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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大雨

    “你說, 你要下山?”含光院內,秋山君打量著站在下首的弟子,有些驚訝。

    他來找莫含光議事, 就碰到荊飲月也來找他,沒想到徒弟一開口, 就提出了讓他意外的請求。

    “為何?”

    “我想下山調查冥鬼之亂。”

    “此事輪不到你來查。”秋山君道, “阿月,你搞清自己的身份,你是七院弟子, 你該做的是勤奮修行,努力成長,冥鬼也好, 妖族也好, 這些事情自有你的師長和長老們去操心。”

    “再說, 你帶著這一身傷,查什么查?別把自己賠進去了!”

    徒弟如此不愛惜自己,傷還沒養好就想外出犯險, 他難得有些動怒。

    “誒,真君消消火氣。”莫含光倒不反對弟子關心這些大事, 他一向認為, 修真界的變化, 和每個人都息息相關, 荊飲月能想到這點,正說明了他的擔當。

    “最近先是在玉山宗內,接著又是玉山城,陸續都出現了冥鬼,事情確實反常, 我正準備找人去調查——”

    “院長——”

    “秋山,我知道你疼惜弟子,此事也不急于一時,讓他把傷養好再去,這樣你該放心了?”

    “我的傷不礙事,路上就能養好。”

    “你——”秋山君氣急,“你就是想去找那姑娘!”

    莫含光眼一瞪:“什么姑娘?”

    他想起之前在亂石山的事,“莫非是那個道藏院的游溪?”

    最近天機院長天天拉著他念叨,說那烏九明不是好人,他和游溪的身份八成都有問題!念得他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烏九明拐走了天機院長的寶貝女兒,身份確實可疑,但游溪……莫含光想起那姑娘清澈明亮的眼神,以他看人的經驗,他覺得這姑娘不像什么壞人。

    “她是什么身份先不說,重要的是——阿月,你不能因她亂了自己的道心啊。”秋山君語重心長道。

    說起這件事,荊飲月正有問題要問:“師父,我這顆道心,是不是有問題?”

    秋山君一愣:“什么意思?”

    荊飲月眉心微蹙:“它的力量很強,強得有些不正常。”

    秋山君和莫含光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復雜的神色。

    “咳。”片刻后,秋山君咳了一聲道,“徒兒,這說明你與無情道十分契合,你的天賦卓越,道心自然也與旁人不同。”

    荊飲月沉默了。

    他察覺到師父沒說真話。

    秋山君就不是會騙人的性格,見徒弟不信,偷偷踩了莫含光一腳,讓他說話。

    莫含光倒抽一口涼氣,這一腳,怕是半個腳都腫了,秋真君是沒有半點輕重啊。

    “飲月,你不必憂心,道心強悍一點,難道不是好事嗎?”莫含光忍著痛道,“說明你修煉起來,比旁人要少走一些彎路。”

    秋山君沉默不語,一臉愁容,他懷疑徒弟已經走到歪路上去了。

    比起秋山君,莫含光就要樂觀多了,他一向覺得,這種事情只能疏不能堵,越阻止,徒弟越是逆反,真將他逼走了,到頭來后悔晚矣。

    古往今來,但凡修無情道的,哪能不遇到情劫?

    情結就是無情道上的考驗,跨過去,道心就大成了,跨不過去,那也是天命如此,他們這些人阻止也沒用。

    他還覺得,荊飲月這情劫,來得算晚的。

    “秋——”

    “我不同意。”秋山君半點不松口。

    “你這……”莫含光心道他可真是固執,“這樣吧,宗主最近正過問大長老丹岳投靠妖族之事,我問問他,看他意下如何。”

    “宗主回來了?”秋山君意外。

    “他老人家只是通過神識過問,本人似乎不在宗內。”莫含光道。

    “那大長老招供了?”

    “唉,招了。”提起此事,莫含光唯有嘆氣,“沒想到,這件事牽連的人還不少,這群老東西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放著宗內多如牛毛的功法不鉆研,非要一步登天,相信所謂的神族功法。”

    “也不動想想,真要有那玩意兒,妖族自己偷著練還來不及,還拿出來給他們練?腦子都被驢踢了!”

    他氣得忍不住直拍扶手,秋山君向來不關心宗門事務,無言以對。

    下方的荊飲月則不由皺眉,他從這件事中感覺到一絲不和諧的地方,如果妖族的陰謀,是通過假的天書功法暗中拉攏宗內長老,為何不將這件事做得更隱秘一些?

    盜尸事件暴露了執戒堂左長老,抽簽戰暴露了地峰大長老,更牽出了潛藏的一群人,如果說左長老是敗于自己的多疑,丹岳的暴露完全是受了烏九明的牽連。

    一個地峰長老,已是仙宗的高層,為了一場抽簽戰的勝利,就要動用到他出馬?

    總覺得哪里不對。

    “大長老說了,這件事跟烏九明有關嗎?”

    莫含光搖了搖頭,“他只說他是為了對付丹華兩兄弟。”

    荊飲月陷入沉默,他連其他長老的名字都交代了,卻唯獨這件事上有所隱瞞?

    莫含光拿出一塊白色靈石,將一縷神識寄存其中,向宗主發出了詢問。秋山君有些緊張的盯著,在場兩位真君都不覺得,因為一個弟子的事過問到宗主面前,有什么不對。

    片刻后,白色靈石閃了閃。

    莫含光道:“宗主同意了。”

    秋山君長嘆一聲,道:“既然如此,為師也不阻攔你了,你且去吧。”

    他既擔心徒弟放不下那女子,又擔心不讓徒弟下山,會不會阻了他的機緣。連宗主都認為他該去,但愿這一趟他能有所收獲,又或者能斬斷這段情緣,那也是好的。

    莫含光又叮囑道:“你此行重在調查各地冥鬼事件,若能發現冥鬼突然增多的原因是好,但也不用強求。尤其切記,不可深入冥界,冥界之內陰魂煞氣,不是你如今的修為能抵擋的,冥界之內的狀況,宗內會另派人去調查。”

    荊飲月點了點頭,表示記下了。

    秋山君頭發都白了幾根,也道,“徒兒,萬事小心,切勿逞強。”

    ……

    一個月后,南洲地界。

    夏秋之交,南洲的氣候依然酷熱,傍晚時分,天上籠著厚厚的烏云,天地間如同蒸籠悶熱,林中一絲風也無,樹葉紋絲不動。

    “看這天氣,晚上恐怕會有一場暴雨,您二位還是趕緊找個地方落腳吧。”

    茂密樹林間,一只毛絨絨的鼯鼠妖蹲在樹杈子上,舉著一片不知從哪找來的荷葉頂在頭頂,沖游溪母女點頭哈腰,態度十分恭敬。

    離開玉山宗后,游溪和娘親一路奔著南洲而來,尋找天下第一機關師太息羽的下落。

    她記得劇情中,烏九明離開玉山后,和芳玲一路游山玩水,是在南洲一座叫做晚云城的小城里偶遇了太息羽。

    于是兩人一路直奔晚云城而來,但路上游溪的神魂裂痕不穩,不得不停下來休養了幾日,后來,她又接到了族中的傳信。

    族長告訴她:巴道天失蹤了。

    這事令游溪十分驚訝,按族長所說,巴道天跟著游家夫妻之后去了一趟玉山宗,早就該回去了,族中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他這少主處理,但他一直不見回轉,還音訊全無。

    族長十分心焦,派人四處打聽,打聽到巴道天曾出現在南洲一個叫做溪水鎮的地方,他派出族人在附近搜尋,不見巴道天下落,問游溪可知道他去干什么了,是否留下了什么線索。

    游溪記得,義兄走之前跟她說,要找到天下最好的禮物送給她,她不確定巴道天失蹤否是與此有關,和娘商量之后,決定先來到溪水鎮找人,再去找太息羽。

    雖然這很可能會讓她們落后一步,但義兄出事,下落不明,一日找到他,就一日不能放心。

    于是她們繞了遠路,先去溪水鎮再去晚云城。

    如果讓烏九明搶了先,也只能再想辦法了……她不能放著義兄遇險不聞不問。

    一路上,為了避開羽族追蹤,她們沒有走大路,翻過眼前這座山,就到溪水鎮了。

    山路上,娘找了只小妖打聽溪水鎮的情況。

    “沿著山路一直走,下了山,就是官道。順著官道往南望,能看到一間云來客棧,二位腳程快的話,趕得上在客棧過夜,再往東南走七里地,就到溪水鎮了。”鼯鼠道。

    “最近鎮上可有什么怪事嗎?”

    “怪事?”鼯鼠撓了撓腦袋,“聽說最近鎮上死了幾個人,鬧得還挺厲害,具體如何我就不知道了。過去溪水鎮一向太平得很,鎮上有個木匠,小有名氣,很多人慕名來找他刻一些雕件,除此之外,也沒什么特殊的了。”

    死了人?

    母女兩人對視一眼,會不會和巴道天有關?

    鼯鼠又道,“這南洲不比中洲,沒什么厲害的大宗門,附近有個叫流仙宗的,據說祖上有人飛升過,如今也沒落了,但總歸是狡猾的人族修士,還是不招惹他們比較好。”

    “多謝。”李青岫道。

    “您客氣了。”鼯鼠恭恭敬敬沖她作了一個揖,“能跟您這樣的大妖說上幾句話,我是我的福氣。”

    它小心翼翼看向兩人,伸出一根小爪子,“小妖有個要求……”

    “你說。”

    “二位能不能摸摸我,讓小妖我沾點福氣,早日化為人形,成為大妖——”

    話未說完,頭頂傳來輕柔撫摸,鼯鼠妖抬起眼睛,游溪笑瞇瞇看著它,把它頭頂的毛都呼嚕順了。

    緊接著,李青岫也摸了摸它。

    鼯鼠臉上涌上兩團迷之紅暈,陶醉道,“唉喲,我今年都不會洗澡了。”

    天色擦黑,悶雷滾動。

    一場大雨眼看就要降下來了。

    兩人沿著山路下了山,在大雨之前,趕到了云來客棧。

    外面狂風大作,客棧屋檐下掛著兩盞燈籠散發著暖黃光暈,在風中搖晃不止。

    敲開大門,小二領著兩人往里走,“兩人客官來得可真是時候,再晚半個時辰,小店就要打烊了。”

    外面風雨飄搖,屋內燈火昏暗,大堂里稀稀拉拉坐著幾桌客人,見有人進來,有幾人往這邊看了一眼。

    游溪站在娘親身后,打量這幾桌客人,最遠的那一桌坐著一家三口,很有默契的埋頭吃飯,似乎對外界的動靜不感興趣。只有那孩子,在她看過去時,歪頭看了看她,笑著用口型叫了她一聲“小姐姐”。

    中間坐著幾個商人和鏢師打扮的人物,看她們的眼神警惕又干練,只是掃了一眼,飛速收回視線。

    最靠外的這一桌,打扮頗為齊整,清一色紅底白邊的宗門服飾,袖口領口繪有流云紋,應該是附近宗門的弟子。

    門口那位忍不住抱怨:“這么晚了,怎么還有人來?門一開一關,飯菜都吹冷了,還怎么吃?煩死人了。”

    他聲音不小不大,故意說得兩人都能聽見,把碗端起又放下,發出砰一聲響,把同桌弟子都嚇了一跳。

    “成師兄,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出門在外都不容易,還是彼此體諒下吧。”一旁的師妹小聲勸道。

    那人哼了一聲,端起碗接著吃飯。

    李青岫冷眼掃了他們一眼,也沒說什么,她和游溪都偽裝了容貌,行事盡量低調。一路走來,形形色色的人碰到不少,這種脾氣差的小輩,她也懶得理會。

    正要往里走,掌柜端著蠟燭走了出來,“兩位客人,來得正巧啊!本店正好還有一間上房——”

    他態度殷勤熱切,看到李青岫時,整個人卻愣住了。

    他嘴巴張得老大,端著蠟燭快步走過來,打量她半晌,終于激動地喊出聲:“阿岫,你是阿岫嗎?!”

    李青岫不著痕跡眉微皺,露出淡笑:“是我。”

    “趙二郎,你怎么會在這?”

    “嗨。”趙掌柜道,“這不是做門營生,討口飯吃么。當年和你們分別后,我也拜了個宗門,清修了幾十年,終究還是凡塵難忘,認清自己其實是個俗人,于是下了山,開了這家客棧,忙忙碌碌,日子也還過得去。”

    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臉,“你看,你還是這么年輕,我都老了。”

    數十年前,李青岫曾在人間走動,結識了幾個青年,他們是一群散修,因意氣相投,聚一起行走天涯,行俠仗義。她曾以散修身份與他們同行過幾個月,那時她用的也是這張不起眼的面孔,沒想到在這里會重逢故人。

    她道:“確實過去很久了。”

    心中卻升起了一陣戒備。

    在這南洲的小鎮附近,見到幾十年沒見的故人,對方正好是這間客棧的掌柜,真有這么巧的事嗎?當初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交情,過去幾十年了,他還一眼就能認出自己。

    “可不是么。”掌柜目光落在游溪身上,“這是你的女兒?沒想到你也成了親,做了娘——”

    “媽的,吵死了!”剛才那人忍不住了,怒罵道,“吃頓飯都不得安寧,要敘舊能不能換個地方啊?誰想聽你們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

    掌柜汗顏,連忙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一時高興,吵到各位了,給各位賠不是了。”

    “話不是這么說。”那頭鏢師道,“這里是客棧大堂,又不是你家,你憑什么不讓別人說話?嫌吵,你也可以出去吃啊,外頭多清靜,地方還寬敞呢!”

    “你什么意思?”那人轉過頭,鄙視道,“哪來的不長眼的鏢師,也敢多話?”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袍,故意露出那片流云花紋,語氣高傲,“沒有我們流仙宗保護這一帶太平,你們走什么鏢,送什么貨?”

    游溪心道,原來這群人就是鼯鼠妖說的,祖上闊過、如今敗落的流仙宗弟子。

    鏢師還想說話,一旁商人扯了扯他,搖了搖頭,似乎不想惹事,他只好不說了,悶頭干飯。

    那人得意起來,果然搬出流仙宗的名頭,這些人都被震懾住了。

    他洋洋自得,揚聲道,“不怕告訴你們,鄙人流仙宗內峰二弟子成仙,是個劍修,玉山宗的荊飲月知道吧?那也是我的手下敗將!”

    大堂內一片靜默,沒人說話。

    游溪:……

    你真是風大不怕閃了舌頭。

    不過驟然聽到師兄的名字,還是讓她心跳漏了一拍,也不知道師兄現在怎么樣了,傷養好了沒有?

    就這貨這樣的,師兄一只手都能打十個。

    心里這樣想著,就沒注意表情管理,讓成仙看了個正著,“怎么,你還不服氣?”

    他看到游溪掛在腰間的陣盤,“這年頭居然還有人學陣法,陣法師不是純廢物?給我們劍修提鞋都不配!”

    游溪再次感覺到了差距,荊師兄從來不會看不起任何流派的修士,不止一次和她配合對敵,這種人就是敗壞劍修的名聲。

    想到師兄被這種人抹黑,她就有些生氣,走上前,輕輕將三塊靈石放在了桌上,靈石呈三角放置,那人掃了一眼,“幾個意思?拿這么幾塊破靈石想羞辱我們?也不看看——”

    嘭!

    眾人眼前白光閃過,一道雷從頭頂轟然砸下,就在成仙端碗的手前方一寸炸開,將桌子燒穿了一個洞!

    “娘喂!”

    成仙嚇得摔了碗,連滾帶爬躲到了桌下,雙手抱頭瑟瑟發抖,“別劈我!”

    修行之人,最怕雷劫。

    他曾親眼目睹宗內一位長老在渡劫地階時被天雷劈成灰飛,連尸骨都沒留下,從此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

    沒想到這相貌平平的女子,出手竟然如此不凡,隨手三顆靈石布陣,就引來了一道天雷!

    流仙宗其他弟子也被震懾到了,看了一眼還在滋滋冒著黑煙的桌面,又看游溪,“高、高人啊!”

    “三顆靈石就能引來天雷,這是什么仙術?”

    “這、這這到底是什么陣法?”

    幾人原本不屑一顧,此刻卻滿眼崇拜的看著這三顆靈石,像要把上面看出一朵花來,可這怎么,也只是平平無奇的靈石而已。

    成仙哆哆嗦嗦從桌下爬起來,顫聲問,“你、你是怎么辦到的?”

    游溪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們,也是沒想到這些人這么不禁嚇,眨了眨眼睛,“聽——”

    轟!

    又是一道雷聲炸響。

    幾人正聚精會神,猝不及防,又讓嚇了一哆嗦。這才回過神來,原來是外面在打雷!

    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引雷陣,將天象雷威引到陣中,威力縮小了十倍不止,因而只是在屋頂和桌上都穿了個洞,而他們忘了外面正在刮風下雨,還以為這陣中憑空生雷……要知道,陣法引雷和生雷,不是一個難度的。想到他們剛才大驚小怪,咋咋呼呼,就……怪丟臉的。

    幾人悶聲不吭,都不說話了。

    成仙意識到自己被耍了一道,可他剛才被嚇得屁滾尿流的模樣,面子里子都丟完了,周圍人雖然沒說話,但他總覺得他們在暗中笑話自己,更別說他剛才還夸夸其談,說自己贏過玉山宗名聲正盛的那位劍修。

    臉上一陣陣燒紅,成仙尷尬又難堪,碗里的飯菜更沒有滋味,把碗一放,灰溜溜上樓休息去了。

    “誒,師兄!”其他弟子趕緊跟上,很快,流仙宗幾人就走了個干干凈凈。

    游溪將靈石收回,手上掐訣,將屋頂和被引雷轟出來的小洞給補上了,屋頂上一道銀光漫過,瞬間恢復如初。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掌柜,弄壞了桌子,我賠給您。”

    “誒,小事而已。”趙掌柜毫不介意,“姑娘這一手,實在是令人驚艷,不愧是青岫的孩子,這份天資就不是咱們能比的。”

    他一番恭維,臉都笑成花了。

    游溪收起靈石,她刻意隱藏實力,并沒布下真正的聚雷陣,因為不想太引人注意。

    不過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借著出手修補屋頂的機會,在屋頂上藏了一道結界,用于感知妖氣。一旦客棧有妖氣異動,她都能察覺到。

    烏燼派出來對付她的長老全軍覆沒,以這人的老奸巨猾,不可能沒有動作,這一路她都小心提防,不敢松懈。

    李青岫看著女兒,臉色浮現欣慰淺笑。

    這一路上,小溪除了休養身體,就是在努力鉆研陣法和符術,想救出爹的想法,絕不是說一句空話而已。

    她發現,女兒比她想的更優秀,也懂事得讓她有些心疼。

    掌柜親自引著兩人進了上房,又說了幾句敘舊的話,這才幫她們關上房門走了。

    游溪坐在床邊:“娘,我覺得有點不安。”

    說不準是因為什么,也許是這風雨飄搖的夜里,外面漆黑一片,讓人本能覺得危險,又或許是突然碰上的掌柜竟是娘認識的人,這未免太過巧合……

    轟隆隆!

    又是一陣驚雷炸響。

    門口忽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游溪嚇了一跳,趕緊往娘身邊蹭。

    李青岫上前,打開房門,門口站著笑成一朵菊花的掌柜,不知為何,這笑容令游溪覺得有些滲人。也許是晚上的光線太暗,掌柜的臉瞬間有些扭曲,仔細看時,依然是笑著的,好像只是她的錯覺。

    “青岫,晚上冷,我來給你們送熱水。”

    “有勞。”

    掌柜和小二一起抬了熱水進來,屋外狂風大作,屋里熱氣蒸騰。

    小二走后,掌柜還站在門口,猶豫片刻后道:“青岫,有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說。”

    “怎么了?”

    趙二郎看著她平靜如水的雙眸,欲言又止。

    李青岫打算關門時,他急忙開口,“那幾個流仙宗弟子,今日你們得罪了他們,要小心他們報復。”

    他壓低了聲音,生怕隔壁的人聽見,“流仙宗雖然沒落,在這一帶還是挺有勢力的,你們之后最好避開他們。”

    “知道了。”

    “多謝。”

    趙掌柜又笑了笑,“你們休息,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他一走,游溪趕緊將門關上,搓了搓手臂,“娘,我覺得他怪怪的。”

    李青岫似乎在思考什么,沒有說話。

    游溪坐會床邊,看著氤氳的水汽,道:“也不知義兄到底出什么事了。”

    娘親坐在桌邊:“巴道天身具巴蛇血脈,他們巴家幾百年才有這么一個血脈返祖,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也許他只是被困住了。”

    游溪點點頭。

    族長找到她的時候,她曾想過要不要說娘的事。當年出事時,娘無法相信任何人,可是這么多年過去,義兄一直對她很好,是她絕對相信的人,是否該將烏燼的謀算告訴他們?

    烏燼不止是她的仇人,他想盜取天書,也相當于背叛了妖族。

    這件事,李青岫也考慮過,但她和這位蛇族族長,已經五十余年沒見過面。他是游晚風的結拜兄弟,和她這個弟妹的關系只能說是一般,而且義兄身份又是蛇族族長,他知道之后,是否會以大局為重,勸她隱忍一時?

    而且,她現在無法證明那本天書是假的,也不知烏燼的打算。

    幫忙尋找巴道天只是出于小溪和他的私人交情,至于將事情全盤托出,她還需要仔細考慮……

    “好了,早點休息吧。”她道。

    “娘睡吧,我再看看。”她撥弄手中的陣盤,感知屋頂結界覆蓋下的動靜,這樣狂風驟雨的晚上,她心里總有不安感。

    “傻孩子,正是這樣的天氣,才可以安心睡覺。”

    “為什么?”她不解問。

    “因為那些渾身長滿羽毛的東西,最討厭這種天氣。”

    轟隆隆。

    炸雷響過,風勢不停。

    噼里啪啦的雨聲敲窗,大雨傾盆而下。

    窗外,一道黑影悄然掠過。

    第42章 地乙

    一夜風雨過去, 翌日天色放晴,游溪早早就醒來了。

    打開窗子,抬頭見碧空如洗, 清風徐徐,天氣好得不行, 遠處山林中不少樹木歪倒, 地上全是斷枝落葉,地面還一片濕潤,不少小水洼積起了水, 到處都是暴雨沖刷過的痕跡。

    空氣中有濕潤的泥土氣息,她深吸口氣,好天氣讓人心情愉快。

    她托腮靠著窗, 眺望著連綿起伏的遠山。

    遠處云霧連綿, 高山深處的霧中隱隱約約能看到飛檐一角, 想必是他們口中的流仙宗,看起來離這里還挺遠。

    她又不禁想到荊師兄,不知他在玉山宗過得好嗎?

    這么長時間過去了, 他的傷應該也養好了吧?

    現在想來,她對于龐大的宗門而言, 多么渺小, 玉山宗有沒有她, 其實沒有任何影響, 對師兄來說,可能也是一樣。

    原本他就是一個自律到極點的人,每天辰時練劍,酉時打坐,按時上課, 風雨不歇。

    她走了之后,沒人打擾他規律的生活,說不定他還會覺得清靜,師兄的劍道,一定又進益了不少吧?

    告別時的不歡而散,她已經放下,畢竟離開是她自己的選擇,為了去做更重要的事。只是她也不會再去主動聯系對方,想起師兄時,心里還是會覺得有些惆悵。

    這種感覺很難形容,如同飛鴻踏雪泥,分別后依然在心中留下了痕跡,時不時會想起。

    忘記昨天做了什么很容易,忘記一個走進過心里的人卻很難。

    更何況,見不到的人,記憶會一再將他美化。

    他說話時的聲音、語調和神情,在腦海中反復浮現,游溪后知后覺,她可能比自己想的,更喜歡荊師兄一點……

    可再見之日,卻是遙遙無期。

    少女托著腮,望著迢迢遠天,幽幽嘆了口氣。

    李青岫將女兒的神情盡收眼底,她什么也沒說。打開房門,掌柜又在門外,見了她,搓手笑道:“青袖,這么早就起了?”

    李青岫看著他,沒說話。

    趙掌柜有些尷尬,沒話找話:“今天一早,流仙宗那些人就退房了,這下你們可以放心了。”

    李青岫道:“我們該擔心的不是他們,而是你吧,趙二郎。”

    掌柜臉色勃然一變,一把漆黑匕首自袖中滑出,陰狠刺向李青岫!

    然而對方已有堤防,他這一下刺了個空,被李青岫反手握住手腕,往外一甩。

    “啊!!”

    掌柜橫飛出去,撞翻了欄桿,眼看就要掉下去,卻被一只手穩穩拉住了。

    趙二郎驚慌失措的抬起頭,拉他上來的人,正是昨日的那個鏢師。

    鏢師的力氣不是一般的大,單手就將掌柜拎起來,甩到了一旁,冷聲道,“真是沒用的東西。”

    掌柜不敢言語。

    鏢師身后站了一群人,是那幾個商人,還有幾個也是昨日的客人,隔著一條走廊,和李青岫對視。

    “娘,結界有動靜——”

    游溪沖出來,看到堵在門口的一群人,倏然明白過來,“快跑!”

    母女兩個退回房中,直接從窗口躍出,然而客棧之外,傳來一陣陣撲翅聲,烏壓壓的鳥妖從林中飛出,將她們包圍在了原地。

    游溪捏了一把汗,她們的行蹤果然暴露了!

    鏢師們悠閑從客棧正門走出來,卸去偽裝,露出真面目。

    烏發披肩,氅衣加身,正是烏羽族的標志性打扮。

    “青岫,多年不見了。”為首那人氣勢沉穩,身披一件黑色大氅,語調陰沉,“燭陰那個沒用的東西,果然是栽在你手里。”

    “玄冥。”李青岫道:“對付我們母女二人,烏燼竟要出動你們地乙一支,看來你們羽族確實沒落了。”

    羽族十二支中,燭陰屬于戌部,戰力只能算是一般,而眼前的玄冥,是乙部的首領長老。

    天甲、地乙,是烏羽族最強的戰力。

    烏燼竟然將地乙一部派出,看來是惱羞成怒,連底牌都掏出來了。

    “哼。”玄冥神色不爽,哼了一聲,“交出東西,可免一死。”

    “你在說什么謎語,我聽不懂。”

    “李青岫,明人不說暗話,當年發生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玄冥道,“你何必跟羽族作對?交出族長想要的東西,不止你可免一死,你那可憐的夫君,也可獲得自由。”

    他看向對方身后的游溪,沉聲道,“這么多年骨肉分離,夫妻離散,你難道就不想一家團聚,過太平日子?”

    “呵。”

    既已被識破身份,李青岫和游溪都恢復了原本樣貌。她冷笑一聲,“你也有臉說這種話?究竟是誰害得我骨肉離散,夫妻分離?!不交天書,我還有一條活路,交出天書,我和晚風才是真正死路一條。”

    “烏燼這種臟心爛肚的貨色,只有你們這些夯貨,才會死心塌地跟著他。”

    “住口!”

    “看來今日是必有一戰了。”玄冥道,“憑你們母女二人,也敢來試地乙部的鋒芒?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說著,縱身飛上半空,氅衣在風中翻飛,滿綴的羽毛飄舞不停,鳥妖們聚集在他身邊,羽翼遮天蔽日,烏壓壓連成一片。

    看著這些羽族,李青岫眼底難掩厭惡,她低聲道:“小溪,怕嗎?”

    其實,她昨夜已經察覺到不對勁,但既然行蹤已經暴露,就避免不了正面一戰,如果之后去溪水鎮再被對方埋伏,只會更不好處理。

    而且,游溪一心想救出她爹,這正是她磨礪成長的機會。

    游溪連被人多看兩眼都會不自在,這種場面怎么能不怕?但她不能永遠躲在娘親或者師兄身后,等著別人幫她解決問題,雖然掌心了出一層冷汗,其實是害怕的,她仍然故作堅定回答:“不怕!”

    “好。”

    李青岫道:“今日娘就帶你,教訓教訓這些扁毛畜生!”

    她抬手,掌心三顆靈珠環繞,周身妖氣暴漲,衣發無風自舞,襯著她清美出塵的臉,宛如仙子一般。

    “毒靈珠,真是久違了。”玄冥頗為戒備的看著她掌心三顆珠子,“小心她用毒。”

    “知道你們哪點最蠢嗎?”她道。

    玄冥皺起眉。

    “明知我用毒,還帶這么多人來送死,你們羽族還真是喜歡虛張聲勢!”

    話音落,她掌心三顆碧綠的毒靈珠飛速旋轉,蓬勃綠意從靈珠中迸發出來,一層層的綠色毒霧迸發,哪怕有所防備的鳥妖,轉瞬就被毒霧侵蝕,發出陣陣慘叫!

    “休得囂張!”玄冥見狀,大氅張開,一層層羽針密集如雨,射向李青岫所站方向,見她不閃不避,有些驚訝——這蛇妖瘋了不成?

    卻見她身后靈光乍起,那漂亮的小姑娘手握陣盤,清聲道:“陣開!”

    以她們二人為中心,圓形陣法輻射展開,地上不知何時布下的靈石連成復雜的線條,靈光大作,嚴密的防御盾自陣中升起,將密集的羽刃統統擋了下來。

    “人族陣法?”玄冥從剛才起就沒正眼看過游溪,在他看來,這剛成年的蛇妖除了拖后腿,還能有什么用?不過是個跟在李青岫身邊的累贅罷了,沒想到她竟然會人族陣法!

    這還不算完,陣法起后,游溪手中出現了一堆符紙,正是花任酒用過的爆破符。

    十幾張爆破符在空中連環炸開,巨響聲震天,久不跟人族修士交手的羽族們,猝不及防被炸,毫無心理準備,耳邊傳來尖銳爆鳴,連腦瓜子都在嗡嗡作響,毒霧鋪開轉眼到了眼前,又被毒倒了一片。

    “做的不錯。”李青岫夸獎道。

    被娘夸了一句,游溪信心大漲,陣法光輝熠熠,她揚聲道,“娘,我保護你!”

    “好。”李青岫心中百感交集,提醒道,“注意,他們要動真格的了。”

    剛才第一波毒霧清掉了外圍包圍的鳥妖,地乙部的這群精英,還穩穩在空中飄著,個個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大妖,自身實力不凡,能抵抗住毒性。

    玄冥道:“我對付李青岫,你們把那小的殺了。”

    “是。”

    “休想!”李青岫縱身上天,三顆靈珠爆出更強的毒霧,擋住幾個地乙部精英去路。

    然而幾人身形疾閃,拼著毒霧沾身,目標直取下方陣中的游溪!

    “小溪!”

    “你的對手是我!”李青岫想回身護人,被玄冥攔住,不得不與之周旋起來,心中焦急如焚。

    “你這女兒生得花容月貌,比你也不差,可惜了——”他眼看著下方長老圍殺游溪,露出一個嘲諷笑容,然而表情驟然一變。

    只見陣法變幻,原本站在原地的游溪,轉眼換了個位置,長老們齊齊撲了個空!

    “可惡!”

    “小蛇妖竟然戲耍我們!”

    羽族長老們頓生怒意,在陣中圍堵她。

    游溪手握白玉陣盤,并不慌亂,這大概就是身在自己陣中的自信。

    陣盤上藍色光點閃爍,對應了埋在陣中的靈石位置,如同一副星圖,通過操縱這些光點的位置,便可改變陣法布置。花師兄使用的是陣旗,而她愛用靈石,陣旗招搖,而靈石小巧更不容易被注意到。

    見他們朝著自己猛撲而來,她一雙巧手在陣盤上撥弄,疑問道,“你們難道都不知道,陣法是會變化的嗎?”

    陣中浮現無數機關陷阱,將長老們分割開,各自困在不同的陷阱中。

    長老們空有一身本事,卻被陣法困住使不出來,忍不住怒罵,“你身為妖族,卻用人族之物來對付我們,難道不覺得羞恥嗎?!”

    游溪杏眸睜圓,覺得這長老是不是腦子不好使,“好用不就行了嗎,你管我用的是什么?長老穿的這身衣服,看起來織工精美,不也是從人族學來的紡織技巧?你要是覺得羞恥,就先把衣服脫了呀!”

    “你——”長老氣得臉色漲紅,“胡攪蠻纏!小小蛇妖,本事沒有,就會這種沒用的手段,若讓我抓住,看我不把你扯成兩段!”

    他叫囂不止,游溪再次變動陣盤,認真道,“沒用的手段?陣法之中,機巧無窮,長老可識得其中變幻?”

    長老身邊出現無數飛蛇,不斷撕咬他的身體,他召喚飛羽猛烈攻擊,打了半天才發現全都是幻覺,自己累得氣喘吁吁。

    “陣可攻,亦可守,可為幻陣,亦可為困陣,還可——為殺陣!”

    隨著她話音落,陣中殺氣四起,天上箭雨、地下飛刺,殺意凜凜的利刃沖著被困在陣中的長老們疾刺而去。

    眾長老疲于應付,一時狼狽不已。

    心中對游溪已經無法再起輕視之心,難怪族長一再下令要除掉她,這蛇妖,對人族陣法掌控到了如此地步,假以時日,還不成為他們的心腹大敵?

    游溪趁機偷偷磕了一瓶補氣丹,第一次操縱這樣龐大的陣法,消耗還是太大了,所幸效果還不錯。但這也是打了他們一個出其不意,若是正面對上,她不是這些老妖怪的對手。

    “你們這些廢物,在她的陣中跟她打什么?難道不知強行破陣?!”半空中玄冥忍不住怒罵,“一群蠢貨!”

    長老們猛然被點醒:是啊,他們完全跟著游溪的節奏走了,只要陣破了,這小丫頭根本不足為懼!

    幾人齊心合力,刮地三寸,將構成陣法基石的靈石顆顆碾碎!

    游溪的陣盤上,一顆顆光點暗淡下去,她心道不好,陣法師最大的缺陷讓他們給找到了!一旦陣法被破壞,正面作戰,她毫無勝算!

    李青岫一直分神觀察下方動靜,見此情形,不由焦急。然而玄冥亦十分難纏,他冷笑一聲:“想下去救你女兒?陣法一破,她必死無疑。”

    李青岫不管不顧,抬手就是奪命一掌!

    玄冥避開這掌,眼瞳慢慢變作深黑,“想救人,沒門!”

    他默念古老玄密的咒語,空中烏云如漩渦攪動,一把人骨制成的法杖自漩渦中緩緩降下,落在玄冥掌中,他手持法杖,聲威凜凜:“就讓你看看,人骨杖的威力!”

    李青岫臉色驟變,對這沒見過的招數心聲警惕,三顆靈珠收回,呈防御姿態環繞在她身側,她只覺奇怪,這法杖看起來十分令人忌憚,但對方身上的妖力收斂極其細微的地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這真是鳥妖的妖術嗎?為何以前從未見過?

    不待多想,人骨杖醞釀出一團恐怖的黑霧,猛地向她砸了過來!

    轟!

    兩股巨力沖撞,一陣地動山搖。

    空中的爆炸,亦影響到了下方的戰局,在這轟然爆炸聲中,破了陣法的長老們聯手向游溪攻來,勢必要取她性命!

    游溪冷汗直冒。

    怎么辦?

    陣法被破,如何保命?

    快想想辦法!無論想起點什么都好!

    大腦在此刻飛速轉動,腦海中忽然冒出了幾道陌生的妖訣——

    “小溪,我懷著你時,就將許多妖訣都教給你了。”

    “我們妖族,靠的是激發血脈潛力,而不是后天修煉。”

    她猛然睜開眼睛,默念一道妖訣。

    青光沖天而起,游溪化為青蛇,張口一吐,洪浪滔天!

    正面沖過來的長老們被這一波浪頭打過,攻勢瞬間卸去了七八分,而且飛羽之類,最厭惡水!被打濕了羽毛,行動力立刻大減。

    眾長老迎面被灌了好大一口水,好不狼狽。

    他們怎么沒想到,沒了人族陣法,她還有妖族本能!

    這蛇妖——

    “狡猾,真是狡猾!”

    “明明是條蛇,簡直比老鼠還難抓!”

    “別廢話了,快把老子的毛烤干,今日非殺她不可!”

    長老們狼狽整理羽毛,游溪乘勢溜走,往娘親降落的方向疾退。

    猛烈沖擊之下,李青岫落地,踉蹌后退兩步,眉頭幾蹙,還是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

    幾十年不見,這玄冥比以前更難對付了。

    “娘!”

    “小溪。”李青岫緊緊握住她的手,“一會兒我將靈珠交給你,它們護著你,趕緊走。”

    “不——”

    “呵呵。”玄冥手握法杖,降落在她們面前,“還真是感人至深的母女情,可惜,你們一個也走不了。”

    “走!”李青岫猛地推開游溪。

    “休想!”玄冥杖上人頭再度發出光芒,直指兩人。

    就在這一擊要落下之際,忽聞撲哧一聲輕響。

    玄冥后背一陣劇痛,他不可置信,猛地回過頭。

    趙二郎握著那把漆黑的匕首,趁著他注意力全在母女二人身上,不知何時潛影到他身上,將那利刃狠狠捅進了他的后心處!

    玄冥周身妖氣如同放了氣的皮球,狂瀉不止,然而更多的是憤怒,沒想到被他掌控的棋子,竟敢反過來偷襲他!

    趙二郎露齒一笑:“沒想到吧?我趙二頂天立地,絕不會背叛朋友!你給我這把匕首,確實還挺好用的。”

    玄冥:“混賬!”

    他手握人骨杖猛地一揮,正中趙掌柜太陽穴處,將他打得橫飛出去,倒地生死不知。

    玄冥還欲再追,李青岫又纏上來,打得他連連敗退。

    他深知是那匕首的緣故,為了計劃萬無一失,他安排此人偷襲李青岫,心知以這人的微末修為,不可能殺了她,所以特意給了他一把詛咒匕首,被這匕首刺中之人,會緩緩流失體力,最終完全失去行動力。

    為了將人活著帶回羽族,問出天書下落,他才想了這個法子,沒想到這人那么近的距離,偷襲竟然失手,現在想來,他分明是故意刺空!

    玄冥氣得想吐血,詛咒匕首正在奪走他的體力。

    他深知,李青岫身為蛇族最強戰士,若沒有了他,其他長老根本不是她的對手,不想死在這,必須得走了。

    可他何其不甘心!

    他深深看了倒地不起的趙二郎一眼,可恨任務功敗垂成,竟敗在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

    “走!”

    最終,他一咬牙,羽翅展開,遮天蔽日的羽翼將在場羽族盡數覆蓋,巨翅一扇,轉眼將在場所有羽族盡數帶走。

    只留下一地鳥毛,群妖不見了蹤跡。

    游溪還想追蹤妖力流向,李青岫搖了搖頭,“追不上的。”

    這些家伙逃命的速度絕對一流。

    她走到趙二郎面前,將他扶起,為他把脈。

    趙掌柜虛弱的睜開眼睛,“青、青岫……”

    李青岫抿緊了唇,沒有說話,她誤會對方被羽族收買,背叛了她,今日若沒有他,她們母女恐怕會葬送在此。

    “我……”他太陽穴上留下了一道極深的口子,血肉模糊,眼前一陣陣發黑,已經看不清眼前人的樣子。

    他艱難開口,“他們用我妻,威脅我……”

    “趙二……”

    “地、地窖。”他指向客棧的殘骸,滿目留戀。

    “我會找到她。”

    他又道,“吾女小云,在溪水鎮、祖母家中……請你、代為照顧……”

    “好,我答應你。”

    他露出一個不成樣子的笑容,幸虧、幸虧女兒不在身邊,沒有遭遇不幸。

    無神的雙眼看向天空,他什么也看不見,卻好像又回到當年,“青岫,年輕時認識了你們,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少年意氣、鮮衣怒馬,多么快活。這一次,能幫到你,我很慶幸……”

    說完,他的手無力的垂了下去,臉上還帶著一絲笑容。

    李青岫沉默著,將他的雙眼合上了。

    “趙掌柜……”游溪忍著眼淚,為自己懷疑過他而后悔,又忍不住自責,趙掌柜有妻有女,一家幸福,卻因為自己的到來為他帶來了不幸。

    溫柔的撫摸落在發頂,她抬起頭,娘親通透的眼睛看著她:“小溪,不要責怪自己,日后找到玄冥,要他給趙家陪葬。”

    “嗯。”

    她重重點頭,起身到客棧的殘骸處,尋找趙掌柜妻子的下落,他說,這客棧底下有個地窖?

    ……

    半個時辰后,母女二人找到了客棧底下的地窖,趙夫人的身軀僵硬,已經死去多時了。

    這些喪心病狂的家伙,用趙夫人的性命威脅掌柜,也沒給她留下一條活路。

    兩人面對尸體沉默了良久。

    從客棧出來,找了個安靜所在,挖了一個坑,準備將他們夫妻二人合葬。

    李青岫將趙掌柜的尸身放入坑中,剛要搬趙夫人的尸身,死去的趙夫人猛地睜開眼睛,抬手一抓!

    她毫無防備,避之不及,肩頭被劃出幾道深深血口,妖血流淌不止。

    “娘!”

    游溪連忙將她拉開,掏出一打符紙打在了趙夫人身上,趙夫人慘叫一聲,尸身竄起一陣漆黑火光。

    迎風自燃、漆黑黯焰。

    冥鬼!

    怎么會這樣?

    趙夫人的尸身竟然化為冥鬼,是她生前就是冥鬼偽裝,還是死后所化?

    游溪震驚失語,心臟狂跳。

    不對勁。

    人死后,魂歸冥河,有的魂魄因執念化為鬼,只是普通的孤魂野鬼,如同她之前遇到過的琴娘,而冥鬼是冥河中不斷積累的濃郁怨氣化成,厲害的冥鬼,能思考有情緒,與人無異,單純的尸體放置幾天,是不會就地變成冥鬼的。

    除非,趙夫人死后有人把她變成了冥鬼。

    是誰?

    想到了什么,她愕然睜大眼睛,“娘,小心!”

    李青岫面前,淺淺浮現了三道人影。

    兩人連忙退開。

    “嘖,居然被發現了。”那小孩懸空站在墓穴上方,身后還站著兩個沉默的大人,他面帶笑容沖游溪打招呼,“小姐姐,又見面了。”

    游溪臉色發白,是之前在客棧見過的一家三口!

    昨夜這三人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今天一早不見蹤影,沒想到竟然是三只冥鬼。

    她扣緊了手中的陣盤,思考該用哪種陣法對付他們。

    “小姐姐,你想殺了我嗎?你辦不到哦。”他指了指額心,“看。”

    那光潔的額頭上,浮現一個血紅的“將”字。

    游溪能感覺到,身邊的娘親呼吸都急促了幾分。

    冥鬼也有強弱之分,萬鬼之首曰將,百將之首曰王,眼前這個,赫然是一只鬼將!

    游溪的心沉到了谷底,之前和那些羽族周旋,她的妖氣都耗盡了,娘被玄冥所傷,又被偷襲,情況也不好,以她們目前的狀況,如何對付一只鬼將?

    才出虎穴,又入狼窩。

    “小姐姐,你的蛇鱗很好看。”鬼將手中,捏著一塊青色蛇鱗,估計是剛才戰中掉落的,“能不能把你的蛇鱗都給我呢?”

    他的笑容天真,游溪只感覺到了他想把自己的鱗片一片片拔下來的恐怖,不寒而栗。

    “那么,從哪一片開始呢?”

    他伸出手,指甲漆黑,猛然暴漲數寸,向著游溪抓來!

    李青岫咬牙擋住女兒。

    鬼將身后,忽有劍光如月色,縱破長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他一劍梟首!

    林中,一道孤拔身影執劍而來,人如松月,劍映寒光,一張清雋冷峻面容,是偷偷想念過無數次的人。

    自從離開玉山,她無數次告訴自己,這是她選擇的路,就算往后沒有師兄,也要勇敢走下去,可心里未嘗不存著那么一絲希望,還能再見到他。

    沒想到,他們竟然真有重逢之日。

    她眼中再也看不見其他人,狂涌的喜悅席卷而來。

    “荊師兄!”

    她還記得上一次他們是如何不歡而散,此時此刻,她本應該退縮、擔心,擔心師兄是不是已經討厭了自己。

    可洶涌而來的喜悅戰勝了一切,要不是娘在身旁,她幾乎克制不住跑過去撲進對方懷中的沖動,就算如此,晶亮亮的眼神已經出賣了她的情緒。

    荊飲月眼中,也不禁染上了點點笑意。

    “趕上了,趕上了!”他身后,歲舍緊趕慢趕跑過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眉飛色舞道,“好一出鵲橋相會!有道是,金風玉露一相逢——”

    話未說完,他看到站在游溪身邊的李青岫,愣了一下,喃喃道,“好漂亮的美人姐姐……”

    李青岫看了他一眼,“你叫我什么?”

    第43章 醋

    歲舍脖子一縮, 在嘴上做了一個手拉拉鏈的動作,不說話了。他看得出來,這位漂亮的大美人, 那是非常非常不好惹啊!

    李青岫剛要說話,地上傳來咕嚕嚕的動靜。

    一顆腦袋滾到了眾人面前, 正是那被砍下的鬼將頭顱。

    “嘖, 想要幾片蛇鱗,竟然也有人搗亂。”頭顱十分歡快在地上來回滾動,嘴巴張個不停, “哪來的劍修,出劍都不打聲招呼,真沒禮貌。”

    站在墓穴上的兩只冥鬼捧著他的身體, 瞬移到他身邊, 將身體送還給他, 鬼將小孩嘴角抽了抽,“我忽然覺得,這個視角看東西, 也挺有意思的。”

    他眼睛往上,打量著荊飲月和他手中的劍。

    “嗯……是把好劍。”小孩道, “不過, 你還不是我的對手。應該說, 你們四個加起來, 也打不過我。”

    他的語氣平鋪直敘,卻給人一種無法反駁的感覺。因為他周身滲人的氣勢,確實足夠壓人。

    李青岫道:“我若未傷,或可一戰。”

    小孩認真考慮一下,還挺認同:“這倒是。”

    歲舍見他好像還有幾分講道理, 湊上前道:“既然這樣,咱打個商量唄,這次你就放過我們,等咱們都養好了傷,再來一戰,也免得勝之不武不是?”

    “哈哈哈。”鬼將放聲大笑起來,笑聲止后,眼神陡然轉利,“誰告訴你,我有這么好說話?!”

    嘴一張,霎時狂風大作,將幾人都往他嘴里吸去!

    歲舍趕緊抱住一旁的大樹。

    可大樹搖搖晃晃,瞬間就被連根拔起。

    “啊啊啊啊!”

    他不禁慘叫起來,緊趕慢趕,好不容易找到游師妹,這才剛見面呢,大家不會要去鬼肚子里重逢了吧?

    就在狂風勢不可擋時,他聽到了一陣哭聲。

    定睛一看,竟然是那鬼將小孩在哭,“不要、不要吃我!”

    這顆腦袋一躍而起,想回到自己身體,卻被一陣更為強烈的吸力拉扯,臉都被扯變形了,僵持只是片刻,頭顱在空中劃出一道高高的弧線,如同一道流星,轉瞬就被吸走了。

    狂風驟止,樹葉飄搖。

    所有人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失去了腦袋的鬼將身體,啪一聲倒在地上,黑色火焰燃燒起來。

    其他二鬼見狀,嚇得瑟瑟發抖,二話不說,趕緊跑了。

    “這、這是怎么回事?”

    雖然度過了一場危機,但完全沒搞明白是什么情況呢,歲舍撓頭問。

    李青岫沉思片刻,道:“聽說冥鬼之間,會彼此吞噬。”

    對于三界各族來說,冥鬼本身是罕見之物,而且也只在離冥河近的地域活動,直到最近這幾年,冥鬼才開始在各洲出現,大家對其都缺乏了解,僅知道一些傳言。

    荊飲月點了點頭:“厲害的鬼將會吞噬比自己弱的同族,提升自己的實力。”

    這只鬼將帶在身邊兩只冥鬼,估計也是他儲備的食物,在他被同類吸走時,才會毫無反應,之后更是倉皇逃走了。

    歲舍道:“這么說,是有另一只更厲害的鬼將在附近,把這張狂的小鬼給吃掉了?”

    他不禁渾身發寒,一時不知是該高興眼前的危機解除,還是該擔心這附近竟然還有一只鬼將,而且實力更強!

    “師兄,那個方向,好像是溪水鎮的方向啊!”他眺望著頭顱落下的方向,“那另一只冥鬼,難道藏身在溪水鎮上?!”

    眾人都是一陣不寒而栗。

    溪水鎮如今到底是什么情況,真的還能去嗎?

    荊飲月道:“方才我將這鬼一劍梟首,他太過松懈,疏于防備,離自己的身體太遠,給了對方機會,才會被直接吸走,另一只鬼將的實力,不一定強過他太多。”

    這也算是壞消息中的好消息了吧。

    游溪看他:“那咱們該怎么分辨那只鬼將呢?”

    溪水鎮,她和娘親是一定會去的。

    不僅是為了尋找義兄的下落,趙掌柜說他的女兒小云也在鎮上,跟祖母住在一起,他臨死前將女兒托付她們,她和娘無論如何也要完成他的囑托。溪水鎮有危險,就更該去了。

    荊飲月看出她的決心,解釋道,“那只鬼將得到了這頭顱,需要時間消化頭顱的力量,為了不讓頭再被其他人搶走,它會將頭接在自己身上。也就是說,到了溪水鎮后,若看到誰偏著頭,好像頂了兩顆腦袋,那便是冥鬼無疑。”

    “媽呀。”歲舍嚇得打了個哆嗦,“聽起來怪嚇人的。”

    游溪也覺得很恐怖,挨著娘親更近了。

    李青岫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撫她,卻不禁咳了兩聲,嘴唇隱隱發白。

    游溪慌了,趕緊將儲物戒中的療傷藥都掏了出來,“娘,你快看看,有沒有能用的?”

    李青岫挑選了幾樣,“我調息片刻,不必擔心。”

    “嗯。”游溪乖乖點頭,眼神還是有些擔心。

    娘先是跟玄冥對招時受傷,剛剛又被冥鬼偷襲,她這些傷藥是從玉山宗帶出來的,對妖族的效果不一定好,等到了溪水鎮上,最好能找個大夫幫忙看看……

    李青岫閉目打坐,其他人都退到一旁,不打擾她調息。

    日頭升高,氣溫回暖,林間清風徐徐。

    游溪和師兄走在林子里,誰也沒說話,只有腳踩落葉的沙沙聲。

    “師兄,你怎么會在這?”好一會兒,游溪鼓起勇氣開口。

    “奉宗門之命,追查冥鬼動向。”他道。

    “哦。”游溪說不上來有些失望,她還以為師兄是專門來找她的。

    “追查冥鬼,嘖嘖,也不知道是誰,聽說游師妹往南邊去了,一路趕來南洲,風塵仆仆,晝夜不歇,沿路四處打聽,生怕錯過了。一路緊趕慢趕,人都瘦了一圈……”歲舍從樹杈子間冒出一顆腦袋來,嘖嘖出聲。

    荊飲月冷冷視線掃過,他立刻將頭一縮。

    “師兄別瞪我,我什么都沒說!”

    樹枝一陣搖晃,他人又不見蹤影了。

    游溪臉上有了笑意,原來師兄是想著她的,說不上來的有點開心,又偷偷打量他,覺得他好像真的瘦了一些,下頜線更加分明了。

    “師兄,你的傷養好了嗎?”她又去看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剛才看他出劍時,是右手拿劍,想來應該沒事了吧?

    “都好了。”

    “那就好。”她放下心來,其實之前她也偷偷設想過,若有機會再見,應該跟師兄說些什么,可真到了這個時候,有很多話堵在心口,又覺得不合時宜。

    只有一點很確定,再見到師兄,她很開心,非常開心。

    “你們打算去溪水鎮?”

    “嗯。”

    “我也去。”她還沒問師兄去不去,他就說,“去調查那只鬼將。”

    樹上的歲舍再次嘖嘖出聲。

    就不能老實說“我想去保護你”就完了嗎?瞧瞧師兄這張嘴,真是活該他追著師妹跑了幾千里。

    荊飲月手一抬,一片樹葉自他手中飛出,直飛向歲舍藏身的方向,樹枝間傳來嗷一聲,這次他是真的躲遠了。

    林中安靜下來。

    “溪水鎮,可能會有危險。”游溪想了想,將巴道天失蹤和鎮上出了命案的消息都告訴了他,“娘受了傷,需要休養,不過我比之前要厲害了一點點。”

    她晶亮的眼睛看著荊飲月,藏住語氣中的不安。

    “有我在,別害怕。”

    游溪心頭一暖,臉頰泛紅。

    師兄他,一點都沒變。他沒有因為自己突然離開而生氣,細碎的眼光透過枝葉縫隙照在他身上,照著他俊挺的眉峰和鴉羽般的睫毛,身上有一層淡淡的浮光。

    師兄真好看。

    只是看著他,游溪也忍不住心怦怦直跳,緊張地舔了舔唇,剛要說話時——

    “哎喲喂!嚇死我了!”

    歲舍的大嗓門再次傳來,將林中的曖昧氣氛攪合一空,游溪一陣泄氣,又不能不管他,跟著師兄去看他到底怎么了。

    歲舍就倒在路中間,他面前,躺著一具面朝下的尸體。尸身并無腐臭氣息,看起來剛死沒多久。

    他扶著撲通撲通的小心臟,從地上爬起來,驚魂未定。

    剛才他無聊閑逛,一腳踢到尸體,差點一個狗啃泥摔在這尸體身上,這也就算了,他還怕這玩意兒也是冥鬼會詐尸,趕緊叫來師兄看看。

    荊飲月道:“不是冥鬼。”

    歲舍:“還好還好。”

    游溪打量著這尸體的衣服,怎么看怎么眼熟。

    “這好像是……”說話間,歲舍已將尸體翻了過來,游溪瞪大眼睛,“成仙?”

    “游師妹,你認識他?”

    “昨天在客棧見過。”游溪凝眉,這成仙竟然死在了這里,看他胸口的傷,分明是羽族的爪子抓傷,但掌柜說他們一早就走了……

    難道這人去而復返,結果撞上那群鳥妖,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仔細想想能讓他回來的理由,估計是想找自己的麻煩吧。

    看著這尸體,游溪只覺棘手,聽說流仙宗在這一帶很有勢力,光是溪水鎮的事就夠讓她頭疼了,但愿不要因此惹上更多麻煩……

    歲舍聽來,似乎她跟這成仙也不熟,就沒多在意,而是問:“游師妹,跟你一起的大美人是誰啊?”

    荊飲月淡淡看他一眼。

    歲舍好奇心不死,剛才游溪跟李青岫說話的時候,他沒仔細聽,錯過了對方的稱呼。

    “是我娘。”

    “啊?”他差點一頭撞在樹上,“啊、阿姨看起來真年輕,我還以為是你姐姐呢。”

    他想起剛才對方那個表情,小聲問:“你娘是不是……不喜歡我們啊?”

    他倒是沒什么,反正他臉皮厚。

    可是師兄……要是不被未來的岳母喜歡,那豈不是情路坎坷?而且游溪這么聽她娘的話,簡直是……完犢子了!

    “小溪,該走了。”樹林子外,傳來李青岫的聲音。

    “誒!”

    游溪答應一聲,看了師兄一眼,趕緊去找娘親去了。

    歲舍不禁拍了拍師兄的肩膀,重重嘆了口氣,“師兄,你完了。”

    荊飲月:?

    一行人收拾過后,往溪水鎮出發。同時,玄冥將消息傳回后,帶著狼狽的羽族長老們,也在回轉羽族的路上。

    落月山,羽族領地。

    深不見底的幽暗地牢內,重重玄鐵鎖鏈困鎖中,披頭散發的男人被穿透琵琶骨,鎖在地牢中動彈不得。

    地牢之外艷陽高照,地牢之內,幽重的寒意直往骨頭里鉆,冷得人渾身發顫。

    一片寂靜中,沉沉腳步聲響起。

    烏燼走到被鎖住的男人面前,語氣低沉,“李青岫現身了。”

    靜坐不動的人有了動靜,他抬起頭來,露出一張俊美的臉,只是削瘦得過分,看起來備受折磨,但一雙眼睛仍然亮而有神。

    縱然身心被摧殘,他從未失去傲骨。

    “你輸了?”聞言,他笑了一聲,聲音沙啞,“如果你抓住了青岫,不會是這種表情,這時候來找我,想來是無處發泄你的挫敗了?”

    “你——”

    “看來你的人輸得還挺慘,堂堂族長,瞧瞧你這一臉便秘的模樣。”

    烏燼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穿過他琵琶骨的鎖鏈,滿意看著他痛得深深皺起的雙眉,在他耳邊道,“這個女人五十年不來找你,她早就把你忘了,你還苦苦支撐什么?”

    “那不是更好嗎?”游晚風微笑著,“忘了我,青岫可以過得更好。”

    “蠢貨!”烏燼狠狠將他摜倒在地,看著血緩緩從鎖鏈處滲出,心中有種扭曲的快意,“她被玄冥所傷,一時好不了,還帶著女兒去了溪水鎮。”

    “她哪里知道,我派出的殺手,不止一波呢?”烏燼道,“殺不了李青岫,我就要你女兒的命!你就在此,等我的好消息吧!”

    說完,揚長而去。

    地牢內歸于寂靜,游晚風輕咳兩聲,從地上爬起來,望著黑沉沉密封的窗戶,雙拳緩緩握緊,眼中流露擔憂。

    “小溪……”

    日暮時分,游溪一行人到了溪水鎮上。

    一道殘陽鋪陳如血,從有些破舊的木牌樓下走進小鎮,夕陽將幾人的影子拉得老長,道旁的幾間民居門窗緊閉,寂靜無聲。

    高樹上幾只烏鴉飛過,叫聲沙啞。

    此情此景,格外蕭索凄涼,一點都不像鼯鼠妖所說,是個安寧祥和的小鎮。

    歲舍搓了搓手臂,“怎么感覺有點滲人。”

    說不上來是什么原因,大概是一種直覺,覺得這地方陰氣很重。

    “聽說鎮上出了命案。”游溪道。

    祥和的小鎮上突然出現了命案,鎮民害怕也是正常,加上快入夜了,家家戶戶緊閉門窗,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雖然這樣想,但心里還是有點怕怕的。

    最值得擔心的,還是那只不在藏在哪里的鬼將。

    “師兄不是說了,那冥鬼還需要時間吸收同伴的力量,應該暫時不會出來?”歲舍聲音都放輕了,像怕驚擾了什么。

    “先找個地方落腳吧。”荊飲月提議。

    一行人沿著鎮上的主路往前走,路上也沒碰到幾個行人,偶爾遇到一兩個,都是腳步匆匆,目不斜視,沒有要跟他們搭話的意思。

    走過幾個岔路口,見路邊有間客棧,隱約透出燭光,幾人敲了半天才敲開了門,小二隔著門縫看幾人,眼神充滿戒備,“你們是什么人?”

    歲舍湊上前,露出一張笑臉,“我們從中州來,路過此地,天黑夜寒,可還有房間?”

    小二仔仔細細掃了幾人片刻,見這人一臉正氣,不像邪祟之人,又聽說是中州來的,才將門縫開大些了,招呼道,“快些進來。”

    幾人魚貫而入,小二趕緊將門栓栓上,歲舍見他跟做賊似的,忍不住問,“小兄弟,你為何如此緊張?”

    小二道:“幾位客官有所不知,最近這鎮上鬧鬼,邪門得很!”

    “哦?”歲舍裝出一副被唬到的模樣,好奇問,“怎么說?”

    “我也說不清楚,反正接連死了好幾個人了!”小二好心勸告,“你們晚上最好也別出門,明日就趕緊離開這里吧。”

    游溪一愣,那鼯鼠只說出了命案,沒想到是死了好幾個人,難道是冥鬼殺人?

    “那些人死狀怪異,都說是邪祟做亂!唉!”小二連聲嘆氣。

    “具體是個怎么怪異法?”

    “誒,都說好奇心害死貓,你們還是別打聽了。”小二打了個顫,似根本不愿回想,“我要是說了,估計你們今晚都睡不著覺!”

    他這樣遮遮掩掩,反而把幾人的好奇心都勾起來了,到底什么樣的死狀,還能讓他們晚上睡不著覺?

    再追問,小二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了。鎮上出了怪事,不少過路客這兩天都嚇得退了房,客棧的空房間很多,四人開了兩間房,暫且先安置了下來。

    天色已黑,他們打算明天再去鎮上打探消息,想歇下,又覺得饑腸轆轆餓得慌,仔細一想,四個人都是今天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將小二叫來一問,小二為難道:“這幾天送菜的伙計也不敢出門,后廚的菜和米都空了,明日一早才會送來,幾位,要不忍忍?”

    歲舍:……

    至于嗎?

    住進客棧,竟然連一口熱飯都吃不上了!

    “師兄,要不我們出去找點吃的吧?”歲舍提議。

    “嗯嗯。”游溪也跟著點頭。

    “不怕鬼了?”荊飲月淡聲問。

    游溪默默往他身邊挪了一步,所以才要師兄一起去啊,萬一遇到鬼也有安全感。

    “嘿,真要遇到冥鬼,也要吃飽肚子才有力氣打架啊。”他揉著癟癟的肚子,“游師妹,你說是不是?”

    荊飲月看向游溪,游溪眼巴巴道:“我想給娘帶些吃的回來。”

    李青岫在房中打坐,她說自己沒事,但游溪察覺娘似乎比想象中傷得重,她可以餓著,但不想餓著娘親。于是她在房中布下了陣法,一旦有什么動靜她能第一時間察覺,也正準備出門去看看。

    荊飲月道:“那就走吧。”

    他率先出了門,歲舍落后一步,悄聲對游溪道:“師妹,還是你說話管用。”

    游溪偷偷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師兄,沒好意思反駁。

    出了客棧,天已全黑了。

    本來就安靜的小鎮更是一片死寂,三人走在空曠的街上,開始懷疑他們真的能找到吃的嗎。

    歲舍餓到沒力氣走路,有氣無力跟在兩人身后,眼尖看到拐角處飄揚的旗招,整個人好像活了過來:“師兄,有面攤!”

    一馬當先沖了過去。

    暖黃的燈籠照亮了拐角,路邊一間小面館還開著,鍋爐散發著騰騰熱氣,調料和澆頭的香氣飄香老遠。

    面攤老板正在忙碌,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口問,“小伙子,吃面?要幾兩?”

    幾兩?

    歲舍猛吞口水,他現在餓得能吃三斤面!

    但老板看起來毫無修為,只是個凡人,為了不嚇到對方,他謹慎的比了個手勢,“來十、十兩吧!”

    老板哈笑了一聲,“小伙子,你拿我尋開心呢?十兩,你吃得完嗎?”

    歲舍拍了拍肚子:“再來十兩,也不再話下!”

    “先給你做一碗,你吃得下再說。”老板邊說邊忙碌著,手上動作不停,“另外兩位客人要什么?”

    “有羊肉面嗎?”荊飲月問。

    “有啊。”

    “一碗羊肉面不放辣,再要一碗素面。”

    “好嘞。”

    他正要往里走,游溪疑惑,“師兄怎么知道我想吃什么?”

    歲舍耳朵尖,回過頭來,沖她擠眉弄眼,“嘖嘖,這還用問?知你者莫若師兄,他當然知道了。”

    荊飲月:“吃你的面。”

    歲舍無辜道:“師兄,我的面還沒好呢。”

    面攤外擺著幾張小桌,有兩桌坐了人,只剩下一張桌子,三人擠擠,倒也正好。

    游溪讓老板幫忙煮碗粥,準備一會兒帶回去,回來后在離另外兩桌比較遠的一側座位坐下了,坐下時,其他兩桌的客人的視線往她這邊看過來。

    她有些不自在,裝作四下看風景,避開對面的視線。

    很快,荊師兄就坐在了她對面,將窺探的視線擋在了身后。

    她這才松了口氣,又聽到對面那桌幾人小聲說話。

    “這幾人面生得很。”

    “看著像是有修為在身的,不然也不敢大晚上出門。”一人道,“估計是聽說鎮上有邪祟,來除妖邪的吧?”

    “這次的事情鬧得真大,連流仙宗也驚動了,聽說明日就會派人來調查呢。”

    “五姐,你覺得真有邪祟?”

    “我怎么知道?”五姐吃了一口面,“反正流仙宗勢大,不是咱們這些散修惹得起的,若見到了,還是躲著點吧。”

    “我看是有人故作玄虛!”另一人道,“不是說,兇手是……那個誰嗎?”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聽說那些尸體的死狀……”

    話未說完,他注意到對面桌的姑娘偏頭朝著這邊,聽得入神,一雙明如秋水的杏眸都睜圓了,那神情格外生動可愛。

    他心念一動,湊上前搭話:“在下散修齊風,相遇既是有緣,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游溪下意識往后躲了躲,但還是架不住好奇心,回答:“我姓游,你剛才說尸體的死狀……”

    “哦,是說最近鎮上發生的命案。”齊風有心在她面前表現,知無不言,“從五日前發現了第一具尸體,到現在一共死了三個人。”

    “據說尸體的死狀怪異,那些人死后都變成了木雕!”

    游溪一怔。

    “那木雕栩栩如生,跟死者生前一模一樣!明明人已經死了,那木頭做的機關嘴,還能上下活動,發出桀桀怪笑,跟人中邪了一樣!”

    “姑娘,你就說嚇不嚇人吧?”齊風道,“別說外人都嚇壞了,那死者的親人,生生嚇死的也有啊!”

    游溪也沒想到,溪水鎮的怪事竟是這樣,記得鼯鼠妖說過,鎮上有個很有名的木匠,難道?

    “說起來,鎮上的劉木匠有一雙巧手,雕的東西宛如活物,出了這事,第一個被懷疑的就是他,鎮上衙役第一時間就去劉家守著了,可木匠每天老老實實做活,命案還在不斷發生啊!因此都說是邪祟作案——”

    “你認為呢?”游溪問。

    “像我們這種正道中人,自然不會相信什么邪祟的說法。”見游溪問他意見,齊風捋了捋鬢發,故作瀟灑,“我覺得,是有人故布疑陣,掩蓋殺人真相!”

    “有道理。”

    “姑娘也這樣想?”齊風道,“看來今日齊某真是遇到了知音!”

    “對了,我們就住在鎮上的福源客棧,游姑娘,我看你不如跟我們一起行動,彼此有個照應。齊某不才,也是這一帶小有名氣的散修,一定會好好保護姑娘——”

    齊風說完,忽然覺得有點冷。

    他不禁搓了搓手臂,這四下也沒風啊,怎么就感覺涼颼颼的呢?

    出于直覺,他下意識看了看游溪對面那人。

    “誒,讓讓,讓讓。”

    歲舍端著一大碗面過來,直接將齊風給擠開,一屁股坐下。

    他呼嚕了一大口面,抬頭看了看眼神不善的荊飲月,不禁偷笑,高聲道,“老板,再來一瓶醋!”

    第44章 嫌疑

    “來了!”老板將一碟子醋端在桌上, 歲舍賊笑道:“師兄,你要不要來點?”

    不待師兄回答,他又自顧自的說, “我知道你不要,畢竟你都喝飽了。”

    荊飲月:……

    游溪臉色微紅, 對那齊風道:“多謝道友好意, 我有同伴了。”

    齊風打量了一眼她身邊兩人,一個光顧著吃面,儼然飯桶一個, 另一個沉默不語,好像是個啞巴。

    就這兩人,也配跟這位溫柔可愛的姑娘同行?

    齊風有些不甘心, 還想爭取一下, 荊飲月回過頭來, 冷聲道,“你打擾她吃面了。”

    他一怔。

    這人眼神好冷厲,看得他渾身一寒。

    “阿風, 聽見沒,別打擾人家了, 快回來。”五姐見狀, 招呼了一聲。

    齊風只得悻悻回到了自己座位, 心中暗想, 既然他們也在鎮上,肯定還有機會再見的,到時他再跟這位游姑娘好好交流交流。

    秋風涼夜里,吃完了一頓暖呼呼的面,三人心滿意足。

    歲舍搶著付賬, 老板佩服道:“你還真吃了十兩面,小伙子,是個人物啊!”

    “嘿嘿。”歲舍拍了拍肚子,問道,“老板,大家都嚇得夜里不敢出門,你怎么還敢出來開面攤的?”

    “哈哈。”老板爽朗一笑:“別看我現在年紀大了,我年輕的時候,可是在山上打死過老虎的!什么邪祟,它要敢來找我,我拼著一把子力氣也要將它打死,免得它去禍害別人!”

    歲舍不禁肅然起敬,“您才是真正的人物。”

    三人給他留下了一疊護身的符紙,又發現老板的攤位上符紙貼了不少,一問都是來吃面的修士送的,晚上陸陸續續來吃面的修士,多少也有些想保護他的想法。

    “這溪水鎮,人心還是暖的。”歲舍感慨。

    回到客棧,游溪帶著給娘親包回來的熱粥,在走廊上跟兩人告別。

    歲舍很有眼色的先走一步。

    屋外月上柳梢,夜色寂靜。

    荊飲月低頭看她,囑咐道,“早點休息。”

    游溪問他:“師兄,你剛才生氣了嗎?”

    “沒有。”看到她神色中的不安,他解釋道:“只是不想看到那人一直跟你說話。”

    游溪一怔。

    師兄說的話,是她想的意思嗎?

    “你——”

    “前輩。”剛要說話,荊飲月視線越過她,微微低了下頭。

    游溪回頭,見娘親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門口,也不知剛才的對話她聽到沒有,心不由咯噔一跳,慌忙拉著娘往回房里走,“師兄,明天見。”

    “嗯。”

    見她拉著李青岫進房間去了,荊飲月又在門口站了許久,才回了房間。

    房間里,游溪有些不安的看著她娘,從剛才開始娘就沒說話,弄得她心里怪忐忑的。

    “小溪,你喜歡他?”李青岫吹涼了碗里的粥,淡定問。

    游溪站在她面前,一副乖乖聽訓的態度,遲疑片刻,老老實實點了點頭。

    “坐。”她好笑的看著女兒,“娘又不是要責怪你,站著干什么?”

    游溪這才挨著椅子邊坐下了,語氣尤帶幾分小心翼翼:“娘真的不怪我嗎?”

    “你長大了,有了心儀的人很正常,為何要怪你?”

    “我以為娘不希望我喜歡上一個人族。”在妖族長大的游溪,對人族和妖族之間的隔閡有充分的認識。她自然也擔心,李青岫接受不了師兄的身份。

    “人也好,妖也好,都是這天地間的生靈,重要的是心性和品質,而不是身份。”李青岫道,“只是世人偏見,難以消除。若要選擇這條路,就要做好一同面對困難與考驗的心理準備。”

    “原來娘不討厭師兄……”游溪松了口氣,“先前在林中,我以為娘不喜歡他。”

    “討厭自然是討厭的。”李青岫慢條斯理道,“我好不容易找回的女兒,轉眼就要被豬拱走,我這做娘的,能開心嗎?”

    游溪意識到娘是在打趣她,不禁臉蛋紅紅,“娘,你想多了,我們不是那種關系。”

    “那是進展到哪一步了?”

    “……”

    她沉默片刻,低聲道:“哪一步也沒有。”

    李青岫疑惑:“嗯?之前你被燭陰抓走,我看那小子一副肯為你豁出性命的模樣,難道還能作假?”

    當娘的嘴上雖然不說,其實早就看出端倪,她從未干涉過女兒的選擇,但也在暗中觀察對方的人品。但凡對方是個不靠譜點的,她早讓人滾蛋了。

    正因為荊飲月看起來不是什么輕浮的人,她才容忍至今。

    在娘面前,其實也沒什么好隱瞞的,游溪道,“離開玉山時,我就想好了,救出爹才是最重要的事,其他的都可以先放到一邊。”

    “如今他又來找你,你怎么想呢?”

    “我……”游溪的語氣柔軟,帶著幾分迷茫,“娘,我也不知道。”

    她是喜歡師兄的,對于未來,她卻沒有想過。

    對于對她而言,喜歡是很私人的事,她小心翼翼懷揣著喜歡對方的心情,有回應自然是好,要是沒有回應,她也能帶著這份喜歡,獨自過很久很久。

    李青岫坐到她身邊,摸了摸女兒柔軟的發頂,“小溪,有時一個人想不出答案,可以問問對方的想法。”

    “問……師兄嗎?”游溪從來沒想過。

    “他究竟是不是喜歡你?關于以后,他又是怎么打算的?還有,他能不能接受你妖族的身份?”

    一連串提問,將她問住了。

    她發現自己一個問題也答不上來。站在師兄的角度,他是怎么想的呢?

    以前他說他討厭蛇妖,可后來,她用原形進入他房間那次,他也沒表現出厭惡,也許真是次數多了,他就習慣了?

    還有……

    師兄他,喜不喜歡自己呢?

    月上中天,萬籟俱寂。

    青蛇偷偷從窗戶溜出,沿著窗沿爬到隔壁房間,從窗戶敞開的縫隙溜了進去。

    月光如水銀鋪灑在地,歲舍在床上呼呼大睡,窗邊的矮榻上,荊飲月坐姿端正,肩背挺直,正在閉目打坐。

    漂亮的青蛇沿著窗戶爬到榻上,昂起頭,眼睛睜得溜圓,蛇信吐出又收回。

    荊飲月睜開眼睛,正好看到這一幕。

    他眼中浮現淺淺笑意。

    手伸出,順勢搭在了小蛇的下巴上。

    游溪愣住。

    上次她是被劇情控制來的,那時滿心慌張,沒仔細觀察師兄的態度,如今再看,他對自己,好像是有點喜歡的?

    為什么?

    難道是因為認出她就是當初在西荒沙地遇到的那條蛇,被他機緣巧合帶回宗門,所以他一直記得?

    可上一次,她可是狠狠咬了對方一口!

    難道他就一點都不記恨嗎?

    正想著,鼻端傳來一陣芳香氣息,她下意識張口,啊嗚——

    甜美的汁液沁滿口腔,簡直滿足。

    仙杏果王!

    師兄怎么會隨身帶著這個?

    吃完靈果,又被對方摸了摸頭頂的枕鱗,小蛇徹底軟了,她半截搭在對上手上,半截垂在塌上,愜意得不行。

    師兄涼涼的手指摸起來好舒服。

    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不討厭蛇的呢?

    想著想著,小蛇腦袋一點一點,開始犯困了。

    迷茫間,她似乎聽到了誰在耳邊說了一聲“睡吧”,就這么稀里糊涂的睡了過去。

    她睡得安心,卻不知某人保持這個姿勢整整半晌,沒舍得挪動一下。

    ……

    清早,游溪醒來時,荊飲月還保持著同樣的姿勢,看樣子仍在入定。  她不由得感慨,師兄不愧是含光院第一,無時無刻不在修煉。

    相比之下,自己還是不夠努力呢。昨天也是太困了,竟然纏著師兄的手臂睡著了……

    她小心翼翼從師兄手上溜下去,自以為沒有驚動任何人,卻不知她離開時,對方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似是挽留。

    回到房間,娘親還睡著,等了一會兒,小二就來敲門送早飯了。

    用完了飯,游溪準備出去打探消息,李青岫本要和她一起去,游溪勸道:“娘,打探的事交給我就好了,你好好養傷。”

    “現在是大白天,而且鎮上來了很多修士,那冥鬼一直沒有現身,白天應該也不會突然出現,你就放心吧。”

    李青岫道:“早點回來。”

    游溪這一趟出門,有許多事要做,她要打聽巴道天的消息,還要找到趙掌柜的女兒,于是跟兩位師兄約定了分頭行動,兩個時辰后,在鎮上的木匠家碰頭。

    白天的溪水鎮生機勃勃,和晚上是不同的景象。

    她一路打聽,腳都走酸了,卻沒人說見過義兄。

    她不禁暗自心焦,以巴道天異于常人的身高,見過他的人應該是很容易留下印象的,為什么他們都說沒見過這人?

    義兄到底去哪了?

    她想著心思,前方已快到木匠家了。

    卻見一堆人堵在前面,將路堵得水泄不通,人群嗡嗡議論不止。

    游溪心一緊,還以為又出命案了,顧不得人多,趕緊走上前去查看情況。

    卻見眾人圍著兩個衙役,正在往墻上張貼榜文,旁邊還有兩個面容嚴肅、修士打扮的男女,穿著白底紅紋的衣袍,這衣服看起來眼熟,她想起來,之前那幾個流仙宗弟子,就是穿著這種門服。

    那兩個衙役貼好榜文,揚聲道:“各位鄉親,此人疑似鎮上命案的兇手,看到此人不可貿然接近,要趕緊通知兩位仙長。”

    “切記,此人修為高深,而且殺人不眨眼,若遇上了他一定要趕緊跑,保命為先!”衙役們認真強調。

    游溪踮起腳細看,隱約看清那貼著的是一張通緝令。

    聽他們的話,似乎找到了命案的兇手?

    鎮上居然這么快就破了案子,兇手還是個修為高深的修士?

    “誒,太遠了我看不清,那畫的是誰啊?”人群中,有人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我知道,我有個親戚在衙門當差,聽說昨日流仙宗的仙長們就來了,他們商量之后,確認了兇手。”說話的人語氣故意一頓。

    “別賣關子了,快說啊!”眾人都催促。

    “兇手就是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機關師,太息羽!”

    游溪:?!

    眾人嘩然。

    溪水鎮上住著大多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但太息羽的名號在南洲尤為響亮,在場有不少人都聽過,一聽是這等名聲鼎盛的人物,都炸開了鍋。

    “真的假的?”

    “兇手真是太息羽?”

    “有什么證據?”

    “流仙宗的仙長們仔細查看過那幾座木雕,都說天下間除了擅長制作機關傀儡的太息羽,沒人有這樣的手藝。”那人接著說,“連劉木匠也說,以他的水平雕不出那樣以假亂真的木像,細節都講究到了極致。”

    “而且,最近有人看到太息羽在晚云城出現,晚云城離此地并不遠,這樣說來,不是太息羽還能有誰?”

    他一番話,將眾人都震懾住了,紛紛點頭覺得有理。

    “我覺得不對。”

    “兇手不一定是他。”人群中,有人小聲說。

    眾人剛剛一陣安靜,她的聲音就顯得尤為清晰,大家都不約而同看向說話的少女,見她杏眸清亮,格外靈秀,是那種讓人一見就心生好感的長相,不由發問:“小姑娘,你怎么知道?”

    刷——

    眾人視線投過來,游溪習慣性地想躲,好像眾人的眼神也有殺傷力,非得找個掩體才有安全感,師兄和娘親又都不在身邊,她有點慌亂。

    幸好旁邊有棵小樹,她往樹旁挪了挪,擋住那些視線,加上之前竹林事件鍛煉出來點膽子,她定了定神,道:“我聽說,死者是一位老嫗、一個做裁縫的婦人,還有一個殺豬匠,他們與太息羽素不相識,他有什么理由要殺他們呢?”

    “說不定這人盛名之下,其實是個變.態殺人魔,殺人不需要理由!”

    “為何死的恰好是這三人呢?”游溪道,“他若以殺人為樂,在晚云城殺人,引起的轟動要比溪水鎮更大,在殺人之后還十分高調的將人變成雕像,那起碼也要殺晚云城主級別的人物,才配襯他的身份。”

    “這……”

    啪、啪、啪。

    眾人答不上來時,對面的屋頂上傳來一陣掌聲。

    抬頭望去,只見屋頂上不知何時躺著一個紅衣男子,他靠著屋頂的脊獸,坐沒坐相,姿態慵懶,玉簪半挽著長發,明明是個男子,卻長著一張極美的臉,一雙桃花眼波光瀲滟,眼角一顆淚痣,顧盼之間,流麗多情。

    他懷中抱著一個素衣女子,那女子幾乎跟真人一模一樣,只是她的嘴唇下有兩道木刻的線,表明她不是真人。

    天下間竟然真有這樣的鬼斧神工。

    游溪借著小樹遮擋打量他,眸光不禁一動。

    “你說說,如果太息羽不是兇手,那兇手是誰?”屋頂上的男子興致盎然發問。

    “我不知道。”跟他說話,游溪有點緊張,但思路依然清晰,“但我覺得,木雕是重要的線索,兇手不是太息羽,很有可能是對他很有了解,故意模仿他犯案的人。”

    “果然,我還是喜歡跟聰明人說話。”男子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

    “前輩這么說,莫非知道兇手是誰?”

    “我可不知道。”他道,“別叫我前輩,我不喜歡。”

    說完,他輕撫著木雕女子的長發,桃花眼中滿是深情,下面這么多人對著他議論紛紛,他全不在乎,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姑娘,這人是誰啊?”游溪身旁,有人忍不住小聲問她。

    “他是誰,不是在通緝令上畫著嗎?”游溪道。

    通緝令雖然畫工相當抽象,一眼完全看不出來是本人,但眼角下那顆淚痣,位置倒是畫得蠻準的。

    眾人:!!

    這、這這人是太息羽?!

    這位大機關師,竟然真的出現在這小小溪水鎮!

    眾人震驚不已,剛才還熱鬧非常,現在一片靜默,無人敢說一個字,只轉眼間,屋頂上空空如也,太息羽已經不見了蹤影。

    人雖走了,眾人心有余悸。

    太息羽不在的時候,背著他本人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評論他,說他是殺人魔、徒有虛名、壞的徹底……

    但當他真的出現在面前,這些人沒一個敢當面說他什么,甚至一陣后怕,擔心不已,他們剛才說了他這么多壞話,會不會被他報復?

    得罪了這位大能,日后在南洲怎么生活?

    眾人敬佩的視線看向游溪,這小姑娘到底是怎么看出他身份的?她看起來人畜無害,氣場并不強,跟太息羽說話竟然如此條理清晰,看法獨到,而且她說的話,好像有幾分道理……

    難道兇手真的不是他?

    剛才還夸夸其談,說自己在衙門有人的男子分開人群,擠到了游溪面前,連聲道,“姑娘,多謝多謝。”

    他沖著游溪深深作揖。

    游溪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那人也沒說什么,作完揖就走了。

    剛才要不是游溪反駁了他,他恐怕連太息羽的八倍祖宗都罵上了……他摸了摸冰冷的脖子,慶幸腦袋還沒搬家,不管怎么說,他在心里記下游溪的恩情,他得趕緊去把這消息傳回衙門!

    告示牌邊,那流仙宗的仙長,偷偷將通緝令撕了下來,卷巴卷巴塞進了袖子里。

    “真人,你干什么?”他旁邊的女道問。

    “這、你沒看見本尊都來了,還通緝人家,豈不是膽大包天、不知好歹?”

    “可是,他依然有嫌疑,既然是嫌疑人,就應該配合我們調查。”女道說。

    “嫌疑、嫌疑,說得好聽,咱們這些人誰打得過他?誰能去抓他回衙門?就憑你我二人嗎?”

    “那這事難道咱們就不管了?”她問。

    “不是不管,是管不了。”真人道,“還是趕緊傳信給掌門,讓她老人家來處理吧!”

    “……”

    女道陷入沉默,真人如此沒有擔當,什么事都要找掌門解決,掌門怎么忙得過來?

    “不說這個了,你看那姑娘。”真人眼神示意她看游溪腰間。

    女道盯著她的背影,忽然看出了些端倪來,“她是——”

    “快跟上去!”

    人群散了,游溪往張木匠家中走,她心中其實也有些忐忑,沒想到會在溪水鎮見到太息羽,這么說,他并未按照劇情待在晚云城,莫非,他是被溪水鎮的命案吸引來的?

    這位天下第一機關師,跟她想的有些不一樣……

    剛才她猜出對方是誰,來不及細想那么多,不知說出他的身份,是否把他給得罪了?這樣一來,還如何請他幫忙呢?

    她想得出神,沒注意兩人擋在了她面前,那真人道:“姑娘,借一步說話。”

    游溪猛然抬頭,見流仙宗兩位真人臉色不善看著她,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敢問前天姑娘人在何處?”

    “怎么?”

    “前天,在云來客棧,你可見過我宗一個叫成仙的弟子?”女道問。

    游溪心中一咯噔,這兩人果然因為成仙找上了她!

    按習慣,像流仙宗這樣有點底蘊的宗門,都會為宗內精英弟子點一盞命燈,命燈熄滅,就代表著弟子出事了。成仙之死,必然瞞不過流仙宗,說不定他們已經派人去客棧附近看過情況了。

    只是,在客棧時她和娘都偽裝了相貌,如今卻是自己本來的長相,連裝扮也換了,他們是怎么認出她的?

    順著兩人的視線,她低頭看到自己掛在腰間的東西,恍然——他們是認出了她的陣盤!

    那離開的弟子,想必什么都跟這二人說了。

    修士出門在外,偽裝相貌不是什么稀奇事,更多時候,修士們習慣了靠特征、慣用武器和功法來認人。

    游溪成年前沒有離開過妖界,之后又在玉山宗待了幾個月,缺乏在外闖蕩的閱歷,因為陣盤,被他們給認了出來。

    她心知對方已認出了她,否認沒有意義,便將事情原委簡單說了一遍,隱去了不能透露的部分,“你們若看過他的尸體,便知他死于羽族之手,我只在前天夜里見過他一面,也未對他做什么。”

    兩人神色毫無波瀾,他們確實查驗過成仙的尸體,但是——

    “據成仙的師妹珍兒說,前天夜里,你和成仙發生了沖突,惹得他很是不快,翌日離開客棧時,他心有不甘,獨自返回找你,這才死在了那些鳥妖之手。”真人道,“若不是因為你,他怎么會死?”

    云來客棧的事,這兩天也附近傳開了,聽說是掌柜不知為何得罪了妖族,惹來妖族追殺。

    那些鳥妖不知所蹤,成仙作為流仙宗十分看重的弟子,卻死的不明不白,叫他們怎么甘心?聽說成仙是因為游溪才會回返,流仙宗眾人的怨氣有了出口,就將一切都怪在她頭上。

    “事已至此,你必須給我們流仙宗一個交代!”真人道,“旁的話不用說,趕緊跟我們回宗門去!”

    游溪只覺這些人蠻不講理,心中的火氣也被激發出來了,連聲音也大了幾分,“他自己要回來,關我什么事?是我逼著他回來的嗎?”

    “你——”真人怒上眉梢,打量她好幾眼,劉珍兒說過,此女看起來是個有點手段的陣修,身邊只有她娘親,并無其他倚仗,就這身份背景,也敢這樣跟他流仙宗的守峰真人說話?!

    成仙也算他半個徒弟,如今白白死了,怎么叫他不心痛?

    “成仙因你而死,你不好好懺悔,還敢大放厥詞?”真人大怒,太息羽他惹不起,還惹不起這小小女修?

    抬手一掌就沖著游溪抓來!

    卻不料游溪身手靈活,步法生風,躲開了他這一抓,“人已死了,你們這樣糾纏不休,讓我去流仙宗又有什么用?”

    當時歲舍除了找到成仙的尸身,還在附近找到了一處布置好的陷阱,她推測,估計是成仙對她不滿,設下陷阱想引她出來,只是還沒找上她,就碰上了那群鳥妖,他這不是自作自受?

    “有什么用?先讓你在仙兒靈前跪上七天七夜,以為贖罪,再將你的神魂點燃,照他冥河之途,來世投胎,再做我流仙宗弟子!”

    說著,掌風再起,誓要將游溪擒回——

    “真人!”旁邊女道驚呼一聲。

    一道驚鴻劍影掠過,那真人衣衫被削掉半截,驚疑不定看向來人。

    荊飲月將游溪護在身后,淡聲道:“你們要帶人走,先過我這關。”

    真人被這劍氣所懾,驚聲問,“你是何人?”

    荊飲月道:“她師兄。”

    真人心說,不是說這女子并無倚仗嗎,師兄又是哪里冒出來的?看著年紀輕輕,劍勢竟如此凌厲。真人肚子里轉著心思,這年輕劍修如此厲害,不知師從何門,若惹到流仙宗惹不起的勢力,可就糟了……

    荊飲月微微回身,認真問游溪:“他剛才對你出了幾招?”

    第45章 枯井

    不知為何, 明明是很簡單的一句問話,竟令真人心生懼怕,腿肚子轉筋。

    問自己出了幾招?

    難道他還想還回來不成?!

    他怎么說也是流仙宗的守山真人, 豈能讓人如此輕視?

    他擺好架勢,身側同門小聲勸道:“真人, 我看還是算了吧。”

    真人怒哼一聲:“這次就算了, 下次再見,我定不饒你!”

    他絕對不是覺得自己打不過這個年輕弟子才跑的,而是忌憚對方背后的勢力!

    說完, 真人健步如飛,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游溪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荊飲月收劍回鞘,倒有些遺憾, 本以為能將這人好好教訓一頓, 他倒是跑得快。

    “師兄, 你已經調查完了嗎?”

    “嗯。”

    她對溪水鎮的命案十分關注,荊飲月將調查過程說得十分詳盡。

    據他所說,死者一共有三人。

    五天前, 第一個被發現的死者是住在附近的李裁縫,她丈夫上山打獵回來, 打開房門, 看到妻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以為她身體不適, 上前詢問時,妻子忽然發出桀桀怪笑聲。

    獵戶嚇了一跳,以為她發了癔癥,想將她扶起來去看大夫,碰到妻子時, 卻發現對方渾身僵硬,跟木頭似的。

    仔細一看,床上躺的分明是一塊上了漆的木雕,根本不是他妻子!

    他嚇得屁滾尿流,趕緊跑去衙門報案,衙役趕來時,屋里還回蕩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聲,衙役怎么也不相信獵戶說他媳婦變成了木頭雕像,可找遍鎮上角落,也找不到李裁縫,鄰居又都說沒見她出去,這才將信將疑叫來了仵作。

    仵作仔細檢查一番,發現這木雕嚴絲合縫,不見接口,但隱約能聞到一股血腥味,他們又叫來木匠,將這木雕小心翼翼割開,期間雕像一直發出“疼”“我好疼”的嚎叫聲,叫得眾人頭皮發麻,兩腿都嚇得發軟。

    叫來的木匠到是膽大心細,切開木雕后,發現中間是空的,不見李裁縫,只有一團不斷翕動的肉塊和幾塊碎布。

    獵戶認出那是他妻子的衣服,當場就暈了過去。

    衙役們在這鎮上干了許多年,也有頭一次碰到這種怪案,擔心是什么邪祟作案,連夜就上流仙宗請仙長們出山,誰知夜里,放在衙門停尸房的木雕不見了。

    游溪張大了嘴巴,沒想到內里還有這么多曲折,“雕像去哪了?”

    “回家了。”

    “當晚,獵戶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迷迷糊糊一睜眼,就見木雕躺在他身邊,轉著眼睛盯著他,據他說,那木雕看他的眼神就跟活人一樣,帶著怨氣,連切開的斷口也恢復如初。他嚇得肝膽俱裂,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游溪忍不住搓了搓手臂,真嚇人!

    別說獵戶,要換了是她,估計也能當場嚇傻。她下意識離師兄近了些,師兄氣場凜然,邪祟勿近,在他身邊,總覺得更有安全感。

    注意到她的小動作,荊飲月唇角微微揚了揚。

    “那木雕現在在哪呢?”

    “就在獵戶家中。”荊飲月道,“他們試過將雕像搬到其他地方,無論加多少層鎖,它都會回到獵戶家里。”

    “流仙宗的修士在獵戶家中布了結界,就將雕像困在那房中,不讓其他人靠近。”

    “這幾日,獵戶都宿在衙門里,據左鄰右舍說,到了晚上,還是能聽到那怪異的笑聲,眾人嚇得不行,卻也沒什么辦法,只能盼著衙門早日破案,抓到那邪祟。”

    游溪點了點頭,所謂“邪祟”其實是凡人之間的叫法,是妖、冥鬼、鬼魂和人族中邪修的統稱。總之,凡是有些非凡手段,又不屬于正道的,都被民間叫做“邪祟”。

    這獵戶估計嚇得不輕,不敢在家里睡覺也正常,鄰居們可慘了,小鎮沒什么人員流動,都是祖祖代代居住在此,田地、產業都是如此,不是說不要就能丟下不要的。

    “其他兩家也是同樣的情況嗎?”

    “大差不差。”荊飲月道,“一戶住在鎮西,死的是一個屠夫,他娘子碰見這情況,當場嚇得昏死,至今還沒有醒過來。另一戶是獨居的老人,帶著孫女,那孫女狀況倒還好些,估計是因為年紀小,尚不懂事。”

    “只是老人去了,她無人照料,是鄰里的張木匠主動提出收養她,如今就住在木匠家中。”

    游溪一怔。

    老人帶著孫女……

    她記得趙掌柜說,他女兒在溪水鎮的祖母家住著,不會這么巧吧?趙掌柜一家的遭遇,實在讓她內疚難安。

    “怎么了?”

    “沒事。”她打起精神,“先去木匠家看看吧。”

    張木匠的院子打掃得干凈整潔,院子里堆著許多木料,都是尋常的柏木、樟木,估計真正貴重的木料,也不會這樣隨意堆在院中。

    自從鎮上出了這事后,頭一個被懷疑的就是張木匠,衙役先是將他帶回去調查,發現他沒有作案時間,與李裁縫也無仇怨,又在他家盯守了兩天,張木匠舉止如常,命案卻依然發生了,他便洗清了嫌疑,如今只剩一個衙役還在張家待著。

    張木匠本來在附近小有名氣,被命案影響,一時也沒人找他訂做木雕了,院子里相當冷清。

    “張木匠今年四十有三,早年喪妻,有個女兒,年幼時因病而夭折,之后他就一直獨身一人,只做些木雕生意,為人沉默寡言,不怎么跟人應酬往來,全靠著一手嫻熟的手藝在周邊闖出了名聲。”

    “那他有沒有說過,自己師從何人?”游溪想了想,問。

    “聽說是個老木匠。”荊飲月道,“他們這一行,一向是師傅領進門,能有多少成就,全看個人的悟性,為何要問這個?”

    “我剛才見到了太息羽。”游溪將剛才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他身邊那尊木雕,宛如活人,我在想,他和張木匠、兇手之間會不會有什么聯系?”

    天下第一機關師和一個普通的凡人木匠之間,會有什么關系嗎?

    荊飲月陷入沉思。

    “你想多了,我和他沒關系,最多他的技藝,是我一輩子也趕不上的水平。”院子里,有人沉聲回答。

    游溪一驚,她和師兄站在院外說話,隔著一道籬笆,沒注意房里的人是什么時候出來的,而且還是議論本人,被本人聽了去,叫她頓生尷尬。

    張木匠站在門口,他如傳言一般,其貌不揚,眉宇間有些滄桑,語氣沉穩,很是平靜的看著兩人。

    他身邊,有個梳羊角辮小姑娘扒著他的腿站在,半張臉躲在他身后,怯生生又好奇地偷看兩人。

    游溪尷尬無措,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問:“請問您身邊的孩子,是叫小云嗎?”

    張木匠道:“是又怎么樣,不是又怎樣?”

    他態度淡漠,似乎不耐煩。通常凡人對修士的態度都很敬畏,他卻好像全不在乎。

    游溪有些尷尬,孰料那小姑娘探出頭來,甜甜一笑:“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叫小云?”

    她的心驟然一沉。

    對上孩子那雙純真清澈雙眸,她張了張唇,說不出話來。

    張木匠看出端倪,帶著孩子往回走,“進來說話吧。”

    堂屋里光線微暗,有一股淡淡的木料香味,那香味木匠讓小云去隔壁屋玩耍,問道:“你想知道小云的身世?”

    游溪點了點頭,有些拘謹。

    她一直很擔心小云,現在看到小姑娘過得很好,兩條小辮編得十分精巧,給她梳頭發的人不僅有一雙巧手,對孩子也十分用心。

    正因如此,她覺得自己冒昧到來,打擾了他們的平靜。

    她的不安反而讓木匠神色稍微緩和,“小云是我收養的,她爹娘是云來客棧的老板,聽說他們被妖族所害,這孩子的祖母也死了,一夜之間親人喪盡,我見她可憐,就收養了她。”

    游溪道:“她爹在離世之前,托我和娘親照顧這個姑娘——”

    木匠拉下臉,“你想把小云搶走?”

    “不,您誤會了。”游溪連忙解釋,“我不會枉顧小云的意見將她帶走,我只是想說,有什么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或者您有什么難處,我會盡力幫忙。”

    木匠直接拒絕:“用不著。”

    游溪陷入沉默,張木匠態度冷硬,不知如何才能打動他。

    一直沒說話的荊飲月道:“我和師兄會找出那個兇手,讓你們的生活恢復正常。”

    木匠道:“就憑你們?”

    他聽說不少修士來到溪水鎮上調查此事,如今還是一籌莫展,至于流仙宗那群人說兇手是太息羽,在他聽來簡直可笑。

    “就憑我們。”荊飲月篤定道,“其他人找不出兇手,因為他們都是草包。”

    游溪:……

    師兄這自信,她好羨慕。

    木匠眉宇微松,對游溪道:“你剛才問,我師父和太息羽有什么關系,他曾無意間得到了一張太息羽的手稿,傳給了我。”

    游溪忙追問:“是什么手稿?”

    木匠道:“不知道,看不懂。”

    兩人一時靜默,難怪他說太息羽的技藝他一輩子難以企及,看來是被他打擊到了。

    她斟酌片刻,鼓起勇氣問:“那手稿可方便……讓我們看看?”

    木匠坦白道:“我年輕時,意氣太盛,覺得自己的木工獨步天下,那張手稿令我大受打擊,我一時接受不了,將之一把火燒了。”

    他的語氣帶著悔意,年少時覺得自己天下無敵,隨著閱歷增長,才知道學無止境,人外有人,可燒掉的手稿,卻是找不回了。

    “我只記得,上面畫了幾個復雜的機關部件,看起來像是某種大型機關的組成部分,可惜手稿不全,僅有一張,因而看不出來是什么。”

    大型機關?

    會和這次的命案有關嗎?

    游溪陷入沉思,在她視線落下的角落,那堆木料似乎動了一下……

    她眼皮一跳,定睛再看時,那堆木料好好堆在那里,好像只是她眼花了一下。

    “你們還有事?”張木匠將該說的都說了,不耐煩開始逐客。

    “是還有一件事想問您。”游溪連忙道,“您可見過一個男子?粗眉大眼,身材高大,九尺昂揚——”

    “見過。”她還沒說完,木匠就直接打斷。

    “真的?”游溪喜出望外。

    “不久前,他來找我,說想要訂做一件禮物,要天下最精巧的木雕,送給她妹妹。”張木匠的臉上看不出喜怒,“我說他找錯了人,讓他去晚云城找太息羽,之后便沒見過此人。”

    游溪怔住。

    義兄來溪水鎮,真的是為了她……他說要給自己送最好的禮物,這么說,他見過張木匠,之后應該離開了這里,去了晚云城?

    可晚云城并未傳來義兄的消息,他是在路上出事了嗎?

    離開張木匠小院,游溪一路沉思,荊飲月并未打擾她,安靜陪著她走。

    直到她在樹下站了半天沒動,他才靠近了她。

    游溪驟然回神,發現師兄不知什么時候離自己很近,正低頭看著自己,他纖長的睫毛垂下來,又濃又密,眸如點漆,墨色深濃。

    被他這樣看著,她不由心跳加速,耳根發燙。

    他靠近的瞬間,她的呼吸都頓住了。

    晚間的風也輕柔,一只黑白花小貓溜溜達達從腳下走過。

    荊飲月伸出手,從她發間取下了一片落葉。

    這一瞬間,游溪說不上來有些失落,她在期盼著什么呢?

    她抬眼看著師兄,眸中像蓄著一汪湖水,波光盈盈,清澈可愛。

    一時間,她想起娘說過的話——不妨問問對方,他的想法,有些問題也許就能有答案。

    她鼓起勇氣,“師——”

    “師兄,我回來啦!”不遠處,揣著一袋包子,打扮得跟紅包似的歲舍飄到兩人面前,看看兩人的表情,到嘴邊的話吞了下去,小心翼翼問:“我是不是打擾了什么?”

    游溪別開臉,沒有說話的心情了。

    荊飲月語氣微沉:“什么事?”

    “師兄,不是你讓我去打聽死者的人際關系嘛。”歲舍很是委屈,打擾了他們談情說愛是他不對,但是——

    他為了將消息打聽清楚,繞著溪水鎮跑了幾圈,鞋都要磨壞了,敢情就只有他一個人在認真做事啊!有沒有天理了?

    荊飲月緩和了神色,認真問,“你都打聽到了些什么?”

    歲舍有點蔫巴:“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

    小鎮上的人與人的關系簡單,也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情報,他老老實實說,“死者李裁縫的風評不錯,都說她為人善良,裁縫手藝也很拿得出手,除此之外,也沒什么了。她和第二個死者,那位趙家奶奶是認識的,聽說趙奶奶家的女兒和女婿忙著操持客棧生意,每隔幾天才能回來一趟,她常幫忙照顧老人,給她做些針線活,兩家距離也近,只隔了半天街的路程。”

    游溪聽了,湊過來問:“那屠夫呢?”

    歲舍道:“屠夫也沒什么特別,不過鄰里說他脾氣火爆,動不動就跟來他肉攤的客人爭吵,不過他脾氣爆歸爆,對老婆卻是一等一的好,是鎮上出名的老婆奴。他死了,他的夫人傷心欲絕,至今還未清醒。”

    “我還打聽到一件事——”歲舍拉長了語氣,故作懸念,等著兩人發問。

    兩人齊齊沉默,就是不問。

    歲舍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說了,“就在李裁縫死的前一天,她和屠夫吵架了。”

    “為何?”

    “之前不是說了,屠夫經常跟顧客吵架,李裁縫說他給自己切的肉都是邊角料,屠夫說他給每個人都是這么切的,不滿意就別來他這肉攤買肉。”

    “兩人口角幾句,就讓周圍人給勸開了,第二天,李裁縫就死了。”

    “你的意思是,屠夫殺了李裁縫?”

    “我可沒這么說。”歲舍道,“要我說,這都是些家長里短的小事,誰會為了這些事而殺人呢?”

    游溪并不贊同,在這種小鎮上,大家沒有深仇大恨,反而就是這些小事,會成為不引人注意的動機。

    “李裁縫經常去買肉嗎?”她問。

    “也沒有經常吧。”歲舍道,“三五天的會去一次。”

    “對了,還有件事,我來時看到那獵戶從衙門回來了,你們要去見他嗎?”

    “去吧。”游溪看向師兄,“我想去。”

    荊飲月點點頭。

    歲舍立刻帶路:“就在前面那條街,很近。”

    獵戶的家離木匠家不遠,走幾步路就到了,他們到的時候,正碰上獵戶從里面出來,他拎著酒壺,似乎是要出門打酒。

    見到三人,他客客氣氣:“幾位有事?”

    這幾天,他也見了不少修士了,這些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見三人穿著氣度,就知道不是一般人。

    游溪打量著他,這人矮小精瘦,眼神疲憊,眼底有一圈明顯的黑眼圈,想來這幾天都沒休息好。

    他看起來沒什么特殊,只有一雙手給游溪留下了深刻印象,原來真的有人長著一雙“蒲扇大手”。他的一雙手很大,酒壺拎在他手中,都顯得小了。

    “家里出了事,喝點酒也好壯壯膽子。”見游溪盯著酒壺看,他解釋了一句。

    游溪又越過他,看向屋內,家里的堂屋門敞開著,東西堆放雜亂,除了桌椅板凳,角落里還堆著繩索、鐮刀和獸夾一類的,看起來都是他打獵用的工具。

    正打量,隱約聽到屋子里傳來“桀桀”笑聲。

    這聲音真是說不出的怪異,陰寒刺骨,伴隨著傍晚的風一吹,叫人骨頭縫里都涼嗖嗖的。

    游溪嚇得連退兩步。

    原本只是聽到他人形容,都說那笑聲怎么怪異,現在親耳聽到,才知道絕對不是夸張,寒毛都倒起一層層。

    “又來了。”獵戶無奈道:“每隔半個時辰,那東西就會這樣笑。”

    “你不怕嗎?”歲舍問。

    “怕,我當然怕。”獵戶道,“一開始尿都給我嚇出來了……但我不在這,又能去哪?連個投奔的親戚都沒有,也不能一直住在衙門里。”

    他沖幾人作揖:“各位仙長們,求你們趕緊抓住這邪祟,還我們安生日子吧。”

    說著,他徑直去打酒去了。

    “如何?”荊飲月問。

    “什么如何?”歲舍直撓頭,“師兄,你問我啊?要我說,兇手肯定就是那冥鬼啊,這鎮上住的都是凡人,誰有這樣詭異的手段?”

    “師兄是說,覺不覺得這獵戶有些奇怪。”游溪道。

    “奇怪,哪里怪了?”歲舍摸不著頭腦。

    “他好像……不是那么害怕。”

    “都好幾天了,估計都麻木了吧。”歲舍道,“他不是說一開始被嚇得很慘么?”

    “進去看看那雕像。”荊飲月道。

    說完,身后兩人齊刷刷后退一步。

    荊飲月:?

    “師兄,我有點事,我先走了!”歲舍連連倒退,撒丫子跑得飛快。

    荊飲月:……

    眼看師弟跑得沒影,他看向游溪:“我進去,你在外等我?”

    游溪點點頭,又搖搖頭,“我、我不怕,我跟你一起去。”

    雖然聲音在發抖,但問就是不怕。

    她在某些方面有自己的固執,就像是之前偷尸賊事件,她明明很怕,也要堅持找出事件的真相。

    她其實,很見不得人受委屈……

    荊飲月的心中柔軟處再次被觸動,他道:“怕的話,離我近點。”

    “嗯。”其實游溪離他已經很近了,又默默往他身邊跟近了一步。

    獵戶家里陳設簡單,放置木雕的房間布下著一層結界,兩人只能隔著結界觀察,那木雕果真栩栩如生,看起來嚇人異常。

    但兩人觀察半天,木雕也毫無動靜,看不出什么端倪來。

    出來的時候,荊飲月看了一眼自己被某人抓得皺巴巴的衣袖,默默道:“先回去把。”

    兩人早上出來,忙碌了一整天,現在天都要黑了,夕陽余暉收歇,暮色四合,正是逢魔時刻。

    游溪連連點頭。

    剛要走,忽聽不遠處傳來嗡地一聲,震得耳朵一片嗡鳴,兩人對視一眼,這是靈氣震顫的聲響!

    靈氣顫聲,在修士耳朵里聽起來是不同的,這更像是什么法寶發出的聲音。

    這聲音離得很近,就是從附近發出的。

    兩人循聲趕去,發出聲響的地方離張木匠家很近,就在宅院后方一片荒地上,這里野草蔓生,荒草掩映著一口枯井。

    枯井旁,站著兩道十分眼熟的人影。

    “五姐,行了嗎?”

    “不行,估計還得再來一次。”

    被叫做五姐的女子手中一個拿著灰不溜秋的圓盤,不停往井中張望。

    剛才的嗡聲,估計就是她手中的法器發出來的。

    “是你們!”

    這兩人,正是他們之前在面攤見過的齊風和他五姐。

    齊風讓他嚇了一跳,剛想罵人,看到他身邊的游溪,當場變臉,笑道:“游姑娘,你怎么來了?”

    游溪道:“你們這是在做什么呢?”

    齊風做賊一樣看了看左右,小聲道:“我們尋寶呢。”

    “尋寶?”

    “我姐是堪輿師,她用風水卦盤算到這附近有好東西。”他一股腦交代道,“我們找了半天,發現這口枯井,井口有一道相當陳舊的封印,我姐正嘗試著破解封印,估計里面有好寶貝!”

    五姐正忙著破解井口封印,聽他這么說,忍不住用卦盤砸了他一下,“你干脆連褻褲穿什么顏色都告訴人家算了!”

    “唉喲!”齊風連忙抱頭,“五姐,這怎么好意思?我、我穿的白色——”

    “閉嘴。”

    “……”

    “齊道友,這鎮上諸多詭異,比起寶貝,下面更可能有危險。”游溪道。

    “五姐,我覺得游姑娘說得有道理啊。”

    “你覺得個屁!”齊五姐怒噴他一句,手上卻是停下來了。

    她怎么不知道危險?

    只是身為風水師,這地方的風水實在太好了,是個五氣聚靈之地,這種地方往往少不了天材地寶,她一時動了心,沒想到讓兩人撞破。

    剛要說話,忽然又是一聲奇異的嗡鳴,比之前更響。

    齊風連忙捂住耳朵:“姐,你怎么還在弄啊?”

    齊五姐一愣:“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誰?”齊風傻眼,順著幾人的視線,看向井中,聲音打顫,“是、是井里的動靜?!”

    嗡聲過后,枯井忽然發出一陣強光,將幾人籠罩其中——

    齊風下意識往姐姐身邊跑,余光瞥見荊飲月將游溪牢牢護在身后,不禁嘆氣,輸了,他輸了啊。

    那強光帶著猛烈吸力,將幾人拉入井中!

    游溪猝不及防,一陣失衡,荊飲月的氣息就在身邊,他說:“別怕。”

    游溪的心一下就定下來了。

    她稍微想想,便猜到師兄的想法,他是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而且她也想知道,這井下到底有什么。

    一片白光中,她隱約看到,又有幾人落入了井中,其中兩人的身影,熟悉到化成灰都認得,怎么會是他們?!

    ……

    不久前,晚云城。

    城中人來人往,茶樓上,烏九明不緊不慢喝了第三杯茶。

    他一身月白,面容俊朗,氣質儒雅矜貴,靠窗而坐,引得不少路人回頭觀望。

    不知是誰家少年公子,氣度如此不凡。

    芳玲坐在他身邊,卻顯得有些心神不定,她幾度張口,又將話吞了回去。

    “九——”

    “少主。”伯辛神出鬼沒,出現在烏九明身邊,“剛剛得知消息,太息羽在溪水鎮出現了。”

    烏九明端著杯子的手一頓。

    “據說溪水鎮出現了一起命案,似乎與他有關……”伯辛小聲道,“而且,還有一人也出現在了鎮上。”

    “誰?”

    “荊飲月。”

    烏九明冷笑一聲,“那游溪想必也在他身邊了?”

    伯辛沒敢答話。

    聽到游溪二字,芳玲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緊了,裙紗攥起了皺。

    跟著烏九明離開玉山宗后不久,她就知道了對方的身份,烏九明竟然是妖,而且是烏羽族的少主!

    芳玲大受震驚,她從小在玉山長大,聽著人和妖不兩立的教導長大,最后竟然跟一個妖族私奔了!

    她爹會怎么想?同門會怎么看待她?夜深人靜時,她無數次后悔,想回家去,想她在玉山的家人朋友,可是她又有什么臉回去呢?她的名聲毀了,爹對她也失望不已,她的人生都完蛋了。

    她心想,讓她回玉山,比讓她死還難受。

    再說羽族少主的身份其實相當尊貴,生而為妖,也不是烏九明自己能選擇的。

    選擇跟他在一起,不恰好證明了她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一心追逐愛情的勇氣?

    這樣想著,芳玲覺得也不是不能接受了,她無時無刻不向烏九明展現愛意,想牽絆住他的心,因為離開了烏九明,她是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唯有一件事她不能接受,那就是烏九明經常跟下屬提起游溪,他在追查游溪的下落。

    芳玲如今已經知道,游溪也是妖,不過是一條小小的蛇妖,配襯不起烏九明高高在上的少主身份,為何九明還是對她念念不忘?!

    芳玲感到難受又憤怒,在伯辛面前,她不想損傷烏九明的顏面,只能忍耐。

    烏九明道:“太息羽竟然不在晚云城,白白浪費了我許多時日……”

    只要有游溪在的地方,劇情就會出現偏差。

    他放下茶杯:“去溪水鎮。”

    “九明——”芳玲攀住他的手臂,不想讓他去見游溪。

    近來,烏九明越發對芳玲的不識大體感到厭煩,要不是看在她是聚靈之體的份上……

    他壓下煩躁,安撫道,“玲兒,太息羽對我很重要,我必須去見他。”

    芳玲不敢問,他這么著急,究竟是想去見太息羽,還是游溪?

    烏九明起身,壓下眼底陰沉,他確實急著去見游溪。

    他反復思考,天書上的內容是他親手所寫,除了他自己,按理說沒人能看見。

    除非游溪與他,有血脈上的關系。

    但這不可能。

    游溪的的確確是一只蛇妖。

    那么只剩下一種解釋——游溪身上,有跟自己有關的東西。

    會是什么呢?只有親自去驗證一番。

    他收攏思緒,回身扶起芳玲,露出恰到好處的溫柔微笑,“玲兒,我知道你對我好,何必在意其他人,能留在我身邊的,只有你。”

    第46章 挑釁

    枯井之下, 別有洞天。

    井下竟有一片闊地,落下的眾人分勢力靠攏,彼此都警惕的觀察著其他人。

    游溪身邊站著荊飲月, 齊家兩姐弟離他們不遠。

    對面也都是熟人,在井口發光時趕來的流仙宗兩人, 一個在客棧見過, 是成仙的師妹珍兒,還有另一個臉色不善的弟子。

    另外兩人,則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烏九明和芳玲。

    游溪不知烏九明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但得知天書真相后,她對烏九明的厭惡到了一個新層次,更何況他算計師兄的仇還沒報, 忘不了師兄的斷骨之痛, 她看見這人, 只想狠狠啐上一口。

    荊飲月眉一沉,劍已出鞘。

    游溪悄聲道:“師兄,你盡管上, 我幫你布陣!”

    “是你,你竟然還敢出現在溪水鎮!”珍兒見了游溪, 怒上眉山, “你害死了成師兄, 還不知悔改, 跟我們回流仙宗!”

    “原來就是她?”另一個弟子道,“殺兄之仇,不共戴天,今日就讓你償命!”

    此人正是成仙的弟弟成難,他也亮出了兵刃。

    聽他們又提起這件事, 游溪只覺這群人真是蠻不講理。

    荊飲月道:“成仙之死是自作自受,怨不著別人。”

    他聲音清冷,目光微寒,氣場懾人。

    珍兒表情遲疑,她覺得荊飲月有點眼熟,像是她見過的某幅玉山弟子畫像,但又不是很確定。一想到給游溪撐腰的可能是玉山宗的人,她就不像剛才那么硬氣了。

    “行了行了。”見場面一片混亂,齊風連忙出面調停,“要我說,都先別吵了,當務之急,還是先想辦法出去,到時候隨便你們怎么打。”

    他牢記著游溪說這里面可能有危險的話,要是他們打起來,井中的東西跑了出來,豈不是坐收漁利?

    他說完,又退到游溪身邊:“游姑娘,你放心,有我在,不會讓他們找你的麻煩。”

    說著,突然感覺到腰間被什么冰冷的東西戳了自己一下,低頭一看,竟然荊飲月的劍鞘!他嚇得倒抽一口涼氣。

    “你、你什么意思?”

    “離她遠點。”荊飲月淡聲道。

    “要你管?你是她什么人?”齊風忍他很久了,“少拿師兄說事,師兄又不是親爹,憑什么管這么多!”

    “……”

    “那個——”游溪歉意道,“齊道友,有人離我太近,會讓我緊張。”

    齊風愣住了。

    他看了看荊飲月和她幾乎手挨著手的距離,這就是她說的“不習慣有人離太近”?!再看看他和游溪之間,隔著好幾個身位,相比之下,就像隔著一條銀河!

    齊風悲憤了,他抹著不存在的眼淚走回姐姐身邊,“姐,他們欺負我。”

    齊五姐:“活該。”

    齊風:嗚嗚。

    為什么受傷的總是他?

    被她這么一攪合,眾人劍拔弩張的氣氛有所緩和,珍兒忌憚對方玉山宗弟子身份,沉默下來。

    “這位道友說得有理,我建議大家放下成見,暫時合作,有什么恩怨,離開這里再說。”烏九明搖著折扇,氣態悠然,大度得他好像和對面兩人沒什么仇怨一般。

    話音未落,一道劍光劃破幽暗地穴,烏九明神色一凜,閃身避開。

    劍氣堪堪貼著臉皮劃過,他臉上現出一道血痕,若不是躲避及時,已經是身首分家了。

    他沉著臉看向荊飲月,后者握著劍,眉梢輕挑,語氣凜然,“下一劍,你還能躲嗎?”

    這是挑釁。

    他在挑釁自己。

    烏九明怒氣暴漲,堪堪在破防邊緣,荊飲月不僅不講道理偷襲,還出言相激,簡直欺人太甚!看來當初在大長老丹岳的自爆并沒有取信于他,又或者是游溪告訴了他一切……

    他看向游溪,游溪手中捏著幾顆陣石,隨時準備出手,她已經將自己當成敵人,儼然和他分割了陣營。

    他憤怒之余,更感到一陣灼火燒心。

    他了解游溪,知道她的脾性,她從來都是這樣,對于她討厭的人,從不加以掩飾,連一句話也不想多說。

    此時此刻,才讓他無比清晰的意識到,那個跟在他身邊,小聲叫他“九明哥哥”的小青蛇,已經徹底和他離心,不會再回頭。

    一再的試探,什么都沒有得到,反而將游溪越推越遠。

    他心中煎熬,一絲難言的悔意攀上心頭,他為什么不對游溪好一點?為什么不好言好語哄著她,說不定早將她的秘密探出來了。

    現在,他還能從這個男人手中,將游溪奪回來嗎?

    他手中折扇捏緊,很想不顧計劃,全力與荊飲月一戰,在游溪面前,證明自己真正的實力。

    這個想法一冒頭,令他倏然驚覺——他什么時候這么不理智了?這不是他最鄙夷的莽夫之舉嗎?

    為了他的布局和大計,不能在此時和荊飲月動手。

    他松開折扇,語氣凝重,“荊飲月,莫非你想因為一己私怨,害死我們所有人嗎?”

    這話一出,流仙宗兩人都緊張起來,他們看出烏九明這邊和游溪等人有仇,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都往這邊靠了靠。

    芳玲道:“荊師兄,當初害你的是大長老,他已伏法認罪,你為何還要怪罪九明?你如此蠻不講理,未免欺人太甚!”

    游溪都要被芳玲氣笑了,她竟然發自真心覺得抽簽戰的事跟烏九明無關,真該把腦子掏出來控控水,簡直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她不禁同情看著對方,道:“你真可憐。”

    芳玲:?

    她剛要說話,荊飲月冷聲道:“廢話少說,還是你不敢跟我打?”

    說著,他劍勢再起,毫不留情再出一劍——

    劍氣驚鴻,銳不可匹。

    芳玲嚇得花容失色,烏九明折扇一展,堪堪擋下劍勢,踉蹌后退好幾步,臉色已見慘白。

    這時,輕微的齒輪轉動聲響起,游溪耳朵一動,下意識抬頭,見井壁上方,悄然伸出兩架弓弩,暗箭對準了眾人。

    “師兄,小心!”她忙出聲提醒。

    荊飲月與她默契十足,聽她提醒,提劍轉身,將三道暗箭齊齊斬落。

    另一邊幾人就沒這么走運了,慌亂躲箭,弩箭掃射了幾輪,弄得幾人狼狽不已,慌張躲避。

    幸好兩臺弩箭掃射了幾輪之后就停了下來,看著落了滿地的靈箭,沒人再輕舉妄動,眾人都明白,這無疑是對闖入者的一種警告,接下來可不止是弩箭這么簡單了。

    齊風道:“我就說你們別打了,還不如早點想辦法出去,要打去外面打!”

    成難嗤笑一聲:“說得簡單,你倒是說說看,怎么出去?”

    齊風環視四周,忽然眼前一亮:“看,那里有梯子!”

    井口一側是弧形的井壁,另一側是寬敞的地穴空間,他們剛才都沒注意,井壁那一頭,竟然有一條垂下來的繩梯,說明井下是有人出入的!

    齊風快步奔到繩梯邊,二話不說想先爬出去,但他摸了好幾次,明明梯子就在眼前,卻只能摸到空氣,就像是鏡花水月,隔了一層什么,急得他出了一腦門的汗。

    “不用試了,我們被困在井下獨立的空間,暫時出不去了。”游溪道。

    “游姑娘,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們身處某人制造出的空間之內,要從這里離開,必須要找到此地的主人。”荊飲月補充道。

    齊風和五姐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毛骨悚然,能掌控一片空間,得是多厲害的大能啊!他們真能活著出去嗎?

    “姐,這下可完了。”他垂頭喪氣。

    “能不能有點出息?”五姐擰了他一把,其實自己心里也有些慌,沒人比她更清楚,這聚靈之地的威力,假如有個厲害人物在此地躲藏個幾十年,那此人修為進益速度相當于平時的五倍有余!

    這人得是什么實力了?地階?甚至有可能是天階!

    果然貪心害人,她感到淡淡絕望。

    “我看,這人應該是機關高手。”游溪看著那兩架精巧的弩箭,心中隱隱有了猜測,“也許我們破解此地的機關,就能出去。”

    一句話讓眾人打起精神,四處找起機關來。

    “這、這里有東西!”片刻后,成難喊了起來。

    就在離他不遠的墻面上,有一道圓形陣法刻在墻上,若隱若現,靈光微閃。

    眼看眾人靠過來,他道:“都閃開,我來破陣!”

    齊風質疑道:“你會?”

    成難冷哼一聲:“小小陣法,能難得住我?我可是流仙宗精英弟子,不是某些不入流的散修能比的!”

    劉珍兒連忙拉他,想說對方可能是玉山宗的人,流仙宗在這附近地界或許還有點影響力,和天下第一宗玉山宗相比,那就是螢火之于皓月,完全沒有可比性。

    然而成難已經動手了,一劍斬向墻上陣法,陣光微閃,墻面毫無變化。

    成難轉頭怒視齊風:“你在背后說什么?!”

    齊風:?

    他明明沒說話啊!

    成難道:“都怪你,影響老子發揮,下一劍,我必破此陣!”

    齊風心里罵了一聲神經,倒要看他怎么破陣。

    成難屏氣凝神,再出一劍。

    陣法微微閃了閃,依然沒有反應,這閃光就像是對他的嘲諷,他心中升起一陣狂怒,提劍又砍——

    “住手。”游溪忍不住出聲。

    “干什么?”成難惡狠狠回頭,“要不是你們在這打擾,我早就破陣了!”

    游溪沉默一瞬,道:“再失敗一次,陣法就要自爆了。”

    成難道:“嚇唬誰呢——”

    珍兒啞聲道:“師弟,你、你看上面。”

    成難回頭,見陣法上方,現出三個紅色骷髏樣的圖案,已經亮起了兩個。

    那血紅的圖案透著不詳,看起來有些滲人。

    成難梗著脖子道,“你憑什么說陣法要自爆?我看分明是我再出一劍,這陣法就破了!沒看見這燈都亮了兩盞了嗎?你怎么這么惡毒,害死我哥,現在還想阻止我破陣?”

    話音未落,冰冷的劍鋒已經架在了他脖子上,他嚇得往后一縮,都沒注意到這人什么時候靠近的,“你、你什么意思?”

    荊飲月:“滾開。”

    成難:“偷、偷襲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正面一戰,比劍我肯定不輸你!”

    “哈哈哈哈!”一旁齊風肚子都笑疼了,“比劍?你腦子沒病吧?”

    他雖然不是劍修,但也不是傻子,就剛才的表現來看,這兩人劍法優劣,不是一眼分明?

    “何必如此尖酸刻薄?”芳玲道,“這位兄弟不懂陣法,判斷失誤也是正常——”

    天機院主修五行法訣,也修占卜算數,芳玲一眼就看出墻上陣法與數理有關,看起來相當復雜,她一時看不出破解之法。

    數理、陣法和機關都屬于偏門,并不是她擅長的,而且這幾者往往不分家,陣法一道相當糅雜,涉及天文、數理、術法等等,又和機關術相輔相成,大型的陣法中會設置機關,機關上也會嵌套陣法。

    她能看出這個陣法是有破解次數限制的,真要破不了,大家都得被困在這,但又樂得看成難給游溪幾人找麻煩,就說了這么一句。

    誰知成難回過頭來,罵道:“說誰不懂呢?用得著你說話嗎?”

    芳玲自討沒趣,臉色一白,若是以前,這人說出這句話,她定會要他后悔。如今她想著不能給九明惹麻煩,只能生生忍了下去。

    看到游溪一句話,荊飲月就為她出手,芳玲心中竟微妙的酸了一下。

    雖然成難的嘴夠硬,但他的脖子畢竟沒有嘴硬,在荊飲月冷眼之下,還是往后退了兩步。

    游溪走上前觀察陣法,齊五姐也在旁邊打量:“此陣頗為棘手啊,似乎有好幾種變化,若要破解,需要演算這幾種可能性……”

    她隨手撿了一顆石子,在旁邊推算起來,剛寫下了幾個數,齊風默默戳了戳她的肩膀。

    “別吵,我要認真算一下——”

    “不是,姐,你抬頭看看。”

    齊五姐抬頭,見游溪指間凝聚靈氣,不假思索,在陣法缺處依次填上了數字。

    “誒,你別亂來啊!”成難忍不住喊起來,“填錯了怎么辦?都說只有一次機會了,你想害死我們所有人嗎?啊?”

    話音落,紅色骷髏圖案消失,陣法發出一陣亮光,墻上出現一道裂縫,石墻化為門,緩緩向后打開了。

    成難還維持著“啊”的口型,直接傻眼了。

    他剛才用了吃奶的力氣揮劍,這堵墻紋絲不動,她隨便填上幾個數字,門就開了?

    五姐看得分明,這其實是稍微一個復雜一點的九宮圖,陣中每格的數字都在按某種規律變化,需要先推算出規律,再算出數字。

    她從眾人爭吵時就在關注陣法中的數字變化,在腦海中推算了三百二十種可能性,她還沒開始算,游溪就把答案給算出來了?

    齊五姐低頭看著自己的風水陣盤,她可是堪輿風水師啊!破解這些陣圖,明明是她擅長的啊,竟然有人比她算得還快?!

    她震驚看向游溪,這個看起來清清靈靈、可可愛愛的小姑娘,腦子竟然轉得這么快?

    她竟然是個數理高手!

    齊風也很驚訝,“剛才那個是九宮圖吧?游姑娘,你怎么算得這么快?”

    游溪道:“這個很簡單,九宮格的數字變化有規律,只要推算出四角的四個肩數,將所有的可能性全部推算一遍就好了。”

    跟在幾人身后走進石門的齊五姐再次眼前一黑,“全部推算一遍”說得這么簡單輕巧,她起碼要算半個時辰,還會絞盡腦汁,擔心會算錯,她只是稍微想一想,就將這些可能性推算完了?!

    果然,天賦這個東西是沒有可比性的。

    齊五姐深感挫敗,轉念一想,他們風水師也好、陣法師也好,就算天賦再高,也比不過那些劍修、法修受人關注,斗法時也天然處在劣勢。不是人人都是太息羽這樣的天才,靠著出神入化的機關術揚名天下。

    這樣想著,竟然單方面生出了幾分和游溪惺惺相惜之感。

    “怎么有兩條路?咱們走哪邊?”沉思間,她聽到齊風大咧咧的問話。

    她忍不住踩了弟弟一腳,他是真的心里沒有一點數啊,他們這些人現在分成兩撥勢力,這種話不能避開對面的人討論嗎?

    她已經不知不覺把自己和弟弟劃到游溪他們這邊了。

    “左邊。”游溪小聲說。

    話音剛落,成難和劉珍兒等人就往左邊那條路搶去,成難雖然自視甚高,但見游溪解開了陣法,也知道對方是有東西的,這種時候,還不搶占先機不是傻嗎?

    但荊飲月一夫當關,在狹小的通道一人一劍,無人能上前一步。

    “可惡。”成難忍不住啐了一口,這人真是難搞!

    他的劍術竟然如此厲害,比自己也就差了一點。

    就在他頻頻受挫時,通道中傳來了沉重的金鐵滾動聲,齊五姐臉色一變:“快退!”

    咕嚕嚕的聲響漸近,兩顆鐵球從通道里飛速滾了出來。

    這時退已經來不及了,荊飲月劍勢一橫,兩道月弧劍氣飛出,將兩顆飛來的鐵球劈成兩半,四塊沉重的鐵石左右一分,發出金屬摩擦的巨響,在通道內卡住了。

    成難等人眼睛一亮,抓住機會從兩半鐵石的縫隙溜了進去,搶先進了左側通道,烏九明和芳玲也隨后而入。

    齊風忍不住在后面罵:“臭不要臉的東西,左邊明明是我們先說要走的!”

    響亮的回聲回蕩在兩條通道里。

    “姐,你看看,這些人可真雞賊啊!氣死我了!”

    “行了,別說了。”

    齊家姐弟都看向游溪,這伙人搶先進了左側通道,他們還跟上去嗎?通道后方不知道有什么,萬一被他們埋伏怎么辦?

    “咱們去右邊。”游溪道。

    齊風忍不住嘆了口氣,余光卻看到游溪的嘴角翹了起來。

    她眼睛清亮亮的,唇角微微翹的動作,俏皮又可愛,讓齊風一時都看傻了,心神蕩漾,游姑娘可真好看啊。

    齊五姐都看不下去他那個傻樣了,提醒道,“人家是故意這么說的。”

    游溪笑得靦腆,眼睛還是在看著荊飲月,“多虧師兄配合我,他們才會易上當。”

    齊風看看游溪,又看看那分成兩半、正好卡在墻壁兩邊,恰恰好好留出了一條供一個人穿過縫隙的鐵球,腦筋轉了一圈終于想明白了——

    剛進通道時,游溪故意說出他們要走左邊,就是為了誤導另一方那群人,隨后鐵球出現,荊飲月也是故意將鐵球劈分成兩半,剛好留出一條路來給他們走。

    因為鐵球突然滾出來,造成了眾人神經緊繃,而荊飲月又剛好劈開了這樣一條通路,制造了一個看起來“稍縱即逝”的機會,讓人來不及思考,只想搶占先機,自然而然就中了兩人的算計。

    那群人估計還在沾沾自喜,覺得他們抓住了機會呢!

    游溪和荊飲月兩人一個誤導,一個配合,將另外一群人耍得團團轉,關鍵是整個過程他們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語言交流,默契到這個地步,齊風都傻了!

    他再次搖頭嘆氣,輸了,真的輸了。

    這讓他怎么比得過啊?

    “游姑娘,為何要讓他們走左邊呢?”齊五姐虛心求教。

    進入通道后,她正想測算兩邊的風水,但游溪已經做出了判斷,她是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鼻子比較好,聞到了左邊有迷幻花粉的味道。”游溪不好意思笑了笑。

    齊五姐恍然大悟,她是聞不到了,她常年鼻炎,對味道十分不敏感,但對這姑娘的心細更多了幾分佩服。出門在外,來到這種危機四伏的地方,誰會不喜歡這樣的隊友呢?

    相比之下,被荊飲月劈了兩劍還能笑著說話的烏九明,她就只想遠離,這種人要么是太慫,要么就是心機深沉,絕不是好惹之輩。

    “嘿。”齊風不禁樂了,“那群人中了迷幻花,也不知是什么場面。”

    “行了,別想了,咱們趕緊走吧。”

    一行人循著右邊的通道走進了這處未知空間的深處,一路上又遇到了許多機關,幾人見招拆招,一路破解。

    有游溪和齊五姐這兩個對機關陣法非常了解的外掛在,再加上荊飲月的高超武力值,這一路拆解機關十分順利。

    半個時辰后,幾人來到了一片寬敞的空間,以地面為棋盤,巨大的圓石塊為棋子,擺出了一副殘局。

    齊風一看,眼睛都亮了,“象棋,這個我懂啊!”

    說著,就要上前破解棋局。

    游溪道:“等等。”

    齊風腳步一停,屁顛屁顛的走回來,這一路上,他對游溪佩服不已,已經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游姑娘,有何指示?”

    第47章 密室

    齊風的狗腿態度, 讓游溪頓了一下,她道:“別急,先看看。”

    幾人觀察殘局, 齊風又喊起來,“咦, 紅方士的位置是不是有點偏?”

    齊五姐:“還真是。”

    她弟弟最愛象棋, 影響之下,她也略懂一些,從殘局來看, 士本來應該擺在九宮的正中間,但卻微微偏離了一些,壓在了橫線上。

    游溪雙眸微亮, 已經看出了門道:“這表面上是殘局, 實際上是陣法。”

    齊風驚訝:“陣法?”

    她點頭:“此人非常精妙的用殘局擺成了一副奇門遁甲陣, 陣局并不是表面這樣簡單。”

    “我怎么看不出來?”齊風直撓頭,他怎么看都覺得這是棋局啊!

    “角度。”荊飲月言簡意賅。

    “你站的角度不對。”

    齊風按照游溪的指引走了幾步,游溪道, “你仔細看,卒為離九, 對應死門, 炮在坤二, 對應驚門……”

    隨著她的解釋, 一道由棋子構建的陣圖浮現在幾人腦海中,原先殘局中的別扭之處都得到了解釋,原來是為了構成這道陣法!

    “我看懂了!”齊風恍然大悟,隨即又撓頭,“那這陣該怎么破解呢?”

    “教過你多少次了, 破八門陣,最重要的就是找到生門。”齊五姐道。從八門生化的排布來看,正好位于生門的是紅方的主帥位置。

    “所以,這局棋就是要幫紅方贏?”

    “看起來似乎如此。”齊五姐道。

    “我想想……”齊風琢磨起來,“紅方馬二進三,黑方炮四平一,紅方走……不對不對,這樣就死胡同了。”

    這局殘局也不是這么好破解的,齊風一開始還站著,后來蹲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詞,不停用手抓腦袋,把頭發都扯斷了好幾根,足足想了半個時辰。

    “我知道了!”

    “我知道怎么破局了,關鍵在于士和帥的位置——”他激動地一通說,將自己的解題思路完完整整說了一遍,得意洋洋,“怎么樣,我厲害吧?我可是晚云城象棋大賽第一名!”

    “是嗎?”

    “那可不——”

    “城里一個茶樓舉辦的,一共二十個人參加。”五姐在旁邊無情拆臺。

    “姐——”齊風道,“那我也是憑本事贏的!”

    “你還自豪上了?”

    “呵,我的棋藝,獨步天下!”齊風道,“既然解開了這道殘局,應該只要像我剛才推演的那樣下一次棋,就可以開啟生門了!”

    其他人都不說話。

    “怎、怎么了?”

    “棋子變化,陣法也會變化。”齊五姐道。

    “啊?”齊風愣了一下,“可生門是固定的吧?”

    “當然不是,每一次棋子的變動,就要重新找到生成陣法的角度,生門是一直在變動的。”

    齊風道:“那、那就走一步推衍一步,咱們慢慢來——”

    “不用,我已經算出來了。”游溪道。

    齊風張大了嘴,一臉呆滯。

    黑棋的走法是不固定的,根據黑棋走法不懂,他剛才至少也推衍了四五套不同的走法,才剛說完呢,她就都算完啦?

    “姐,原來,我是個傻子。”

    齊風的認知受到了沖擊,他一直覺得自己很聰明來著,但游溪用自己的行動對他進行了降維打擊!

    他雙手抱頭,天才的境界,果然只能用來仰望。

    “要不是你解開了棋局,我也推測不出生門所在。”游溪認真安慰他。

    “哈哈。”

    齊風干笑兩聲,問題是,她一瞬間就想出來了,他解這個棋局解了半個多時辰啊啊啊!!

    “現在解法出來了,誰來入陣?”

    “我來。”荊飲月道。

    這些棋子在陣外控制不了,必須以身入陣,才能通過靈氣操縱。

    他說話之前,齊風還在想自己要不要上,畢竟他是最了解棋局的人,但是他害怕陣法中會有什么難以預料的變化,畢竟入陣易,出陣難。

    他還在猶豫的時候,荊飲月已經一躍入了陣中,隨著他入陣,陣法啟動,一陣機關轉動的響聲,黑棋移動了一步。

    炮三平二。

    棋子落下,黑色的炮字之上,浮現三架弩炮,瑩藍色靈氣匯聚成靈氣炮彈,隨著轟鳴聲響,三發靈氣彈向著荊飲月的方向疾飛而去!

    “小心!”

    陣外所有人都喊了起來。

    齊風一陣腿軟,幸虧他沒直接進陣,這、這棋子居然還打人!還講不講道理了!這三顆靈炮威力驚人,要換了是他,真不知能不能躲開。

    陣中荊飲月神色不變,劍氣疾縱,上百道銀白劍光在半空與靈光炮對轟,銀與白交織出一片絢爛光彩,劍氣直沖云霄。

    靈光炮被劍氣打散在半空,執劍之人身姿如風中孤松,巋然不動,齊風都看傻了,好厲害的劍修!

    他可不像成難那樣不識好歹,對方這一出手,便知實力遠在自己之上,看來剛才進來的時候,荊飲月都是有所保留的。

    虧他還在旁邊勸了半天,原來對方早就留了心,不讓人坐收漁利。

    “下一步。”陣中,荊飲月淡聲道。

    齊風趕緊回神,指揮他操縱棋子,游溪則在一旁冷靜說出每一次棋盤變化時的生門所在,每一次落棋之后,操縱棋子的人必須準確站在生門位置,否則會被陣中爆發的凌厲殺氣所絞殺。

    而且每次落子之間,陣法中會懸起倒計時的沙漏,沙漏留下的思考時間極短,幾乎無法思考,如果不是提前推演好了步驟,齊風都不知該如何應對。

    隨著時間推移,陣中和陣外的人,都緊繃了神經。

    齊風額頭一滴汗落下,他也顧不上擦。連最愛吐槽弟弟的齊五姐也繃緊了心神,不敢說話,怕影響了破陣的幾人。

    然而眾人的緊張,都不及陣中之人承受的壓力大。

    每一次落子,荊飲月都要面對一次黑棋發動的攻擊。

    靈光炮彈、萬馬幻陣……

    他身在棋陣之中,簡直是在以一人之力,對抗千軍萬馬。

    齊風都不禁為他捏一把汗。

    但好在,紅棋已經穩住了局面,拆解黑棋的殺招,正要轉守勢為攻勢。

    他緊盯棋局,驟見黑方走了一步他完全預料之外的棋,驚得他一下叫出聲,“完了!怎么會下這一步?!”

    黑棋這出乎意料的一步,讓本來就壓力很大的齊風瞬間慌了,這一步徹底扭轉了棋局,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我怎么沒想到?完了完了……”

    “冷靜!”眼見他慌亂,齊五姐喝了一聲,想讓他冷靜下來,這種時候掉鏈子,會害死他們所有人!

    “我、我冷靜不下來!”壓力之下,齊風也忍不住喊了起來。

    棋陣之中轟隆作響,黑方帥棋上,幻化出一道巨大的將帥虛影,手執烏黑長刀,威風凜凜,橫貫棋盤的一刀,斬下雷霆萬鈞之力!

    這驚人威勢,讓陣外幾人呼吸都驟止了。

    然而照月一劍,從一片漆黑中劈出一弧月光,黑方主帥凝結的虛影被凜然劍氣劈散在空中,荊飲月腳踏生門,照月如雪,看向齊風,淡聲道,“下一步。”

    清冷如玉的聲音響起,在他極為冷靜的態度影響下,齊風嗡嗡作響的腦袋找回了一點思路,“等、等等,我想想……”

    游溪摸出三顆靈石,飛速掐訣,打向空中的沙漏,沙子流逝的速度肉眼可見慢了不少,她道,“你慢慢想,我們還有時間。”

    這話讓齊風徹底冷靜下來,太好了,還有時間!

    大家同心協力,為了破陣都這么盡力了,他一定不能拖后腿。

    他強迫自己專注看向棋盤,推演接下來幾步紅方該怎么走。

    這下,誰也沒有出聲打擾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沙漏點滴漏下,就在最后一縷沙將落下的時候,他猛地高喊一聲:“我知道了!”

    “車一平三!”

    “哈哈,對面慢了。”

    “沒棋可走了吧?”

    “我們翻盤了!”

    靠著荊飲月守陣,游溪辨位,齊風步步為營,終于贏下了這局殘局。

    隨著最后一子落下,棋盤發出一聲震響,黑子、棋盤和變動的陣法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他們贏了。

    他內心的成就感攀上頂峰,下意識就想和旁邊的游溪擊掌,和同伴分享這種喜悅。

    “游姑娘,我們——”

    剛伸出手,就見穿著綠羅裙的姑娘拎著裙子,風一樣沖進去了陣中,“師兄!”

    齊風:……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尷尬將剩下的話說完,“做到了……”

    五姐拍了拍他的肩膀,難得沒有打擊他,還出言緩解他的尷尬:“做的不錯。”

    齊風這才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一屁股坐在地上,擦了擦滿頭的汗,“姐,你不知道,剛才嚇死我了……”

    那一步棋的計算之差,若不是荊飲月足夠冷靜,游溪又幫忙拖延了時間,他真要害了他們所有人了。

    他看向奔向荊飲月的游溪,心中涌上淡淡的羨慕,又有些酸澀,不得不承認,他們確實很相配,站在一起時,就如一對璧人。

    在他們面前,讓人感覺,他就像是插不進去的外人。他有些灰心喪氣,以手撐地,想站起來,右手按上的那塊青磚,卻突然凹陷了下去。

    齊風猛地低頭,他好像觸動了什么機關!

    空間內傳來咔嚓一聲輕響。

    循聲望去,就見游溪和荊飲月待的地方,地面突然出現一個漆黑空洞,轉眼就將兩人吞噬,他甚至連站都沒來得及站起來,兩人就不見了。

    “五、五姐,我、我好像闖禍了……”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觸發了機關,害兩人被機關吞沒。齊風說話都結巴起來,“怎么會這樣?”

    他懊喪不已,剛剛破解了這棋局,還來不及高興呢,就發生這種事,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狠狠拍了一下,“我這手怎么這么霉呢?”

    還要再打時,五姐按住了他的手:“弟弟,站起來。”

    齊風慌忙抬頭。

    五姐道:“游姑娘對陣法頗有研究,又機敏過人,不一定會有事,現在重要的是想辦法找到他們。”

    齊風點點頭,“姐,你說得對,可咱們該從哪里找起?”

    他按下機關的地方已經卡死,只剩下一塊凹下去的磚塊,他扣了半天也毫無動靜,沮喪道:“這機關好像沒用了。”

    齊五姐走到兩人落下的地方,那漆黑空洞消失,地磚已恢復如初,她仔細研究地磚的紋路,半晌道:“咦,這里有些不對勁……”

    ……

    昏暗甬道中,烏九明一行人也在尋找出路。

    芳玲步步緊跟烏九明,臉色發白,如同驚弓之鳥,想到剛才的事,她還有些心有余悸。

    剛才他們搶著進了左邊這條路,走了不遠,便聞到一陣迷幻花粉的味道。她意識到中招時已經來不及了,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等那陣花粉味道消退,醒來時,她躺在烏九明懷里。

    烏九明告訴她,她受花粉的影響不重,只是對他說了幾句胡話就昏睡過去,在這期間,他一直保護著她,直到她醒過來。

    芳玲有些感動,但感動之余,又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她也說不上來哪里不對。

    只好問他:“那你呢?九明,你沒事嗎?”

    烏九明道:“我血脈特殊,不受迷幻花的影響。”

    芳玲腦子一懵,他明明察覺到了迷幻花粉,為什么不提醒她,而是放任她被花粉影響呢?

    她的神色變化逃不過烏九明的眼睛,他緩緩拂過芳玲的長發,低聲問:“在想什么?”

    芳玲渾身一顫,搖了搖頭:“沒、沒什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離開玉山宗,恢復少主身份后的烏九明,變得有些捉摸不定,有時讓她沒來由地有些害怕。

    但烏九明溫柔地看著她,眼里寫滿了關切,她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扯起嘴角,想回以笑容,卻聽不遠處慘叫一聲。

    抬頭一看,是那個叫成難的弟子,拔劍捅傷了他同行的師妹。

    她因為心有提防,中毒程度不深,很快清醒過來,而成難被影響程度很深,嘴里喊著:“游溪,給我哥賠命!”

    他將師妹珍兒當成了游溪,一劍捅傷了她。

    珍兒慘叫一聲,被刺傷了腹部,捂著傷口倉皇逃命,跑了沒幾步就跌倒在地,在地上爬著蠕動幾步,看起來好不凄慘。

    “道友,救……”珍兒絕望抬起頭,顫抖著伸出滿是血的手,向芳玲求助,“救救我,求求你們……”

    她身后,成難緩步走來,甬道中昏暗的光將他的影子投射在墻壁上,看起來如同扭曲猙獰的惡獸,他紅著眼,冰冷的劍鋒緩緩靠近了珍兒的脖子。

    “成師弟,我是你師妹啊!你看清楚!”

    然而成難深陷幻覺之中,一心想為成仙報仇,把師妹當成了游溪,殺心堅決,一點都不為她的話動搖。

    見他根本聽不進去,珍兒此時才深深后悔,為什么要攛掇成難來溪水鎮找游溪報仇,真人都已經出面,她為什么還要出頭,顯得自己很能?

    到頭來,竟然是自己害了自己。

    動彈不得的珍兒發出一陣絕望的悲鳴。

    “九明,咱們不阻止他嗎?”芳玲有些遲疑地問。

    在她看來,這兩人也算是他們的臨時隊友,他們被困在這里,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眼睜睜看著他們內訌,難道都不阻止一下嗎?

    烏九明沒說話,眼神一片冷漠。

    這兩人內訌,跟他有什么關系?他甚至還往旁邊側了側身,不想血濺在自己身上,弄臟了他雪白的衣擺。

    那一刻,芳玲終于發現,她以前認識的溫潤如玉、翩翩公子的烏九明,根本不存在,眼前這個才是真實的他。

    突然之間,站在昏暗的甬道內,她全身發寒。

    如果珍兒死了,成難發瘋,這封閉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她和烏九明兩人,芳玲竟有些下意識地害怕跟他獨處。

    她忍不住出手了。

    擷芳鈴的鈴聲喚醒了成難,救下了珍兒的性命,在給珍兒處理過傷口后,四人繼續前行。

    珍兒也不敢再靠近成難了,她亦步亦趨跟在芳玲身邊,也不敢靠得太近,內心只盼著趕緊從這個鬼地方出去。

    然而一路走來,他們又遇到了許多陷阱機關,靠著芳玲的法寶,都數次險象環生。

    經過一路艱難,幾人終于已經意識到,左邊這條路根本不是什么捷徑,分明是游溪故意誤導,他們走錯了!

    芳玲暗地里咬碎了牙。

    可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我的法寶用完了。”長長的通道似乎走不到盡頭,不知過了多久以后,芳玲摸著空空如也的儲物袋,有點絕望。

    這甬道中的機關十分隱蔽,防不勝防,一個不慎,他們只能用法寶走一步試探一步,芳玲帶出來的法寶雖多,也經不起這樣消耗。

    可從剛才開始,烏九明一直袖手旁觀,他不出手,芳玲更不敢相信另外倆人,這兩人一看不靠譜,她可不敢把性命托付給他們。

    “九明,前面該怎么走?”芳玲忍不住問。

    明明在天機院時,占數、機關、推衍這些方面,烏九明都表現出極高的天賦,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把苦修多年的同門都比下去了,這些機關應該難不倒他才對。

    烏九明折扇輕搖,道:“這本是一條死路,這些機關無法拆解,都是觸之即死的殺局,就算我能看出來機關在哪,又有什么用呢?”

    就連他們的回頭路也已經被機關堵死了。

    芳玲臉色一白。

    成難聽完,罵道,“都怪你們要走這條路,要不是跟著你們走,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師妹也不至于受傷了!”

    珍兒一聽,臉都氣到扭曲了。

    明明是他砍了自己,現在他倒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了,可她還不敢反駁他,現在四個人里她最弱勢,受了傷儼然要成為拖累,要是這三個人不管她了,她肯定活不下來。

    芳玲:“明明是你搶著要進來的!”

    成難:“就算是我進來的,你們為什么要跟著進來?沒有一點自己的判斷嗎?要不是你們拖累,這些機關根本攔不住我!”

    芳玲:“你——”

    頭一次碰到這么不講道理的人,她氣得胃疼。

    烏九明見狀,折扇收攏,腳步前踏,在成難反應過來之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將他往斜前方一扔。

    “啊!!!”

    他將人精準扔在了隱藏的機關上,銳利的刀刃飛速滾過,切掉了成難一條手臂!

    他慘叫著滾向前,地上又冒出一排機關,將他兩條腿都刺成了篩子,濃烈的血腥氣充斥在狹窄甬道中,令人作嘔。

    成難的慘叫聲中,芳玲和珍兒臉上都褪盡了血色。

    這人雖然討厭,但是親眼看到他像一塊死肉被釘在機關上,血流不停,哀嚎不止,也未免有點過于刺激了。

    唯有烏九明神色淡定:“玲兒,別生氣,我幫你教訓他了。”

    芳玲怔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是為了自己出氣,一時又有些感動。

    她挨著烏九明,眼眶微微發熱,“九明,你對我真好。”

    “好了。”烏九明摸了摸她的發尾:“機關已除,走吧。”

    珍兒看他們兩秀恩愛,有點反胃,但她一句話都不敢說。

    烏九明回頭看了她一眼,珍兒嚇得后退一步。

    烏九明:“想留下救他,還是跟上,隨便你。”

    珍兒猶豫片刻,烏九明是個心狠手辣的,說什么出氣,分明就是拿成師弟做人肉盾牌趟機關,但她能怎么辦呢?

    憑她自己,根本走不出去。猶豫片刻,咬牙還是跟了上去。

    甬道中,只剩下成難的慘叫聲:“師妹,救我、救救我啊!!”

    三人走出甬道,前方不遠,兩道熟悉身影映入眼簾。

    ……

    黑暗褪去,微光照亮四周。

    游溪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四四方方的密室之中,沒有門窗,空間狹小,一覽無余,也沒有其他的擺設。

    唯一的光源來自身邊,荊飲月手中的一顆明珠。

    “師兄。”驟然被黑暗吞噬,落入未知之處,本是有些慌亂的,但看到師兄,心一下就安定了。

    荊飲月將照明的明珠給她,打量周圍環境,“我們似乎被困住了。”

    密室的墻面光滑,找不到一絲縫隙,荊飲月試圖用劍氣破開墻壁,嘗試了好幾次,竟然僅在光滑的墻壁上留下了幾道白痕,墻壁紋絲不動。

    游溪有些吃驚,要知道師兄的劍氣,在棋陣可以對抗千軍萬馬,卻連這間密室的墻皮都劃不開,這到底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她拿著明珠,沿著四面墻走了一圈,細細摸索墻壁的紋路,可摸了一圈,墻壁光滑如鏡,別說紋路,連一絲起伏都摸不到。

    半個時辰后,她有些沮喪的靠著一面墻坐下,“感知不到靈氣,也找不到破綻……”

    她抬起頭,見站在面前的荊飲月背對著她,在打量面前那堵墻,他垂在身側的手,有一道暗紅的痕跡,像是一道長長的劃傷。

    游溪想起來,剛才在破陣時,他們都只是動腦,荊飲月是真正在陣中抗住壓力,也是消耗最大的,那是他一個人的戰場。

    一場大戰下來,他現在應該很疲憊了,那道傷,應該也是在陣中被靈氣劃傷的。

    “師兄,先歇一會兒吧,咱們可以慢慢找。”她輕聲道。

    荊飲月這才收了劍,坐到她身邊。

    游溪掏出藥瓶,看著他,“我幫你上藥吧。”

    順著她的視線看到手上的傷口,他才意識到自己受傷了,原本這種程度的傷,放著不管半天也好得七七八八了,但對上她那雙烏潤沁亮的雙眸,關切的眼神,他說不出拒絕的話,默默伸出了手。

    這一道靈氣劃傷的傷口,沿著右手側邊拉開長長一道,傷口不深,但足有幾寸長,血已凝固了。

    游溪仔細幫他涂上傷藥,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他的手。

    常年握劍的手指節修長,冷白如玉,衣衫遮蓋之下,微露一截窄瘦的腕骨,起伏的筋脈在冷白皮膚下,顯得很有力度。

    師兄的手真好看。

    她偷偷欣賞了一會兒,才收回了藥瓶。

    上完了藥,密室里陷入寂靜。

    在這封閉的空間內,一切聲響都被隔絕,靜得連彼此的心跳聲都能聽見。

    原本游溪已經習慣了和師兄相處,可在這樣的密閉空間,身邊只有彼此時,又有些小小的緊張。

    “師兄,你覺得咱們還能出去嗎?”

    “一定會有辦法。”

    “我想,如果內部不能破解,也許從外面有破解的辦法。五姐和齊風一定在想辦法,也許等等就有轉機。”她說這話,其實也是在安慰自己。因為查探過密室后,沒有找到一絲漏洞,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這密室是完全封閉的,連一個透氣孔都沒有,空氣渾濁,哪怕是修士,也沒辦法在這種空間中存活太久,一旦空氣耗盡,她和師兄就會被活生生憋死在這里。

    但在這種環境中,過于緊張只會讓情況更糟。

    她努力調節心情,盡量讓自己脫離困境,想些別的。

    思緒稍稍一轉,不自覺就想到了師兄身上,娘問她的那些問題,她一直憋在心里,接連發生了一系列事件,她還沒找到機會問。

    偷偷看了荊飲月好幾眼,她也沒鼓起勇氣問這個問題。

    荊飲月有所察覺,問道:“有話想說?”

    被他一看,游溪更加緊張,只好先從最初的誤會說起,“師兄,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離開玉山宗嗎?”

    這一路來,荊飲月已經知道了不少:“因為你義兄出事了?”

    她搖了搖頭:“不全是。”

    “師兄,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有三個家族共同守護著一件寶貝,某一天,寶貝失竊,負責看守寶貝的守衛夫婦追著賊人離開……守衛離族未歸,被污蔑成了監守自盜的竊賊,不得不隱姓埋名,暗中調查真相。”

    “后來,夫婦中的妻子調查發現,寶貝其實是被三家族之一的人所盜,而她的丈夫被那家族長囚禁,至今未能獲得自由……”

    她說著說著,語氣低落下來。

    荊飲月注視著她,她眉眼微垂,蝶翼般的長睫輕顫,顫得他的心一片柔軟。

    “所以,他們的女兒想救出爹,才不得不離開,對么?”他輕聲問。

    “嗯。”游溪抬起頭,語調軟得像一片羽毛,“師兄,你還怪我嗎?”

    荊飲月喉頭微緊,澀聲道,“是我反應過度了。”

    將事情解釋清楚,游溪偷偷松了口氣。

    只是說完,這會兒她覺得腦袋越來越沉,天旋地轉起來。

    “師兄……”她按著發暈的腦袋,聲音柔軟,“有點暈。”

    但看旁邊的師兄,臉色如常,似乎不受影響。

    “這里的空氣有問題。”荊飲月能感覺到,這密閉空間中,靈氣十分稀薄,空氣很渾濁,還有一種淡淡的苦澀微辛的氣味。

    這氣味不知從何而來,似乎對他沒有影響,卻能影響到游溪。

    莫非它只能影響妖?

    荊飲月暗自擔憂,必須要盡快從這里出去。

    游溪軟軟靠著墻壁,漸漸覺得渾身使不上力氣。

    喜歡的人就在身邊,被困在這不見天日的地方,她覺得,如果有些話再不說,就真的沒有機會說了。

    “我有一句話想告訴師兄……”說著,她垂眸不敢看他,紅暈自耳根爬上了雪白的腮邊。

    還沒說完,她眼皮漸漸發沉,不知不覺,頭往下滑,靠在了荊飲月肩膀上。

    淺淺的發香縈繞鼻端,柔軟的身軀倚靠著自己,荊飲月渾身一僵。

    她鼓起勇氣抬起頭,臉頰緋紅一片,聲音低得如同呢喃:“師兄,我很喜歡……”

    眼皮沉重,話還未說完,頭一歪,靠著他的肩膀徹底睡了過去。

    那瞬間,荊飲月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但靠著自己的游溪,心跳和呼吸都非常平穩,臉頰微紅,看起來更像是睡著了,他才稍稍安心。

    低頭看著她柔軟的睡顏,蝶翼般濃密的睫毛,荊飲月心中,一片冰雪盡消融。

    她沒說完的話,他聽懂了,沒說出口的情愫,都寫在眼睛里。

    他想告訴師妹,他才是先動心的那個人。

    為她出入險境,為她縷縷牽動心神。

    在她要離開時,心中苦澀難言,情緒難以自控。

    早在那個春雨朦朧的午后,他就已怦然心動,只是之后發生了一系列變故,令兩人措手不及,無暇思考對彼此的心意。

    他反思己身,因為道心的異動,就讓他感情變淡,改變心意了嗎?答案是從來沒有。

    為何走到這一步,還要師妹主動向他表白?該主動的人,應該是他才對。

    他低下頭,游溪的腿不知什么時候變回了蛇尾,淡青色的蛇尾有自己的想法,牢牢纏住了他小腿。

    他逃不開,也不想逃。

    如果無情道,難容有情人。

    就讓他,從此清醒地沉淪。

    荊飲月垂下眼睫,握住游溪的手,和她十指緩緩扣緊。

    第48章 兵甲

    不知過了多久, 游溪睡了一覺,睜開眼睛,眼前還是四面墻壁。

    逼仄空間內, 她靠在師兄身上,手還壓著師兄的手, 頓時一陣慌亂, 臉紅心跳,慌忙起身往旁邊挪了挪:“師兄,我……”

    “這里的氣味對你有影響。”荊飲月道, “咱們得趕緊想辦法出去。”

    “嗯。”

    游溪站起身,又去研究墻壁,背對著他試圖緩解尷尬。剛才她發現自己幾乎半個身子都倒在師兄懷里去了, 手心滾燙, 連手指都有些發麻, 從臉頰燒紅到了耳根。

    她怎么就睡著了呢?

    也不知道她那個姿勢在師兄懷里躺了多久……

    真是太尷尬了!

    尷尬之余,她又有些失落,師兄看起來特別平靜, 難道他是在容忍自己嗎?

    她趕緊站起來,頭腦發暈的感覺又來了。

    不行, 得趕緊從這里出去。

    這密閉空間內, 不知是什么東西的氣味, 對她影響很大, 她幾乎沒辦法思考,只覺得昏昏欲睡。

    兩人又將墻壁和地板都檢查了一遍,依然沒找到破解的辦法,這密室不知是什么材質構成,金石不摧、靈氣難破, 一點破綻都沒有。

    不管是照月劍,還是游溪身上帶的法寶,都無法在墻上和地上留下痕跡。

    他們像是被困在了一個密封的盒子里,無論想什么辦法,都破不開這個盒子。

    研究一陣,游溪又開始頭暈了。

    她腳步一個趔趄,荊飲月就穩穩扶住了她,他的反應速度甚至比游溪自己更快,仿佛隨時都在觀察游溪的狀態。

    荊飲月扶著她坐下,“你先休息,我來找。”

    游溪還想堅持一下,可她真的站都站不住,她感覺自己的蛇尾都要不受控制冒出來了,緊張得揪緊了裙子的布料。

    就在這時,密室頂上,忽然傳來了一聲輕叩聲。

    兩人精神一震,同時抬起頭。

    頂上又連響了三聲。

    極淺的靈氣漣漪在房頂上擴散開,一道風水八卦印浮現在靈氣漣漪上,齊風的聲音透過陣法傳來:“姐,你找到了嗎?”

    “要不換我來吧?”

    “姐,我能幫上什么忙嗎?姐……”

    “別吵。”齊五姐的聲音帶著熟悉的不耐煩。

    “五姐?”游溪道。

    那頭兩人愣了一下,隨即一陣驚喜,“姐,找到了!”

    “游姑娘、游姑娘,是你嗎?”

    “你還好嗎?”

    “謝天謝地,終于找到你了!”齊風一頓叭叭,問個不停。“你們剛嗖地一下就不見了,差點嚇死我了!游姑娘,你怎么不說話?下面是什么情況?你沒受傷吧?”

    游溪:……

    你倒是給我說話的機會啊!

    那頭似乎是響了一聲,齊風很快沒了動靜,齊五姐的聲音傳來:“我在你們掉下去的地方找到了一個困陣,你們是不是被困住了?”

    “是。”荊飲月道。

    “果然……”齊五姐印證了猜測,又問他們是否有受傷,處境如何,荊飲月答了暫時沒事,她松了口氣,道:“這個困陣十分隱秘,我也是找了半天,才發現這里的地磚上有一道紋路與其他紋路不同,推測出這里不對勁。”

    “我把我的風水卦盤放在這道紋路上,才發現了這道陣,和你們說上話……”她道,“但是此陣似乎是個無解之陣。”

    說到這里,她的語氣微頓。

    不知該怎么說下去,陣法分死陣和活陣,活陣是可變的,有破陣之法,而死陣,從一開始就困死了,沒有解法。

    雖然找到了兩人,但她沒辦法把他們救出來。

    齊五姐心中愧疚又無力,如果不是弟弟太不謹慎,他們也不會陷入這種險境。

    齊風在一旁更是話都不敢說了,他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可他也不是故意的。他想說,要是他們兩真的死了,那他賠命好了!

    可他的一條命,怎么賠給兩個人?

    齊風懊惱的狂抓頭發。

    那頭,游溪清甜的聲音傳來,仔細聽似乎帶著幾分困意,這種情況下,她的思路還是清晰的:“陣是無解之陣,但不代表著這個密室不能破,因為陣法并未覆蓋整間密室。”

    齊五姐眼睛一亮,“這倒是,這陣法并不大,還可以另找出路出來!”

    游溪開始思考,那道困陣封住的地方,應該是出氣口,才造成了這間完美封閉的密室。想要離開這里的關鍵,在于將他們困住的這些墻,到底是一種什么材質。

    剛想了想,她又開始哈欠連天,不得不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痛得清醒了不少,“五姐,你算過此地的風水嗎?”

    “算過。”齊五姐道,“風水上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奇怪的是,這里木極旺,卻一根木頭也沒看見……”

    “木?!”游溪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是木!”她看向荊飲月,“師兄,是木材!”

    荊飲月也明白過來,這墻壁可能是一種木材制成,難怪他一直聞到那股辛澀的味道,原來是木料的氣味。可真的有這種木材,連照月劍的劍氣都砍不斷嗎?就連外表上也看不出半點木頭的紋理,以至于他們都受到了誤導。

    游溪也沒聽說過,但知道是木,就好辦了。

    “師兄,用火。”

    她拿出火晶石,兩人在墻邊引燃了火,那股辛澀味又劇烈了,還隱隱有股木頭香味,游溪趕緊屏住了呼吸,腦子更暈乎了。

    要不是靠著師兄,她站都要站不住了。

    很快,靈火將墻壁燒出一個大洞,前方出現了一道往上的緩坡,高處有光透了進來。

    “怎么樣?”

    “用火有效嗎?”齊風湊到陣前,焦急發問。

    說話間,他忽然覺得后背一涼,猛回過頭,只見一道折扇向著他飛了過來。

    “姐,小心!”

    “畜生,你竟然暗算——”

    透過陣法,話音戛然而止。

    荊飲月和游溪對視一眼,從密室中沖了出去,緩坡之上,是離棋局不遠的一條暗道。

    兩人從暗道中出來,就看到齊五姐倒在地上,她手上的卦盤摔成了兩半,昏迷不醒。

    另一邊,烏九明挾持住了齊風,冷淡看了兩人一眼。

    芳玲站在她身后,受傷的劉珍兒遠遠站著,看著這幾人沖突,都不敢靠過來。

    見游溪和荊飲月出來,齊風喊道:“游姑娘,快看看我姐怎么樣了!這個畜生,他偷襲我們——”

    話未說完,烏九明手上力道收緊,齊風慘叫一聲,臉色慘白,說不出一個字來了,但雙眼冒著怒火,如果不是被烏九明制住,在他面前打傷他姐姐,他現在就能跟對方拼命。

    游溪扶起齊五姐,發現她只是暈過去了,給她服下一顆丹藥,片刻后,齊五姐悠悠醒了過來。

    “姐、五姐!”齊風又喊又叫,掙扎起來。

    “吵死了。”烏九明直接一道禁言咒讓他出不了聲,看向游溪,“小溪,想救他嗎?”

    游溪松開齊五姐,站起身,“烏九明,你想怎么樣?”

    烏九明道:“跟我走。”

    芳玲如蒙重擊,臉色煞白一片,“九明……”

    烏九明沒理他。

    游溪想也不想:“不可能。”

    烏九明手上加重了力道,齊風當場翻起了白眼,臉都漲紫了。

    “莫非,你想眼睜睜看他死在我手上?”

    “烏九明,你真卑鄙!”游溪讓他氣得不行,雙手緊握成拳,因為自己牽連他人,是她最不愿見到的事,可他偏偏要用這種事來刺激她。

    “小溪,我才是與你最親近的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跟我回去,我自然會幫你。”

    游溪幾乎要翻白眼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烏九明居然還覺得,自己會相信他說的話。

    氣上心頭,頭就更暈了,她本來就被那木料香氣影響,站都有些站不穩,她往師兄身邊靠了靠。

    這個動作更刺激了烏九明,他烏眸深黑,手上力道越發狠,“小溪,你要眼睜睜看著此人因你而死嗎?”

    齊風兩眼直翻,要不是說不了話,他只想喊,他齊風是個男人,就算是站著死,也不會讓游姑娘受這種卑鄙小人威脅!

    僵持之際,周圍傳來一陣咔咔響聲,四面墻壁的機關打開,十幾只機關傀儡從墻上洞開的機關門中走了出來,將眾人包圍在了棋盤之中。

    傀儡手臂抬起,靈氣光束在瞬間疾射而出,這一輪無差別攻擊,對準了場中所有人。

    烏九明連忙帶著齊風閃避。

    五姐看準機會,藏在袖中的一把毒鏢疾飛而出,與此同時,齊風張開嘴,帶著要咬下一塊肉來的狠勁,狠狠咬了烏九明一口!

    “九明!”芳玲嚇得驚呼一聲。

    他不得不松開了齊風,躲開那陣毒鏢,齊風趁機逃回了五姐身邊,還沖了他做了個十分夸張的鬼臉。

    烏九明臉都綠了。

    此時,眾傀儡已經圍了上來,傀儡沒有思維,也不受擷芳鈴影響,芳玲又沒有了法寶護身,連連驚聲,烏九明不得不護著她。

    折扇飛上空中,化為一道經卷,經卷上長日當空,曜日光輝之下,一半的傀儡都被牢牢定住,動彈不得。

    另一邊,游溪也飛速布陣,陣盤上星點閃耀,她一手操縱陣盤,陣中一縷縷靈氣線,將另一半傀儡牢牢捆住。

    荊飲月劍氣一斬,便將動彈不得傀儡斬成兩截。他們兩配合無間,傀儡根本無法造成威脅,甚至在兩人之間,是游溪在掌控局面。

    她一雙纖靈巧手操縱陣法,機變無窮,誰都看得出來,她相當游刃有余。

    對面的芳玲看到這一幕,心中驟然涌起一陣說不出的羨慕。

    就在不久以前,她還在天機院的大小姐,眾人追捧的天之驕女,修煉天賦受人夸贊。

    自從跟烏九明私奔之后,她心事重重,幾乎無法靜下心來修煉,因為思慮過重,她修為甚至倒退了兩個境界。

    面對這些傀儡,她束手無策,只能依靠烏九明保護。

    她在退步,而她一直看不上的游溪進步飛快,如今的自己,分明不是她的對手了。

    沒有了天機院大小姐的身份,她還有什么可以倚仗?

    芳玲忽然覺得心慌極了,一陣前所未有的后悔涌上心頭,她怎么會把自己引以為傲的一切都丟了!

    她好像突然之間變成了廢物,連只傀儡都打不過了……

    她倉皇后退一步,伸手扶住墻,卻不慎觸動了墻上的機關。

    隨著機關踩下,地上出現了一道巨大的八卦圖案,陰陽兩極在場上緩緩旋轉起來,陽面生機彌漫,陰面殺氣暗藏。

    不用多想,所有人都去搶占陽極。

    烏九明身形極快,將將要到時,背后芳玲又發出一聲驚叫,因為她觸動了機關,離她最近的兩只傀儡瞄準了她,若不救她,她就要被射成篩子了。

    他微一遲疑,身后荊飲月又是一劍。

    他急忙側身閃開,半空玄中卷化為一道流光飛回他手中,流光化消了一部分劍氣,依然劃傷了肩膀,在他肩上留下了一道極長的血口。

    烏九明眼中殺氣畢露,卷軸展開,還想反擊,可對面眾人已經搶占了陽極,從八卦陣陰面,傳來一道巨大的吸力,眨眼就將他和芳玲都吸了進去。

    解開禁言咒的齊風對著烏九明得意一笑,罵道:“怎么不逞威風了?沒用的東西!”

    哇——

    烏九明被氣得吐出一口血,轉瞬就被陣法淹沒。

    ……

    場景變幻,八卦陣將眾人傳送到了另一處空間。

    被傳送來的除了他們幾人,還有趁烏九明和芳玲拉扯之際,偷偷溜到陽極的珍兒,她不敢招惹幾人,默默找了個角落蜷縮著。

    幾人也沒搭理她,剛站穩腳步,齊風就哈哈大笑:“你們看到了嗎?那姓烏的被我氣吐血了,哈哈哈!”

    笑完,他發現游溪臉色有些不對勁,忙問,“游姑娘,你怎么了?”

    游溪搖了搖頭。

    剛才烏九明吐血的一瞬間,她忽然覺得有些心慌,不知是為什么。

    但那心慌只是一瞬間,很快就消失了。

    “怎么了?”荊飲月低聲問。

    “沒事。”她按了按太陽穴,“估計是在密室里沒緩過來。”

    荊飲月還要說什么,就被齊風的哇哇大叫聲打斷:“我的媽呀,好多骷髏!”

    他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被五姐單手給拎起來了。不是他膽子小,而是眼前的場景實在有點滲人。

    這間寬敞的房間正中間,盤膝坐著一個高大的“人”,圍繞著這個人,呈八卦圖的形狀,坐著另外七人。

    只是這七個人,不是活人,都是骷髏。

    而被圍在中間那人,身材高大,坐著也比其他骷髏高出一截,光頭,披著一件白色寬袍,鼻梁高挺,五官深刻,眼睛正對著眾人,眼神有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感。

    只是他的嘴下,也有兩道木雕的刻痕。

    這并不是一個活人。

    七個死人圍著一座宛如活人的木雕,這場面如同某種儀式現場,看得幾人都瘆得慌,涼氣嗖嗖從后背冒起。

    五姐是做風水行的,對這種怪事見得比較多,她靠近一步,“為何少了一架骷髏?”

    如果這是某種儀式,按照八卦陣圖,應該是八具尸體,這里只有七具,而且缺失的還是乾位上的那一具最關鍵的骷髏。

    五姐在觀察骷髏時,游溪也在觀察四周,這間空曠房間里,凌亂堆放著許多機關零件,有一些已經非常舊了,能看出歲月打磨的痕跡。

    不遠處有一張書桌,桌上散亂著一堆紙筆。她走過去拿起一張,眉心微微蹙起:“這張圖紙……”

    “怎么了?”

    “我見過類似的。”

    不管是筆觸,還是繪圖的風格,都跟在張木匠那里見到的那張圖紙相似,按張木匠所說,這是太息羽的機關圖。

    桌上這些,應該是完整機關圖的剩下部分。

    她不由皺起眉,這些圖紙為何會在這里?這里的七具骷髏骨架,又是從何而來?

    從當時張木匠的語氣來看,她覺得對方沒有說謊,如果他想隱瞞,他大可以不說出機關圖的存在,讓他們無從懷疑。

    難道真如她先前猜想,事情和張木匠的師父有關?

    “你們看,這些骷髏都少了骨頭,而且身上還有不少傷痕!”齊風大著膽子上前看,發現了端倪。

    每具骷髏上都少了幾根骨頭,被取骨的地方各不相同,仔細看的話,甚至幾具骷髏的風化程度也不一樣。

    “這些骨頭,到哪里去了?”五姐也想不明白。

    “圖紙上說,機關傀儡中,有一種最厲害的叫做人形兵甲,是用無數精密的機關零件構成,再用人骨和人血為祭,為其賦靈。一旦人形兵甲被喚醒,便擁有強悍無匹的戰斗力,刀槍不入……”游溪道。

    說著說著,齊風緩緩抬起頭來。

    他的角度,正好跟中間這具木雕對視,那木雕的唇角,緩緩牽動了一下,如同一個蔑笑。

    “啊啊啊!”

    齊風發出一陣尖叫,轉身就跑。

    那兵甲只是一抬手,一道利風刮過,身后荊飲月猛拉了他一把。

    齊風一個踉蹌,跌出老遠。

    驚魂未定的摸了摸腿邊,褲子被劃破了老大一個口子,如果不是荊飲月拉得快,他的腿已經沒了。

    “謝、謝謝,荊兄。”齊風連聲道謝,被嚇得口齒都不利索了,“要不是你這一拉,我就沒了……太謝謝你了,祝你長命百歲、歲歲平安,我再也不反對你和游姑娘了,祝你們白頭到老,老有所依,一心一意……”

    “行了,冷靜一點。”五姐拍了他一下,“像什么樣子。”

    “可是,姐,那可是兵甲啊!人形兵甲,最強戰力!”

    看到那木雕人站起來,身高足有兩米以上,壓迫力更加驚人了。他嚇得兩腿發軟,站都站不起來。

    “并不是最強。”游溪道。

    “沒錯。”五姐也這樣想。

    “為、為什么?”

    “八具骷髏缺了一具,這場獻祭并沒有完成。”游溪道。她隱隱約約摸到了事件的輪廓。

    只是此時沒辦法仔細思考梳理,那兵甲已經邁著大步,向他們走了過來。

    他手中化出一把彎刀,刀鋒凜凜寒芒,反射出他冰冷帶著殺氣的臉孔,那臉上的表情似人而非人,令人不寒而栗。

    “怎、怎么辦?”

    就算不是最強,這也是刀槍不入的兵甲!

    游溪和荊飲月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用火。”

    如果不是密室那一困,兩人可能都不能這么快想到答案,甚至會陷入無解的苦戰,可現在,答案就擺在他們面前。

    這具人形兵甲身上,也有那股淡淡的木香味!

    “用火?”齊風撓了撓頭,從儲物袋中掏出一把火晶石,“我倒是有引火之物,這些夠嗎?”

    游溪眼睛都亮了,“夠!”

    想不到這齊風還是個隱形富豪。

    轉眼間,兵甲已至眼前,游溪接過晶石,道,“我和五姐布火陣,你和師兄拖住它!”

    齊風:?

    拖住誰?

    游姑娘,你未免太看得起我!

    眼看兵甲到了面前,他轉頭就去撲荊飲月的大腿,“荊兄,救救!”

    荊飲月一個靈巧閃身,齊風撲了個狗啃泥,荊飲月丟下一句,“怕就去一邊躲著,別礙事”人已縱劍迎了上去。

    刀劍相交,燦出一片光影。

    齊風連忙爬到角落,看著荊飲月和兵甲交戰。

    兵甲的壓制性近乎恐怖,每一道揮下,都是重逾千鈞的力道,若換成他,恐怕幾刀就被它砍得筋骨盡斷,爬不起來了。

    荊飲月全靠著靈活的身手和他對招,劍影起落間,翩若驚鴻,矯若游龍,看得齊風眼睛都顧不上眨,這是何等的實力和膽魄?

    完完全全是在刀尖上游走,一個不慎,就是身首分離。

    他光是看,就怕得不行了,而荊飲月還能將兵甲往陣中引,極力配合游溪和五姐,差距太大,他心中連嫉妒都升不起來,唯有敬佩。

    周旋片刻后,他甚至看到荊飲月的劍光越來越厲,身形越來越快,他分明是越戰越勇,快要突破了!

    怎么會有人臨陣突破的啊?!

    齊風嘴都張大了,這人現在是人階九境,以他的年紀來看,已經堪稱變態了,他要是突破成功,那就是地階初境。

    跨入地階,就是真正邁入頂尖高手的行列,這等境界,不修煉個幾百年,根本無法達到!

    要知道,一般宗門的宗主和長老才能出幾個地階,那還是數百年苦修和天材地寶堆出來的,而眼前這位,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就要超越許多幾百歲的老家伙,這是何等的天賦,還要不要人活了?

    鏘——

    高大的人形兵甲追著荊飲月回身,又是一刀斬下,猛烈的刀風震得整間密室都晃了晃,這一次,荊飲月并未躲開,而是提劍相抗,巨力沖擊之下,虎口瞬間崩裂,鮮血流淌而出。

    此時,由火晶石構成的火靈陣已經完成,兵甲正好被他引到了陣法正中心的位置。

    “陣開!”游溪抓住了這絕佳時機。

    齊五姐立刻啟動了陣法,她是火靈根,配合火晶石,瞬間助燃火勢。

    陣中紅光亮起的一瞬間,荊飲月蜻蜓點水般一躍而起,飄然遠退。

    兵甲威勢沉沉,但盔甲沉重,行動困難,意識到周圍起火時,想動已是來不及,轉瞬就被熊熊烈火吞沒。

    隨著噼里啪啦的聲響,一股濃烈的木香彌漫開。

    齊家姐弟都松了口氣,要不是有荊游二人在這,憑他們姐弟兩個,根本無法對付這兵家,別說想到火陣克制,就算是想到了,換了他們兩,根本在兵甲手下走不過一招,別說把它引入陣中了。

    就在眾人都松了一口氣時,火光之中,傳來了一陣桀桀的怪笑聲。那聲音跟他們在木匠家中聽過的一模一樣。

    隨著笑聲響起,熊熊火焰中爆發出一陣更為刺眼的強光,幾乎晃瞎了幾人的眼睛。

    游溪努力屏住呼吸,想屏蔽這種氣味,但她的嗅覺本來就比這些人都靈敏,在濃烈的木香中,她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這是——

    “不好了!”她驟然變了臉色,“它要自爆!”

    話音落,陣中轟然一爆!

    嗡——

    劇烈的爆炸聲傳開,耳朵嗡鳴作響,眼前白光刺目,瞬間地動山搖,猛烈沖擊如狂風暴雨席卷而來!

    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巨大沖擊降臨前,游溪看到的最后一個畫面,是荊飲月擋在了自己身前,將她牢牢護在了身后。

    ……

    不知過了多久,游溪才漸漸恢復了意識。

    她的腦袋一陣陣脹痛,耳朵還在嗡嗡作響,渾身上下沒一處地方不痛,感覺骨頭斷了幾根,連皮膚也一陣陣發燙。

    但在這樣近距離爆炸的沖擊下,靠著妖族的強悍體質支撐,這點傷幾乎算不上是傷了,因為最后關頭師兄保護了她,她才受了一點輕傷。

    而受到嚴重沖擊的荊飲月,倒在她身上,已經暈了過去。

    他后背衣衫盡碎,大片黑紫的燙傷觸目驚心,若不是他已經接近突破地階,傷勢恐怕還要更加嚴重。

    游溪眼眶發熱,這一刻,她突然明白,其實她糾結的問題,早就已經有了答案。

    如果不是早就對她付出真心,師兄又怎么會這樣的時刻,挺身相護?

    她用手描摹著師兄英挺的眉峰,鴉羽般的睫毛,視線往下,落在他淡色的薄唇上。

    心念微微一動。

    她俯下身,輕輕吻住了荊飲月的唇。

    如同羽毛般的吻落下,一觸即分。

    這一吻珍重而投入,緩緩睜開眼睛,正對上師兄那雙漆如墨的眼瞳,她一下愣住了。

    完了完了。

    被師兄發現了!

    她心慌意亂,臉色緋紅,慌張想要后退。

    荊飲月順勢起身,環住了她的腰,壓在她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第49章 木鳶

    密室中, 游溪的心跳聲響如擂鼓。

    荊飲月將她抱在懷中,深深吻了她,這一吻, 深情而綿長。

    游溪從一開始有些慌亂,到后來臉紅心跳, 漸漸享受其中, 直到有些喘不過氣來,荊飲月才松開了她。

    好一會兒,兩人都沒說話。

    廢墟中一片安靜, 呼吸聲清淺交織。

    手心冒出虛汗,又感到一陣溫熱,游溪低頭, 才注意到兩人的手不知何時緊緊扣在了一起。師兄的手微冷, 她的手心溫熱, 漸漸捂成了同樣的溫度。

    想到剛才偷親師兄被發現,她有些不好意思低頭,臉上緋紅一片, 簡直能燙熟雞蛋。

    荊飲月注視著她,從她輕顫的睫毛, 緋紅的臉頰, 都能看出她的緊張。

    “小溪。”

    “嗯?”游溪抬頭, 眼睛輕眨。

    “別緊張。”

    “我、我不緊張。”

    話是這么說, 只是和師兄視線相對,心跳就驟然亂了一拍,眼神也好像過電一般。

    偏偏師兄的視線還不知收斂,一直一直看著她,眼睛里浮現淺淺笑意。

    游溪偷偷看了他好幾眼, 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原來師兄和她,有著同樣的心意。

    她是真的很喜歡師兄。

    一股喜悅漫上心頭,一時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原來她喜歡的人,也偷偷喜歡著她,甜蜜的滋味往心田里灌,臉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心中漾著蜜,笑容也不自覺帶上了幾分甜。

    她抬起頭,趁著師兄沒反應過來,飛速在他臉上偷吻了一下,又忍不住偷笑起來。

    荊飲月愣了一下,一絲薄紅悄然攀上耳廓。

    這時,角落傳來一聲帶著痛呼的呻.吟聲,兩人才終于從那種眼里只有彼此的氛圍中清醒過來,意識到他們現在身在何處。

    人形兵甲爆炸之后,整個空間被炸成了一片廢墟,原本房間的西側,出現了一個圓形缺口,天光自缺口投射進來。

    那里應該就是這片獨立空間的出口。

    廢墟之內,滿地焦黑的碎片,空氣中也有一股淡淡的焦味,那七具骷髏,機關手稿、滿地的零件,都被炸成了碎片。

    游溪覺得有些可惜,要是這些東西能保留下來,都是重要的證據。

    到底是什么人在這里建造了這樣一具人形兵甲,這些骷髏都是誰?這些人和溪水鎮的命案有什么關系?

    她感覺自己隱隱抓住了些什么,但還差一條關鍵線索。

    她起身,先幫師兄簡單處理了后背的傷,又到一旁倒塌的廢墟里,將哼唧哼唧喊痛的齊風挖了出來,又在一旁找到了同樣昏迷過去的齊五姐。

    兩人都傷的不輕,五姐身邊,某個防御法寶的碎片碎了一地晶瑩,剛才爆炸時,想必就是這件法寶,保住了他們的性命。

    齊風一臉心疼:“嗚嗚,齊家家傳的寶貝,還是毀在我手上了。”

    游溪道:“命保住了才是重要的。”

    “游姑娘說得對。”齊風關切,“你們都沒事吧?”

    “師兄受了傷。”她回頭看向荊飲月,兩人視線只是一對上,唇就不自覺上挑,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樣甜。

    她甜甜一笑,看呆了齊風。

    他敏銳注意到,游溪和荊飲月之間的氣場有些不一樣了,視線落在兩人十指相扣的手上,人頓時有點傻。

    他應該只是昏迷了一會兒吧?

    怎么感覺一覺醒來變了天,跟不上兩人的發展了?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齊風其實也清楚,他們兩之間,有種旁人插不進的默契,發展到這一步,也在預料之中。

    他很喜歡游溪,但也意識到游姑娘和荊飲月更加相配。

    想開了之后,他釋然了。

    之前他說祝福兩人白頭到老的話也是發自真心的。

    他笑了一下,忽然發現不遠處有什么東西在閃光。

    “你們看,那是什么?”

    廢墟中,有兩根樹枝模樣的東西浮了起來,瓊玉般的樹枝泛著圣潔的瑩光,看起來便不是凡物。

    那人形兵甲自爆后剩了一地的碎片,兩根樹枝正是從碎片中飛出來的。

    樹木辛香,帶著淡淡澀味。

    游溪條件反射打了個哈欠。

    “這肯定是個好東西。”齊風眼睛亮了。

    兵甲自爆后,只剩下了兩根樹枝,這東西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在這樣劇烈的爆炸中還能保持完好,不用想都知道是寶貝。

    他剛準備上前,前方的缺口處,映出一道修長人影。

    輕快的腳步聲響起,仿佛響在每個人心上,以他們現在的情況,躺的躺,傷的傷,早已精疲力盡,來人不知是敵是友,叫人捏了一把汗。

    “此木名為瑯玕,乃傳說中的神木之一,自從神隕之后,瑯玕絕跡于三界,你眼前的,是世上僅剩的兩根瑯玕樹枝。”

    清朗華貴的嗓音響起,紅衣男子款步而入,他懷中抱著栩栩如生的木雕,在缺口處站定后,輕柔又深情地撫過木雕女子的長發。

    “你、你是誰?”齊風從這人身上感受到一股不好惹的氣息,說話都結巴了。

    “問你旁邊的小姑娘。”

    齊風看向游溪,游溪張了張口,想喊“前輩”,但又想起他說不喜歡別人叫他前輩,一下卡住了,不知該喊什么好。

    太息羽將她的窘迫盡收眼底,笑道,“逗你的話,你也當真?”

    “……太息羽前輩。”

    齊風張大了嘴巴,他沒聽錯吧?

    這個花孔雀一樣打扮華麗,對著一具木雕深情款款,看起來又有幾分神經兮兮的男人,竟然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太息羽?!

    這、這跟他想的一點也不一樣啊!

    太息羽走上前,將那兩根瑯玕樹枝扔給游溪,“瑯玕樹枝清神醒腦,好處頗多,拿著吧。”

    清神醒腦?

    沒說錯吧?她怎么一直犯困呢?

    真是怪事!

    但太息羽把樹枝扔給了她,她也只好收下了。

    “前輩,你來此,是因為那份手稿嗎?”

    “是,也不是。”

    幾人對視,聽不懂是什么意思。

    “你們可曾聽過一個叫‘木鳶’的組織?”

    他們齊刷刷搖頭。

    “如今的年輕人,真是見識淺薄。”太息羽看起來和顏悅色,說出的話卻毫不客氣,“你們這點水平,也敢闖這種地方,能活下來全靠運氣好。”

    一番話說得幾人鴉雀無聲。

    這話別人來說,齊風少不得要反駁幾句,但以對方的身份說出來,叫他們無話可說。

    太息羽目光掠過眾人,落在游溪身上,“看來,也不全是運氣好。”

    游溪鼓起勇氣問:“前輩,‘木鳶’到底是什么?”

    “四百前年,我曾收留過一個孤兒,見他在機關一道上有些天賦,就培養他做了我的助手,豈料這小子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

    “他趁我不備,偷走了我的一份機關手稿,從此銷聲匿跡,不知所蹤。不久之后,便有一個叫做木鳶的組織在南洲活躍起來。”

    游溪眼睛一亮,“前輩這位助手,就是木鳶的首領?”

    “沒錯。”太息羽道,“木鳶接手一些見不得人的機關生意,害人無數,我注意到他們存在后,出手對付他們,令木鳶重創,那之后,‘木鳶’就蟄伏起來,關于他們的消息,幾乎絕跡。”

    “我明白了……”游溪喃喃。

    “小姑娘,你明白什么了?”太息羽頗有興味的看著她。

    “木鳶被迫沉潛后,首領藏匿起來,專心研究他盜走的那份手稿,手稿上的內容,應該就是這個——人形兵甲。”

    “相信當前輩一定給了他很大的壓力,首領不敢再高調行事,于是暗地里找了一些凡人木匠,傳授他們機關之道,讓他們制作兵甲。溪水鎮張木匠的師父,應該也是木鳶的成員之一。我在手稿上看到,制作兵甲之人必須自愿誠心獻祭,并將自身一部分骨頭作為煉制兵甲的材料,才能成為兵甲的祭品,首領一代代挑選,耗費了上百年,才終于湊齊了八個人。按時間線來看,首領是第一個祭品,而張木匠的師父是最后一個祭品。因為首領是修士,他的壽命長于其余凡人,他反而是最后一個獻祭的,但在獻祭的最后關頭,他改變了主意,這就是兵甲獻祭的乾位上缺失一架骷髏的原因。”

    幾人連連點頭。

    “幾百年都熬過來了,可見他做這件事的決心十分堅定,那他為什么會改變主意呢?”不知何時醒過來的齊五姐問。

    “所以,這期間一定發生了什么變故。”游溪道,“我推測,是因為兵甲失控了。”

    “何以見得?”太息羽雙眼微瞇。

    “那些骷髏雖然用特殊手法保持不腐,依然可以看得出新舊的區別,但仔細觀察會發現,不同骷髏上有不少傷痕,這些傷痕都是新的。”

    “除了兵甲本身,還有誰會破壞精心準備的祭品呢?”

    “還真是!”齊風嚷嚷道,“我看過那些骨架上的傷,是新的!”

    當時他被兵甲嚇到了,并未細想其中的問題,游溪一提,他立刻就想到了。

    太息羽眼中掠過一絲贊賞,“接著說。”

    “因為兵甲失控,溪水鎮上鬧出了命案,命案引來了前輩,而前輩一來溪水鎮,對于那首領來說,無疑是老鼠見了貓,怕得要死,他倉皇逃走,只留下了這經營數百年的老巢和一具失控的兵甲。”

    這正是獻祭沒有完成,兵甲卻攻擊他們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溪水鎮的幾條人命,都是兵甲殺的?”齊風問。

    “不全是。”游溪道。

    什么叫“不全是”?

    她卻沒有展開說下去,齊風急得抓耳撓腮,卻根本想不明白,他就納悶了,同樣都是一顆腦袋,怎么游溪就這么聰明?

    他怎么就想不到呢?

    “那么,兵甲為何會失控?”太息羽問。游溪的話解答了他很多疑問,他撫摸木雕長發的手都不覺放了下來。

    “因為溪水鎮附近,突然出現了兩只冥鬼,而且都是鬼將級別。”

    齊五姐說過,這枯井下是天然的聚靈地,聚靈地靈氣充盈,滋養了兵甲,冥鬼是冥河的怨穢之氣所化,天然就能污染聚靈地。

    兩只鬼將的到來,應該是兵甲變化的關鍵,她推測,可能起碼有一只鬼將進過枯井,才導致兵甲失控了。

    “鬼將為何會出現在溪水鎮?”太息羽皺起眉。

    “前輩,我不是十萬個為什么。”游溪無奈一笑,“只是因為我來溪水鎮時,和其中一只鬼將打過照面,才會有了這些猜測。”

    鬼將為什么會出現,她也不知道。

    太息羽思索片刻,緩緩撫過木雕的長發,覺得沒什么好問的了,轉身就走。

    “前輩!”游溪追上幾步。

    “何事?”

    “請問,最近你可曾見過一個身材高大,粗眉方臉的男子?”

    “沒見過。”見游溪臉色猶帶一絲希望,他道,“我的記性很好,見過就不會忘。”

    游溪眼中的光暗了下去。

    “如果此人找過我,那他一定去過晚云城。”

    最近幾個月,他一直沒離開過晚云城。

    “我明白了,多謝前輩。”游溪深吸一口氣,她不能眼睜睜看著太息羽就這么走了,她還需要請求對方幫一個大忙,可是她該怎么開口?

    她和太息羽沒有交情,也沒有任何拿得出手的籌碼,該怎么說服對方幫她?

    她一時有些發虛,話到嘴邊,根本說不出口,那種感覺,像是有什么東西把她給堵住了,焦慮驟然攀升,整個人進入了一種宕機狀態。

    荊飲月剛要開口,太息羽淡淡掃了他一眼,笑了一聲,“小姑娘,若有求于我,便來晚云城找我。”

    說著,他消失在了缺口光影交接處。

    ……

    兵甲銷毀,太息羽離開,幾人也隨之離開。

    井下空間內,還有人在苦苦掙扎。

    太極圖案亮起,進入陰極的烏九明和芳玲,落入了一處十分詭異的所在。

    這仿佛是一處儲物間一樣的封閉空間,房間內,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木雕人,小的只有巴掌大,大的足有半人高,有的沒有臉,有的五官雕刻栩栩如生,密密麻麻擺在一起,高低錯落,有種詭異的熱鬧感。

    置身其中,好像被這些木雕給包圍了。

    落下來時,芳玲的手按住了一個小型木人,那木頭人在她掌下發出桀桀怪笑聲,嚇得芳玲驚叫出聲。

    隨著小木頭人笑,房間里所有木雕都笑了起來,那此起彼伏的笑聲回蕩在空間內,令人頭皮發麻。

    芳玲幾乎嚇傻了,她感覺這些木雕都在注視著她,她覺得它們都是活的!

    “啊啊!!”

    “不要過來!”

    “滾,滾遠點啊!”

    她失聲尖叫,沒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比木雕的笑聲更加尖利,蓋過了所有的笑聲。

    啪——

    臉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劇痛,芳玲驟然回神。

    她捂著臉,不可置信看著動手打她的烏九明,她無論如何沒有想到,烏九明有一天會對她動手。

    他不是說,最在乎的人就是她嗎?

    烏九明對她一向是溫柔的,他會哄著她,關心她,最在乎她的人,竟然會動手打她!

    芳玲先是覺得不可置信,臉上劇痛,內心羞恥和憤怒同時爆發,她忍不住喊道:“烏九明,你——”

    “閉嘴。”烏九明眼中如凝冰淵,只一眼,將芳玲徹底凍結了。

    那種鮮明的冰冷嫌棄和不耐煩,令芳玲渾身發寒,像被人從頭到腳淋了一盆冷水,這比耳光更讓她恐慌。

    她惶恐地意識到:九明厭惡她了。

    這些天以來,她最擔心的事發生了!要是被烏九明拋棄,她還能去哪?天下間,哪里還有她的容身之地?

    芳玲頂著臉上的巴掌印,不敢說話,顫抖著看著他,眼淚無聲流了下來。

    見她安靜下來,烏九明沒有多看她一眼,仔細觀察這些笑聲不停的木雕,芳玲一聲也不敢出,生怕再惹怒了他。

    過了許久,烏九明單手掐訣,操縱經浮空的卷擊碎了其中幾座木雕,仿佛解開了正確的機關,天頂上,一絲光漏了下來。

    “少主!”伯辛的臉出現在天頂上空,“您沒事吧?”

    “無事。”他看著外面陌生的景色,這顯然不是他們落入的枯井,看來,他們被那傳送陣傳送到了井下空間之外的地方。

    “這是哪里?”

    “溪水鎮外十里。”伯辛道,“屬下感知到了玄中卷的靈氣波動,這才趕來了過來。”

    “屬下趕來時,正好看到太息羽離開。從離開的方向來看,他應該回晚云城去了。”

    “知道了。”烏九明神色毫無波瀾。

    看來溪水鎮的命案已經解決,他知道,以游溪的敏銳和心細,一定會找出真相。

    想到剛剛陣中對峙,游溪對他的冷漠態度,那陣悔意更加深刻了,夾雜著難言的心煩和惱怒,令他眉心深深蹙起。

    當初,小溪在乎的、信任的人明明是他,如今,她卻投入了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難言的懊悔涌上心頭,他脫口而出,“伯辛,如果當初——”

    “什么?”他遲遲不說下去,伯辛只得發問。

    “沒什么。”烏九明截斷了話頭,冷靜下來,“先離開這。”

    “少主,您想找的東西,找到了嗎?”

    烏九明先前被荊飲月所傷,這會兒操縱玄中卷強行破陣,激發了內傷,唇角涌出鮮血。

    他緩緩擦去血痕,眸色陰沉:“有眉目了。”

    ……

    游溪幾人從缺口處出來,天色一片漆黑,因為枯井的動靜,不少修士聚集在此。

    一打聽,才知道距離他們入井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天兩夜。歲舍一臉焦急蹲在附近一棵樹下,見兩人出來,一下就躥了過來。

    “師兄,游師妹!沒事吧?”他繞著兩人轉了兩圈,見兩人身上都有些傷,但好在不是特別嚴重,才松了口氣。

    “可急死我了!”

    他怎么也沒想到,他只是回去了一趟,回來差點再也見不到他們兩。

    這兩天井中一直有動靜傳來,可外面的修士想盡辦法也進不去,只能在外面干著急。

    “游師妹,你們在井下都碰到了些什么?”歲舍好奇得要死。

    游溪將遭遇簡單說了一遍,他越發抓耳撓腮,這么驚險刺激的冒險,他怎么就錯過了呢!要是有他在,以他的聰明才智,說不定半天不到他們就出來了,又怎么會被困兩天呢?

    “阿難!”

    “阿難啊!!”

    說話間,旁邊傳來一陣嚎啕大哭,一看原來是從井下抬出了成難殘缺不全的尸體,流仙宗幾人圍著尸體一陣慘嚎。

    “我門下一個三個弟子,大弟子不久前失蹤,二弟子成仙死了,如今你也死了,叫我怎么活啊!”

    先前見過的那真人哭得幾乎斷氣,周圍修士們圍著議論紛紛。

    真人抬起頭,看到站在一旁的游溪等人,臉色驟變:“又是你們,是不是你們害死阿難?!”

    他一副要跟他們上前拼命的架勢。

    荊飲月上前一步,劍已出鞘半寸。

    “不是!”成難尸身旁,默默抹淚的珍兒抬起頭,將成難是如何刺傷她,又是如何被烏九明害死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

    真人僵在原地,不可置信:“當真?”

    他的徒弟,竟然如此蠢鈍可欺,還干出同門相殘這種事來?

    珍兒當場以道心發誓,自己所言句句為真,她看向游溪等人的眼神已沒了仇怨,如果不是他們打敗了兵甲,找到出路,她只會比成難師弟死的更慘。

    她一心看不慣游溪,最后卻是被他們所救,要不是他們,她劉珍兒這條命也沒了,她沖幾人歉意地鞠了一躬。

    一旁真人神色尷尬,這么多人看著,也不好再胡攪蠻纏,更何況真動手,他不一定打得過荊飲月,此子周身劍意凌然,分明是要突破了。

    年紀輕輕的地階,惹不起,惹不起啊!

    真人表情如同吃了黃連,嘆了口氣,流仙宗一群人默默抬著成難的尸身走了。

    一場鬧劇就此化解,歲舍感慨一句:“這些人真是沒事找事,折騰了兩天,趕緊回去休息吧。”

    游溪道:“等等,還有件事。”

    兩人請齊風姐弟留下跟眾人解釋情況,去拜訪了張木匠。

    枯井就在張木匠家附近,那聲爆炸過后,儼然成了溪水鎮最熱鬧的地方,木匠的院子依然冷冷清清。

    張木匠就坐在院子里,借著月光雕刻一匹木頭小馬,刻刀在木頭上熟練揮舞,一顆栩栩如生的馬頭在他手中逐漸成型。

    他聽著兩人講述事情始末,聽到自家附近不遠藏有木鳶的秘密組織,還有什么人形兵甲,他連眼皮都沒動彈一下,直到聽到他師父可能也是七具骷髏之一,他才停下手中動作,緩緩問:“他是自愿的?”

    游溪道:“兵甲獻祭,需要自愿才能成功。”

    張木匠不說話了,繼續動作起來,只是速度明顯比剛才慢了些。

    其實,在游溪看來,張木匠的師父對這個徒弟是存有保護心態的,對于是否該告知徒弟木鳶的事,他猶豫不決。所以,他并沒有直接告知徒弟,而是給張木匠留下了一張機關圖,讓他自己去發現真相,同時等于也將選擇權交給了徒弟。

    張木匠是個好奇心淡薄的人,他看了圖紙后,得出了自己一輩子不如太息羽的結論,就放著不管了,因此遠離了木鳶組織,什么都不知道,他得以遠離事件漩渦,過著平靜的日子。

    她之前在張木匠院子里看到的異動,估計就是井下空間影響所致。

    張木匠顯然也想明白了一切,他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們可以走了。”

    他從來只想做個普通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想被這些人打擾他平靜的生活。

    兩人正要離開,一陣輕快的腳步聲響起,抱著小布偶的小云出現在兩人視線中,她估計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穿著寢衣,頭發胡亂翹著。

    她先是跑到張木匠身邊,歪頭看著半成型的小馬,“爹爹,這是送給小云的玩具嗎?”

    張木匠道:“晚上不睡覺,亂跑什么?”

    順手拿起一旁搭在板凳上的袍子給她裹上了。

    小云咯咯直笑,又歪頭打量站在院門口的兩人,“姐姐,你一直看著小云干什么?”

    看著她,游溪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

    一瞬間,她后背冒汗,雙腿發軟,如果不是身后荊飲月扶著她,她怕是站都站不住了。

    小云不解:“小姐姐,你在害怕什么呀?”

    第50章 夜襲

    小云頭一歪, 把游溪嚇得腿都軟了。

    之前師兄曾說過,那個藏起來的鬼將有兩顆頭,小云的動作讓她瞬間產生了聯想。

    她無法想象, 以趙家的遭遇,如果小云是那只鬼將, 又或者被鬼將占據了軀體, 她該如何面對趙掌柜的泉下之靈,如何對他交代?

    在她驚恐不定時,荊飲月扶住了她, 低聲道:“她不是。”

    游溪這口氣才緩過來,沖著小云笑了笑:“姐姐沒事,天晚了, 我們也該走了。”

    小云蹦蹦跳跳的纏著木匠要玩小馬去了。

    游溪和師兄一起離開張家院子, 回去的路上, 還覺得有些腿軟后怕,實在是萬幸,那只鬼將沒有盯上小云。

    可是, 它到底藏到哪里去了?

    一路上,她緊緊握著荊飲月的手, 緩過神來才察覺, 師兄的手一片冰涼, 怎么也捂不熱, 跟之前在地下時的情形截然不同。

    之前師兄的手是溫熱的,她的手心才涼一些。

    明明她才是變溫動物,到了晚上,師兄的手怎么變冷了?

    她將對方的手揉揉又捏捏,“師兄, 你的手怎么這么涼?”

    荊飲月眉心一滯,“可能有些失血。”

    游溪將信將疑:“真的嗎?”

    剛才他們出來的時候,師兄落后半步,片刻后才出來,她以為是有什么遺漏的線索,似乎是出來之后,師兄身上的氣場就變冷了一些。

    是她的錯覺嗎?

    但她見荊飲月狀態不好,還是有點心疼:“等回去了好好補補。”

    她又挨師兄近了些,把他的手握緊,“師兄,我幫你焐熱。”

    荊飲月垂眸看她,眼神溫柔,“嗯。”

    方才在離開時,無情道心的反噬又一次來襲,這一次他整條手臂都被冰封住了,用了一會兒才將冰封化開,但身體依然發冷,連情緒也變得很平淡,只有面對游溪時,才能喚起內心的情緒。

    ……

    翌日,游溪好好休息了一晚,醒來只覺精神十足。

    她將這兩日發生的事仔仔細細跟娘親說了一遍,這幾天休養,李青岫精神也好了不少,“這樣說來,咱們有必要去一趟晚云城了。”

    “嗯。”游溪點點頭,“溪水鎮我們都找遍了,也沒找到義兄,他失蹤的地方,很可能是溪水鎮去晚云城的路上。”

    “那便一路慢行,仔細找找。”

    “對了,娘,你見過此物嗎?”游溪從儲物袋中翻出那瑩白的樹枝,“據說這是瑯玕樹枝。”

    李青岫接過端詳一陣,“看著不像是凡物。”

    “除此之外呢,有什么感覺嗎?”

    娘親搖了搖頭。

    游溪已經開始哈欠連天了,她還以為這東西克制他們蛇族,可娘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是怎么回事?

    琢磨不明白,她只好將東西收起來,暫時也不為此煩惱了。

    轉而抱著娘親的手臂,親昵蹭她,“娘,我有點開心。”

    “怎么?”

    “因為烏九明沒有搶在我們前面,咱們還有機會爭取太息羽幫忙。”

    “真是因為這個開心嗎?”李青岫打量著女兒,她眼里有光,笑容清甜,這狀態一看分明就是有什么喜事發生了。她看在眼里,并未戳破女兒。

    “嗯。”游溪有些不好意思,在娘親身上黏來黏去。

    李青岫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好了,去吃飯吧。我收拾一下,我們動身去晚云城。”

    游溪一下坐起來,“娘,等等,還有一件事要做。”

    李青岫:“什么?”

    游溪:“指認溪水鎮殺人案真正的兇手。”

    不久后,衙門前。

    歲舍敲響了登聞鼓,引來一眾百姓圍觀,聽說是找到了木雕事件的殺人兇手,周圍傳得沸沸揚揚,看熱鬧的人把衙門口擠了個水泄不通。

    “聽說兇手找到了?”

    “兇手不是說是什么人形兵甲嗎?這幾天鬧出的動靜怪嚇人的!怎么又跑出一個兇手來?”

    “老兄,兵器殺人,不也得人指使嗎?”

    “不是兵器,是兵甲!”路人道,“人形兵甲,可是有自己思想的,老嚇人了。”

    “那現在又是怎么回事?難道是搞錯了?”

    “不知道啊!要是拿不出靠譜的證據,我是不信的。”

    衙門內,百姓的吵鬧聲被隔絕在外,鎮令坐在堂上,看向下方三人,態度帶著幾分客氣,“你們說找到了木雕案的真兇,你們所指的真兇到底是誰?”

    歲舍茫然看向游溪,他就是被指使來擊鼓的,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兇手是誰。

    游溪藏在荊飲月身后,習慣性戳了戳他的后背。

    她這幾天一直在克服社恐,違背天性,跟各種人打交道,這會兒實在是想偷偷懶,回到舒適區了,反正她不想說,還有師兄幫忙呢。

    荊飲月:……

    鎮令:“各位為何不說話?”

    荊飲月:“兇手是李裁縫的丈夫,那個獵戶。”

    門外,眾人嘩然。

    “怎么可能?”

    “他為什么要害死自家媳婦?李裁縫是個好人啊!”

    “把人變成木雕,難道也是他干的?”

    “我看這分明是在胡說吧!”

    鎮令連忙拍響驚堂木,“肅靜!你倒是說說,為何是他?”

    荊飲月道:“前幾日,我們拜訪獵戶家中,他拎著酒壺出門,說是要去打酒。他家中還有不少空酒壇,說明獵戶是個嗜酒之人。”

    “那又如何?”

    “此人肚量狹小,嗜酒成性,酒后打罵妻子,導致夫妻感情失和,李裁縫難以忍受他,獵戶因而痛恨妻子,才會痛下殺手。”

    鎮令眉頭緊鎖,命案發生后,衙役也去死者家中調查過,獵戶嗜酒,他也知道是確有其事,可沒聽說過他酒后打人。

    “你說獵戶打人,你是如何得知的?有何證據?”

    “有人說夜里聽到過李裁縫的哭聲!”歲舍冒出來,他之前調查時沒說的細節,在此時派得上用場了,“大人,要我說,夫妻感情好不好這種事,上街坊鄰里打聽一下就知道了!”

    雖然沒人見過獵戶打人,但他們夫妻關系不佳,應該是瞞不過鄰里的。

    荊飲月道:“獵戶的手比一般人更大,手勁足,打人留下的淤青更難恢復,李裁縫經常幫鄰里趙大娘的忙,趙大娘發現了她身上的傷口,破口咒罵獵戶,被獵戶聽見,因而起了殺心。”

    鎮令沉思片刻,又問“那屠夫呢?屠夫跟他可是無冤無仇。”

    荊飲月看向游溪,游溪眨了眨眼睛。

    荊飲月低聲道:“我擋著你,你說。”

    游溪將自己的推測說出,“屠夫因為買肉的事,和李裁縫發生過口角,獵戶是個心眼小的人,他可以欺負媳婦,卻不讓外人欺負媳婦,也可能是覺得李裁縫買肉被屠夫挑剔,讓自己丟了面子,因而也對屠夫起了殺心。”

    “其實,這件事也可以作為佐證,獵戶既然負責打獵,家中應該不缺肉食,可李裁縫還是經常會去買肉,可見獵戶懶散,又愛喝酒,不務正業,家中全靠李裁縫來補貼家用,夫妻之間,更容易產生矛盾。”

    鎮令道:“聽著有幾分道理,但你所說的都只是推測,并無證據;再者,如果獵戶是你口中睚眥必報的小人,這些年被他記恨上的人何止三個?他以前怎么沒害過人?”

    游溪道:“以前不殺人,是因為他沒有這個本事和膽子;現在因為一點小事就殺人,因為他得到了超乎想象的助力,使得他膨脹到忘了自己是誰。”

    她提高聲音:“這樁案子,就是獵戶和兵甲合謀殺人!”

    眾人嗡嗡議論。

    鎮令不得不令眾人安靜下來,讓她接著說下去。

    “某天獵戶醉酒,跌入枯井中,誤打誤撞見到了那座人形兵甲,他想要除掉礙事的夫人,兵甲因外界刺激而醒來,也想活動活動手腳,就應他的請求而殺人。”

    “這解釋了為何被兵甲殺死的人會是這三人,死者之所以會變成木雕,也是因為兵甲的特殊能力。”

    “這……”鎮令還是難以想象,“證據呢?你說這些,可有證據?”

    “有。”游溪道,“我們落下枯井時,曾見到井下有一道繩梯,那繩梯所用的繩子,和獵戶家中對方的繩子一模一樣。”

    這時,衙役們正押著獵戶進來,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獵戶臉色一片灰白,雙膝發軟,嘭一聲跪倒在地。

    眾人看他這幅樣子,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可見游溪所說的,都是真的。

    百姓們自發的掌聲響了起來,這件令溪水鎮人心惶惶的案子,終于是破了!

    趁著百姓們聲討獵戶時,游溪三人悄然離開了衙門,獵戶最后會有什么下場,就不是他們該管的了,交給衙門,自有律法來審判他。

    ……

    溪水鎮的事情告一段落,幾人啟程前往晚云城。

    游溪一方面要繼續尋找義兄,另一方面還要去找太息羽,而荊飲月和歲舍則是將溪水鎮翻了一遍,也找不到那鬼將的下落,推測它應該離開了鎮子,也順路往晚云城去碰碰運氣。

    說是這么說,歲舍心知肚明,什么順路,就是要跟著游師妹嘛。

    不過他是個體貼的人,他選擇看破不說破。

    出了鎮子,他忍不住問,“你們說,那逃走的木鳶首領和我們要找的鬼將會不會是同一個人?”

    游溪道:“應該不是。”

    冥鬼偽裝成人,按理說很難被發現的,一般人沒有師兄那樣一眼鑒鬼的能力,只能通過骨頭的顏色來分辨。不過冥鬼身上有穢氣包裹,太息羽畢竟是地階高手,在他身邊偽裝這么多年不漏破綻,這點就很難辦到。

    更何況,冥鬼之亂是最近才出現的。一只鬼將級別的冥鬼潛伏在太息羽身邊,只為學習機關之道?實在叫人很難相信。

    “說的也是。”歲舍撓頭,只覺得事情棘手了。天大地大,那鬼將要是有心藏起來,他們上哪去找啊?

    “話說,游師妹,你為什么要去找太息羽?”

    “有一件事請他幫忙。”她說著,看了荊飲月一眼。

    兩人對視,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密室中,游溪說的那個故事,荊飲月當時就聽懂了,事關天書、妖族內斗、她爹的下落,這對她而言,絕對是只對親近之人才能吐露的秘密。

    這份信任,更令荊飲月內心柔軟。

    歲舍見他們兩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又黏到一起去了,不由嘖了一聲。

    之前是誰口口聲聲不承認是為了追游師妹來的,這才幾天,就好得蜜里調油似的,他在旁邊光吃狗糧了,簡直過分!

    汪!

    從溪水鎮到晚云城,距離很近,大約半天的腳程就能到,但是游溪和李青岫要尋找巴道天的蹤跡,沿路深入山林,原本半天的路程耽擱成了兩天。

    一路上,李青岫似乎有意為兩人留出空間,一直走在最前面,連師兄的岳母都這么貼心,歲舍也不能這么沒眼力,他就遠遠的綴在后面,避免不小心吃到一嘴狗糧。畢竟狗糧吃多了,也是會傷身的。

    青山杳杳,景色宜人。

    游溪和荊飲月并肩走在山道間,時不時對上視線時,就忍不住相視一笑,又因為不好意思而移開視線,再忍不住繼續對視。

    笑容掛在彼此臉上,甜蜜涌進心里。

    “師兄,快看,前面有條河!”

    前方河水清澈,如匹練橫臥在兩山之間,河岸旁綠樹蔥蘢,樹枝倒影水中,清晰可見。

    水面澄碧,微風輕拂。

    作為天生親近水的水蛇,游溪看得心癢癢,很想下水去游上兩圈,但是師兄還在身邊,她有點怕嚇到師兄……

    她眨了眨眼睛,“師兄,你能不能轉過去?”

    荊飲月利落的轉過身,甚至沒問一句為什么,讓她準備好的說辭也沒派上用場。

    “好了叫我。”

    “嗯。”

    隨著撲通一聲入水聲,一條青蛇游入河中,順著河水的水波蜿蜒游動,陽光照射在淡青色鱗片上,反射出粼粼波光,漂亮得不可思議。

    小青蛇昂著頭游在水面上,盡情享受著清澈的水,山間柔軟的風,快活極了。

    不一會兒,她又潛入水下,追逐魚蝦,水面上只留下一道蜿蜒的波紋。

    玩了好一會兒,游溪發現自己又想起了幾道妖訣,她試著操縱水流,一會兒狂涌成浪,一會兒卷成漩渦,如臂指使,流暢自然。

    她是河川的寵兒,水波肆意親近著她,簇擁著她,調皮的水珠一串串飛濺而起又落下,只為逗她開心。

    游溪在河里玩得不亦樂乎,岸上的荊飲月聽著嘩啦啦的水流聲,不禁唇角微揚。

    此時此刻,她想必玩得很開心吧。

    “師兄,我跟你說——”

    不遠處,歲舍快步走了過來,還沒說完,就被荊飲月擋在身前,順手拉了一把,讓他也對著樹的方向。

    歲舍都懵了:“師兄,這是在干嘛?這棵樹有什么特別的嗎?”

    荊飲月:“沒有。”

    歲舍撓頭:“那看啥?”

    荊飲月:“看風景。”

    歲舍:“……”

    師兄的愛好,真是好獨特。

    他對著樹摸不著頭腦,荊飲月悄然看了一眼身后的河,他怕歲舍的動靜驚動了游溪,正好看到青蛇已經游到了岸邊,身子盤在岸邊,腦袋探入河里,正在咕咚咕咚喝水,兩頰一動一動的,看起來可愛極了。

    他收回視線,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

    歲舍:救命!師兄竟然對著一棵樹發笑!

    果然,談戀愛會讓變傻!

    天色漸晚,四人在山中過夜,一片空地上搭起了幾架簡易帳篷,山中夜涼,游溪的儲物袋里東西帶的齊全,給幾人都分了毯子,晚上能蓋得暖融融的。

    白天找了一天毫無所獲,晚上大家也累了,便各自進帳篷休息。

    荊飲月打坐了一個時辰,也躺下睡了。

    夜深人靜時,他忽然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

    淡青色小蛇從帳篷縫隙探出頭,蛇信輕吐,似乎沒有察覺到危險,大搖大擺游了進來。

    荊飲月閉著眼睛,已經察覺到了游溪的氣息。

    青蛇溜溜達達進了帳篷,一點也沒把自己當外人,順著他的腿往上爬,帶來冰涼的觸感,蛇尾習慣性的纏上他筆直的小腿,上半身又從他手臂上游過。

    蛇的皮膚就像是緞子一樣柔滑,觸感絕佳,估計剛才樹林里出來,身上還帶著山間的雨露,滑過皮膚時,冰涼涼的,激起一連串細小的疙瘩。

    荊飲月覺得自己仿佛一個人形爬架,任由她在身上肆意妄為。

    爬了半天,青蛇的腦袋恰好停在他脖子的位置,蛇信吐出,在他脖子上輕輕舔了一下。

    荊飲月霍然睜開眼睛。

    蛇眸正盯著他,漂亮得如同天青寶石的眼睛里,一道漆黑的豎線,豎瞳居高臨下,看人時顯得有些冰冷無情,可她的動作完全不是這么回事,蛇尾越纏越緊,分叉的小舌頭連舔了他好幾下。

    荊飲月眼眸微沉,覺察出游溪有些不對勁。

    正要查看端倪,身上作亂的蛇妖突然變回了人形,他不由呼吸一滯。

    游溪躺在他懷里,烏發如瀑,散了滿枕,幽而淺的發香沁入鼻端,荊飲月幾乎亂了呼吸,他不敢去想兩人現在是什么姿勢糾纏在一起。

    胸前抵著一團如云的柔軟,肌膚親昵相貼,蛇身時她是冰冷的,一旦變成了人,卻是溫熱的觸感,肌膚相觸的地方,更加滾燙。

    腰身以下,層層疊疊的長裙凌亂,露出一截纖細的小腿,正毫不客氣的壓在他腿上。

    他試圖挪開一些,卻被纏得更緊了。

    她的蛇尾明明變回了腿,纏人的功力卻一點也不弱,荊飲月僵在原地,根本動彈不得。

    偏偏作亂的人,還睜著一雙水盈盈的眼睛看著他,一臉無辜:“師兄……”

    說話間,輕輕淺淺的呼吸噴在頸側,他不自覺喉結滾動,眼神發暗。

    “小溪。”他艱難開口,“你怎么了?”

    “師兄。”她也不說,只是近乎呢喃的喚他,語氣跟撒嬌一樣,又甜又軟。

    荊飲月聞到了一股清甜的果香氣,了然:“剛才吃了山里的果子?”

    “嗯。”

    “吃了什么?”

    “嗯……”她眨了眨眼睛,卷翹的睫毛凝如蝶翼,“仙杏果……很甜!”

    說著,伸出粉嫩小舌頭:“你嘗嘗。”

    不等他反應,又嬌憨笑了起來,“騙你的,我都吃完啦。”

    她是笑了,不知自己一句話讓對方有多緊張,荊飲月悄然松了口氣。

    這里山林茂密,靈果繁多,不知她在山中誤食了什么果子,聽說有一類靈果能讓妖獸發/情,看她這樣,肯定不是吃了仙杏果。

    “師兄,你知道嗎?其實我特別特別喜歡你。”她清亮的眸子看著他,認真說。

    荊飲月聽說過蛇纏人,直到此刻親身體會,才知道她到底有多纏人,挨著自己躺著還不安分,還越來越往懷里擠。

    帳篷空間狹小,兩人幾乎是緊緊貼在一起的姿勢。

    不得不攬住她的腰,才能阻止她像蚯蚓一樣拱來拱去,四處點火,惹得他他渾身肌肉都緊繃了,掌下纖細的腰身柔弱無骨,他幾乎分不清,自己抱著的是人還是蛇。

    “師兄,你喜歡我嗎?”

    “嗯。”

    “有多喜歡?”

    “很多。”

    “很多是多少?”她吃了不知道什么靈果,腦子像一團漿糊,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荊飲月也明白,順勢抬起她的下巴,吻住她喋喋不休的紅唇,直到她臉頰通紅,差點喘不上氣來,才松開了她。

    這綿長纏綿的吻,把腦子本來就不轉的游溪吻懵了,眼睛泛起了水光,渾身都軟了。

    剛剛喘口氣,荊飲月又吻了上來。

    腰肢被掌控力十足的手掌按住,掙脫不開,對方身上松雪清香的氣息將她包圍,游溪終于受不住了,用力將他推開。

    他眼底燃著幽暗的火焰,因為她的抗拒,生生忍了下來。

    游溪現在意識不清,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他是清醒有理智的,他并不想趁著這個機會光顧著滿足自己,之后再將責任都推給那顆果子。

    他有多喜歡懷里的姑娘,就有多想尊重她的意愿。

    沒了力氣,她終于不再折騰,安安分分呆在他懷里,只是這個懷抱并不舒服,哪里都是硬邦邦的。

    她推了兩下,推不動,干脆也不動了,眼皮耷拉,睡意漸漸濃重。

    “師兄,我有一個秘密想告訴你……”雖然身體疲憊,但精神還是鬧騰著不肯睡覺,過了一會兒,她又湊到荊飲月耳邊,小聲嘀嘀咕咕。

    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邊,讓他的耳廓泛上一層淺紅。

    “嗯。”

    “你怎么都不好奇?”

    “……”她那點秘密,他早已全知道了。

    “那我還是下次告訴你吧。”游溪吧唧在他下頜邊親了一下,眼睛一閉,徹底睡著了。

    夜深人靜,蟬鳴不休。

    荊飲月望著懷中熟睡的姑娘,眼眸透出無奈,又忍不住露出淺淺笑意。

    片刻后,他依然毫無睡意,抬頭望著帳篷頂。

    今夜,恐怕是個無眠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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