    “這么說,仙玉成衣鋪也是林家的?”云蕪眼睛一亮。

    “正是小姐的鋪子。”周姨道,“那新鮮款式的留仙裙,都是小姐親自設計的呢。”

    “小姐真是有才!”云蕪贊道。

    她這趟下山,就是準備去這家鋪子給師妹買新裙子,沒想到鋪子就是林小姐的,這不是巧了嗎?

    她親手打扮小師妹的心愿,終于要實現了!

    游溪想說天色已經很晚了,云蕪回過頭來,“師妹,求求啦,去吧去吧~”

    師姐的個性一向強勢,忽然撒起嬌來,叫人有些招架不住。

    游溪有些手足無措,“好,好吧。”

    ……

    一行人告別了愁云慘淡的王家人,往林小姐的仙玉成衣鋪去。

    玉山城夜幕降臨,依然相當熱鬧。

    燈火漸次亮起,高低錯落的靈力燈籠浮上城池上空,將整座城池照得燈火通明,夜里與白天又有一種不同的景致。

    走著走著,游溪不知怎么走到了林小姐身邊。

    面對陌生的林小姐,游溪有點緊張,不說話,好像很尷尬,要說話,她該說點什么好呢?是不是要先打個招呼比較好?

    “林、林姑娘。”

    “你好。”林玉兒跟兔子似的驚了一下,慌忙回應。

    “今天天氣好像不錯……”

    “是、是的。”

    “這么晚了,你吃飯了嗎?”

    “吃——不是,不是,我還沒吃。”林玉兒說。

    “……哦哦。”沉默了片刻,她說,“我也沒。”

    對方沉默下來,游溪也無話可聊了。

    她尷尬到腳拇指都扣緊了,一陣沒來由的緊張席卷了全身,她既不自在,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尷尬。

    好尷尬啊!

    她的大腦卡殼了,想找個洞穿鉆進去,卻不知對方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林玉兒嘴皮子都在哆嗦,心想,我該說些什么?她不會覺得我很沒禮貌吧?

    救命!

    她該左腳先走路還是右腳啊?

    一陣緊張又尷尬的氣氛蔓延開,雙方親友在旁邊看著,都覺得這場面有點好笑,好笑中又透著一絲可愛。

    真是——怎么就能緊張成這樣呢?

    “到了。”還好荊師兄及時開口,解救了兩人。

    看著前方不遠仙玉成衣鋪的牌匾,她們兩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兩人松氣的頻率、動作都一模一樣,意識到時,她們看向對方,同時笑了。

    看到對方的笑容,兩人都好些了,好像不那么尷尬了。

    走進成衣鋪,鋪子里伙計們正忙碌,游溪聞到一陣熟悉的酸甜味。

    她下意識伸長脖子去看,見伙計們抬著水缸往里走,這些水缸里盛著黑藍色的液體,酸味就是從里面散發出來的。

    “這是仙杏果汁水的氣味。”見她好奇,林玉兒解釋,“里面還混合了暗紫貝母、靈藍草的汁水,是做成衣的染料。”

    “這種染料不掉色,對五行靈氣都有一定的抗性,不容易被腐蝕。”說起自己熟悉的領域,她就不那么緊張了,話也多了起來。

    “說起來,這一批染料還是玉山宗要的。”林玉兒說,“聽說玉山的七院抽簽戰快到了,含光院定制了一批新的弟子服,這批染料就為這些衣服準備的。”

    含光院,弟子服……

    游溪腦海中有靈光一閃而過,她好像要抓住什么,可那念頭一閃而逝……直到她對上荊飲月的目光,不禁輕呼一聲,“我明白了!”

    她明白了。

    為什么天書劇情中荊師兄這樣謹慎的人,會在和烏九明比試之前被毒蛇咬傷,有人在他的弟子服上動了手腳,他拿到的那件衣服,混合的是仙杏果王的染料。

    仙杏果王是蛇妖的最愛,隔著十幾里地就能聞到,他是因此才被咬的。

    這正是芳玲的計劃。

    她看向林玉兒——那么,林家是她的同伙嗎?

    不。

    她很快否認了這個想法,如果林家和芳鈴合謀,林玉兒就不會將染料的事告訴自己。

    那么,是在哪個環節動了手腳呢?

    游溪一時想不明白細節,但她很確定一點——那件染了仙杏果王氣味的衣服,一定會送到荊師兄手里。

    她只要從荊飲月手中將那件弟子服拿走就行了。

    問題是,怎么拿走呢?

    總不會要她深夜潛入師兄房里去偷吧!

    不不不,這要是被發現了,可就是頂級社死現場了!

    “救、救命!!”

    “冥鬼、有冥鬼啊啊啊啊!”

    忽然凄厲的喊聲打斷了眾人,幾乎是聽到求救聲瞬間,荊飲月劍已在手,一躍就沖了出去。

    此時外面街上已經大亂,不知多少冥鬼藏在人群中伺機傷人。玉山弟子向來視剿滅冥鬼為已任,花、云兩人也緊跟著出去幫忙去了。

    “玉山城怎么會有冥鬼?”

    “聽說前些時日連玉山宗都冒出了冥鬼,可嚇人了!”

    “真可怕,這天下不會要亂了吧?”

    “瞎說些什么呢!保護好小姐。”

    鋪子里伙計們議論紛紛,游溪眺望著外面四起的火光,心中有些惶惶不安。

    這些冥鬼,出現的頻率是不是有點太高了?

    ……

    這一晚上兵荒馬亂,好不容易幫著城中修士清理完冥鬼,回到宗門時已是亥時,早過了七院的門禁時間。

    眾人各個身心疲累,殺了一晚上的冥鬼,自然也顧不上買裙子了,云蕪還是沒能實現親手打扮師妹的心愿,他們還要面對晚歸的處罰。

    含光院是揮劍五萬次,道藏院則是抄經書十卷。

    鑒于他們幾個殺了不少冥鬼,處罰減輕了一半。幾人也顧不上爭辯,都累得不行,各自回去休息。

    之后幾天,游溪忙著上課和抄經,荊飲月揮劍五萬次后來看她,課堂空無一人,其他弟子都已經走了,綠裙少女伏在案上,安靜的睡著了。

    窗外春雨綿綿,深綠的芭蕉葉上泛著一層濛濛水光。

    荊飲月站在窗外的廊檐下,看到她蒙眼的白紗垂下,和幾縷烏發交織在一起,白與黑浸染,雨絲纏綿,畫面安寧美好。

    不知看了多久,游溪一覺醒來,察覺到有人,望向窗外,“師兄?”

    “是我。”

    “唔,師兄怎么來了?”剛睡醒,她的聲音柔軟得不可思議,習慣性揉了揉眼睛,感覺到那人帶著一身風雨翻窗而入,在桌邊站定了。

    “明天就是五日之期,我準備去找丹華真君。”

    是了。

    師兄的花粉過敏還沒治好呢。

    更重要的是,他們懷疑丹華真君有問題。

    “需要我做什么?”

    “明日去他的洞府,你找個借口拖住他,我找機會放出靈識進他洞府深處一探。”

    “這……可能嗎?”

    她覺得難度有點太高了,會被真君發現的吧?

    “只能盡力一試。”

    “好吧……”

    且不說師兄怎么查探,她要怎么拖住真君?她連跟真君說話都會緊張,更別說要拖住他……完了,已經開始焦慮了。

    “可有難處?”注意到她微妙的神色變化,他問。

    游溪心說,這可太難了。

    可不知道為什么,她不想讓師兄失望,而且,調查妖族的動向,對她弄清天書背后到底有什么陰謀也很重要。

    她決定自己解決這個難題。

    下定決心后,她將話題岔開,“師兄,你幫我看看,今日課業,長老布置了什么題目?”

    今日長老講課,講的是佛道之差異,其中引用了不少佛經,上課時還讓弟子們談論對佛經的看法。

    她素白的手停在一行字上,“我記得應該是這里……”

    荊飲月視線隨之一動,念出那行字,“風吹幡動,是風動,還是幡動?”

    目光落在她纖長蔥白的手指上,視線稍微偏移些,看到她白皙修長的脖頸,雙腮一抹淺粉,唇瓣微微開合,櫻桃般豐潤。

    他喉結滾動,嗓子有些發干。

    牽連心脈的紅線,放肆生長,一路爬到心口處,那怦然心動的花就要催開。

    春雷悶作,不如他心跳聲響如擂鼓。

    是風動,還是幡動?

    是他心動。

    第32章 身世

    昨天和師兄討論了半天佛經, 游溪起得有些晚了。

    她記得和師兄的約定,今天一早要去拜訪丹華真君,慌忙爬起來洗漱, 出門時,師兄已經在外等了一陣了。

    他斜靠著一塊石墻, 腰身細韌, 一雙長腿筆直,引得不少女弟子頻頻回頭觀望,可惜游溪看不見。

    她快步走過去, 有些歉意,“師兄,久等了。”

    荊飲月看了她一會兒才移開視線:“走吧。”

    一路無話, 游溪光顧著自己的緊張了, 并沒有注意到師兄的不對勁。

    她準備了三套方案, 一會兒準備見機行事,一定要牽扯住丹華真君的注意力,給師兄爭取機會。

    很快到了丹華真君洞府門口。

    先前見過的道童站在兩棵交錯的竹子下, 沖兩人行了禮,“兩位, 真君吩咐我在此等候你們。”

    荊飲月意識到什么, 眉微皺:“真君呢?”

    道童道:“我家真君身體不適, 近日已經閉關了。他留下話:若想見他, 且等下月七院抽簽戰開啟。”

    “另外,真君還留了一物給你。”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淺紫瓷瓶,交給荊飲月,“真君說,服下此藥, 你可恢復。”

    “我有重要的事要見真君一面。”他道。

    “抱歉,真君不見客。”童子態度毫不松動,“洞府封閉,誰都不能進。”

    ……

    兩人怎么也沒想到,一番精心準備,丹華真君卻將他們拒之門外。

    原本他主動相見,兩人以為他要么有陰謀,要么是想向他們透露什么,沒想到他忽然又不見他們了。

    仿佛他之前見他們,只是為了幫荊飲月解花粉癥。

    這太不對勁了。

    那一日游溪明明在他的洞府中察覺到了強烈的妖氣,現在卻洞府封閉,還說任何人不得進入……

    “丹華真君會不會已經出事了?!”游溪猛然想到。

    她和荊飲月想到一起去了,兩人都覺得這不是小事,如果丹華真君出了事,已經不是他們兩能處理的范圍了。

    商量一陣,決定一起去找含光院長稟告此事。

    莫含光剛從田里回來,嘴里叼著一根草梗,兩條褲腿卷得老高,滿腿都是泥巴。

    聽完兩人的話,他嘴里的草梗掉了下去。

    “你們說,丹華出事了?”

    “是我們的推測。”荊飲月道。

    “不可能。”震驚過后,莫含光擺了擺手,“你們為他擔心,是一片好心。妖族再怎么猖獗,也不可能潛入宗門,害死七院院長之一,堂堂地階高手,真要如此,豈不是亂套了嗎?”

    “丹華真君似乎身體有恙。”

    “他在自己洞府之內,除非他同意,否則無人進得去,妖族怎么可能害他?”

    “可我們在真君洞府內察覺到了妖氣。”游溪急道。

    莫含光深深看了他們一眼。

    半晌,他嘆了口氣,似乎覺得有些頭疼,又不得不把事情跟他們說明白,不然,還不知他們兩會想偏到什么地方去。

    “你們跟我來吧。”

    莫含光的住處相當簡樸,收拾得很整潔。

    他盤腿往地上的草席上一坐,招呼兩人,“過來,坐。”

    “丹華真君的事,本來不該告訴你們,但你們如此較真,不說服你們,恐怕鉆了牛角尖,反而是害了你們,我也只好說了……”

    莫含光語出驚人,“丹華他,有一半妖族血脈。”

    兩人同時一驚。

    “怎么可能?”游溪喃喃。

    她知道兩族之間有多深的隔閡,像烏九明的跟班伯辛,他有一半妖血,就為人族所不容,他爹才帶著他投奔羽族,玉山宗竟然讓一個有妖族血脈的人當上七院院長?!

    而且,丹華身有妖血,她為什么半點感知不到?那天她察覺到的妖氣,并不是丹華身上的。

    “唉。”莫含光再度嘆氣,“這件事,也是宗門秘辛,今日告訴你們,你們萬萬不可說出去。”

    兩人都點頭。

    “你們都知,我玉山宗有上三峰、下七院,上三峰分別為天極、地極、人極三峰,丹華真君的娘親,就是地極峰大長老的親妹妹,而他爹,是一只狼妖。”

    兩人都沒想到,調查丹華真君的事,竟然還有陳年瓜吃,一時驚訝無語。

    “他爹娘二人情投意合,瞞著雙方親友在一起,找了個僻靜之地離世隱居,本也與人無尤,直到他們生下了兩個孩子,那是一對雙生子……”

    “人和妖所生的孩子,要么為人,要么為妖,具體要看雙方實力強弱,但他們夫妻,實力相當接近,又格外恩愛,生下的這對雙生子,妖血和人血的比例,竟然接近各一半,放眼兩族歷史,這都是極其罕見之事。”

    “然而這并不是什么好事,當血脈中一方不能壓過另一方,導致體內靈氣和妖氣相沖,難以調和,氣血紊亂……兩個孩子生下來后,都十分體弱,多病纏身,幾欲夭折。為了救孩子,兩人迫不得已出山,來到玉山宗,懇求大長老出手相救。”

    “因大長老修為精深,又是兩個孩子血緣上的親舅舅,由他出手,方能壓制孩子的血脈相沖之癥。”

    “大長老救人了嗎?”游溪聽得揪心,忍不住問。

    “這兩個孩子,因血脈微弱的差異,一個為妖,一個為人。”莫含光道,“大長老說,若要他出手,便要殺了那個生而為妖的孩子。”

    “啊……”游溪不禁紅了眼眶,“為什么?”

    因為保留了前世的記憶,游溪心中并沒有那么深刻的人妖之分,對這種人和妖立場照成的悲劇,格外感到傷心難過。

    見她傷心,荊飲月眉心動了動,想安慰她,但當著莫含光的面,又不好說什么,一時坐立難安。

    莫含光沉浸在情緒里,也沒注意。

    “大長老本來就恨那狼妖,怎么肯出手?原本,地峰峰主對他妹妹一往情深……唉,這些破事就不提了。”

    “總之,大長老不肯退讓,兩個孩子竟又在那時發病,其狀可憐,眼看就要斷氣,那狼妖為了孩子,竟自盡于大長老面前,說他代替孩子去死……”

    他唏噓不已,“狼妖一死,夫人傷心欲絕,殉情而去,這兩夫妻太過決絕,當時慘狀,震得一干人等無法言語。”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又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大長老還能說什么?他只好出手救了兩個孩子,將為妖的那一個扔出了地極峰,留下了為人的那一個,算是為妹妹保留了一絲血脈。”

    “那個孩子,就是丹華真君?”荊飲月道。

    “是。”莫含光道:“此事說到底,是大長老太過絕情,丹華記事后,他們舅甥二人從不來往,幾百年來形同陌路。”

    游溪心說:這哪是不來往就能說得過去的?這分明就是逼死她父母的仇人,他配當這個舅舅嗎?

    丹華真君竟然還能跟這人同在一個宗門,是多能忍,還是夠大度?

    “雖然當時大長老出手幫忙,但也只是壓制一時,丹華的身體一直不好,他之所以修丹道,也是為了調理自身。幾百年來,他靠自己煉制的丹藥邊調理邊修煉,一路突破到地階,這份天資與恒心,都遠超常人。”

    提起他,含光院長的語氣都帶上了幾分敬佩。

    他覺得,丹華真君的修煉之路堪稱奇跡,就算換做是他,恐怕也做不到。

    “你們說在他洞府察覺到了妖氣,這并不奇怪,為了壓制自身那一半的妖氣,他時常引導自身妖氣外放,估計是讓你們碰上了。”

    “至于閉關就更是常事了,他的身體比一般人更需要精心照料,既然他說了七院抽簽戰時會出關,你們有什么疑問,到時再問他好了。”

    含光院長一番話,讓兩人沉默良久。

    游溪先是難過,后來又忍不住思索,說了這么多,她心中仍有一個問題得不到解答——她那天在洞府中察覺到的妖氣,并不是來自丹華真君。

    很難說出原因,這是她身為妖的一種直覺。

    “院長,那丹華真君的兄長去哪了?”她問。

    “不知。”院長搖了搖頭,“當時有位長老可憐這孩子,將他帶出了宗門,送去了西洲的妖族邊界,后來那孩子如何,我們就都不知道了。”

    游溪心念一閃,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側過頭,雖然看不見師兄的臉,但她能感覺到師兄在看自己。

    關于丹華真君的秘密,他們想到一起去了。

    只是還沒交流,她忽然如坐針氈起來,肉眼可見的焦躁,尋了個由頭向含光院長告退,頭也不回的走了。

    荊飲月注視著她的背影,不用說,已經猜到了原因。

    她要蛻皮了。

    ……

    含光院的西側矮山,地勢起伏,野花盛開。

    晨光穿過山林,一條青色小蛇飛速穿過地形,趟過落葉沙沙作響,蛇眼上蒙著一層白霧,雖然看不見,卻不妨礙她疾走如飛,轉眼就溜進了林間一個不起眼的山洞里。

    自從聽荊飲月提起這座矮山,游溪就動了心思,她前幾天偷偷來踩了點,發現了好幾個山洞,隱蔽安全,是她蛻皮的絕佳地點。

    她一溜煙進了其中一個山洞,山洞內散落著一些石塊,地上鋪著柔軟的草堆,還有一堆不知從哪來的靈果,要不是她觀察了幾天,發現這里根本沒人來,她都要懷疑是誰貼心為她安排好了這樣一個山洞。

    這大概就是老天爺的饋贈吧!

    小青蛇在山洞里緩緩游動起來,那些帶粗糙棱角的石頭,就是最好的工具,幫著她把身上這層舊皮褪下來。

    這個過程很緩慢,她褪一截就歇一會兒,累了就叼幾個果子吃,這樣忙活一陣休息一陣,只覺很是輕松。

    她是放松了,卻不知有人正在外面守著她。

    荊飲月是跟在游溪后面來的,見她進去后,就在山洞附近的林中守著,既不會讓她察覺,又能及時發現是否有人來了。

    他的耐心向來很好,等了許久也不急躁,直到他聽見一陣輕而緩的腳步聲靠近。

    烏九明一身月白長衫,折扇輕搖,緩緩靠近山洞。

    見到門神一樣站在林中的荊飲月,他先是一怔,眸中悄然劃過一絲陰翳,隨即又掛上笑容,從容道,“荊師兄,這么巧。”

    荊飲月冷聲道:“不巧。”

    烏九明握著折扇的手悄然收緊,他態度冷傲,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且他這話的意思,他知道自己是來干什么的。

    他多半已經知道了游溪的妖族身份,看他守在這里,守著游溪,烏九明甚至懷疑,是游溪自己告訴他的。

    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他們已經心意相通到這個地步了嗎?

    烏九明心中酸成一片,很想質問他憑什么?

    從小到大,游溪只和他親近,于他而言,游溪是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玩意,如今,她竟然背叛了自己,選擇了此人。

    她連蛻皮這種最脆弱的時候,也讓這個男人守著她……

    這種待遇,連他都不曾有過。

    他將扇骨捏得輕聲作響,臉上的笑容幾乎維持不住,“既然你知道她的身份,便知她根本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荊飲月不為所動,冷冷回懟四個字:“與你何干?”

    烏九明:“你——”

    荊飲月視線落在他身上,“既然將話挑明,你混進玉山,意欲何為,你自己心里清楚。勸你謹慎行事,別被我抓住把柄——”

    “烏九明,我會一直盯著你的。”

    烏九明不禁笑了,“就憑你,想抓住我的把柄?姓荊的,你未免太天真了。”

    他唇角輕挑,語調低沉,“七院抽簽戰上,我會親手給你送上一份大禮,保證讓你,印、象、深、刻。”

    說完,他揚長而去。

    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荊飲月眉心皺起。

    這人又有什么陰謀?

    山洞內,褪皮成功的游溪煥然一新,每一片蛇鱗都是嶄新的,瑩潤柔亮,天光照上去,就像是一條清凌凌的溪流,從草地中蜿蜒穿過,波光瀲滟,泛著絲綢般的光澤。

    蛻完皮的青蛇游到洞口,探出半個腦袋張望,豎瞳透著新鮮的好奇,恢復視力的感覺真是太好了。

    青蛇腦袋圓潤,圓眼睛中間一道豎線,嘴邊有兩個頰窩,那好奇張望的神情,說不出的可愛。

    見四下無人,她溜溜達達從山洞里出來,悄然溜走了。

    周圍淺淺的妖力散去,只有青苔上一行壓痕,是小蛇游過后留下的痕跡。

    片刻后,荊飲月自林中走出,步入山洞。

    山洞內有些狼藉,地上凌亂散落著幾個果核,他環視四周,在一塊石頭上看到了一條雪白的蛇蛻。

    這是蛇妖身上褪下來的東西,原本也是他最討厭、覺得惡心不想碰觸的東西。

    他站定半晌,將那條蛇蛻撿了起來。

    蛇蛻的觸感并不像他想象中的惡心,薄如蟬翼,冰涼柔軟,想到這是屬于游溪的東西,他就禁不住嘴角上揚。

    此時此刻,他有點開心。

    第33章 咬傷

    收起蛇蛻, 緊緊是心念一動,那靈花又不甘寂寞起來,荊飲月的心臟怦怦直跳。

    他眉一皺, 按住心口,在洞中盤膝坐下。

    片刻后, 他解開衣袍, 赤著上半身,鎖骨筆直,肌膚冷白, 身材勁瘦。靠近心口的位置,紅線肆意蔓延,湊成了半朵花的形狀, 幾乎就要成型。

    劉師妹說最多七日情動, 如今才過了五天, 紅線蔓延的速度比他想象得更快。

    丹華真君給的藥瓶就放在旁邊,這顆藥,他該不該吃?

    曾經他以為, 他對游溪的種種反應,是受到了花粉的影響, 可一次次的心跳告訴他, 他確實動了心。

    他無法自欺欺人。

    心跳聲仿佛某種催促, 他再次將目光投向瓷瓶, 手抬起,準備將之毀去。

    忽而,洞口光線一晃,有人進來了。

    他匆忙掩好衣衫,就被人扣住了手腕。

    “徒兒, 這是怎么回事?”

    來人竟是一向不出洞府的秋山君,他盯著徒弟手腕的紅線,兩瞥胡子都愁得皺起來了。

    沒想到此時被他撞破,荊飲月無從隱瞞,只得簡單將事情說了。

    “這么說,你受了花粉影響?為何不服解藥?”

    他輕咳一聲,將衣服整整齊齊穿好。

    “這解藥是丹華真君所給,徒兒信不過他。”

    “他堂堂一個地階高手、一院之長,若要害你,用得著給你一瓶毒藥?他若出手,必然不留痕跡。”秋山君連連搖頭,“這不是親手將把柄送到你手上嗎?他有這么傻?”

    “……”

    “丹華不可能害你。”見他無話可說,秋山君又補了一句。

    “師父為何如此肯定?師父也知道真君的身世嗎?”

    “這本來也不是什么秘密。”秋山君道。

    當年那件事鬧得那么大,想瞞也瞞不下來,地極峰大長老逼死親妹,那也是地峰峰主苦戀多年的女子,為此,大長老和峰主早生了嫌隙,這么多年,大長老的處境尷尬,不受峰主待見,也只能說是自作自受。

    “丹華這種身世能當上院長,面對的阻力超乎想象,之所以能成,是宗主金口玉言,力排眾議讓他上位,不然只要地峰那兩人存在,他就不可能當這個峰主。”

    “能讓宗主認可,不會是心術不正之人。”

    “為何?”

    “阿月,你——”

    秋山君一口氣堵在胸口,今日才知,他這省心懂事的徒弟,原來也有幾斤反骨,居然還質疑起宗主來了?

    “宗主他老人家早登天人階,進入‘神游物化’的境地,他看人的眼光與我等自然是不同,他既然力保丹華真君,肯定有他的理由,不然,豈不是有損他宗主威信?他圖什么?”

    荊飲月不吭聲了。

    但他心中并不認同“宗主說的就是對的,只因他境界和眼界都高于眾人”這種說法。

    秋山君嘆了口氣,徒弟太有主見,有時也挺讓人頭疼。

    他道:“這解藥不吃倒也無妨,反正你——”

    徒弟看過來時,秋風君駢指在他手上脈門處三寸位置輕輕一點,動作飛快,只留下一道殘影。

    荊飲月只覺一陣驟然的冰冷席卷了全身,他那顆跳動不安的心臟,在這陣冰寒之下迅速冷卻下來,那不安的悸動,如同被一場流水卷走,蕩然不存。

    就像是下了一場大雪,將所有情緒掩蓋,他的心緒變得一絲波瀾都無,仿佛平靜無波,冰封千里。從手腕蔓延到心口處的紅線,也緩緩消退不見。

    他愕然觸碰自己心口,心脈平緩跳動,他能感覺到,剛剛師父激發的,是他自身的力量,來自他這顆還未修成的無情道心。

    道心有感,強行平息了他內心的躁動。

    這怎么可能?

    他修行時日尚短,道心怎么會有這么強的力量?

    他抬起頭,秋山君已經走了,師父來去無蹤,山洞中只剩他一人。

    視線掃過山洞,落在還掛在石頭上的蛇蛻上。再看到蛇蛻時,他心靜如水,本想直接離開,猶豫片刻,還是將蛇蛻收進了儲物戒中。

    觸碰蛇蛻的片刻間,心底悄然泛起一陣極其細微的波動。

    他一陣怔愣。

    雖然心口處的紅線消失了,但有什么東西在心里悄然生了根,等待著破土而出的一日。

    ……

    一月后,宗門告示板前。

    “抽簽結果出來了嗎?”

    “出來了,出來了!”

    “讓我看看!道藏院云蕪對陣含光院歲舍,這沒什么懸念啊,含光院對道藏院,含光院必勝。”

    “呵。”旁邊有人嗤笑一聲,“你們含光院未免太自大,云蕪師姐怎么說也是道藏院戰力第一,收拾歲舍這只猴子還不簡單?”

    “你罵誰呢你!”

    “罵的就是你們這些含光院的臭劍修!”

    “誒誒,要吵架去旁邊吵,別擋著我們看抽簽。”

    “妙音院秦仙對陣道藏院花任酒。”有人在茫茫對陣表中發現了這一對,不禁直拍大腿哈哈大笑,“這可有意思了,去年花任酒非要秦師兄跟他比繡花,害得秦師兄一個月不能彈琴,這次竟然碰上了他妹妹,秦仙子可不像他哥那樣好說話,還不幫他哥出氣?”

    “花任酒完了。”

    “聽說秦仙子最近又突破了,花任酒還是沐浴焚香,祈禱自己不要被打得太慘吧!”

    在一片唱衰花任酒的聲音中,有人忽然高聲:“含光院荊飲月對陣天機院烏九明!乖乖,這可好看了!!”

    “我看看,還真是!”

    “誰說烏九明是新晉弟子第一,沒挨過我們荊師兄的打吧?”

    “我們天機院全靠悟性,九明的悟性在弟子中獨一檔,等贏了你們荊師兄,看你們含光院還怎么得意!”

    “我早就看荊飲月不順眼了,拽得跟什么似的,從不正眼看人,要我說,就該讓烏九明煞煞他的氣焰!”

    “你們天機院可真不要臉,烏九明才剛入宗多久?天天碰瓷我們荊師兄,想出名想瘋了吧!”

    “你再說一遍——”

    “說就說!烏九明就是吹**!”

    ……

    七院弟子在告示板前吵得不可開交,吐沫橫飛,眼看就要擼袖子打起來了,游溪趕緊擠出了人群。

    她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荊師兄果然抽到了烏九明,這就是劇情的力量嗎?

    現在離抽簽戰只差三天,這三天時間,是留給抽中的弟子們商量比斗方式的,七院抽簽戰向來自由,可文斗可武斗,只要雙方同意,比試什么都可以。

    以荊師兄的性格,如果烏九明提出公平對決,他肯定不會拒絕。

    但他不知道,為了讓烏九明獲勝,芳玲早就盯上了他了,這一戰若按照劇情進行,他注定一朝名聲盡毀,成為烏九明崛起的墊腳石。

    那件動過手腳的弟子服,恐怕已經到了師兄手中,她得趕緊想辦法!

    游溪甚至沒顧得上看自己的對手是誰,急沖沖跑了趟飯堂,就往含光院方向趕去。

    走到一半,不想被人攔住了。

    擋路的女修身材高挑,道冠高束,身背長劍,穿著樸素,姿容清妍,周身劍氣凜凜,一看就是位厲害的劍修。

    “游溪?”

    “師、師姐。”游溪停下跟她打招呼,奇怪這位素未謀面的師姐怎么會認識自己,說話間透出緊張。

    “我姓張。”張師姐打量著她手中的食盒,目光流露一絲了然,“你這是要去找荊飲月?”

    游溪愣愣看她,“師姐,你怎么知道?”

    “你們之間那點事,不是早就傳得人盡皆知了么?”她道,“你喜歡他吧?”

    游溪還來不及想明白,她和荊師兄的哪點事怎么就人盡皆知了,就被她的后一句話給砸暈了。

    她喜歡荊師兄?!

    她承認,對于荊師兄,她確實是有些在意,在她心里,荊師兄和旁人不同,但是還談不上喜歡吧?

    而且自從上次花辭節后,荊師兄治好了花粉過敏,就不怎么來找她了,游溪不是主動的人,好幾次想去找他,也只是起了個念頭就打消了,兩人的關系因此淡了許多。

    游溪并不會因此就將荊飲月劃出朋友范圍,她是個長情的人,別人對她的好她會一直記得。她心中始終為荊師兄留著位置,等他來找自己。

    這、這能叫喜歡嗎?

    不是吧。

    “不不,我沒有,師姐你誤會了。”她連忙否認。

    張師姐笑了一聲,她的眼神透著一種“別瞞我,姐都懂”的自信睥睨感,“我說是就是,你不用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她的個性和氣場都太強勢,游溪在這種人面前根本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說正事,剛才天機院的芳玲找我,要買我的簽,她想跟你比試。”

    “啊?”

    游溪愣住了。

    她腦子轉了一圈才反應過來,七院抽簽戰在宗外炒得火熱,結果天下矚目,但在玉山宗內,甚至算不得正式比試。

    若抽到了不想對陣的對手,這簽是可以找別人換的,按理說,買簽不合規定,但換和買的界限,有時并不好區分,各院長一向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做得太過分,他們就不會管。

    所以,芳玲找這位師姐買簽的意思是……

    “師姐是我抽簽戰的對手?”

    “你說呢。”張師姐眉一挑,一副“你竟然才知道”的表情。

    游溪吞了口口水,和這位師姐比試,又不能暴露妖力,她怕是撐不過十招就會敗下陣來。

    “那師姐同意了嗎?”

    “沒有。”張師姐言簡意賅,“芳玲是天機院長的女兒,她光是上品法寶就有十幾件,和她比試,你討不了一點好處。”

    “她要是有心想讓你出丑,更有的是辦法。你不會想跟她比吧?”

    游溪連連搖頭。

    她一平民玩家才沒有跟氪金玩家比裝備的愛好,圖啥呢?

    “師姐為什么要幫我?”

    “剛才不是說了嗎?”張師姐道,“荊飲月這小子,柳師妹找他鑄劍,他竟然一共收了十萬靈石!都說了賣我個人情,給師妹算便宜點,他是半點都不買賬!我堂堂含光院第三,面子難道一毛都不值嗎?!”

    游溪:……

    她縮了縮脖子,一句話都不敢說。

    “所以,你加把勁,讓他趕緊跟你表白。”張師姐道,“到時我就可以狠狠嘲笑他,裝什么清高,最后不還是栽了?”

    “我、我不行……”

    “我說你行你就行。”張師姐根本不容反駁,“別看姓荊的那副冷淡模樣,最近一個月他連劍都沒怎么練,這說明什么?”

    “說明什么?”她傻傻問。

    “笨,說明他心里都是你啊!”張師姐干脆利落道,“要不是想著你,他怎么連劍都不練了?又不是手斷了。”

    游溪徹底說不出話來了,腦子亂亂的,臉上一陣陣燒紅。

    “行了,我走了。”張師姐話說完,轉身就走。

    “等等,師姐。”游溪突然有了想法,追上兩步,“我想請你幫個忙。”

    ……

    告別師姐,游溪拎著食盒去找荊飲月,原本焦急的心情被這么一攪,變得一片混亂。腦子里不斷回想著張師姐的話,她喜歡荊師兄?

    可能……

    也不是……可能有那么一點點?

    啊。

    要瘋了。

    “游溪?”

    “師、師兄。”轉過含光院的大門就碰上要找的人,游溪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跤,還好被荊飲月穩穩接住了。

    那有力的雙手扶了她一下,就飛速抽開,好像在避嫌一樣。

    游溪以前并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此時卻忍不住想,難道他是被外面那些流言影響了嗎?還是說,他有些嫌棄自己?

    這樣一想,心不由灰了半截。

    她抬起頭,正好看見荊飲月別過頭,避開了她的視線,動作有些刻意,分明是在緊張。

    游溪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的心霎時又活了,不爭氣地亂跳起來。

    不過是片刻間,荊飲月已經收拾好了表情,他淡聲問:“怎么了?”

    他自以為掩飾的很好,卻不知自己對她說話的語氣,比對別人都要柔和三分。

    那天在山洞中,他的無情道心解去了怦然心動花的影響,強行壓制了他的情緒,他并未因此獲得平靜,反而生出了更多疑惑。

    他很清楚自己的道心未成,這顆道心擁有的力量超出了他的預計,為何會這樣?

    是有人在他身上動過手腳,還是……

    這一個月,他想了很多,想自己的劍道,也想游溪。

    本以為過去了一個月,再次面對她時,他會很平靜。沒想到只是一個照面,他看似冰封的心底,依然不停泛起細小的漣漪。

    他騙不了自己。

    他很在意這個姑娘。

    “師兄,最近天氣熱了,我買了解暑的涼湯給你。”游溪打開食盒,里面是一碗冰涼的湯水。

    這是她特意去飯堂買來的。

    她看到師兄果然穿上了嶄新的弟子服,墨青顏色,收袖窄腰,干凈利落的款式,他穿上很好看,越發顯得他頎長挺拔,眉目俊朗,孤竹一般。

    隱約有一股清香的仙杏果王香氣縈繞在鼻端,這香氣十分幽微,很難察覺到。

    劇情中,芳玲偷偷養了一批毒蛇,那些毒蛇都是無法化形的妖獸,擅長隱匿,它們伏于深草中,待荊師兄經過時猝不及防偷襲,讓他受傷。他被咬傷時,距抽簽戰只差兩天,蛇毒未清除干凈就和烏九明比試,這才導致他敗在了烏九明手下。

    總之,要破壞對方的毒計,這件衣服必須毀了,不然他走到哪都會被那些毒蛇追蹤。

    情急之下,游溪想的辦法也很簡單粗暴。這碗加了料的湯,潑在衣服上好幾天都不會褪色,師兄定然穿不成這件衣服了。

    頭一次做這種事,難免有些緊張。

    她端起湯碗,大腦空白,舌頭打結,“湯有點涼,師兄趁熱喝。”

    沒有一絲絲演技,也沒有半點技巧,直愣愣把整碗湯往他身上一倒。

    荊飲月:……

    “哎呀,師兄,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你別怪我。”她偷偷用眼神瞟他。

    荊飲月說不出話來。

    他想說,那天晚上他明明也在,他看到了那些仙杏果汁兌的染料,再聯系游溪當時的表情,他已經猜到了幾分。

    多虧了她,他對蛇妖的習性多了許多了解。她想毀掉這件衣服,大可以直接跟他說,不必用這么迂回的法子……

    他之所以還穿著,只是想見識一下對方的手段,既然有了防備,對方也沒那么容易得逞。

    不過他也知道,游溪不說,定然有她的原因,她一直有秘密不讓自己知道。

    事已至此,他還能說什么呢?

    只能由著她了。

    能讓她安心,也沒白被她潑這一下。

    “沒關系。”他道。

    “師兄,你快去換衣服吧!”游溪趕緊催促。

    “……好。”

    見荊飲月走了,游溪終于松了口氣——這一劫,算是化解了吧!

    到了晚上,游溪以為自己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直到一股攝人的力量籠罩了她,她不由自主的爬起來,化為原形,從窗口溜了出去。

    時將入夏,晚風涼爽。

    她悄然游走在草叢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含光院。

    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往荊師兄的住處游去。她曾經去過一次,身體已經記住了路線,甚至不用她來控制。

    就像是定親宴那次一樣,一股力量突然操縱了她,她想抵抗卻無濟于事。更糟的是,她在這力量控制下化為了原形,說不了話,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游溪身不由己,離荊飲月的住處越來越近。

    為什么?

    劇情的力量控制會她來找荊師兄?

    片刻間,游溪就想明白了,劇情需要荊飲月被毒蛇咬傷,在比斗敗給烏九明,被她給破壞,它需要再找一條毒蛇繼續劇情,而她

    恰好就是一條毒蛇!  之前遇到鴆妖時,她一念閃過要提出來交換自己;定親宴上,她差一點就沖上去跟烏九明表白……

    劇情控制她的力量,一步步變得越來越強,虧她還以為自己在這段劇情里是打醬油的,現在竟然要她去充當咬傷荊飲月的那條毒蛇!

    可是,她并非那種低階無法化形的妖獸,被她咬上一口,就算是人階九境的荊飲月也會死啊!

    真正見血封喉,解毒都來不及。

    游溪拼命想回頭,但那力量魘住了她,她攀上了窗臺,從半敞的窗口,看到了正在房中盤膝打坐的荊師兄。

    不!

    不要進去!

    荊師兄最討厭蛇妖,她這樣偷偷溜進去,肯定會被發現,她不會被一劍砍死吧?

    游溪簡直要急死了!

    蛇尾不停顫抖著,青色小蛇爬上了窗臺,溜進了房內。

    荊飲月果然察覺,睜開眼睛,看到了不斷向自己靠近的青蛇。

    一瞬間,游溪要是有汗毛,已經寒毛直豎了。

    她祈禱荊師兄別拔劍,荊飲月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真的沒有動作,任由青蛇靠近了自己,姿態搖曳,沿著大腿爬到了他身上。

    小蛇腦袋圓潤,圓圓的眼睛是溫柔的海藍色,中間一道漆黑的豎線,眼神充滿靈性,昂著頭看著他,蛇信來回吞吐,豎起的半截身體,露出淺青色的柔軟腹部。

    實在稱得上可愛。

    荊飲月不知她為何而來,默默看著她動作。

    小蛇已經完全爬到了他身上,蛇尾盤成一圈,上半身支棱起來,緩緩靠近了荊飲月的手。

    暖黃燭光將人和蛇的剪影投影在窗上,人和蛇凝視著彼此,畫面竟看起來有幾分溫馨。

    游溪剛才還盼著荊飲月別動手,現在卻巴不得他趕緊動手,把自己弄下去。她現在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師兄,快跑啊!!

    你不是最討厭蛇嗎?為什么蛇爬到你身上了,你都一動不動!快把她趕下去啊!

    荊飲月不僅沒趕走她,反而伸手摸了摸小蛇的腦袋。

    游溪懷疑荊師兄是不是被奪舍了!

    然而現在根本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在荊飲月伸手的瞬間,被控制的游溪依著本能行動,閃電一般,一口狠狠咬在了他手腕上。

    毒牙刺破肌膚,鮮血滲出。

    第34章 抽簽戰

    時間很快過去三天, 七院抽簽戰正式開始。

    “歲舍,上來啊,姐等你半天了!”

    “云師姐, 你輕點,多少給我留點面子。”

    擂臺之上, 云蕪扛著一把大刀, 沖著臺下的歲舍勾了勾手指。

    歲舍語氣討好,磨磨蹭蹭不敢上去,誰能想到, 這一個多月時間,云蕪跟開掛一樣,又突破了!

    她現在人階八境, 而歲舍還是七境, 而且這一個月, 因為師兄成日靜思,都沒怎么去觀劍坪,沒有師兄監督他, 他自然也懶散了,都沒怎么練劍。

    這要是上去, 豈不是被云師姐打得七零八落?

    丟人啊!

    他以后在含光院還怎么抬得起頭來?而且這場比試, 怎么這么多人來看?他又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 看他干什么, 看師兄還差不多。

    說起來,這兩天怎么沒看到師兄?

    他看向身邊的游溪,“游師妹,師兄還好吧?”

    游溪有些魂不守舍,半晌回神, “還,還好吧……”

    歲舍撓頭,這兩天沒見到師兄,他還以為師兄在閉關修煉,怎么好像不是這么回事?

    人群傳來竊竊私語。

    “聽說荊師兄出事了,真的假的?”

    “多半是流言吧。”

    “空穴來風,事必有因,連歲舍的比試都不來看,這可是他的親師弟,我看荊飲月說不定真出事了。”

    “那烏九明豈不是不戰而勝?天機院就這么能撿便宜?”

    “我看未必,這些劍修都是好面子又不要命的,就算只剩一口氣,荊飲月爬也會爬來參加比試的,你們等著看吧。”有人信誓旦旦道。

    看了一眼臺下的畏手畏腳的歲舍,又補了一句,“極個別劍修除外。”

    歲舍:能別這么戳心窩子嗎?

    這些人之所以聚集在這里,原來是想打探師兄的消息。可連他都沒見到師兄,這些人又怎么能知道?難道師兄真的出事了?

    呸呸。

    一定不會的。

    這么多人在看,他不能給師兄丟人啊!

    歲舍心一橫,縱身躍上了擂臺。

    云蕪扛著大刀,挑眉看他:“舍得上來了?”

    歲舍嘿嘿一笑:“師姐,你輕點。”

    云蕪哼了一聲,她今天可是抱著必勝的心態來的,她要贏下來,然后狠狠嘲笑花任酒那家伙。

    視線掃了一眼臺下,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游溪。

    師妹的眼睛早恢復了,杏眸晶亮亮,一張俏臉上寫滿了緊張,她忍不住問,“師妹,你支持誰贏?”

    歲舍:“這還用說,師妹這么有愛心,肯定支持我啊。”

    云蕪:“這么說,你也承認你比較弱了?”

    歲舍:“誰說的?我的意思是,師姐年長于我,何必跟我爭這個呢?”

    云蕪:“我偏要爭。”

    歲舍:“……游師妹,你說呢?”

    兩人齊刷刷看游溪,等著她說話。

    游溪:……

    他們兩比試,為什么非要扯上她?

    游溪左右為難,眾目睽睽之下她天然就緊張,這種時候,要是荊師兄在身邊就好了,他的氣場足夠強,就像一道屏障,能隔絕這些含義不明的視線。

    可是師兄他……

    “好了,別為難師妹了,開始吧。”見游溪緊張,云蕪立刻心疼了。她后悔啊,一時嘴快,問師妹這個干什么?

    “行。”歲舍也不再嘻嘻哈哈了,腰間軟劍刷地出鞘:“云師姐,得罪了。”

    “歲師弟,咱們打快點,我還能趕上去看花任酒的笑話!”

    被云蕪惦記著的花任酒,正在另一處戰場上。

    七院抽簽戰,抽到的比斗雙方可以自行商量比試方式,花任酒抽到了妙音院的秦仙子,這位既是鼎鼎大名的妙音院院花,也是去年敗在他手下的秦師兄的親妹妹。

    秦仙子名為秦仙,因容貌清麗脫俗,貌比天仙,人稱“秦仙子”,她不光容貌絕美,實力也半點不弱,以琴入道,年紀輕輕也是人階七境的修為,與花任酒不相上下。

    但花任酒出身道藏院,所修陣術、符術,都是輔佐之道,并不擅長和人打正面,和秦仙子一比,簡直弱爆了。

    更要命的是,這位秦仙子是個極護短的,自從秦師兄一敗之后,她看花任酒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就想替她哥出這口氣,終于等到這個機會,她怎么能放過對方?

    因而花任酒上臺的時候,腿肚子都是抖的。

    去年那場勝之不武,他可沒少被人議論,今年他也不敢故技重施了,怕被人唾沫星子淹死,別的不說,他都能想到云蕪會怎么嘲笑他。

    總之,這一場硬仗,是非打不可了。

    當然,他也不是全無準備,今日他估算自己的勝算起碼有六成以上。

    臺下沖著秦仙子來看這場比試的弟子們,將小擂臺下方圍得密不透風。在場所有人就沒一個覺得花任酒能贏的,都是來圍觀秦仙子暴揍花任酒的。

    “秦仙子必勝!”

    “秦仙子勇敢飛,妙音院永相隨!”

    “仙子加油,暴打這個繡花男!”

    這話一語雙關,多少有些刻薄了,花任酒竟然面不改色,從容站著,倒叫下方的弟子們有些刮目相看了。

    這也能忍?

    他還是人嗎?

    花任酒將他們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光是看他們的表情,都知道他們是在罵自己,心想,要是云師妹在這里就好了,論罵人這些人加起來都罵不過她一個。

    秦仙子一身白衣,盤膝而坐,面前擺著一架妙音古琴,聲音渺渺:“花師兄,可以開始了嗎?”

    她的聲音清冷,不帶半分情緒,花任酒只是看到她的眼神,就感覺后背發涼。

    他、他、他感覺到了殺氣!

    但今日,他也是做了萬全的準備來的,因而強做鎮定,“開、開始吧。”

    琴聲一響,場面肅殺。

    無盡的音波攻伐,將整個擂臺全部籠罩。

    秦仙子修的是殺伐琴音,無形的音波防不勝防,同時,肅殺琴音從心理上攻擊對手,使對手心生恐懼,氣勢大減,一旦氣勢衰頹,對手離輸就不遠了。

    因此,琴修的控場能力堪稱恐怖。

    比斗剛剛開始,秦仙子已經牢牢掌控住了局面。花任酒在音波攻擊之下四面逃竄,道道小旗插在了擂臺上。

    眾人都看出來了,他在布陣。

    秦仙子自然也有所察覺,她輪指掃弦,琴聲更為急促,道道音波將才布下的陣旗徹底摧毀,陣還未能成形就夭折了。

    下方弟子們直搖頭,陣修若不能提前布陣,正面交鋒毫無優勢,秦仙子這是穩操勝券啊。

    花任酒并未慌亂,又掏出了一把符紙。

    “你用符咒不可能贏我。”秦仙子道。

    說話間,層層音波在她面前筑成一道無形之墻,將她牢牢護在墻后。她不僅長于攻擊,防守也不弱,這音波之墻一豎起來,眾人都替花任酒感到絕望,就他這符啊陣的,拿什么跟秦仙子打?

    真是來送菜的!

    “投降吧,花任酒!”

    “不要輸得太難看了。”

    “無計可施了吧?快認輸吧!”

    ……

    “歲舍,你光跑是怎么回事?”

    “云師姐,我這不是跑,是戰術。”

    另一邊的擂臺上,云蕪和歲舍打得不可開交。

    云蕪的刀法大開大合,歲舍的軟劍走的是輕靈一路,一直靠著身法和云蕪拉扯,云蕪拖刀在猛砍,而歲舍就在滿場逃竄。

    他像只猴子似的,腳不沾地,跑得飛快。

    兩人邊打決斗還邊打嘴仗。

    “什么戰術?逃跑戰術嗎?”

    “不不不,這是疲勞戰術。”歲舍道,“等師姐你累了,就到了我出手的時候了。”

    “想得美!”

    “看刀!”

    云蕪暴喝一聲,手中長刀化實為虛,刀影迅速幻化變大,變成了一把足有丈余長的大刀,勢如山岳,將整座擂臺全部覆蓋,歲舍無處可逃!

    云蕪提氣一斬,連刀風都刮起了一陣龍卷風。

    觀戰弟子不約而同發出一陣倒抽氣的聲音,不愧是道藏院第一,還是有些水平的。

    歲舍心知這下沒地方躲了,躲是躲不開的,只能硬拼了。

    他將靈氣盡數灌注于劍上,劍上迸發一陣耀眼的銀光,軟劍如銀蛟出水,身姿矯健,纏上了空中巨大的長刀!

    刀氣和劍鳴在空中對撞,整座擂臺都在顫抖,觀戰弟子們睜大了眼睛,心知勝負就在這一招之間,只待猛烈的靈氣沖擊塵埃落定之時。

    所有人神經都繃緊了。

    游溪也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眼睛瞪大,心神緊繃,她看到云師姐壓制住了銀蛟,刀身往歲舍的方向傾斜,歲舍要扛不住了。

    師姐要贏了嗎?!

    云蕪抓住機會,往前一壓——

    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含光院,歲舍勝。”半空中,傳來裁判長老淡漠威嚴的聲音。

    歲舍趕緊收劍,銀蛟消散,訕笑道:“僥幸、僥幸。”

    “師姐,承讓。”

    云蕪鐵青著臉爬起來,剛才灌注靈氣的刀勢驟然被破,她收勢不及,受到了一些的反噬,臟腑一陣疼痛,有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弟子們面面相覷:“怎么回事?”

    “云師姐怎么輸的?我怎么看不懂。”

    “難道是……擂臺太滑了?”

    正費解時,云蕪從腳底下摸出了一顆石子,手都在顫抖,剛才她想上前一步,乘勝追擊時,踩到了這顆石子,腳下一個趔趄,這口氣就全都泄了。

    可以說,決定決斗勝負的,就是這顆石子。

    眾人恍然大悟。

    “這也行?”

    “我去,真是狗運。”

    “讓歲舍這小子撿著了。”

    弟子們紛紛道歲舍運氣好,贏得不公平,只有游溪看到云蕪撿起石子時,歲舍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

    她瞬間懂了——這顆石子是他偷偷扔的。

    就說這些臨時的擂臺都是長老們布置的,上面怎么可能有石子?

    所以,歲舍的策略一開始就想好的了,他先滿場亂跑消磨云蕪的耐心,在云蕪受不了后,又假意告訴她自己的戰術,讓云蕪決定快刀斬亂麻,不給他拖延的機會。

    果然,云蕪中計,這顆石子扔出的地方和時機都恰到好處,全在他的計劃之中。

    想明白這些,游溪對歲舍不由多了幾分佩服,別看他平時愛插科打諢,腦子還挺靈光的。

    云蕪顯然也看出來了,但她沒有拆穿歲舍,只是道:“下次交手,我必贏。”

    歲舍也承認,這種小伎倆只能用一次,下次云蕪必有防備,論實力,他確實贏不了。

    說完,云蕪也沒糾結,一躍下了擂臺,招呼游溪一起去看花任酒的比試。

    他們這邊結束得快,那邊應該還能趕上。

    眾人散去,云蕪沮喪道:“這下好了,白白浪費了嘲笑花任酒的機會,萬一他要是贏了,丟人的豈不是變成我了?”

    聽說那位秦仙子是妙音院數一數二的人物,師兄想贏恐怕不容易。

    云蕪說是這么說,心想他必不可能贏。

    “走,咱們快去看熱鬧。”

    擂臺上,秦仙子的音波筑起了一堵無形之墻,將花任酒擋在了外面。

    只見花任酒不慌不忙,拋出了數十張符紙。

    符紙在空中發出一陣靈光,緊接著,連綿不絕的轟爆聲響起。

    砰!

    砰砰!!

    砰砰砰!!!

    花任酒用的竟然是爆破符!

    巨大的轟爆聲符不絕于耳,秦仙子的樂聲本來氣勢奔騰,十分急促,和這爆炸聲攪在一起,頓時變成了奪魂的魔音,在場眾人紛紛捂住耳朵,耳鳴不止,腦瓜子嗡嗡直響。

    這聲音,要了命了!

    連秦仙子也皺起眉,她是樂修,對聲音最是敏感,她的防御墻雖然可以擋住爆炸的威力,卻擋不住這震天響的聲浪。

    而且這連環不斷的聲音,對她的音波產生了極大的干擾,樂曲攻擊的威力被大大削弱了。

    花任酒的動作不停,又接連掏出了十幾張音爆符,這東西可比爆破符更吵,下方的弟子們快要被震暈過去了。

    秦仙子也是臉色發白,她聽力敏銳,受到的干擾比其他人要強數倍,而且這嘈雜的聲音徹底打斷了她的琴聲。

    用噪音掩蓋樂曲,樂修最大的弱點讓他找到了。

    她狐疑地看向花任酒,連續不斷地音爆符,使用者離得最近,聽力才是受刺激最嚴重的,他怎么能做到面不改色的?

    “花任酒——”她嘗試著開口。

    對方面帶微笑,又掏出了五十張音爆符。

    這還不止,他還拿出了好幾塊儲存著法術的玉牌,不用說秦仙都能猜到,這里面存儲著的都是音爆術。

    也就是說,哪怕他法力用盡了,他還能繼續干擾她。

    “別放了啊!”

    “吵死了,他瘋了吧?”

    “啊?你說啥?”

    “我說他瘋啦!他就不怕變成聾子嗎?!”

    秦仙恍然,她看向面帶微笑,站著不動的花任酒,臉色慘白:“我輸了。”

    眾人嘩然。

    秦仙子竟然認輸了!

    這音爆符只是吵了點,完全無法傷到她吧?為什么要認輸?

    那頭花任酒還在捏符掐訣,直到一道靈光降下,上空的裁判長老臨空寫下一行字跡,“花任酒勝。”

    甚至他都忍不住寫下一行字“你小子,夠絕的。”

    秦仙抱著靈琴黯然離場,妙音院的弟子們將她團團圍住,紛紛問她,為何要認輸呢?難道是臺上那家伙太吵了,把仙子給弄煩了?

    秦仙道:“我認輸,并不是因為他贏了我,而是我等樂修,始終無法贏下一個聾子。”

    眾人:???

    花任酒還站在臺上,面對著那行字,嘴角彎得停不下來,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正好看到結尾一幕,云蕪一個健步沖上臺,一把拎起他的耳朵,吼道:“姓花的,你瘋了?為了贏一場比試,你竟然把自己弄成了聾子?!”

    游溪跟上去,小聲道:“師姐,師兄他聽不見。”

    跟來看熱鬧的歲舍都樂了,連他都佩服,忍不住沖花任酒豎起大拇指,“你真他娘的是個人才。”

    花任酒還以為夸他呢,笑瞇瞇道:“多謝,多謝。”

    云蕪忍不住道:“謝你個大頭鬼!”

    游溪道:“師姐別急,師兄應該不會真的廢了自己的聽力。”

    云蕪狐疑打量:“難道他用東西把耳朵塞住了?”

    游溪:“樂修的樂曲,應該不是塞住耳朵就聽不見的吧?估計師兄是對自己用了毒,才會變成這樣。”

    花任酒這次注意到了師妹的口型,連連點頭:“師妹真聰明。”

    在知道對手是秦仙之后,他就一直在想對策,他身為陣修,跟樂修對陣是很不利的,要贏她,必須得另辟蹊徑。

    他反復推敲之后,想出了樂修的弱點,又狠心對自己下了毒,起碼七日之內聽力盡失,之后才會逐漸恢復。

    這下怎么說他也不算是勝之不武了吧?

    他也是憑本事讓對方主動認輸的。

    花任酒挺直了腰桿,看向云蕪,以眼神問“師妹,你應該贏了吧?”

    云蕪頓時氣焰全消,她松開手,望天,“那個……人有失手,馬有失蹄。”

    “阿云,你輸了?”剛才花任酒的耳朵都讓她揪紅了,他不可置信,看了看云蕪,又看歲舍,“你居然輸給這小子?”

    歲舍立刻抗議,“我怎么了?我也不差好吧!”

    然而花任酒現在聽不見,他又不關心歲舍,只盯著云蕪看。

    云蕪讓他這么盯著,越發覺得丟面子,哼了一聲背過身去。

    花任酒反而老媽子屬性爆發,忙安慰道:“師妹,我相信你,下次定能贏回來。”

    云蕪:“用你說?”

    幾人一起離開擂臺,走了不遠,花任酒腳步一停,“師妹,我記得今天也有你的比試,你沒去嗎?”

    游溪眨了眨眼睛,“我不用比。”

    眾人一愣。

    “不過,我們可以過去看看。”

    ……

    第三十七號擂臺上,負責擔任裁判的長老已經到場,擂臺上半天沒有來人。

    長老低頭看名冊:“第一百三十六號對戰六百七十一號,人呢?”

    由于弟子人數眾多,抽簽時會給每人一個編號。臺下,芳玲拿著號牌,在天機院弟子的注視下走上臺。

    她唇角含笑,充滿自信,行動之間擷芳鈴輕聲作響,百花褶裙的層層裙擺如花朵開合,讓臺下的天機院弟子們移不開眼睛。

    只是——

    “這一場不是含光院劉師姐對戰道藏院游溪嗎?怎么變成她了?”

    “我是來看劉師姐的,怎么變成她了?”

    “這還用問?上面那位大小姐買簽了唄,她這是處心積慮想贏游師妹啊,上次定親宴差點害了游師妹的,不也是她嗎?”

    “含光院的,你們瞎說什么?!”

    “嘖嘖,急了,他們急了。”

    “你們——”

    “安靜。”長老不快道,“臺上的弟子,你比不比?”

    芳玲道:“比。”

    她好不容易買來的簽,怎么可能不比了?

    原本那含光院的張師姐態度冷傲,不肯賣簽,之后她又加了幾回價,好不容易才讓她松口,花的靈石叫芳玲都心疼。

    她好不容易買到這支簽,就是要當眾打敗游溪,讓她當眾出丑。

    這一次,她將爹給的上品法寶精心挑選了一番,準備慢慢折磨對方,就算游溪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贏她。

    她出身西洲犄角旮旯的山村,身上恐怕一件拿得出手的法寶都沒有吧?她拿什么跟自己比?芳玲已經跟劉師姐確認過了,她跟對手約定的就是正常的擂臺賽,正適合她發揮。

    芳玲唇角上翹,等不及和游溪交手了。

    片刻后,擂臺邊傳來沉重腳步聲。

    “六百七十一號,報到。”

    長老抬頭掃了他一眼,“嗯,你上去吧。”

    眾弟子嘩然:怎么是他?!

    臺上的芳玲也傻眼了,她的對手不是游溪,怎么會是這人?!

    難道——

    游溪也把她的簽賣了?!

    “合理啊,難道只有你能買,人家不能賣嗎?”歲舍幽幽道。

    “和這人比試,芳玲要慘了。”云蕪一點都不同情她。

    臺下游溪捂嘴偷笑。

    這笑容落在芳玲眼里無比刺眼,她猛然想到,游溪不止是賣了她自己的簽,甚至連張師姐的簽,也是她讓對方賣給自己的!

    因為張師姐一開始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她,估計是見過游溪之后,她才改口了。

    游溪什么也沒干,還兩頭賺錢!

    她怎么就、怎么就沒想到呢?竟白白被游溪算計了!

    芳玲要氣瘋了!

    第35章 陰謀

    芳玲在臺上氣到要炸了, 游溪摸了摸自己鼓鼓的小錢包,相當心滿意足。

    那時張師姐找到她,告知她芳玲買簽的事, 她請張師姐幫個忙,將簽賣給芳玲, 讓她盡管開價, 反正天機院的大小姐不差錢。

    她知道,劍修缺錢。

    張師姐提出跟她平分,最終游溪要了四成, 張師姐拿了六成,就是這四成,也有足足七萬靈石。

    為了讓她在比試上出丑, 大小姐還真是不惜成本。

    張師姐的簽賣給了芳玲, 游溪反手又把自己的簽給賣了, 賣給了有“七院第一打手”之稱的符器院符師兄。

    這位符師兄可以說是一位神人,他身高九尺,體格壯碩, 天生神力,可以說天生是個體修的好苗子, 但這位師兄卻愛好符術, 立志成為天下第一符師。

    長老們不忍見他這么好的天賦條件浪費, 好說歹說, 才勸他主修符術的同時,輔修煉體之道。他在符道上苦練十年,至今畫不出一張中階符紙,而煉體,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卻是連連突破,叫人羨慕得牙癢癢。

    按理說,符修是不缺錢的,靠著賣符就能養活自己,但符師兄畫符的成功率太低了,他不得不干點別的賺錢……

    每年的七院抽簽戰,就成了他賺錢的好機會。

    符師兄只接擂臺戰,價格公道,童叟無欺,輸了還退一半錢,相當良心,堪稱七院的金牌代打。

    靠副業賺錢補貼虧錢的主業,符師兄對符術一道,也是愛得深沉。

    芳玲的法寶再多,她自己本身實力擺在那,法寶不能發揮全部效果,符師兄一力降十會,收拾芳玲不在話下。

    游溪唇角上揚,露出淺淺梨渦。

    她一向覺得,大家相安無事多好呢,可有人總是不安分,非要找麻煩,看這種人倒霉,反正她是挺開心的。

    見符師兄一步步走上擂臺,芳玲徹底慌了,她自然聽過這人的名號,沒想到游溪會這么卑鄙算計她!

    此刻她騎虎難下,這比試,比還是不比?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游溪還在底下看熱鬧,難道她要直接認輸嗎?她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不、不就是厲害點的體修么?

    她身懷這么多法寶,打贏了這符師兄,也能讓這些人對她刮目相看,她就不信她贏不了!

    她往臺下看去,人群中不見烏九明的身影,沒有九明給她鼓勵,芳玲有些失落。但她也知道,烏九明要專心準備和荊飲月的對戰,這種時候不能分心。

    她精心準備的那些毒蛇,竟沒能派上用場……

    九明反過來勸她沒關系,芳玲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計劃,但沒能幫上他的忙,還是讓她很不開心。

    “喂,你比不比了?”符師兄有些不耐煩,打完這場,他還急著去趕下一場呢!

    芳玲輕哼一聲,手上擷芳鈴玲瓏作響。

    “來吧。”

    “嘰嘰歪歪,真吵!”

    符師兄捏緊拳頭,一拳轟了過去!

    嘭!!!

    “哈哈哈哈!”

    “她飛了耶,哈哈哈。”

    “對不起,我不該笑,但是——哈哈哈哈!!”

    誰也沒想到,芳玲還在那舞著鈴鐺呢,符師兄捏著老拳,一拳就將她來人帶鈴給轟飛了出去!

    他的拳實在太重了,遠遠超出了芳玲的預計,本來她打算先用鈴聲迷惑對手,再掏出自己的一二三四五個法寶。

    誰知僅僅一拳,她就輸了。

    沒有一點點防備,她就這樣飛出了擂臺,飛出了一道漂亮的拋物線,裙擺在空中飛揚,還怪好看的。

    剛剛還穩穩站著的人猝不及防就上了天,這畫面實在是太過搞笑,臺下哄笑成一片,就屬云蕪笑得最大聲。

    誰讓芳玲想買簽害她師妹,她活該!

    連說不了話的花任酒也吃吃發笑,真是逗死人了。

    符師兄也沒想到對方這么不禁打,哼了一聲:“我贏了。”

    裁判長老嘴角抽了一下:“本場比試,天機院芳玲敗。”

    含光院和道藏院的弟子鼓掌不止。

    天機院眾人臉都要氣綠了。

    ……

    七院抽簽戰一共持續三天,三天之內,七院要進行大大小小幾千場比試,有的比試乏人問津,連個看熱鬧的人都沒有,有的比試則是萬眾期待,翹首以盼。

    荊飲月和烏九明的比試在最后一天。

    根據群眾們的小道消息,比試雙方都沒有賣出或者轉讓手中的簽號,也就是說,這一戰勢在必行了。

    但有一道流言卻在私下傳播:荊飲月病了。

    原因是荊飲月已經連續一個多月未在觀劍坪露面,這對于一個雷打不動每天練劍的劍修來說實在是太反常了。

    抽簽戰將至,師兄都不做一點準備嗎?甚至這些日子在含光院都沒怎么看到師兄的身影,難道……他病了?

    一開始流言只是在含光院內流傳,隨著抽簽名單定下,很多人開始打聽兩人的情況,才讓這流言越傳越廣。

    有不少人暗地里覺得,荊飲月可能真的出事了,這次抽簽戰的勝者,估計會是烏九明了。

    時間很快過去三天。

    七院抽簽戰的最后一場,烏九明對戰荊飲月,比試現場人山人海,可以說,七院能來的弟子全都來了。

    這不僅是兩位天才弟子的比斗,也關系到含光院和天機院的第一之爭,兩院斗了這么多年,誰也不服誰,弟子之間都洋溢著一股火藥味。

    原本劍修靠著戰斗力略勝一籌,但這次,橫空出世的烏九明讓天機院弟子看到了希望,聽說荊飲月病了,這還不趁他病要他命,將天機院的第一奪回來?

    誰讓他偏偏在這時候病了呢?也怨不了別人。

    茂密竹林之中,密密麻麻站滿了人,翹首盼著比試開始。

    這擂臺場地聽說是烏九明挑選的,說此地幽靜,適合比試,而這次比試的裁判,是丹杏院院長丹華真君。

    丹華一身赭衣,倚著一桿竹站著,瞧他閉關前后也沒什么差別,臉色蒼白依舊,仿佛風一吹就倒。

    他身邊站著莫含光和藏玉,這兩人本來是不打算來的,這種弟子們熱鬧的場合,他們來湊什么熱鬧?

    但荊游兩人跟他們說了對丹華真君的猜測后,他們不得不來。兩人不著痕跡看了一眼丹華,并沒看出什么端倪來。

    院長們不約而同搖頭,那兩個弟子怕是想多了吧?

    眾人沒注意到之處,云層之上,還有一雙嚴肅的眼睛注視著下方。

    “來了。”

    “來了!!”

    隨著人群騷動,穿著月白華服,白玉折扇輕搖,烏九明緩步進入場中。他風度翩翩,器宇軒昂,如同鶴立雞群,在人群中也是相當顯眼。

    芳玲目不轉睛看著他,眼中滿是迷戀。

    她臉上戴著一層輕紗,遮住了半邊青紫腫起的臉。前幾天那符師兄下手太重了,她吃了不少丹藥,至今還沒恢復過來。

    聽說看過比試的弟子們都在偷偷嘲笑她,芳玲氣得暗中哭了幾場,細看的話,眼睛也有點腫。她既盼著烏九明看到人群中的她,又有些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狼狽的模樣。

    烏九明果然看了過來。

    她微紅了臉,神色羞怯。

    烏九明微微一笑,那笑容似安撫,也似暗示。

    芳玲心緒起伏,果然九明不會嫌棄她,不枉她頂著一張腫臉也要來看這場比試,這么多人,他唯獨看向了自己……

    她揚起的笑容很快僵在了臉上,因為烏九明看向了游溪的方向。

    游溪和師兄師姐站在一處,根本沒看烏九明一眼,她旁邊站著一臉不安的歲舍。

    歲舍:“游師妹,師兄怎么還沒來啊?”

    游溪:“再等等。”

    歲舍:“師妹,你跟我交個底,師兄是不是出事了?”

    不是他信不過師妹,只是三天了,他整整三天不見荊飲月的人影了,師兄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再加上院中的流言,連他都有些心神不安了。

    他再清楚不過,劍修的驕傲,是不允許他們臨陣退縮的,他不擔心師兄不來,他擔心的是,師兄真的出了什么事,會帶著傷病來比試。

    一旦輸給烏九明,他不敢想整個七院乃至天下修士,會怎么議論師兄。

    光是想想都令他頭皮發麻的程度。

    擂臺上,烏九明長身玉立,紙扇輕搖,荊飲月還未現身,他半點不著急,唇角含著笑容,目光落在游溪身上。

    那宛如得勝者的視線,令游溪十分反感。

    他不會真以為自己得逞了吧?

    頭一次,游溪忍不住狠狠瞪了回去。

    烏九明訝然,手中的折扇都不搖了。

    就在此時,一道瀟灑身影穿過竹林,輕踩竹枝,穩穩落在了擂臺上。

    “荊師兄!”

    “他來了!”

    人群一陣驚呼,站在擂臺上的荊飲月,身姿挺拔,眉峰似劍,墨眸漆黑,氣質冷傲,還是他們熟悉的那個師兄,一個眼神就能讓人屏住呼吸。

    他一出現,剛才還光彩照人的烏九明,瞬間黯淡了幾分。

    烏九明心中不虞,視線不著痕跡在對方身上轉了一圈。

    沒受傷。

    沒中毒。

    沒有任何虛弱的痕跡。

    他眉梢輕挑,再次看向游溪。

    他預料到荊飲月不會死,一定會出現在比斗場上,畢竟大宗門的精英弟子,怎么沒有點保命手段?

    但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毫發無傷。

    游溪唇角微彎,想不到吧?想不到就對了。

    那天夜里,她確實咬了荊飲月一口,毒牙深深刺破肌膚,口中嘗到了血腥味,那瞬間,她驟然清醒。

    毒蛇咬人,要通過毒腺將毒液注入進傷口,緊要關頭,她克制住了自己,沒有注毒,那一口只是干咬。

    除了給師兄留下了兩個牙印,并沒有傷到他。

    那之后她就溜出了房間,這幾天師兄不露面,估計是為了迷惑烏九明,讓他以為自己出事了。

    游溪心想,沒了師兄中毒受傷的劇情,烏九明還拿什么贏?他以為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中,哪有這樣的好事?

    臺上的烏九明驚訝只是瞬間,笑容再度浮現:“荊師兄,能和你交手——”

    荊飲月直接道:“亮兵器吧。”

    烏九明一頓,折扇在手中化為一把銀白長劍,眸中閃過一絲陰翳,“請賜教。”

    劍光一寒,照月出鞘。

    比斗正式開始了。

    天機院弟子都有些意外,九明最擅長的明明是術天機和法訣,為何舍棄了這些,轉而和荊師兄比劍?

    雖然他的劍術看起來竟也不差,飄逸瀟灑,但怎么跟頂級劍修相比?這不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嗎?

    荊飲月的劍氣寒如月華,縱橫無匹,烏九明難以招架,連連后退,已經退到了擂臺邊緣。

    比斗的擂臺都有一層結界籠罩,防止臺上比斗太過激烈,誤傷臺下圍觀群眾,這結界近乎透明,與竹林融為一體。很快,他已經退無可退了!

    “就這?”

    “這烏九明真不是吹出來的嗎?天機院那群人把他吹到天上去了,我看真不怎么樣吧?”歲舍忍不住吐槽。

    “確實,他為什么要和荊飲月比劍?”云蕪很是不解。

    “阿巴阿巴阿巴。”花任酒很努力參與話題。他想說,就算是不比劍,烏九明也贏不了。他才入宗幾個月啊?拿什么贏荊飲月?

    代入自己,他看不到半點勝算。哪怕符陣訣齊上,荊飲月也有一劍破萬法,拿頭贏?

    在場眾人都覺得荊師兄贏定了,唯有游溪覺得不對勁。

    她清楚烏九明的實力,對妖族而言,血脈大于努力。烏九明的血脈之強,是妖族公認的,她曾見過不止一個羽族大妖,在烏九明面前瑟瑟發抖,被他的妖力壓制。

    不對,他的實力絕不止于此。

    但以她對烏九明的了解,他如果沒把握贏,就不會參加這場比斗,除非——他的目標根本就不是贏下比試!

    之前兩次她改變了劇情,一定讓烏九明察覺了什么,所以這一次他改變了計劃!

    “師兄,小心!”

    幾乎是游溪喊出來的瞬間,烏九明所站之處不遠,忽然亮起了一道綠色傳送陣,隨著陣光亮起,一股令人毛發倒立的妖氣彌漫林間,一時妖風大作,林木悚然。

    大妖。

    這是大妖的氣息!

    隨著一聲驚天狼嘯,一只皮毛雪白的銀狼出現在擂臺上,這狼妖異常高大,身上的妖氣比那鴆妖王強了十倍不止。

    只是一聲狼嘯,就讓在場弟子頭暈眼花,甚至有人兩腿發軟,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了。

    這是何等強悍的妖氣!

    烏九明距離最近,第一時間縱劍抵擋,卻被狼妖一掌拍飛,狠狠撞在結界上,長劍脫手,倒地暈了過去。

    弟子們驚駭不已,一陣躁動。

    “我的娘喂,嚇死人了,這狼妖是從哪里來的?”

    “宗門內哪來的狼妖?為什么會突然出現在擂臺上?!”

    “我、我這輩子頭一次見這么厲害的妖,好兇煞的妖力!”

    “九明!”下方的芳玲捏了一把汗,簡直要嚇死了,趕緊對長老道:“快去救人啊!”

    天機院長老趕緊沖了上去,圍著結界掐了半天法訣后,長老滿頭都是冷汗,“這、這結界,打不開!”

    “什么?!”

    “什么情況?”

    “結界怎么會出問題?”

    這結界只是為了保護觀戰弟子,防止誤傷的防護結界,怎么可能打不開?!

    結界打不開,還在里面的人怎么辦?

    烏九明已經暈過去了,狼妖赤紅的雙眼鎖定了荊飲月,妖氣如同沉重的鎖鏈,壓在他身上。

    這是絕對的實力壓制,這只狼妖,應該有地階中境的實力,而且它滿目殺機,理性全無,眼中只有嗜血的欲.望。

    不撕碎眼前獵物,決不罷休。

    臺下的弟子已經嚇傻了,誰能想到決斗會出現這樣的意外,被困在結界中的荊師兄該怎么辦?

    他們這么多人在下面看著,竟然半點忙都幫不上!

    此時此刻,荊飲月反而是最沉著的那個。

    烏九明想利用這狼妖殺他,身上肯定帶了隱匿氣息的法寶,確保狼妖不會以他為目標,所以他故意碰瓷暈了過去,好讓狼妖將目標鎖定在自己身上。

    現在外面的人進不來,他出不去,想要活下來,唯有自救。

    在這令人窒息的壓制中,狼妖一步步靠近了獵物。

    妖氣更濃了。

    荊飲月站得筆直,心知他一步都不能退,面對比自己強大得多的對手,越露怯,死的越快。

    唯有不退。

    唯有死戰。

    他長劍一橫,先動了!

    狼妖沒想到被它視為獵物的人族竟然會率先動手,怒吼一聲,狼爪猛然拍下!

    臺下的弟子驚得說不出話來。

    荊師兄好勇啊……

    這也敢上!

    但看他與狼妖搏斗,招來式往,險象環生,沒人不為他捏把汗。這要是一個不小心,就要被狼妖拍成肉餅,當場撕碎。

    “師兄……”

    “救救師兄啊!”歲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長老、院長,你們想想辦法啊!”

    變故發生時,莫含光和藏玉同時動了,兩人落在結界外側,莫含光對結界只知皮毛,只能干著急。

    藏玉抬手掐訣,感知片刻后,得出了和長老們一樣的結論:“這結界被人動過手腳,從內部鎖死了。”

    “若強行破開結界,結界內之人必然受到沖擊,說不好就會重傷……”

    “不能強破。”莫含光做出判斷,結界破碎,猛烈沖擊的一瞬間,狼妖就能要他的命。

    他深呼吸幾次,對含光院弟子道,“快、快去把各院擅長結界、陣法的長老都請來!”

    眾人集思廣益,或許能想出辦法。

    藏玉看向正與狼妖拼殺的荊飲月,也免不了暗贊,臨危不亂,勇而無懼,不愧是他。

    “到底是誰……是誰想害他?”莫含光銳利的目光落在昏迷的烏九明身上,此時此刻,他無疑是最可疑的,但憑這個弟子,能做到如此地步?

    傳送陣、狼妖、結界,環環相扣,這絕不是一個弟子能做到的。是此人身份的不簡單,還是另有其人,又或者他與人合謀?

    莫含光的視線,再次轉回丹華真君身上。

    與此同時,游溪也在看著丹華真君,雙手緊緊握成了拳。

    一開始她懷疑丹華真君與妖族勾結,聽含光院長說過他的身世后,她又懷疑,那日她在竹林中察覺到的是他兄長的妖氣,她和荊飲月走后,這妖取代了自己的弟弟,對外則宣稱閉關。

    現在出現在這里的,其實是丹華真君的雙胞胎兄長。

    所以,她把莫含光和藏玉都請了過來,讓他們盯著丹華真君,就是為了防止這個假丹華和烏九明串通,在比斗時搞什么陰謀。

    然而狼妖一出現,她就知道自己推斷錯了。

    她那天察覺到的,確實是真君那位兄長的妖氣。但他們兄弟并沒有互換身份,丹華真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直將自己的狼妖兄長藏在自己的洞府里。

    現在有人將狼妖通過傳送陣引來,成了殺害荊師兄,借刀殺人的那把“刀”。

    狼妖出現時,丹華的臉色幾乎瞬間變得慘白,他扶著竹樹的手,在枝干上掐出了深深的五道指痕,流血了也渾然不覺。

    這份震驚,在她看來不像是裝出來的。丹華并不想讓這只狼妖暴露在人前。

    而她聰明反被聰明誤,將事情想復雜了。

    在玉山宗內,能和她一樣察覺到狼妖妖氣的,只有烏九明。

    而對結界動手腳、潛入丹華的洞府布下傳送陣,就算是烏九明也辦不到,說明他還有幫手,那人才是真正的,和左嚴一樣,勾結妖族的奸細!

    那人在哪?

    要控制傳送陣,他一定就在比斗現場!

    游溪大腦飛速轉動,想找出那個真正的陰謀家,就聽身邊歲舍驚呼一聲:“師兄!”

    結界之內,荊飲月奮力與狼妖周旋,照月劍法如江海凝光,發揮到極致,卻無法擊潰狼妖的護身妖氣。

    為了阻擋狼妖的攻擊,他只能與之以傷換傷,狼妖皮糙肉厚,抗幾下劍傷不在話下,他這幅血肉之軀,卻難抗狼妖攻勢,被其一掌擊中胸口,瞬間吐出一口血,面如金紙。

    能與狼妖周旋這么久,已屬不易。

    他以劍柱地,勉強站著,整個人搖搖欲墜。

    游溪的心都揪起來了,像有什么沉重的東西壓著心口,呼吸都變得十分費勁,她不敢看荊飲月,這一次,似乎比上次對戰左長老時更慘,龐然妖氣充斥著結界之內,他無法再施展借靈越階那一招。

    她早該想到,早該想到自己屢次破壞劇情,烏九明怎么會不做出改變!

    因為她的緣故,烏九明將荊師兄視為眼中釘,這一次,他不要這一戰揚名,也要置師兄于死地!

    她自責又懊悔,心緒波動不止,卻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烏九明定下計劃,早就想好了如何脫身,哪怕他看起來是場上最可疑的人,也沒有任何證據可以指認他。

    找出那個幫手,才是破局關鍵。

    “丹華!”莫含光再也沉不住氣,沖到丹華真君面前,“狼妖是不是你放出來的?!”

    丹華真君臉色慘白,未曾開口,先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遮住嘴唇的掌心染上一點猩紅。

    “真君!”身后道童擔心極了。

    “不是我……”丹華靠著樹,垂下眉眼,“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被人發現。”

    “這么說,這狼妖真是——”莫含光的語氣透著不可置信。

    看到狼妖,他只能想到當初那對雙胞胎,那個和丹華一起出生的孩子。只是妖族和人族所生的孩子,生而為妖,生下來時就能化形,具備靈智,和一般的妖獸不同。

    當年丹華的兄長,也是個孩子模樣,而且妖力微弱,怎么會變得這樣嗜殺狂躁,妖力又為何會暴漲?

    所以,他第一時間沒往丹華身上想,但之前兩個弟子都懷疑過他,這才讓他注意到丹華的不對勁。

    “這些年,我一直將他困在洞府的結界之中,除了我沒人能靠近。”丹華道,“兄長他靈性喪失,只剩下嗜殺本能,與野獸無異,我怎敢放他出去?”

    “你確定除你之外,沒人接觸他?沒人靠近過你的結界?”莫含光問。

    “洞府中的結界是我親手設下,多年未曾出過差錯,結界的口訣原本記載在我娘的手記之中——”

    “大長老!”

    幾乎同時,游溪和莫含光同時想到了,如果丹華真君所說是真,知曉狼妖和手記的存在、能在結界上做手腳、能瞞過所有人設下傳送陣的人,游溪只能想到一個人——地峰大長老丹岳。

    她仰頭看向高空。

    聽說地階修士可以藏匿神識,遠距離窺視不被人發覺。

    她想到時,兩位院長也想到了,莫含光和藏玉同時出手,一道白練直指半空,只聽重重一道哼聲,云霧散開,一人自天際緩緩降下。

    這人面白有須,跟丹華真君長得有六分相似,儼然是一家人的長相。只是他氣質沉郁,嚴肅,郁郁不快,他一現身,眾弟子惴惴不安,噤若寒蟬,這可是上三峰的長老!平日里難得一見,弟子們無不懷著敬畏之心。  對于七院弟子來說,上三峰是難以企及的存在。玉山宗弟子上山十年后,才能進入上三峰,也只是七院中極其優秀的一小部分弟子有這個機會。

    年限到時,剩下的人一部分可以在七院內謀份差事,其他的就只能離開山門,去別的宗門謀生。玉山七院出身,去其他宗門都會被人高看一眼。在修真界,七院受眾修士仰望,上三峰受七院仰望。

    丹岳如針銳利的目光落在丹華身上,眼中是濃濃的嫌棄,“丹華,你將狼妖私藏宗內,謀害七院弟子,還想栽贓給本長老?”

    他又看兩位院長,“虧你們兩人當了這么多年的院長,難道沒有一點分辨能力?他說什么你們就信什么?”

    “我有什么理由要去害一個弟子,我難道不知道他是——”他頓住話頭,“要是早讓我知道這狼妖藏在宗門里,我起碼殺他一百次了!”

    “這……”莫含光遲疑了。

    確實,大長老有什么理由要害荊飲月?丹華真君身為本場比試的裁判,他也有動手腳的可能。

    他們誰說的話是真的?

    “大長老!”就在眾人深陷疑慮時,游溪壯著膽子開口,她整個人都有些抖,眼神卻是無比堅定的,“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請你先出手救荊師兄!”

    丹岳偏頭看了她一眼,其他人都不敢說話,這個小弟子倒敢這種時候站出來。

    他看向結界之中,狼妖不知疲憊,傷了也感覺不到痛,而荊飲月渾身是血,胸前狼爪的抓傷深可見骨,全憑著一股毅力在支撐。

    誰都看得出,他已是強弩之末了。

    丹岳雙眼微瞇,冷哼一聲,“我已經說過了,在結界上動手腳的是丹華,要救人,你該求的是他。”

    丹華無力咳了兩聲,道:“這結界被人改動過,跟我洞府中的結界不同……”

    兩人還在互相扯皮的時候,結界中忽然冒出一陣亮光。

    照月劍如一泓月光,直沖結界之頂!

    若結界不能從外部破開,那就從內部想辦法,荊飲月舍棄了防御,孤注一擲——

    此陣,由他來破!

    第36章 勇氣

    荊飲月的舉動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誰能想到,他身處絕境,還在想方設法自救。

    他想以劍氣沖擊結界薄弱處, 將結界從內部沖破,可沒有照月劍護身, 狼妖一擊就能要了他的命。

    只看結界破得快, 還是狼妖的動作更快。

    這完全就是搏命之舉。

    按理來說,結界是陣法的一種變化,攻其薄弱的一點, 確實可以強行突破,但究竟要灌注多少靈氣才能破陣,誰也不知道。

    他周身環繞著一圈銀色小劍虛影, 那是殘留的劍氣, 除此之外, 再無防御,他將劍氣聚于一點,傾盡全力。

    結界之內光芒亮起時, 游溪就猜到了師兄想干什么,當初在青虛道人洞府內, 面對青銅獸包圍時, 兩人配合, 早已產生了默契。

    師兄想從內部破陣, 如果再加上外面這些人的配合呢?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單方面的沖擊使師兄受傷。

    這是唯一的機會!

    在荊飲月動的瞬間,她也動了:“院長,攻擊結界薄弱處!”

    兩人齊齊動作,一道樸實無華的劍氣和藏玉的白練同時擊中了結界頂端, 劇烈的靈氣沖擊之下,竹林猛烈搖晃,照月劍的光輝沖天而起,成為天地間最耀眼的一道光芒。

    隨著結界碎裂的聲音傳來,狼妖猛地撲向了荊飲月。

    “師兄!”

    “飲月!”

    結界破時,也是最危急的時刻,周圍人來不及救援,而他的劍勢不及收,照月劍剛剛回到手中,再出劍已來不及。

    荊飲月神色沉穩,在危急關頭,堪堪提劍一擋。

    狼嘯震天。

    這一擋之下,伴隨著巨大的沖擊力,荊飲月橫飛而出,摔下了擂臺。

    莫含光和藏玉聯手擋住了追擊而來的狼妖,和一群長老一起,阻止狼妖發狂傷人。

    “荊師兄!”眾人都圍了過來。

    趕來的醫修將一顆靈丹塞進他嘴里,又探他脈息,脈象倒是強勁有力,所受外傷雖重,好在沒受什么內傷,只是——剛才那一擊,他來不及以劍勢抵擋,受到的沖擊過重,整條右臂無力垂著,關節處骨頭盡碎,一時間怕是提不起劍了。

    “這條手臂要休養些時日,等斷骨續接,近期都不可發力,不能提重物,更不能用劍。”醫修叮囑道。

    荊飲月睫毛微顫,也不知聽進去沒,他的視線落在對面的游溪身上。

    這會兒他身邊圍著全是人,按游溪的個性,她一定站得遠遠的,可這會兒她眼里除了荊師兄沒有別人。

    她看他胸前幾可見骨的抓傷,傷口猙獰,血液干涸,還有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最后落在他無力垂下的右手上,眼眶一瞬間就紅了。

    師兄他,得多疼啊……

    烏九明針對師兄,是因為自己。如果不是他足夠冷靜,眼前躺在她面前的,可能就是一具尸體了。

    就差一點。

    就差那么一點……

    她心疼又難過,淚花在眼眶里打轉。不想在這么多人面前哭,可是真的忍不住。

    “小溪。”眼淚滾落的瞬間,荊飲月開口了。歲舍扶著他坐起身,他用左手握住了游溪的手,低聲說,“別哭。”

    他一開口,游溪哭得更厲害了。

    荊飲月:……

    他看得心疼,卻不知說什么好。上次也是,受傷的是自己,落淚的卻是她。游溪的心柔軟得不可思議,這份柔軟,令他不知所措。

    那顆冰封的無情道心,如被春風吹拂,怦怦怦,不停鼓動。

    “荊師兄,你的手怎么這么冰?”哭了一會兒,游溪道。

    “估計是失血導致的。”旁邊醫修回答她。

    荊飲月卻有感知,是他的無情道心在釋放寒意,試圖平息他內心的躁動。

    怕凍著她,他緩緩松開了手,又說了一次,“別哭了。”

    游溪擦了擦眼淚,表情透著委屈。

    “小傷而已。”他說。

    “這也叫小傷?”她忍不住嘟囔,光是看著就覺得很痛,不知道他怎么能忍的。

    “很快就會好。”

    “嗯……”

    “嘿,你們兩真有意思,受傷的哄沒受傷的。”歲舍忍不住插話。

    荊飲月看了他一眼,他立刻老實住嘴了。

    游溪轉開視線,臉悄悄紅了。

    另一邊,兩位院長連同長老們合力制服了狂躁的狼妖,將其困在了靈陣之中,狼妖左沖右撞,無法沖破狹小的靈陣,反而把自己裝得撞身是傷,焦躁難安,發出一陣陣暴躁的狼嚎。

    “孽畜,誰容你在此傷人!”

    大長老丹岳突然發難,一掌向著狼妖頭頂拍去!這一掌有如排山倒海之威,眼看要將狼妖立斃掌下。

    “住手!”幾乎同時,丹華真君動了,他飛身擋在狼妖面前,攔下了這攜著萬鈞之勢的一掌,頓時口吐鮮血,搖搖欲墜。

    靈陣中的狼妖見此情形,更受刺激,如同瘋了一樣,猛烈撞擊靈陣,就連維持陣法的長老也白了臉色,掏出靈丹狂炫幾瓶,才能維持靈陣運轉。

    丹華擋在狼妖面前,虛弱至極,但他一步不退,看向丹岳的眼神帶著刻骨恨意,“當年你逼死我爹娘,現在還要對我們趕盡殺絕嗎?”

    一言掀起驚濤駭浪,在場的年輕弟子們都不知當年糾葛,唯有一些上了年紀的長老、院長們知情,他們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弟子們一陣騷動,沒想到比斗現場還有瓜吃!

    丹華真君的話信息量好大!

    這位地峰大長老竟然害死了真君的爹娘?真君又為何護著這狼妖?狼妖和他是什么關系?

    “呵,可見孽畜所生也終究是孽畜!當年我就不該留你一命,平白污了我丹家血脈,如今你和妖族勾結,禍亂宗門,你若當場認罪,我還能留你個全尸——”

    “孽畜?”丹華白著臉,聽到這話不由冷笑,“我是孽畜所生,那你又是什么?舅舅。”

    吃到二手瓜的眾人再度嘩然。

    這兩人竟是親戚!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各位長老,狼妖傷人該殺,丹華院長維護狼妖,也該交給執戒堂審問,其他的事還有什么糾纏的必要?”正爭執時,芳玲站出來道。

    剛才結界破開,天機院弟子將烏九明也救了下來,吞服丹藥后,他已經醒過來了,有些虛弱的靠在芳玲身邊。看著他蒼白的臉色,芳玲無比心疼,如果比試不中斷,九明只要使出他擅長的術法,定能贏下來。

    現在卻受了那姓荊的牽連傷得不輕,這些人還在這糾纏這些事干什么?簡直煩死人!狼妖該死,維護狼妖的丹華院長,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她只想快些將事情了結,好帶九明回去休養。

    “丹華院長自甘墮落,和妖獸為伍,難道你們還要護著他嗎?”

    “和妖混在一起的,都不是什么好東西!”芳玲斬釘截鐵道。

    人群對面,荊飲月挑了挑眉,游溪不禁輕笑出聲,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啊?

    連烏九明的神色都有幾分不自在。

    弟子們則忍不住嘀咕起來,“她當她是誰啊?”“事情沒搞清楚怎么能就這么算了?”“怎么還有不讓人吃瓜的?自己不想知道還不讓別人知道了?什么毛病!”

    聽著眾人議論,丹華緩緩擦去了唇角的血跡,挺直了腰背,道,“你們想知道真相,那我就告訴你們……”

    他將自己的身世和當年丹岳如何害死他爹娘都說了一遍。

    “這只白狼,是我的兄長。”丹華回頭,看了一眼遍體鱗傷的狼妖,滿目心疼。

    在他回頭時,狼妖瞬間安靜下來,它猩紅的眸子看著丹華,眼神透出無言的哀傷,發出一聲幽長的狼嚎。

    聲音回蕩在每個人耳邊,無助又凄涼。

    丹華伸手貼著靈陣,想要安撫它,卻又觸碰不到。

    隔著一層靈陣結界,狼妖低頭,也委屈的貼上了他的手心。

    “那一年,長老將年幼的兄長送回妖族,他留在妖族數年后,心里卻放不下我,于是偷偷跑來玉山看我……”

    “當時,正逢我再次病發,妖氣侵占經脈,險象環生,哥哥為了救我,將我身上妖氣盡數吸走,又將他身上所有靈氣渡給了我。以后每隔幾年,他都會來一次,緩解我的痛苦,那時,我以為他找到了破解我們體質的辦法。后來才知道,他的身體其實并不能承受我們兩人的妖氣,而他將靈氣全數度給我,他自己卻一步步失去了靈性。直到最后,他退化成了一只毫無靈智、暴戾無比的妖獸,而我靠著哥哥的靈氣一路突破,破境成了地階修士。哥哥將一切都給了我,我丹華何德何能,有這樣一位兄長……”

    他凝視著狼妖,狼妖低聲嗚咽,沒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大的忍耐力,壓抑自己暴虐的殺性,爪子在地上刨出了幾道深坑。

    丹華痛苦道:“我救不了他,只能日復一日將他困在結界中,是我無能。”

    “竟是這樣。”莫含光感慨,“那你這些年……”

    “我修習丹道,是想研究出幫哥哥恢復靈智的辦法,可惜嘗遍百草,無數次更改丹方,我依然找不到方法,咳咳……”

    他低頭一陣猛咳,一灘血跡落在地上。

    狼妖不安躁動起來,丹華蒼白的手拂過靈陣,想安撫它。

    眾弟子都陷入沉默,沒想到這里面竟然還有這樣一段曲折。

    “這些年,我從未放兄長出去害過任何人,我只想找到辦法讓兄長恢復。平心而論,各位站在我的立場,會想讓他被人發現嗎?”丹華沉聲道。

    “這可不好說。”芳玲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在演戲?你是這場比試的裁判,是最有可能動手腳的就是你。”

    “退一步說,結界出了問題,你難道就沒有一點責任?你有什么證據證明你沒做過?!”

    天機院弟子紛紛附和。他們都認為比試時烏九明未盡全力,用劍只是為了麻痹對手,如果再繼續比下去,他一定能贏。

    丹華道,“執戒堂戒律第一條,不可使人自證其罪,你們身為玉山弟子,連宗規都不記得嗎?”

    “夠了!”丹岳暴喝一聲,“丹華,少在這做無用的辯解,你既然承認了這狼妖和你的關系,怎么也逃不掉一個勾結妖族的罪名,剩下的話留著去執戒堂說吧!”

    “確實,都與妖族勾結了,他說的話也不可信。”

    “雖然聽起來有點可憐,俗話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想想丹華真君竟然將一只狼妖藏在洞府,想想我都瘆得慌。”

    “這件事要是傳出去,玉山宗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弟子們議論紛紛。

    任誰都看得出,丹華真君頹勢盡顯,狼妖也已被擒,丹岳大長老才是他們得罪不起的人物,那些“有眼力”的弟子,自然知道這時風該往哪邊吹。

    “不對。”嗡嗡議論聲中,這道輕柔的聲音卻顯得格外清晰,游溪站出來了。

    眾人都看向她。

    游溪站出一步,差點又退回去,手心捏著厚厚一層汗,她實在看不下去,有些話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但是,這樣的場面還是讓她心里發怵,不住打退堂鼓,緊張到想吐……

    “游溪。”

    身后突然傳來荊師兄的聲音,她回過頭,荊飲月就站在她身后,他明明受傷沉重,還強撐著站著,眼神是讓人心安的沉靜。

    “說你想說的話,不管發生什么,我都和你站在一起。”

    “別害怕。”

    這三個字像是一道咒語,讓她鼻一酸,心中涌起一陣暖意,原來驅散內心的恐懼,只需要一個人堅定的對你說出“別害怕”。

    想到荊師兄就站在她身邊,游溪的聲音不抖了,背也挺得更直了,“大長老,請問你為何會出現在比斗現場,還用神識窺探這場比試呢?”

    眾人一怔。

    確實,七院弟子之間的比試是七院的事,上三峰從來不摻和,身為地峰長老,丹岳有什么理由要關注這場比試?

    “本長老想來就來,需要向你一個小弟子交代?”丹岳喝道,“難道我來不得?”

    “丹華院長說,結界法訣來自他娘親留下的手記,除了他,只有長老知道,長老又作何解釋?”

    “什么手記不手記,我沒聽說過!”他不耐煩道,“你是哪院的弟子,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

    “有疑問就該提出來,難道大長老想落個不清不白的名聲?”藏玉淡淡道,“我認為游溪說得很好,長老如此呼喝,反而失了風度。”

    “你——”

    “游溪,你繼續說。”藏玉道,“咱們道藏院,職責之一是負責記錄各位道君的言行,有什么不明白之處,你盡管說。”

    游溪點點頭:“其實,想證明大長老有沒有進過丹華院長的洞府并不難,只要找到人證。”

    “人族?”丹岳嗤笑一聲,目光落在丹華身邊的道童身上,“你是說他?”

    道童渾身一顫,嚇壞了。

    “不是。”游溪搖了搖頭:“人證,是丹華真君的兄長。”

    “你說什么?”丹岳皺起眉,“你說那個孽畜——”

    “我們道藏院有一面寶鏡,名叫‘溯源鏡’,可以照人記憶,追溯此人十二時辰內發生的事,只要用它照過此妖,就能知道他從昨天到現在見過誰。”

    “他記憶里的人,就是布下傳送陣的人。”

    “不錯。”藏玉頷首道,“他既然還認得丹華,應該還保留了一絲靈智,我可用此鏡一試。”

    她掌心輕托,一道光華流轉的銀鏡浮現在掌心。修真界有三大靈鏡,之前游溪見過的昭心鏡和這面溯源鏡,都是其中之一。

    見藏玉竟然隨身攜帶此鏡,丹岳臉色驟然一變,他二話不說,縱身躍起,一掌往白狼頭上拍去!

    這舉動將眾人嚇了一跳,如果說先前他只有兩分可疑,此時驟然攀升到九分!他這是想先下手為強,殺人滅口!

    他動作太快,修為又是在場最高,眾人阻攔不及,而丹華真君,已經沒有再擋他一掌的氣力了。

    不!

    游溪心神一緊。

    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將狼妖擊斃掌下,讓真相徹底湮滅嗎?

    “住手!”

    緊要關頭,又有兩道身影從天而降,其中一人氣態沉穩,擋下了丹岳一掌,將他橫著擊飛了數丈有余!

    丹岳悶哼一聲,踉蹌跪倒在地。

    眾人張大嘴看著來人,這是何等實力啊?竟然將地階中境的大長老一掌打飛了!

    “問峰主、寧峰主,你們怎么來了?”莫含光驚道。

    來人赫然是上三峰的兩位峰主,地極峰峰主問寒、人極峰峰主寧真。

    難道是為了……

    莫院長看了一眼荊飲月,又收回了視線。

    問峰主收回掌勢,冷冷看著跪倒在地的大長老,“丹岳,你和這兩個弟子無冤無仇,為何要設計謀害他們?”

    這是認定了此事是丹岳所為。

    丹岳捂著胸口咳了一聲,知道事情敗露,憋紅了一張臉,嗡聲道,“我承認,我是想陷害丹華,我巴不得他死……”

    “以大長老的實力,對付丹院長,用得著這么曲折的辦法嗎?”游溪道,“大長老的行為,倒讓我想起之前執戒堂的左長老,因為勾結妖族,故而想在宗內制造混亂——”

    “丹岳!”問寒語氣一沉,“你膽敢與妖族勾結?”

    “沒、沒有啊!”丹岳慌忙否認。

    “是或不是,只要查探丹田,看看大長老是否也修煉了所謂的‘天書神功’,不就一清二楚了?”

    這話宛如一子將軍,將丹岳的退路徹底堵死,他怒視著游溪,不明白這小弟子到底哪里冒出來的,句句戳他的心窩子,她為何能這么敏銳,將他給看透了!

    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顧不上游溪,問峰主探他丹田的手已經伸了過來。

    不!

    他不能暴露!

    情急之下,丹岳額心冒出一道靈光,他竟采取了和左長老一模一樣的舉動,舍棄肉身,神魂離體,狼狽出逃!

    然而兩位峰主在此,哪能讓他跑了,問峰主和寧峰主聯手,同時攔住了逃竄的神魂,問峰主一袖手,將那慘叫的神魂罩在其中。

    “此事,地峰會和執戒堂一起審問清楚,該他之罪,他跑不掉。”問寒道。

    “好。”兩位院長對此都沒意見。

    游溪皺起眉,隱約覺得哪里不對,為何丹岳也要舍棄肉身逃跑呢?左長老那是沒辦法,此情此景,他難道不知道自己跑不掉嗎?

    老實交代,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他寧愿死也不出賣妖族和烏九明,他堂堂三峰長老之一,對妖族就有這么忠心?

    她難以理解。

    問寒將目光移到丹華身上,眼下,就剩下這件事需要解決了。

    問寒君愛那個女子愛了近千年,至今仍然孑然一身,如今看到她的孩子,和她眉目之間有六七分相似,不免神色復雜。

    很快,他收斂起情緒。

    “丹華,你雖然是被陷害的,但私藏妖獸之事屬實,不得不罰。”

    “話雖如此,但情有可原。”寧真君溫聲道,“問峰主,不如從輕處罰。”

    問寒看了她一眼,并未反對。

    他又道:“至于這狼妖,兇獸無智,當殺!”

    “峰主!”兩位院長齊聲勸阻。

    “妖就是妖,凡是妖,都該死。”問寒的聲音冰冷,無情判下死刑。

    游溪只覺一陣不適。

    這種語氣,他對妖族的痛恨分明極深……

    和道藏院的師兄師姐呆久了,她差點忘了,像問峰主這樣的人,在人族修士中絕對不算少數。正因為這樣的人太多,才顯得不濫殺妖族的荊師兄如此可貴。

    “問峰主,此妖雖然兇戾,但并未造殺孽,罪不至死。”寧峰主并不同意,她看向丹華,神色頗為同情。

    “誰說他未造殺孽?”他看向荊飲月,“剛才結界之中,難道不是差點就出了人命?”

    “弟子認為,比起殺人的刀,操縱這把刀的人才是首惡。”荊飲月不卑不亢道。

    “你——”問寒差點讓他一句話氣死,“真有你的!”

    如今的玉山宗,宗主神游天下,行蹤不定,天極峰峰主閉關多年,最有話語權的,就是這位地峰峰主。

    他心意已定,哪怕寧峰主一再勸阻,他也要一意孤行。

    “沒有此妖,你的修為還能更進一步,他死了,對你是件好事。”問寒道。

    “沒有他,我早就死了。”丹華看著他,“你這種人,迂腐又死板,還是個沒有感情的修行機器,正因為你是這樣,我娘永遠都不會喜歡你。”

    問寒臉色一僵。

    丹華似乎早已將一切看透,他淡笑一聲,猛然一掌拍向自己的丹田!

    “丹華!”

    “真君!”

    鮮血自唇角溢出,被他勉強抬手擦去,他的聲音變得更加虛弱,幾乎只剩一口氣在強撐,“今日,我自廢修為,數百年在玉山所學,盡數還給你們。我,不欠你們任何人的……”

    他扶著樹干,緩緩站起來。

    “從今天起,我自愿退出玉山宗,從此和玉山再無瓜葛。”說完這句話,他低咳數聲,地下落下點點紅梅。

    似乎明白發生了什么,狼妖哀聲不止,眼中赤紅淡化了幾分。

    莫含光和藏玉對視一眼,撤去了靈陣。

    丹華輕輕撫上狼妖的頭,低聲道:“哥哥,我帶你走。”

    問寒再度厲喝:“妖都該死,休想帶它走!”

    第37章 奪魂

    問寒咄咄逼人, 寧峰主忍不住了,挺身擋在丹華面前,“問峰主, 別忘了,丹華的院長之位, 是宗主欽點的, 此事若是讓宗主知道了……峰主再逼迫他,誰知他會做出什么來?”

    問寒悶不吭聲,心情明顯不虞, 袍袖一甩,化光而去。

    寧峰主這才松了口氣,看向丹華:“丹華真君, 事已至此, 我等亦不好挽留你, 但日后有需要之日,我寧真愿看在往日同門之誼,幫你一把。”

    說完, 她也離開了。

    她這么說,無疑給了丹華一道護身符, 以他修為盡失, 還帶著一只隨時會失控的狼妖的情況, 不知會面對什么危險, 這份承諾顯得尤為珍貴。

    兩位峰主走了,陸續也有人想上來幫忙,都被丹華拒絕,他帶著安靜下來的狼妖,緩緩走出人群。

    經過芳玲身邊時, 他看了對方一眼,芳玲不明所以,想到他現在已經沒有修為,是個凡人了,何必怕他?亦狠狠瞪了回去。

    丹華神色漠然,只當沒看見,徑直往前走。

    他的背影削瘦,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走,走得卻很穩,狼妖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后,一人一狼就這樣緩緩的,消失在了眾人視線里。

    弟子們一陣安靜,此情此景,誰也說不上話來。

    唯有道童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高聲道:“拜別真君!”

    拜完,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離開了人群。

    誰都沒想到一場比斗會以這種形式收場,弟子們滿懷唏噓,也準備散場了。

    就在這時,芳玲忽然發出一陣尖叫,“啊!!有蛇!!”

    竹林之中,忽然竄出幾十條毒蛇,向著芳玲猛撲而來!

    她嚇得花容失色,一頭撲進烏九明懷中。

    烏九明眼中厭惡一閃而逝,手中折扇一抬,數道靈光射出,干脆利落將那些毒蛇斬成兩截,血腥味伴隨濃烈妖氣散發而出。

    這些毒蛇并不是普通蛇,而是妖獸,斷為兩截后,蛇頭還能動彈,紛紛彈射而起咬人,芳玲身邊,不少天機院弟子猝不及防被咬傷。

    一時眾人忙著殺蛇,亂成一團。

    芳玲臉色慘白,這些蛇,怎么會……

    “你是不是在想,認主的妖獸為什么會攻擊主人?”她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見游溪和荊飲月那群人往這邊看過來,說話的正是游溪,“因為狼妖的妖氣強大而狂躁,這些低階妖獸受到狂躁妖氣影響,本能地想掙脫契約束縛,所以才會攻擊你這個主人。”

    她一席話讓天機院弟子都呆住了。

    她說什么?

    這些低階蛇獸的主人是芳玲?!

    這怎么可能!大小姐何等身份,怎么會跟這些低劣的妖獸為伍?

    “你胡說什么!”

    “休想污蔑大小姐!”

    “我說的對不對,你們看看她手上有沒有馭蛇印不就知道了嗎?”游溪剛剛經歷了一場大場面,壯膽的效果還在,跟芳玲對峙半點不怵。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膽子好像變大了一點。

    也許是因為知道師兄在她身邊,因此而有了底氣。

    芳玲驚慌失措,下意識把手往后一藏。

    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然而她這細微的動作,正好讓后面的弟子看見,那人被毒蛇咬了痛楚非常,心頭更憋著一團火,不顧她的身份,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干、干什么——”

    她手上鈴鐺嘩啦作響,手心猝不及防被人翻過來,露出掌心內一道漆黑的蛇形印記。

    她慌忙握掌成拳,將手抽回來,然而晚了一步,周圍弟子們都看見了。

    “竟然是真的!”

    “芳玲,你瘋了吧?你養這么多毒蛇干什么?”

    “什么天機院的大小姐,我真是看錯你了!”

    “仗著你爹是院長,就這樣胡作非為嗎?”

    “快把解藥交出來!”

    “我、我……”

    芳玲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養著這些毒蛇,原本是想對付荊飲月,讓烏九明在比試中穩操勝算。

    原本一切都計劃得好好的,可不知為何,荊飲月沒穿那件動過手腳的弟子服,讓她無從下手,只得作罷。

    這些毒蛇卻不好處理,她原本想等抽簽戰結束之后,再悄無聲息將這些毒蛇弄走,沒想到它們竟然瘋了一樣攻擊她!

    她明明把它們藏在一處山洞結界中,它們到底是怎么跑出來的?!

    面對周圍的指責聲,這些原本最支持她、無條件相信她的一群人,對她冷言相向,讓她差點崩潰了。

    原本因為之前的冥鬼事件,她在七院的名聲大不如前,如果再失去了天機院弟子的支持,她在宗門內還怎么立足?她爹一定會狠狠責罰她的!

    對芳玲來說,這件事暴露,無疑代表著她一直以來維持的形象崩塌,她的天都要塌了!

    她慌忙抓住烏九明的衣袖,“九明,九明,你幫幫我!”

    烏九明摟著她的動作十分溫柔,眼底卻藏著一片冰冷,他輕描淡寫道,“阿玲只是一時糊涂,你們別怪她。”

    這話說了不如不說,反而坐實了這些蛇就是她養的!

    弟子們更加憤怒了。

    芳玲只覺從頭到腳一陣冰涼,“九明,你怎么……”

    “怎么,今日還嫌不夠丟人嗎?”他淡淡道。

    芳玲渾身一顫,眼淚怔怔流下來,話也不敢說了,頭腦一片混亂,就這么跟著他走了。

    她哪能想得到,烏九明早已計劃好了,七院抽簽戰后,就將離開玉山宗。若不讓芳玲在七院待不下去,她又怎么會舍下一切跟自己私奔呢?

    這女人雖然蠢了點,但聚靈體質于他好處頗多,只要一心一意跟著他,受點小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恨荊飲月——

    他放棄了在抽簽戰上揚名的機會,做出這一番周密部署,竟然沒能除掉他!

    荊飲月的表現超乎他的預估,竟然能跟狼妖周旋那么久……他不禁懷疑,對方真是一個區區人階九境弟子的實力嗎?

    他的身份,恐怕有問題。

    他望著游溪和那人離開的方向,眸中閃過一絲陰鷙,游溪忘了自己的妖族身份,她背叛了妖族,背叛了自己。這一次,不能怪他心狠。

    ……

    游溪搓了搓手臂,那陣后背發冷的感覺又來了。

    “怎么了?”

    “沒事。”她搖了搖頭,“師兄,我想……丹華院長會不會是故意的?”

    “嗯?”

    “我一直覺得,院長之前忽然要見我們很奇怪。”雖然事情結束了,游溪還是習慣性將整件事在心里復盤一遍,梳理其中的細節,“這些年來,丹華將他兄長藏在洞府中,沒被人發現過。假設是烏九明找上大長老,告訴他狼妖的事,并和他合謀,大長老因此對狼妖存了殺心,也許他曾多次去丹華真君的洞府踩點,被真君給察覺了。”

    荊飲月停下腳步,認真聽她說。

    “站在丹華的角度,他并不知道烏九明兩人的計劃,他只知道狼妖的存在暴露了。等著它最有可能的下場是被秘密處死。畢竟院長私養妖獸這種事,傳出去有損玉山宗的名聲。于是他故意引起我們的懷疑,然后又閉關不見,就是想讓我們去找院長,提起當年舊事,讓越多人知道越好。這樣萬一事發,他就將事情公布出來,出于同情,有不少人會站在他這邊。他知道狼妖的存在暴露,自己就無法留在玉山宗,于是他選擇以身入局,自廢修為也是他早就想好的,只為保住他兄長的命。”

    游溪覺得,從見到丹華真君起,他就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厭世感,大概是因為一直隱藏著這樣一個秘密,他早就預料到了有這么一天。

    那天在定親宴上,他對著文賢說了一句“可惜”,巴道天以為他是偏心對方,現在想來,他應該因為自己的經歷,感慨文賢有這樣好的天賦,身體康健,前途光明,卻選擇走上了歪路。

    他的身體常年虛弱,對很多事都是有心無力。

    “我想,對于丹華真君來說,自廢修為,離開宗門,也不見得……”她自顧自說了許多話,才看向荊飲月,發現他正認真盯著自己,也不知到底在不在聽。

    他的眼眸漆黑,倒映著自己的影子,認真傾聽,好像無論她說什么,他都會認真對待。

    “不見得是一件壞事,他將自己困住太久了,離開說不定有新的機遇,不破不立。”在他注視下,她硬著頭皮把話說完,慌忙移開了視線。

    自從發覺自己有那么一點點喜歡荊師兄后,只要一和對方對視,就不禁臉紅心跳,慌張得很。

    “師兄,你、你趕緊回去休息吧。”她磕巴起來,“我也要回去了。”

    “嗯。”

    荊飲月答應著,卻沒動彈,那意思,要看著她先走。

    兩人已經走到了竹林盡頭,風過枝葉,沙沙作響。

    游溪讓自己盡量不注意他的視線,往道路另一頭走,那是回道藏院的方向。她剛邁出一步,只覺得手背傳來輕微癢意,宛如被清風拂過。

    低頭一看,褐色的蛛絲黏在了手背上。

    她臉色驟變。

    一道漆黑陣法自她腳下出現,只在眨眼一瞬間,她就被陣法拉走了!

    “游溪!”荊飲月發足奔來。

    陣法傳走了游溪,瞬間消失得無形無跡,地上只留下了幾縷黑褐色的蛛絲,荊飲月臉色沉重,俯身將那縷蛛絲捻在指尖,眸中怒火席卷。

    他認得這蛛絲上附帶的妖氣。

    “朱、三、郎。”

    不。

    他十分確定那蜘蛛精被自己一劍斬殺,不是他,是有人利用了他的蛛絲,將游溪給抓走了。

    不作他想,定是那伙一直暗中盯著她的妖族勢力所為。

    這些家伙,真是陰魂不散。

    游溪……

    一想到游溪可能面臨的處境,心中如烈火油煎,難以平靜。

    他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右臂碎骨之痛鉆心襲來,他也顧不上了,一定,一定要找到她。

    ……

    “嘎——”

    “嘎嘎——”

    游溪是被一陣烏鴉叫聲吵醒的,她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置身一處枯樹林中,林中妖氣彌漫,明明是夏天,這些樹卻盡數枯死,可見周圍的妖氣有多濃烈。

    明晃晃的烈陽懸在空中,一片云彩也沒有,天氣炎熱,可她卻感覺不到半點溫度,只覺得渾身發冷。

    矗立在四周的枯樹樹皮干枯,枝葉凋零,分叉的樹枝如同某種妖物的爪子,一群群漆黑的鴉雀棲息在樹上,看起來就像是樹上長著一簇簇漆黑的葉子。

    這些烏鴉的眼睛都是赤紅的,身上覆蓋著淡淡妖氣,乍一看去,密密麻麻,有些滲人。

    游溪對這些烏鴉并不陌生,這些妖鳥是羽族的放哨鳥,隔著很遠就能察覺到生人氣息,專門負責放哨警戒之責。

    這片樹林都被妖鳥占據了,四周靈氣相當稀薄。

    她猜測這里距離玉山宗已經有相當的距離,周圍所見,全都是陌生的景觀。

    她低下頭,腳下是漆黑的陣法,隱隱泛著墨紅色不詳之光,這陣法不僅范圍大,而且縱橫交錯、線條復雜,看得人一陣陣眼暈,試著動了動手腳,如同被無形之物束縛住,根本動彈不得。她被困在這陣中,除了眼睛還能轉動,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這圓形陣法的四個方位,坐著四個老者,都披著黑色斗篷,看不清長相,只隱約能看到下巴上皴皺的老皮,散發著沉沉暮氣。

    這四人如同雕塑坐定不動,維持著陣法運轉。

    游溪從未見過這個陣法,但從其復雜程度和不斷散發的陰邪之氣也能推測,這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她心中前所未有的危機感翻涌。

    “呵呵。”陣法前方,背對著她的老者轉過身,取下斗篷,露出一張她十分熟悉的臉,“游溪,我族為你如此大動干戈,能死在此陣之中,也算是你的榮幸了。”

    “燭陰。”游溪緩緩叫出他的名字,心更沉了幾分。

    是他。

    或者說,果然是他。

    烏羽族族長之下,共有十二首領長老,每位長老統領一支羽族勢力,按照天干地支排序,眼前這人就是戊部的首領長老,燭陰。

    游溪年幼時曾見過他,他總是笑呵呵的,但身上陰氣森森,所以游溪見到他總有些怕怕的,從不靠近他。

    守陣四人兩男兩女,都是他的手下,也是戊部的四位長老。

    游家兩夫妻來過玉山宗后,她幾乎確信,想殺她的人是羽族族長烏燼。因為天書之故,對方改變了策略,該讓那兩人來試探她,兩人走后,她以為羽族會消停一段時間。

    她身處人族宗門,孤立無援,本打算抽簽戰結束后,找個機會下山,再跟蛇族族長商量此事,沒想到對方對她的殺心這么重,不惜出動長老團來來對付她。

    那根蛛絲……

    她認識這妖氣,是朱三郎身上的,但憑朱三郎那微弱的妖力,不可能繞開玉山宗的護山大陣將她傳走。

    當時他們在面對面的情況下,朱三郎暗動手腳,也僅僅將她傳到了城外十里的巢穴之中。

    應該是在那蜘蛛精死后,這群羽族長老找到了他的巢穴,重新煉化了他的蛛絲,通過蛛絲追溯她的氣息,又以蛛絲為媒介,將她拉到了這里。

    妖族的妖力天生地長,活得越久妖力越強,這幾個老家伙的實力,估計都與七院院長不相上下。

    出動這么多人來對付她,是綽綽有余了。燭陰既然主動在她面前露臉,就沒想過讓她活著,但費這么大力氣弄出這樣一個陣法,絕不是想殺了她這么簡單。

    “看起來,你并不意外。”燭□□,“看來你已經猜到了那些殺手的來歷,倒也不笨。”

    “長老們大張旗鼓,有何目的?這陣法——”

    “此陣名為奪魂陣。”

    四位長老紋絲不動,默念咒語,反正離此陣最后完成還有一段時間,燭陰頗有耐心為她解惑,欣賞獵物面臨死亡的恐懼,也是他的樂趣之一。

    “你應該知道,攝魂咒是一種能短暫迷惑人神智的咒術,身中攝魂咒者,會不受控制說出自己心中所想,聽從下咒人的命令,但心智堅強者可以抵抗這種咒術影響。奪魂陣,可以看做攝魂咒的升級版,當陣法運轉之時,你的神魂會一點點被從□□中逼出,見過被穿腸破肚的鳥雀嗎?像被人一點點把五臟六腑掏出來,那種感覺,想必是相當銷魂……”

    他語氣緩慢陰沉,故意讓對方感受到痛苦煎熬。

    “將你的神魂逼出之后,讀取你的記憶易如反掌,看完你的記憶,你那無用的神魂就會在這陣中片片碎裂,留下一句無用的肉身,緩緩腐爛,被地里的蛆蟲分食,這個死法,你還滿意嗎?”

    游溪不禁打了個哆嗦,她不懂,羽族恨她,何至于到這個地步……

    “你們想知道,天書到底寫了什么?”

    “沒錯。”

    “我知道的,在祭壇那天都已經說了。”游溪道。她的聲音不受控制的輕微發抖,時間流逝,奪魂陣法接近完成,她就距離死亡更近一分。

    “小丫頭,我們彼此都是明白人,不用浪費力氣說這種話。”燭陰嗤笑一聲,“沒關系,待會兒你神魂離體,說與不說,都由不得你。”

    “……”

    游溪不明白,天書所寫關于烏九明的劇情,在幾次交鋒中,她看出烏九明分明知情,甚至主動做劇情的推手。

    既然烏九明知道,他爹烏燼能不知道嗎?為何還要來逼問她?

    莫非烏九明選擇瞞著他爹,可這有什么隱瞞的必要?

    難道烏燼嫉妒烏九明,不能接受兒子未來會成妖族之主,所以他不說?這未免太荒謬了。

    她深思片刻,道,“我可以告訴你——”

    燭陰卻搖頭:“游溪,從你嘴里說出來的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游溪額頭冒汗,無計可施。

    怎么辦?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這種時候,還有什么辦法能自救?

    她一點也不想死!

    她還沒有見到爹娘一面,沒有聽他們叫自己一聲“女兒”,她還有很多想做的事,她還沒給師兄師姐過生辰、送禮物,還沒鼓起勇氣告訴荊師兄,她那一點點的喜歡……

    游溪眼眶發熱,忍不住想哭。

    可她不想在仇人面前這么狼狽,那只會讓對方更快意。她拼命忍住眼淚,閉上眼睛,眼前又浮現荊飲月的模樣。她哭時,他那樣手足無措,想幫她擦眼淚又不敢,他會說“游溪,別害怕。”

    她念著這句話,苦苦支撐。

    片刻后,一陣尖銳的痛楚從天靈蓋釘下,游溪渾身一陣巨顫,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身下陣法發出一陣暗淡紅光,緩緩運轉起來。

    奪魂陣,成了。

    燭陰走到陣法邊緣,離她不遠的處蹲下,陰森森笑了起來:“奪魂陣的滋味,如何?”

    痛。

    太痛了。

    游溪牙關緊咬,說不出話,她覺得好像有一柄巨斧,從頭頂劈下,要將她整個人劈成兩半,又像是有一道尖利的錐子從頭頂往下鑿,痛得人渾身哆嗦,陰冷的感覺傳遍全身。

    她說不出話,意識逐漸模糊。

    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從體內一點點被剝離,帶走了渾身的溫度,血和骨都冷卻下來,她如同置身冰窖,又痛又冷。

    那種難以形容的痛楚令人無法思考,她奮力抵抗。陣法光芒時明時暗,閃爍不定,察覺到游溪強烈的抗拒,燭陰倒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小小蛇妖,看起來沒用,生死關頭倒還有幾分意志力。”

    四位長老見狀,齊齊施力,將陣法之威催發到極致,四人的臉色都肉眼可見的蒼白不少。

    游溪再難抵抗,眼前一陣陣發黑,在劇痛之后,短暫失去了意識。

    片刻后,她感覺到有風吹過。

    那風陰涼,吹得她渾身發寒,她感覺自己輕飄飄的,似乎失去了重量,視野也變高了。低頭一看,她看到自己的身體就在下方,無助的被困在奪魂陣中,臉色死寂灰白,雙眼緊閉著,對外界全無感知。

    她的魂魄,已然離體。

    奪魂陣牢牢壓制著她的神魂,她像是被線控制住的風箏,怎么也離不開陣法范圍,而且神魂十分脆弱,哪怕細微的力道,都能給神魂帶來巨大的傷害。

    宛如一碰就碎的瓷器,再沒有半點可以抵抗的力量。

    游溪心里冰涼成一片。

    燭陰浮上半空,抬起手,妖氣凝成一道漆黑繩索,將她的神魂牢牢捆住。

    “現在,讓我來好好看看,你的記憶。”

    第38章 救援

    枯樹林中, 奪魂陣持續運轉。

    游溪被困于陣中,半透明的魂體漂浮在半空中,魂體就像是她本人的翻版, 只是更為輕盈,呈現云絮一樣的輕飄感, 被繩索捆住后, 越發動彈不得。

    燭陰笑聲沙啞,催動妖力繩索勒緊幾分,“游溪, 忘了告訴你,刻于神魂中的記憶,無法有任何作弊或是欺騙, 你所聞所見, 會盡數印刻在神魂中, 哪怕你自己遺忘的事,神魂也會幫你記得。不必心懷僥幸,我知道, 天書的內容一定深深刻印在你的記憶里,雖然翻找起來要一些時間, 過程會令你很痛苦, 不過忍一忍, 也就過去了, 呵呵……”

    他發出一陣陰惻惻的笑聲,牽引陣法之力,開始讀取游溪的記憶。

    奪魂陣的光芒轉為暗沉沉的血色,陰沉而不詳,游溪的記憶如同一本書, 攤開在燭陰面前。只是讀取來自神魂的記憶,順序是完全混亂的,燭陰也無法確定自己會翻到那一頁,他只能耐著性子看下去。

    看到游溪在游家受到游伯父夫妻的欺凌,他嗤笑出聲;看到游溪幼時和烏九明在一起玩耍,他心道,當年就該弄死這蛇族的小累贅,否則如今又怎會節外生枝?

    天書、天書……

    天書上怎么可能有內容?

    他始終覺得,是族長太過多疑,天書的內容分明是游溪編造,還說什么神族留下的文字,裝得神秘兮兮,騙鬼呢!

    他快速翻看這些瑣碎的記憶,越看越是不耐煩,只想快點看到天書那一頁。

    隨著他翻閱的動作,游溪的神魂上,出現了一道道細小的裂口,像是被撕開一道道口子的紙片,被風吹得嘩嘩作響,那風再猛一些,都能把她給吹散了。

    正如燭陰所說,在這奪魂陣里,看完她所有記憶后,她的神魂就會徹底碎成碎片,神魂消亡,天地間再沒有游溪這個人。

    燭陰每翻過一頁,她都承受著莫大的痛楚,只是她神魂抽離后,連聲音都被封死在了陣中,只有一陣陣的輕顫,昭示著她的處境。

    神魂脆薄如紙,生機點滴流逝。

    魂體越來越單薄、透明,意識也越來越模糊,這樣下去,游溪只覺,等不到他翻到那頁,她恐怕就會先消散了……

    好不甘心。

    “嘎嘎!”

    驟然群鴉驚飛,嘈雜的鳥鳴聲不斷示警。

    “誰?!”燭陰厲喝一聲,回過頭去。

    身上的繩索瞬間放松,游溪跟著睜大了眼睛,有人來了嗎?是誰?

    林間陰風拂過,枯枝搖擺不休。

    玄衣劍修一步步自林中走來,鴉鳥成群圍著他飛舞,卻被他周身凜冽的劍氣所懾,只敢遠遠鳴叫,不敢過分靠近。

    來人身材頎長,墨眉如劍,氣質凜然,手中長劍反射著日光,晃暈了燭陰的眼睛。

    這人,他在游溪的記憶里看到過。

    “玉山弟子,荊飲月。”他的語氣透著輕鄙,“憑你,也敢孤身來救人?”

    荊飲月的目光從邪肆的陣法看到陣中游溪,再緩緩上移,看到飄在空中的那道半透明神魂,神魂的裂口密密麻麻,那雙依然清澈的眼睛,正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

    雖然聽不見她的聲音,卻能看到她眼中閃動的淚光。

    他的心驀地一痛,隨即升起無邊怒火,心頭隨之翻涌濃烈的恨意,恨不能把這些人碎尸萬段。

    然而,冷靜。

    他眼底燃著怒焰,眼神卻是極冷的,一個視線交錯,他已經判斷出這幾人的實力,想要救出游溪,他必須保持頭腦冷靜。

    “操縱這些烏鴉看門的,是你?”他道,“妖氣沖天,還有一股鳥糞味,你是烏羽族的長老?”

    “呵~”燭陰眼底陰沉,區區一個人階九境的劍修,也敢這樣跟他說話!

    “便是玉山宗三峰峰主在此,也不敢大放厥詞!”他道,“老夫欣賞你敢孤身闖入此地的勇氣,念你年少無知,速速離開,我可饒你不死。”

    “不帶她離開,我不會走。”他看向游溪。

    “哈哈哈!帶走她?做夢!”燭陰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他的視線落在對方無力垂下的右手上,輕蔑一笑,“你憑什么帶她走,憑你殘廢的一只手?”

    在他注視之下,荊飲月緩緩將右手劍換到了左手,他的語氣沉穩堅定,“劍心不折,就算受傷,也不損劍之鋒芒。”

    他眉梢微挑,神采自信,帶著勢不可擋的銳氣,“讓一只手,照樣贏你。”

    燭陰勃然大怒:“小輩安敢囂張!”

    回應他的,是自林中揮出的一道驚鴻劍氣。

    荊飲月動了!

    他的左手劍,同樣揮灑自如,威光不減。

    照月寒芒,與日爭輝。

    自知身體傷勢未愈,而對方實力深不可測,荊飲月一開始就用了全力,毫無保留的一劍,將傲慢輕敵的燭陰逼退數步,劍氣劃過他臉測,留下了一道淺淺血痕。

    燭陰神色一變,緩緩擦去臉上的血。

    這一劍,已讓他認識到對方的實力,這是個難纏的對手。四位長老要維持陣法運轉,不能離開一步,也不能讓此人破壞陣法,否則將前功盡棄。

    他要認真了。

    不知從哪刮來一陣陰風,燭陰的身形動了,他快得如同一道黑色殘影,虛虛一閃,就到了荊飲月面前,袍袖拂動間,右手化為彎鉤狀的利爪,狠狠掃過荊飲月面門。

    鏘——

    利刃和鉤爪交擊,迸射出一串火花。

    燭陰身上妖氣濃重,爪子瞬間暴漲數尺長,照月劍發出一陣不堪承受的嗡鳴,劍勢被利爪截斷,荊飲月臉上立刻多了幾道血痕。

    幸虧他退得及時,不然臉上怕是已經血肉模糊。

    “還敢在老夫面前大放厥詞,我看也不過如此!”燭陰雙手攏在袖中,方才一劍,還以為他多厲害,如今才看出,這人不僅右手廢了,還是拖著滿身傷來的,真是不知死活!

    從游溪記憶中看,荊飲月并不知道她是只蛇妖,既然能不顧一切舍命來救她,說明他至今也不知她的身份,人族的劍修果然愚蠢。

    燭陰心中忽然冒出一個絕妙的主意——待會兒他將這劍修打到半死,再將游溪變回原形,讓他好好看看蛇妖的真面目,到時,他會不會崩潰到道心破碎,連劍也拿不起來?

    光是想一想,燭陰就忍不住心情愉悅。

    找到了新的樂子,他也不急著殺了對方了,反而悠閑打量了對方幾眼,見他傷得雖重,脊背卻挺得筆直,不由笑了。

    打斷這種劍修的傲骨,看他崩潰,豈不是樂趣無窮?

    “呵呵……”他陰惻惻笑了起來。

    荊飲月看出他不懷好意,心神更為緊繃。

    他不久前才和狼妖搏斗一番,右手筋骨盡斷,身上多處傷口,靠著上品靈丹治療,才勉強收住口子,這一番沖擊之下,傷口再度崩裂,鮮血潤濕了玄衣。

    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但他眼中只看得見那被拘在陣中的身影,只要他還有一息尚存,都不允許這些人這樣傷害她。

    他望向游溪,那道在空中飄搖纖細的魂體,仿佛隨時都會消散在風中。

    他的手緊緊握住劍柄,心中唯有不退的堅決。

    “小子,受死!”

    燭陰身如大鵬,高高躍起,袍袖一展,無數鋼針般的飛羽自他臂下飛出,密織成一張天羅地網,將對方的退路盡數封死。

    荊飲月氣沉意穩,照月在空中劃出數十道劍氣,將飛羽片片斬落,然而燭陰這一招只是佯攻,他身形飄如鬼魅,不知何時到了荊飲月身側,口念咒語,一道瞬發毒咒狠狠打在對方身上!

    眼見得手,燭□□角勾起——

    只是笑容還未成型,驟然又僵在臉上。

    被毒咒打中的荊飲月,軀體如鏡花水月般漸漸化為虛幻,繼而潰散,留在原地的,只是他的一道劍氣!

    被耍了!!

    什么時候?!

    他竟然騙過了自己!

    燭陰猛地回過頭,就見荊飲月已經繞過他,搶到奪魂陣前,一劍就要破陣!

    “住手!!”

    燭陰驚怒交加,才明白對方的目標從來不是自己,他從一開始就只想破陣!!

    四位守陣長老要維持陣法運轉,在陣中不能動彈,否則就將前功盡棄,陣法一潰,游溪就能逃脫。

    他堂堂戌部首領長老,竟讓一個小小劍修鉆了空子,出動羽族五位長老,這事若是辦不成,他哪還有什么臉面去見族長!

    干脆以死謝罪好了!

    一時間,燭陰什么都顧不得了,澀聲念動咒語,他催動的仿佛是某種古老的詛咒,他的語速極快,幾乎是一個眨眼間就已念完,天色驟暗,風沙蔽日,空氣突然變得粘稠起來,數道漆黑的觸手狀從土中鉆出,將荊飲月的四肢牢牢鎖住!

    他的劍氣未發,手被死死纏住,照月劍哐一聲掉在了地上。

    那瞬間,荊飲月的眼睛都紅了。

    他拼命掙扎著,不顧斷骨的劇痛,想將劍撿回來。

    差一點!

    只差一點,他就能破壞陣法,將游溪救出來了!

    隔著暗紅的陣法光芒,他看到那道飄搖的神魂,也在努力向自己靠近,只是稍微一動,她身上的裂口就被撕得更大……

    即使聽不到她說什么,也能感覺到她的傷心。

    “小溪……”他的心也如同被撕扯,痛楚難當,“別擔心。”

    “可憐,真可憐。”燭陰走上前,嘖嘖出聲打量著他,“功虧一簣的感覺如何?嘖,差點讓你得逞了。”

    荊飲月不搭理他,只覺這股束縛著自己的力量,如此怪異,不像是他熟悉的妖氣,這是什么力量?

    “你為了她這么拼命,可知道她的身份?”他的語氣透著興奮,到了揭曉謎底的時刻,他難以抑制的激動。

    荊飲月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看白癡。

    燭陰被刺激到了,他這眼神是什么意思?明明他才是那被騙的團團轉的蠢貨!為了救一只妖,賠上自己的性命。

    “她是蛇妖!是妖族派去玉山宗的臥底!”為了達到振聾發聵的效果,燭陰喊出了自己最大的嗓門,沙啞中透著聲嘶力竭。

    荊飲月:……

    羽族長老就是這種智商嗎?

    這該死的觸手,他該怎么掙脫?

    燭陰喊完,發現對方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這陣法內外的兩人,一個被陣法奪魂聽不見,一個聽見了但沒反應,他期待的發現真相、震驚崩潰統統沒有。

    要說最一驚一乍的,反而是他自己。

    “首領,速速了結此人,我等快支撐不住了。”終于,維持陣法的老者忍不住開口了。

    奪魂陣對妖力的消耗極大,他們四個都是一把老骨頭了,首領不盡快把事情辦完,怎么還在此浪費時間?

    燭陰冷沉下臉色,只覺得這幾個老家伙聒噪得很,區區一個奪魂陣,也能將他們虛耗成這樣,果然年紀大了不行了!

    但他也知正事為重,目光落在荊飲月身上,這人讓他樂趣盡失,正好承受他的怒火。

    他抬手,五指成爪,狠狠掐在了對方脖子上。

    “你不是很囂張嗎?不是說能贏我嗎?”他恨聲道,“這回嘗到后悔的滋味的吧?”

    他看著對方冰涼的目光,這種時候,他竟然還不懼不怕,眼神看的方向,是陣法中那道神魂之影。

    他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眼里!

    死到臨頭,還在想著救陣中的人!

    燭陰氣得不行,手上用了狠勁,就要將人給生生掐死,一滴雨水落在了他手上。

    他眨了眨眼睛。

    下雨了?

    幾乎同時,四位長老不約而同看向天空,密布的陰云下,連綿不斷的細雨降下,不斷落在他們的斗篷上,以及裸露在外的四肢之上。

    燭陰腦海中有什么一掠而過。

    不對。

    他的古咒術改變了天象,原本此地應該是艷陽天,怎么可能會下雨?

    “這雨有——”

    話未說完,一位長老發出慘叫,他的手上、脖子上,被雨淋過的地方,出現了一個個細小的血洞,劇痛之下,還有絲絲縷縷的毒氣在往外冒。

    “毒!”

    “有毒!”

    “文長老!”顧不上荊飲月,燭陰一把把人丟開,飛身到了文長老身前,只見他慘叫連連,倒地不起,斗篷摔落在地,臉上的皮膚也隨之暴露在外,轉眼間,整張臉密密麻麻全都是血洞!

    他雙眼暴起血絲,死死抓住燭陰的手,“首領,救——呃!”

    手上的力道一松,他就這么斷了氣。

    好強的毒性!

    長老雖然因為維持陣法消耗過大,但也算是厲害的大妖,竟就這么被毒死了!

    轉眼,其他三位長老也接連慘叫起來,他們為了維持奪魂陣,對突然降下的雨幕毫無防備,毒性無聲蔓延,頃刻之間就慘死當場!

    燭陰目眥欲裂,急忙運轉妖氣抵抗雨中的毒性,邊吼道:“誰?是誰在搞鬼?!”

    他的聲音隱隱發虛,這種殺人于無形的方式,讓他想到了一個人。

    但,怎么可能。

    不可能……

    隨著他怒吼聲震,雨幕中,一道樸素身影緩緩走來。

    她走得很慢,不疾不徐。

    隨著她走近,燭陰心里莫名有點發虛,心中暗罵,這幾個老東西倒是死的干脆,現在叫他怎么辦?!

    他不甘地看了一眼游溪,化做一團黑光,想要沖出雨幕。

    細雨籠罩天地之間,放眼望去,周圍景物一片模糊,明明樹林還是那片樹林,原本熱鬧的鳥雀全都消失不見,半點鳴聲不聞,一片死寂。

    他在雨中像是無頭蒼蠅一樣轉了半天,發現自己怎么也出不去了!

    而且,隨著被困在雨中的時間變長,他身上也不可避免的出現了細小的血洞,毒素正浸入他的身體。

    燭陰徹底慌了,當年他就不是這個女人的對手,這么多年過去了,依然不如她。

    必須把這個消息告訴族長!他想找的人,終于出現了!

    燭陰再次念動咒語,渾身裹上一層黑霧,認準一個方向,猛地一沖!

    “啊!!”

    燭陰的慘叫聲響徹樹林。

    他像一團徹底熄滅的焦炭,倒在了雨幕邊緣,沒了動靜。

    樹林安靜下來,細雨漸漸收歇。

    隨著燭陰倒下,纏繞著荊飲月的觸手消失了,奪魂陣也徹底消散。失去陣法束縛,游溪的身體軟軟倒下,被荊飲月小心接住了。

    失魂的身體落在懷中沒有一點溫度,荊飲月的心驀地一空。

    正惶然,臉上傳來若有似無的觸感。

    游溪的神魂從空中飄下來,輕柔觸碰他的臉,小心翼翼的,避開了他臉上的幾道傷口。

    意識到自己現在有多狼狽,他有些不敢看她。

    安靜片刻后,有冰涼的、細小雨點落在了臉上。

    他一愣。

    雨不是停了么?

    抬起頭,就看到那道纖細的神魂肩膀顫抖著,捂著臉,輕輕在哭。

    “師兄,好多傷。”

    “嗚嗚……”

    荊飲月的心頓時柔軟成一片,想安慰她,負罪感又涌上心頭,這是第幾次惹她哭了?燭陰的咒術,都不及她的眼淚讓他心慌。

    “我沒事。”

    “騙、騙子……”她抽噎著說,“每次都說沒事,到底怎樣才算有事?”

    荊飲月頓了一下,想說你現在這樣,對我來說才叫“有事”,可他說不出口。

    “這種皮糙肉厚的劍修,有什么好心疼的?傻姑娘,怎么不心疼心疼你自己?”說話間,出手相助的女子走到了他們面前。

    這人頂著一張平平無奇的臉,打扮樸實無華,年齡約莫四五十歲上下,明明是丟在人堆里找不到的長相,卻令荊飲月神色鄭重起來。

    這是游溪提過的,飯堂做飯的李姨。

    但她出現在這里,荊飲月不會認為她是個普通的打飯阿姨,剛才一場細雨中,他同樣察覺到了妖氣。

    雨水中帶著毒,卻唯獨沒有傷到他和游溪,這是何等精準的操控力?

    他心念一動,記起在青虛真人洞府時,游溪也曾操縱天象,下過一場雨……

    李姨走到兩人面前,從他手中接過游溪的身體,一塊青濛濛的玉髓自她掌心飛出,荊飲月從其中感受到了強大的魂力,玉髓飛上空中,化作點點螢火微光,絲絲縷縷填補游溪滿是裂痕的神魂。

    緊接著,她掌心浮起一層青光,如同牽引風箏,幾下拉扯,將飄蕩的神魂牽引回了游溪體內。

    懷中的身軀輕輕彈動了一下,片刻后,游溪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眼神還有些茫然,先看了看周圍,又舉起手,翻來覆去看了看自己的手,好像還有些不適應,不再是那種輕飄飄的漂浮感,而是腳踏上了實地,有種格外的踏實感,她這是回來了?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別高興得太早。”李姨潑冷水,“你的神魂雖然回歸,但傷得不輕,我暫時用魂玉幫你修補,要真正愈合,還需要長時間休養。”

    “謝謝李姨。”這種時候,她總是格外乖巧。

    李姨看了她一眼,神色相當克制。

    將游溪扶起,讓她靠著一塊石頭休息,她沒有多說什么,轉身就走。

    才邁出一步,袖子傳來輕輕的拉扯感。

    她腳步一頓,回過身,見小姑娘目光盈盈看著她,眼底隱隱有淚光在閃。

    她的聲音輕輕的,仿佛怕驚散了一個美夢,“娘親,是你嗎?”

    李姨再也走不動一步。

    第39章 慈心

    游溪很清楚記得, 那次喚雨時,腦海里曾響起過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那聲音說是陌生, 卻很矛盾的讓她覺得熟悉又親切,好像在哪里聽過一樣。

    現在回想起來, 和李姨的聲音有七分相似。

    李姨很關心她, 打飯時對她格外偏心,遇到難題還會幫她排解。

    花辭節時,放在窗臺上的那朵“念慈花”, 大概也是她送的。

    她會控雨,也會用毒。

    她身上,有一股讓游溪覺得無比親切的氣息。

    如果她不是娘, 還能是誰呢?

    游溪萬分認真的看著她, 眼中隱隱含著期盼。

    牽著對方衣角的手微微顫抖, 是激動,也是緊張。

    她害怕。

    怕娘萬一不認她怎么辦?

    更怕自己認錯了人……

    李姨半天沒有說話,游溪心中的希望, 一點點湮滅下去。

    她的手緩緩滑開,眼神逐漸黯淡。

    就在她徹底失望, 低垂下眼眸時, 忽然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李姨將她抱在懷里, 聲音克制不住顫抖:“小溪, 對不起……”

    游溪驀然睜圓了眼睛,巨大的驚喜涌上心頭,她覺得自己是在做夢,夢中娘溫柔的抱著她,幸福來得如此不真實。

    “你真的是娘親嗎?”她問, 語氣藏著不安。

    李姨松開她,身上泛起一陣青光,她的身形變得纖麗,面容也起了變化,一頭青絲披散如瀑,黛眉秀目,蘭心蕙質,容貌跟游溪有六分相似,尤其是眉目之間那抹靈動的神采,只是她氣質沉穩,更顯年齡和閱歷加持的成熟。

    這兩人站在一起,誰也不會錯認了兩人的血緣關系。

    “小溪,是,是娘。”

    李青岫再次將女兒抱在懷中,她曾以為這輩子都無法與女兒相認,想著只要遠遠看著她平安就好,但……

    沒有一個做母親的,能在女兒認出自己時,還裝作陌生人,起碼她做不到。

    哪怕一次也好。

    她想貪心這一次。

    游溪有很多疑問想問,為何娘會失蹤這么多年?為何不和她相認?但此時此刻,她內心被一股巨大的幸福感充盈,她什么也不想問,只想就這樣賴在娘親懷里,一直一直,不要和她分開。

    李青岫心中何嘗不是百感交集?

    她收拾心情,冷靜下來:“小溪,咱們先回去再說。”

    游溪乖乖點頭,“嗯。”

    李青岫扶著她站起來,她才注意到,她和娘相認時,荊師兄不知何時走開了,他在遠處一棵樹下打坐,沒有打擾兩人。

    游溪心中一暖,喊道:“師兄,咱們回去吧!”

    荊飲月遙遙往這邊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游溪喊出那聲娘的時候,他想到這對相認的母女應該會有很多話想說,自覺避讓到一邊。

    在樹下打坐時,一陣冰寒之意再次席卷全身,無情道心又被喚醒了。

    自從山洞那次,每次情緒波動之后,無情道心就會有所反應,它釋放的冰霜之意一次比一次更強,似要將他的情緒徹底封印。

    他低頭,看向自己覆蓋著一層薄霜的右手,眉目沉凝。

    再這樣下去,是否有一天,他會被徹底冰封?

    ……

    三人離開后,枯樹林中一片死寂。

    過了好一陣,地上那一灘燭陰的死尸緩緩蠕動起來,黑袍之下,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動。

    片刻后,一團黑不溜秋、貌似人形的東西鉆了出來,啐了一口,發出燭陰的聲音,“還好我留了一手,用替身代死,不然真死在那個女人手里了!”

    燭陰一個哆嗦,扔出了一個替身咒娃,這咒術娃娃被腐蝕得不成樣子,看不出原樣,若沒有它,死的就是自己了。

    “李青岫、李青岫……”

    “竟然真的是她!”燭陰望著幾人離去的方向,還有幾分不可置信,顧不上別的,他化為一團烏光,向著落月山方向逃遁而去。

    今日吃的虧,必將討回。

    必須把這個消息告知族長!她還敢現身,烏羽族一定不會放過她!

    “娘親,你是怎么做到在雨中□□的?你這招真厲害,不費吹飛之力就把那四個長老弄死了!”回去路上,游溪纏著母親問東問西,說個不停。

    “這很簡單。”李青岫笑著說,“小溪,你也會。”

    “啊?”游溪愣住。

    “娘,你從來沒教過我,我怎么會?”

    “控云布雨,是我們一族的血脈天賦。”李青岫道,“而且,誰說我沒教過你?”

    “教、教過嗎?”游溪更迷糊了。

    族長明明說過,她還是顆蛇蛋時,爹娘就失蹤了,她從出生起就沒見過他們。

    “小溪,我懷著你時,就將許多妖訣都教給你了。”

    “……”

    敢情還是胎教?

    娘的教育理念可真先進。

    可這叫她怎么記得!

    “咱們妖族不像人族需要苦修,十年才磨一劍,妖族天生地養,天賦靠血脈傳承,很多東西你生下來就會了,只是你自己從未去發現它。只要你能意識到自己的潛能,不斷去發掘,你也會變得很厲害。”

    游溪呆呆望著對她微笑的娘親,不由憧憬,有一天,她也會變得跟娘一樣厲害嗎?

    “會。”

    “我、我會努力的。”游溪認真說。

    李青岫笑得溫柔。

    之前在洞府中,無計可施時,她冥冥中想起娘教過的法訣,才喚出了一場雨,既然娘說她記得,日后她努力回憶,應該能想起更多吧。

    一路回到道藏院的弟子小屋,游溪還感覺像做夢一樣,她纏著娘的手臂不撒手,給她看放在桌上的念慈花,粉色小花被人精心呵護,過了這么久,花瓣依然粉嫩鮮艷。

    “娘,這是你送我的嗎?”

    李青岫點點頭,目光落在桌上那盆紫色盆栽上,小小的盆栽,兩片嫩葉舒展著,看起來精神抖擻。

    “這是哪來的?”

    “我在咱們家墻根下找到的,種了好多年,它一直長不大。”

    距離游伯父家不遠,有一處久無人住的空屋,據說是爹娘曾經的住處,游溪心情不好時,就會偷偷跑去待著,有時能待很久。

    她在墻根下找到了這棵小紫草,便偷偷將它養了起來,看見它,就像是爹娘陪在她身邊一樣。她一直相信盆栽能給她帶來好運。

    終于,娘回到她身邊了。

    “是個好東西。”李青岫道。

    她的目光落在女兒身上,她的個性純然又柔軟,不像自己,也不像她爹。

    她并不覺得這樣不好,只是覺得遺憾又有些心酸,沒能陪在她身邊長大,也不知這些年,小姑娘受了多少委屈……

    “娘。”此次此刻,游溪的心中容不下半分委屈,她滿心都被喜悅占據,黏著娘親,貼著娘親,片刻都不想分開。

    “你啊……”

    她不曾想過,女兒會是個小粘人精。

    將她的一顆心都柔化了。

    入了夜,游溪和娘親躺在一張床上,窄小的小床睡兩個人有些擠,她窩在母親懷里,黏人得像一只小貓。

    “娘,我小時候……”

    “我是說,我還是一顆蛇蛋的時候,你摸過我嗎?”

    “當然。”

    “我和你爹都摸過你。”

    輕柔的撫摸自發頂傳來,感受著娘親掌心的溫度,游溪眨了眨眼睛,鼻頭微微發酸。

    “小溪,我們不知道多喜歡你。”

    “每一天,我們都盼著你破殼降生……”

    若沒有發生那些事……

    她的小溪,一定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娘,我現在就很幸福。”游溪在她懷里蹭蹭,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快睡吧。”

    “嗯。”

    聽到這句話,她的眼皮就不自覺垂下來,今日一番遇險,她早就疲累不堪,全靠著一股興奮勁強行支撐,眼睛一閉上,很快就睡著了。

    借著月色,李青岫看了她的睡眼半晌,剛要起身,又被扯住。

    低頭一看,不禁啞然失笑。

    這孩子,還抓著她的衣袖不撒手呢。

    她輕輕將衣角從游溪手中扯出,再次喚出魂石,幫游溪修補她神魂上的裂痕。

    這一忙碌,就是大半夜過去。

    她半點也不覺得疲憊,看著小姑娘甜甜的睡顏,她不禁露出笑容,“傻孩子,有你在,也是娘的幸福。”

    游溪一覺睡到飽足,醒來只覺得神清氣爽,才發現娘不在房中,房門就被打開了。

    一陣香氣飄入鼻端,肚子咕嘟嘟響了起來。

    “娘——”

    “餓了吧?”

    李青岫端著吃食進了房間,甜軟的紅豆粥配小菜,還加了不少滋補的靈材,游溪咕嘟嘟就將一碗粥喝了個見底。

    “真好喝!”

    這就是有娘的感覺嗎?真幸福!

    李青岫微微一笑,遞給她一本冊子。

    “這是?”

    “娘的菜譜。”

    在云山宗隱姓埋名多年,她這廚娘也不是白當的,一身廚藝算是練出來了,還將心得總結寫成菜譜,正好傳給女兒。

    游溪簡單翻閱了兩頁,見里面密密麻麻寫著“油少許、鹽適量、花椒十顆、桂皮兩片……”已經開始頭疼了。

    當初去族長家做客,巴道天高喊“別讓小溪去廚房”言猶在耳,她從灶臺旁邊路過,都能帶翻一瓶醬油兩瓶醋的,就是天生的廚房殺手。

    這本菜譜看起來很舊了,書頁泛黃,還有斑駁的油漬,臟污不少,游溪也不嫌棄,當寶貝一樣收進了儲物戒里。

    “娘,等以后我一定好好磨煉廚藝,親手做飯給娘吃。”

    “好。”

    在娘面前就會嘴甜的小姑娘,幾句話就把李青岫哄得笑瞇瞇的。

    她看著游溪將菜譜收好,表情漸漸嚴肅起來,“小溪,你知道這些年娘為什么不找你,不和你相認嗎?”

    游溪看著娘認真的神情,知道她要說正事了,乖乖坐好,“娘,是不是跟天書有關?”

    李青岫點了點頭。

    “當年,我和你爹負責看守天書,有三股勢力前來盜書,天書失守——”

    “三股勢力?”游溪不懂就問,“哥跟我說,是人族和另一股不知名的勢力……”

    “一開始我們也是這樣認為,我和你爹追著其中一股人族勢力,追入深林之中,和對方交手之后才發現,他們根本不是人族,而是一群烏羽族長老!他們不知用什么方法假扮成人族,一絲妖氣不漏,將我們也騙了過去。”

    游溪心中咯噔一下。

    竟然是這樣!

    烏羽族竟然監守自盜,偽裝人族盜走天書?!

    為什么?

    那她所看到的天書,又是怎么一回事?

    “當時,我們急于搶回天書,中了他們的陷阱,危急之中,你爹將我推出包圍,讓我逃生,而他,就落入了那群鳥妖手中……”

    “爹他——”

    “你爹至今還被困在烏羽族,無法脫困。我無能救他,這些年來,他落在烏燼手中,想必受盡折磨。”李青岫的語氣充滿了自責。

    游溪的手指捏緊了,心里像是墜了塊石頭,沉得發慌,“娘,你怎么知道……爹還活著?”

    “因為,真正的《落月天書》就在我手中。”她道,烏燼想得到天書,就會留著你爹的性命來威脅我。”

    游溪驚訝地看著她娘。

    “這么說,妖族現在的那本天書,是假的?”

    “是。”

    “可是義兄說,當年事件后,族長親自驗證過天書的真偽。”

    “這件事,我亦困惑不解,可惜我無法回到族中親自驗證……”李青岫道,“我作為天書守衛,數百年與天書相伴,能確定我手上的天書是真的。”

    游溪自然相信娘親說的話,種種關于天書的信息,讓她的腦子混亂成了一片。

    “天書原本就是妖族三族共有,烏燼為何要繞這么大一個圈子,將天書給替換呢?”

    李青岫搖了搖頭,她至今不知烏燼的目的是什么。

    游溪稍稍理了理思緒,道:“如果娘手中的是真本,那現在妖族的那一本就是假的,是烏燼以假亂真,做了手腳?”

    “多半是如此。”

    “可是……”游溪道,“這本假天書卻對我產生了感應,我在天書上,看到了許多內容。”

    她將自己看到,烏九明將成為妖族之主,一系列所謂的“劇情”,全都說了出來。

    “難道這也是烏燼的陰謀?”

    “不會。”沒等娘親說話,她自己否認了這種猜想,“要是這些內容是他編造的,他有什么必要派人來對我奪魂?而且,如果這些內容是他寫的,他為什么要寫烏九明成為妖主?他自己做妖主不好嗎?”

    難道他對兒子好到了這個地步,一心盼著兒子當妖主,他安心退位?可烏燼也是厲害的大妖,年齡才正值壯年,他極有野心,不像是甘心為兒子鋪路的人,而且,以烏燼的行事風格,也不像是能寫出這種古早種/馬文風和情節的人吧!

    “如果,內容不是他寫的,而是烏九明寫的呢?”游溪提出猜想。

    假天書的內容,根本不是什么神族預言,而是烏九明自己的臆想,這些劇情之所以會發生,是烏九明按照臆想在推動它們。

    一想到那些內容都是烏九明自己寫的,她更覺倒盡胃口,以前她怎么就沒看出烏九明的真面目呢?

    “這么說,為娘倒想起了一件事。”李青岫道,“我們妖族的祭壇中,供奉天書所用的柱子,是一種叫做天尺玉的材料,傳說那是神族遺留在人間之物,上面還殘存著些許神力,天下間僅存這一塊神玉,與天書相輔相成,互相感應。”

    “若在供奉的假天書上書寫內容,受到神力影響,這些內容很可能變成讖言,更容易發生。”

    游溪恍然大悟。

    那股控制她走劇情的力量,是這塊天尺玉的神力!難怪她覺得這股力量難以抗拒,難怪這力量一次比一次更強。

    因為假天書在祭壇上供奉的時間越久,受到神力浸染越深,操控劇情的力量也越強!

    烏九明借著這本天書,要將所有假的都變成真的!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情不自禁默念,一直困擾的問題得到了解答,只覺得思維通暢不少。這么說來,她幾次破壞劇情,實屬僥幸,烏九明想必已經要恨死她了。

    “所以,烏燼設計偷走真天書,但天書在路上被爹娘截回,他不得不偽造了一本假天書代替,而烏九明又瞞著他爹,在假天書上書寫了所謂的‘劇情’,然后他開始計劃,推動這些劇情一一發生。”

    這樣一來,許多事情都說得通了。

    唯有一件事她不理解,“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假天書上的內容呢?”

    盜取天書事件發生在五十年前,這五十年間,不知多少妖族上過祭壇,無一人觸發過天書感應,只有她……

    烏九明肯定不希望她知道劇情,因為她是他親手安排的“女配”,作用是像沒長腦子一樣愛著他,滿足他無聊的虛榮心。

    母女兩人陷入沉默,這個問題,誰也想不到答案。

    可笑的是,烏燼和烏九明父子各懷鬼胎,烏燼至今不知道烏九明搞了什么鬼,反而懷疑到她頭上。

    她懷疑,就算她向烏燼說出一切,烏燼也根本不會相信,因為假天書是他自己一手安排的,烏九明是如何繞開他,在上面寫了內容,不被所有人發現的呢?

    游溪按了按發脹的太陽穴,一定還有什么是她們不知道的事,光靠想,是想不出答案的。

    她看著娘親,將注意力放回娘身上,“烏燼這些年一直想奪回真天書,所以娘才不能現身嗎?”

    李青岫點點頭。

    “當時,你爹知道我們兩人無法全身而退,將搶回的天書交給我,自己奮不顧身攔住了那伙人,我才得以逃脫。”

    “那一夜過后,我本想帶著天書回到族中,告知義兄一切。沒想到,族中傳來天書已經找回的消息,而我和你爹,一夜之間聲名狼藉,變成了叛族的叛徒……我無法再相信任何人,只能選擇離開妖族,在人族地界潛伏下來。”

    “這些年來,我隱姓埋名,是為了避開羽族的追殺。只要我不出現,烏燼就不會殺死你爹。因為他知道,只要我活著一天,就會想辦法去救人。”

    “我只要敢現身,他就會用晚風來威脅我。”

    游溪明白了。

    “所以,我也是……我也是引娘親出現的棋子,是么?”

    她是當年事件的漏網之魚,烏燼有無數次的機會殺了她,之所以還留著她這條命,就是為了引出不知藏身在哪的娘親。在她對假天書產生感應之后,為了扼殺不確定因素,烏燼才真正對她動了殺心。

    而娘為了她,終究還是出現了……

    “小溪,你是我和晚風的希望,為了你,我們愿意付出一切。”李青岫安慰她,“我不可能躲藏一輩子,我遲早要想辦法將你爹救出來。”

    游溪的斗志隨之燃起,眼神前所未有的堅定。

    “娘說得對,我們一起去救爹!”

    不知道這些事前,她盼著能見爹娘一面,現在知道了,她更想要救出爹,讓他們一家人團聚,讓爹娘不再受苦。

    見她恨不能現在就沖到烏燼面前的模樣,李青岫道:“小溪,這件事急不來,我們需要仔細謀劃。”

    這些年,她想過無數次潛入羽族將游晚風救出來,但她也知道,烏燼一心想搶奪真天書,他必將晚風嚴加看守,設下重重陷阱,等著她自投羅網,她盲目行動,不僅無法救人,更會害了自己。

    作為一個母親,她還有牽掛,她放不下游溪,所以無法孤注一擲。

    “小溪,你要明白,我們的處境孤立無援,蛇族和瑞獸族,都不會相信我們。”

    這些年,在烏族長有心運作之下,她和晚風的身份早就變成了“天書竊賊”“畏罪潛逃”,如果連蛇族族長都無法分辨天書真偽,就算她拿出真天書,又如何證明祭壇上那本和她手中這本,哪本是真,哪本是假?

    在她都不清楚,烏燼獨占天書到底想干什么,她又如何說服兩族,讓他們相信烏羽族背叛了他們?

    更何況,她只要敢在妖族領地附近現身,烏燼有一百種辦法讓她無法靠近蛇族領地一步。

    所以,要救出游晚風,是一條艱難險阻、困難重重,有可能有去無回的路,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讓游溪背負這些。

    但游溪聽完,哪里還能平靜?

    梳理完事情始末,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憤怒,對烏家父子的厭惡到了極點,情緒激動,甚至忘了害怕,“娘,我不怕,只要能救出爹,我不怕危險。”

    “傻孩子。”青岫摸了摸她的腦袋,“路要一步步走,你先養好身體,我們才能去救你爹。”

    “娘。”游溪靠著她,好一會兒,問出心中疑問,“那本真天書里,到底寫了什么內容?你看過了嗎?”

    第40章 決定

    李青岫道:“天書里, 什么都沒有。”

    游溪直起身子,有些驚訝。

    李青岫徐徐幫她梳理肩頭的長發,“三千年來, 三族長老將天書翻來覆去的研究,沒人能從中解讀出只言片語, 我懷疑, 天書本來就是空的。”

    “怎么可能呢?”游溪不解,“不是說,神族留下了兩樣寶物, 一為靈泉,一為天書,玉山宗靠著靈泉滋養, 成了第一仙宗, 天書什么都沒有, 豈不是不公平?”

    “說到底,關于神族的種種,都只是傳言, 數千年的事誰又說得準?”李青岫道,“這兩樣東西到底是怎么來的, 早已沒人知道。”

    游溪陷入沉思。

    李青岫把她柔軟的長發分成幾股, 幫她辮成辮子, 她動作很慢, 十分細致,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她。

    “小溪,跟娘說說這些年你的事吧。”她說,“你過得好嗎?”

    “嗯。”游溪看著鏡中的的自己,她已經長大了, 不再是當初那個柔弱的小姑娘,小時候她常常偷偷躲起來哭,現在有娘在身邊,過去的不幸仿佛都被治愈,她不再覺得委屈難受,說起那些事來,語氣也變得平靜。

    “……就這樣,義兄和我把那兩個老東西狠狠教訓了一頓,他們屁滾尿流從玉山宗滾蛋了,娘,我是不是很厲害?”

    “小溪很厲害。”李青岫笑著夸獎,編發的手卻在氣得發抖,游家兩夫妻竟然敢這樣對待小溪,更私底下投靠羽族,若叫她碰見,她定要讓這兩人化成膿水,尸骨無存,連渣都不剩……

    “娘?”

    “沒事。”她回過神,儼然又變回那個溫和的娘親,“當初,我生下蛇蛋后身體虛弱,你爹與你大伯關系一向不睦,考慮到義兄事務繁多,便拜托同為天書守衛的羽族兄弟多照顧你一二,沒想到這句話成了烏燼將你帶回羽族的借口,早知如此,我們就不該說這話,你也不至于受委屈……”

    她口中的義兄,就是蛇族族長。

    游溪搖了搖頭,她不怨爹娘,爹娘又如何能未卜先知,知道以后的事呢?她想到自己在羽族那些年,爹就被困在羽族,她是否曾在不經意間經過爹身邊,感受過爹的氣息?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爹看見過她嗎?看到她叫烏燼“烏伯伯”,爹會是什么心情?

    一想到這,她就覺得萬分揪心。

    “烏燼那老賊極擅機關,困住你爹的地方,定然被他布下了重重機關陷阱,以他的謹慎,不會讓你有機會接觸到你爹的。”李青岫道。“要想救出你爹,我們需要機關高手的幫助。”

    “那咱們趕緊去找!”游溪道。

    “小溪,你舍得離開玉山宗嗎?”

    游溪先是一怔,點頭道:“玉山宗本來也不是我家,天書是假的,我也沒有再留在這的必要,而且娘暴露了行蹤,繼續留下也不安全……”

    意識到這點,她著急起來,“娘,咱們得趕緊走。”

    雖然她內心很舍不得,舍不得道藏院的師兄師姐們,更舍不得……荊師兄。

    一想到荊飲月,心中酸澀難言。

    “小溪,先前救你的那個黑衣劍修——”

    “他叫荊飲月。”游溪認真道,“娘,我已經想好了,咱們明天就走,救爹這件事,比什么重要。”

    ……

    一大早,游溪就去拜訪了藏玉院長,向她說明了自己要離開玉山的事。

    藏玉有些驚訝:“小溪,你都想好了嗎?”

    游溪點點頭,覺得對不起院長,可她有不得不去做的事,她無法在得知爹正在羽族受苦,自己還安然待在玉山過悠閑的日子。

    藏玉見她眼神堅決,輕嘆一聲:“咱們院多年沒收過你這樣有天分的弟子了。”

    “院長……”

    “不過,我也不想強留你,你若是愿意,我可替你說明,你是因家中急事需要處理,暫時回家一趟,日后若是想回來,道藏院依然歡迎你。”

    “謝謝院長。”游溪眼眶發熱,沒想到院長會對她這么好。

    藏玉微微一笑:“傻孩子,誰還沒有個難處呢?你安心去辦你的事,院長盼你一切順利。”

    游溪沖她深深鞠了一躬,忍著眼淚離開了道藏院。

    才走出不遠,身后傳來熟悉聲音:“小溪,小溪!等等!”

    游溪腳步一怔,回過頭,見花任酒和云蕪急匆匆跑了過來。

    云蕪還未站穩,強著開口,“小溪,聽說你家里出事了,到底是什么事?”

    花任酒道:“有什么幫得上忙的地方,你盡管開口,正好我最近攢了假期,跑一趟西洲不成問題!”

    云蕪也搶著道:“你花師兄沒什么用,幫不上大忙,還有我呢!你師姐我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什么鄰里糾紛、親戚糾葛,我樣樣在行,都能處理,我陪你去,肯定能幫上忙。”

    花任酒:他怎么就沒用了?

    游溪原本不知道怎么面對他們,她心里有愧疚,又有不舍,她隱藏身份來到玉山宗,師兄師姐卻對她真誠相待,她哪里值得他們對她這么好呢?

    “傻姑娘,照顧師妹不是應該的嘛。”

    “就是,不管你去哪,你都是我們道藏院的師妹。”

    “嗯。”游溪重重點頭,“我會記得,我是玉山宗道藏院的弟子。”

    云蕪撲哧一笑:“說得跟訣別似的,又不是不回來了——”

    花任酒踩了她一腳,讓她別亂說話。

    也許師妹的家事難以啟齒,他們還是別忙著添亂了。

    “師妹,你要是有什么困難,記得給我們傳訊。”

    “傳訊符記得帶在身上。”

    “嗯。”

    “說起來,你走了,天機院的那個烏九明也走了,是不是你們老家出了什么事?”花任酒道。

    “烏九明走了?”游溪一怔,她知道按照劇情,烏九明會離開,沒想到他走得這么快。

    “是啊。”云蕪接話,“這姓烏的,連交代都沒交代一聲,連夜就走了,他不僅偷跑,還帶走了芳玲,他們兩私奔了!”

    “天機院長聽到消息,氣得差點吐血,不僅急忙派人去追,還讓人去西洲調查烏九明的身份,聽說他懷疑烏九明的來歷有問題!”

    本來西洲就是妖界邊緣,有一半在妖界之內,人族和妖族混居,天機院長懷疑對方是什么擅長蠱惑人心的妖,不然怎么會騙走他的寶貝女兒?

    游溪心中有數,烏九明來玉山宗的目的,一是為了揚名,二就是為了拐走芳玲。

    他和芳玲私奔后,便告知了對方自己的身份,之后直接以妖族少主之名行走天下,天機院長很快就會知道,拐走他女兒的到底是誰。

    而烏九明的身份一旦暴露,她的妖族身份很可能也會暴露,畢竟她來時,長老安排身份時,說她和烏九明是“同鄉”,羽族少主的同鄉,不是妖是什么?

    就算沒有爹的事,烏九明一走,她在玉山宗也待不下去了。要是師兄師姐知道了她的身份,會有什么反應?

    她只覺內心惶然。

    懷著心事離開道藏院,游溪在岔路口站了一會兒,在離開之前,她有一個始終放不下的人,還有一份沒有送出去的禮物……

    窗欞半敞,朝陽斜穿入戶。

    靠在床頭的人,偏頭看院中的松樹,綠油油的松針,在陽光下好像會發光。

    “你有沒有一點身為病號的自覺?傷成這個樣子,不好好修養,還出去亂晃,亂晃就算了,碰上妖還不知道跑,竟然還跟人家打起來了!”

    “你當你自己是什么?你是不會死還是不會痛?有你這樣不愛惜身體的人嗎?啊?你們劍修真是……”

    房間里,為人看病的醫修長老惱火不已,將受了傷還跑出去的荊飲月一頓數落,有哪個醫生能接受自己剛剛治過的病人跑去出又帶了一身新傷回來?反正她忍不了。

    據這弟子說,他有事要辦下山一趟,路上遇到了妖族,長老就怒了,遇到妖他不會跑啊?斷了一只手,還要和妖奮勇拼殺,心里是一點逼數都沒有啊!

    長老的嗓門越來越大,荊飲月唯有沉默。

    吐沫星子亂飛了半天,長老都累了,歇口氣時,發現對方一直盯著窗外,根本沒聽她說話,頓時又惱了——

    “我說的話,你聽進去了沒有?”

    “你這只右手要是再傷著,干脆別要了!你不是能的,左右手都能使劍嗎?以后當獨臂大俠算了!”

    “……對不起。”

    “你還知道道歉——”她話說一半,忽然意識到不是床上人在跟她說話,回頭一看,梳著麻花辮的姑娘站在門口,一身天水藍羅裙,清靈秀美,五官漂亮,正一臉歉意的看著自己。

    她的火氣瞬間澆滅,不剩了半點火星,語氣也柔和下來,“又不是說你,你道什么歉?”

    “長老。”游溪心疼道:“您別罵師兄了,師兄是為了救我,才會受傷的。”

    “哦——”長老瞥了床上半死不活的弟子一眼,“原來是英雄救美去了。”

    荊飲月:……

    “長老……”游溪還想解釋。

    “行了,你也別解釋了。”長老罵起荊飲月來不遺余力,卻舍不得對小姑娘說半句重話,“不怪你,誰讓他逞能的?”

    她看了一眼荊飲月:“我看你精神好得很,這藥你就自己上吧,我還有事要忙,告辭。”

    說著,把幾瓶藥往桌上一放,自己走了。

    長老來去如風,剩下兩人一個坐在床上,一個站在門口,你看我,我看著你。

    “進來坐。”見她呆呆站著,荊飲月唇角微翹,開口提醒。

    “哦。”

    游溪回過神來,很自覺的把凳子搬到床邊坐著,順便打量他,荊飲月穿著一身單薄的寢衣靠坐在床頭,身上的傷都已經處理過了,右臂被一層靈氣罩覆蓋,這靈氣罩可以加快碎骨修復的速度,不過套上之后,這只手基本上也不能動了。

    剛才那位醫修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其實將傷者照顧得很好,傷口基本上都處理過了,只剩一些小擦傷沒有處理。

    “師兄,我幫你上藥吧?”

    “嗯。”

    游溪伸手取過藥瓶,拔出瓶塞,靈草磨成的藥粉,濃郁藥氣撲鼻而來,她不禁打了個噴嚏。

    荊飲月沉默一瞬,伸手想將藥瓶接過來,游溪緊張萬分,如臨大敵:“師兄,你別動!我來就好……”

    他只好躺了回去。

    游溪小心翼翼倒出一點藥粉,觀察他的傷勢,他的臉上有幾道抓傷,脖子上還有青紫的掐痕,映在冷白肌膚上,格外醒目。

    想到這些傷都是為她受的,游溪的心一片酸澀,止不住的心疼。

    她俯身湊近,淡淡馨香浮動,烏發垂到荊飲月手邊,發尾綁著淺藍色發帶,不安分的在他手邊動來動去,癢癢的。

    此時此刻,他卻完全顧不上這些,注意力全被湊近的游溪吸引了,這么近的距離,能看到她卷翹的睫毛,紅潤的臉頰,稍微抬起頭,就能碰到那豐潤的紅唇。

    他視線難以移開,喉結滾動了一下。

    游溪專心致志看著他臉上的傷口,沾著藥的指腹輕輕觸碰。

    “疼嗎?師兄。”

    “……”

    她的眼睛輕眨,濃密的睫毛像是撲扇的蝴蝶,他的視線不自覺的追逐著那對蝴蝶,一陣心猿意馬。

    “師兄?”

    “不疼。”他聲音微啞,眸色漸深。

    何止是不疼呢,像小貓在臉上輕輕地撓,又像羽毛的絨尖劃過心臟,叫他身上發熱,口干舌燥。

    她真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荊飲月閉上眼睛,這哪是上藥,分明是考驗他身為男人的定力。

    無情道心一次次的冰冷他,卻還是一次次的為她心動,他引以為傲的自控力,在游溪面前不堪一擊。

    他心思浮動,難以平靜。

    “師兄,我有件事想告訴你……”上完了藥,游溪猶豫著說。

    荊飲月睜開眼睛。

    她輕輕咬了咬唇,“我要走了。”

    “去哪?”他的聲音微冷。

    游溪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可能會離開一段時間……等我辦完了事情,就回來找你。”

    荊飲月陷入沉默。

    明明知道她是帶著目的混入仙宗,現在,她知道了追殺她那群人的身份,找回了娘親,她還留在這里做什么?她沒有理由留下。

    一陣苦澀涌上咽喉,藏在被子下的手偷偷收緊了。

    他偏過頭,盡量讓自己的姿態看起來冷硬。

    見他這樣,游溪有點無措。

    她是認真許諾,也是認真想著,等救出了爹就回來找師兄,或者說,是回來找他的念頭,給予了她離開的勇氣。

    為了救出爹,她和娘要憑對抗整個羽族,占妖界三分之一的勢力,前路未卜,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勝算。

    而且這件事,是她自己的事,也是妖族內部的紛爭。師兄是人族,他是玉山宗的天之驕子,是含光院最有前途的劍修,他的身份,不能介入其中。

    自從遇到她,他一再受傷,每一次都是因為自己。

    她很心疼師兄。

    “師兄,你能等我嗎?”她小心翼翼問。

    荊飲側身向內,閉著眼睛,是拒絕溝通的姿態。

    游溪有點委屈,又有些失落。

    默默站起身,從儲物袋中取出一物,輕輕放在桌上,離開了房間。

    她走后很久,房間里一片寂靜。

    良久,床上躺著的人才有了動靜,起身看向桌子,桌上放著一本嶄新的劍譜,是她精心為他準備的禮物。

    他甚至可以想象,挑選禮物時,她彎彎的唇角,閃閃發亮的眼睛,滿懷期待的表情……

    荊飲月心中,一片煎熬。

    門口忽然傳來動靜,他猛然抬頭看過去——

    站在門口的歲舍愣了一下,師兄用如此炯炯有神看著他是幾個意思?弄得他抬起的腳一時都不知道該不該放下。

    “師兄,你是不是很期待看到我?”

    “……”

    “哎呀,要知道你這么想我,我就該早點來看你了。”他跨進房間,看到擺在桌上的劍譜,一愣,“哇,這不是玉山拍賣行炒得火熱的那本極品劍譜嗎?據說拍出了百萬靈石的天價!師兄,原來那個神秘買家是你啊!”

    “師兄,你什么時候這么舍得花錢了?”歲舍說了半天,見他都不說話,忽然道,“這不會是游師妹送的吧?那她不是把上次洞府中得到的靈石全花光了?”

    他一臉羨慕,“要是誰這么對我,我指定以身相許!”

    荊飲月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他一眼,“你到底想說什么?”

    歲舍嘿嘿一笑:“我聽說游師妹要走,師兄,你不跟著師妹一起走嗎?”

    荊飲月道:“她有她的事要做。”

    歲舍道:“游師妹年紀輕輕,缺乏閱歷,在外闖蕩可能會遇到危險,而且她急匆匆就走,說不定是有什么棘手的事要處理呢?師兄,你不擔心?”

    荊飲月:“……”

    歲舍又說:“聽說那個叫烏九明的也離宗了,這人狡猾陰險,萬一他在外面遇上了游師妹,豈不危險?師兄,你真的半點都不擔心?”

    荊飲月搭在床邊的手悄然收緊,暴起了青筋,冷聲道,“出去。”

    ……

    晨光鋪滿山道,夏風微微吹拂。

    游溪站在下山路上,頻頻回望。

    李青岫見狀,問道:“小溪,你在等人嗎?”

    游溪搖搖頭:“沒有,娘,我們走吧。”

    娘有些擔心的看著她。

    她不知道自己的神色沮喪,努力讓自己露出輕松的表情,“娘,你說的機關高人,叫什么名字?住在哪?”

    “那人行蹤不定,我也是最近聽說他在南洲晚云城附近出現過。”

    “至于他的名號——天下第一機關師,太息羽。”

    游溪一頭撞上了旁邊的柳樹。

    “小溪?”娘親連忙扶住了她,這姑娘,真是魂不守舍的。

    她捂著發紅的額頭,急切道:“我知道這個人!”

    在天書劇情中,烏九明離開玉山后,結識的第一位大能,后來成為他的靠山,鼎力支持他當上妖主的,正是這位太息羽!

    “娘,我們得趕緊走,要趕在烏九明前面找到他!”

    如果讓烏九明先拉攏了太息羽,他們救出爹的希望就渺茫了!

    “別急。”李青岫道,“南洲離此距離遙遠,天尺玉的影響范圍也許沒那么大,而且修為越高,對天尺玉的抵抗也越強,此人盛名在外,不一定會欣賞烏九明這樣的人。”

    話是這么說,游溪還是難免心急。

    畢竟她已經見識過劇情的力量,那天晚上,若不是她在最后一刻清醒,對她毫不防備的師兄,就被她一口咬死了。

    想到荊飲月,她又覺得心中微澀。

    本來以為,自己對他只有那么一點點喜歡。

    真正到了要離開這一刻,才知道她的喜歡,也許不止一點。

    她忍不住低下頭,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李青岫將一切都看在眼中,柔聲道:“小溪,小心沙子迷眼,娘幫你擋著。”

    “嗯。”她低低應了一聲,牽著娘的手,走在她身后半步,遮住了微紅的眼圈。

    這山道上,風真大呀。

    ……

    不遠處高樹上,歲舍道:“師兄,真的就這么讓游師妹走了嗎?”

    荊飲月沉默不語。

    歲舍看了一眼他身上沒好的傷,戴著靈罩的手,“要是讓長老知道,你偷偷跑出來,又該罵你了。”

    荊飲月:“小傷而已。”

    歲舍嘆了口氣:“沒想到游師妹就這么走了,也不知道一路上會遇到什么,萬一碰上那個烏……”

    荊飲月霍然轉身,躍下了樹梢。

    “師兄,你去哪?”

    “找師父。”

    歲舍眉梢一挑,這時候去找師父,還能有什么事?

    弟子下山,需要師父允許,師兄裝得不在乎,其實根本放不下心,還不是要下山追師妹去了?

    他嘿地樂出聲,“師兄,我就知道,你根本舍不得游師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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