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公女失蹤。
那日駱沁與沈聽南聊過光州以后, 心中便逐漸形成了一份遠(yuǎn)行規(guī)劃。
她長這么大,很少出洛城。小時(shí)候外祖在世,她和哥哥去過幾次長安。外祖逝世,她再未有過趕路的機(jī)會。
光州是什么樣的地方?她去那能找到芙姐嗎?
稚嫩如她還想不到那么多。又或者說, 她帶著未知的憧憬, 將包袱扔過院墻。
駱沁被星星托著屁股坐上墻頭, 翻過方向, 一點(diǎn)點(diǎn)踩落了地。
星星緊隨其后, 主仆二人同樣興奮:“公女,咱們往哪邊走?”
駱沁“噓”了下, 拍拍裹平的胸脯,又摸摸梳起的發(fā)髻:“在外邊叫我郎君。”
“知道啦郎君。”
駱沁滿意一笑,將從哥哥書房里抄的地圖拿出來,往上看了看天色:“戌時(shí)月亮在西,我們往東邊走是光州。”
“好。”-
蔣芙一進(jìn)門,就見沈聽南哭得梨花帶雨,里外圍了幾層人。
“芙芙……”
她頓時(shí)感到窒息,躲開沈聽南拉拉扯扯的手:“你跟我說說什么情況,怎么就斷定公女是在找我的路上失蹤的?”
沈聽南用帕子擦臉:“公女問我光州路途的第二日, 便稱病避學(xué)。阿然發(fā)現(xiàn)不對去找時(shí), 人已經(jīng)沒了, 也未曾去她的閨中好友處……都怪我,擅自說了不該說的話……”
同樣將眼睛哭腫的丫鬟便是阿然。她攬過沈聽南的肩膀, 泣道:“娘子莫哭,此事萬萬怪罪不到娘子身上的,是我們這些下人疏忽……嗚嗚……”
找不到公女,被郡公知道了, 院子里這些伺候的,院子外那些看守的,統(tǒng)統(tǒng)都要打死償命,她們快要沒活路了,一半哭公女,一半哭自己。
蔣芙回身:“你們派人去光州找了嗎?”
駱
岢心神不定:“派了,已有輕騎到了光州,卻沒找到妹妹蹤跡,我……”
蔣芙用力抓他手臂,強(qiáng)迫與他對視:“你怕什么?公子,我問你一句,若公女遭人陷害,你要她還是要聲譽(yù)?”
駱岢愣了一瞬,堅(jiān)定道:“我要沁兒。”
蔣芙眼中劃過贊賞,松了手:“那公子現(xiàn)在便收拾行李,我們往光州走,一個(gè)腳印一個(gè)腳印找,信我,一定能把你妹妹找回來。”
“……”兩人無言對視。
終于,駱岢垂眸頷首,吩咐手下:“去清點(diǎn)十名親衛(wèi),帶足銀兩,一刻之后啟程去光州。”
他看向阿然:“父親那邊,一定要瞞住。”
阿然行禮:“公子放心!公子、公子一定要把公女好好帶回來啊!”
沈聽南擦干眼淚,道:“我亦同去!”
蔣芙看了這個(gè)闖禍精一眼,沒理她,出門找張閔說光州的事。
無緣無故公女怎會提起光州,說不是她攛掇的,蔣芙死都不信。
她知不知道要是公女出了什么事,就闖大禍了?
還是她覺得背靠文王與如因公主,什么后果都能擔(dān)待得起?
“不是我。”
沈聽南拉住蔣芙的衣袖,紅著眼搖頭,低聲道:“我原本只是想她去郡公或公子面前多念叨你的事,讓兩位大人回心轉(zhuǎn)意。”
蔣芙瞪她,雖氣得不行,但聲音也放小了:“屁,你當(dāng)誰傻呢。你就是想讓他們以為是我教公女說的那些,替我求情,好留在郡公府,你想讓他們更討厭我,讓我離公子遠(yuǎn)遠(yuǎn)的!現(xiàn)在好了,公女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看你怎么辦!”
沈聽南何嘗不知她說的這些,她心里亦害怕:“可我只是說了,又沒勸她去,我……”
蔣芙掰她的手:“你日日與這般人物周旋,還沒看清嗎?哪怕光州不是你告訴她的,你是她的伴讀,她私逃出去遇到危險(xiǎn),你也一樣獲罪!”
沈聽南眼中有了悔意:“那怎么辦?”
蔣芙道:“你不是聰明嗎?”
沈聽南深深呼吸,牽她的手,十指相扣,任她掙扎也掙扎不開,仿佛系了死結(jié)。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沒有結(jié)果之前,再怎么自亂陣腳都沒有用。最差的結(jié)果,不過是失去前途罷了,我的命還沒人要得去。”
蔣芙扯了下嘴角,放棄掙扎,用和她牽手的姿勢下了石階。
這才是沈聽南。
阿然乃駱沁房中侍女,她檢驗(yàn)庫房物品,大致知道公女帶了哪身行頭走。
蔣芙提燈前行,將要宵禁,路上很少有人。
沈聽南依舊拉著她,如影隨形。
張閔跟在她們身后,再后面就是郡公府的親衛(wèi)與被衛(wèi)兵簇?fù)碇鸟樶场?br />
“阿婆,你見過一個(gè)女扮男裝的小娘子嗎?她這么高,十一二歲的模樣,長得很好。”
老婦搖頭。
蔣芙逮到人便問。
親衛(wèi)首領(lǐng)趙江道:“蔣娘子,你這樣問沒用,先前我們都挨家挨戶問過了,還是拿著畫像問的,都沒問出來。”
蔣芙滯了一瞬,想起與這人還有些淵源。當(dāng)日郡公府設(shè)宴,就是這人覺得張閔與她可疑,將他們抓進(jìn)牢獄的。
時(shí)過境遷,她與駱岢同行,他的態(tài)度也隨之尊敬起來,可真好笑。
“沒問出來便不問了?這就是你們找人的態(tài)度?給我離遠(yuǎn)點(diǎn)。”
說著,有一老伯從山上下來,背了一筐棠梨。他走路走得艱難,上身與地面躬成個(gè)直角,老態(tài)龍鐘至此,蔣芙也沒放過。
趙江輕蔑哼了聲,這娘子給臉不要臉,甘愿白費(fèi)力氣,不就是為了在公子面前多露臉嗎?他還管什么。
沈娘子在,就算她作到天上去,公子也看不上她呀。
“伯伯,你見過兩個(gè)小孩嗎?十一二歲大,男子打扮,長得很好,大概這么高……”
老伯顫巍巍停在那,作回想狀。
他比了比肩膀:“這么高?”
蔣芙點(diǎn)頭:“對對對!就這么高!”
“長得有多好?”
蔣芙“呃”了聲,靈機(jī)一動指駱岢:“像他那么好!”
老伯渾濁的眼睛看向駱岢,仔細(xì)端詳過后,一點(diǎn)點(diǎn)回頭,往西邊指:“我從那頭上山時(shí),見到了兩位話癆的小郎君。你們找人,怎么往這邊找呢?”
蔣芙看向沈聽南,后者眼里同樣訝異。
光州不是要從洛城往東南方向走嗎?
駱岢吩咐手下:“立刻派人去那邊搜尋,有任何消息用鷹回信!”
“是!”
眼看要宵禁,老伯著急回家,繞開這些人進(jìn)城。
“且慢!”
蔣芙見駱岢匆匆行文士大禮,又將錢囊傾倒答謝銀兩。
沒看全,視線便被一身黑的張閔擋住。
他抱著劍,面無表情,燈光之下添了幾分溫柔。
“還去嗎?”
他問還去不去光州。
眼下雖有了公女的消息,但人還沒見到,蔣芙并未全然放心。
她道:“等見了公女,我跟她道個(gè)別再走。”
沈聽南拉著她的手忽然一緊:“你們兩個(gè),一起去光州嗎?”
蔣芙道:“怎么,我們倆分開去?我直接死半路上?”
沈聽南被她噎了一下,找了找戰(zhàn)斗狀態(tài):“芙芙如今便甘心了?家生子也無妨?”
話一出口,附近的幾人都紛紛將視線投往蔣芙,都不是什么好眼神。
蔣芙尬在那,先和張閔解釋:“那是我跟我娘說的氣話。”
張閔很淡然:“嗯。”
“你別往心里去!”
“什么?”
“我當(dāng)時(shí)以為你喜歡沈聽南,故意那么跟我娘說,其實(shí)我一點(diǎn)不在乎這些的,你也別在乎……”
“在乎什么?”
張閔與平常無異瞧她,眸色似寧夜。
蔣芙啞了聲。
沈聽南接話:“是我失言,張郎君萬萬不要往心里去。芙芙絕對不是因?yàn)榧业罃÷洌荒苓x擇郎君才說這些話的,她句句誠心,與郎君兩小無猜,我可以作保沒有一句假話……我……”
蔣芙黑臉:“沈聽南!”
“芙芙,你別生我的氣……”
蔣芙兩手并用拆她的手,終于將死死牽在一起的手解開。
用力瞪了一眼,她扔了燈往暗處走,沒人來追她。
就算張閔再遲鈍,也能聽懂?dāng)[在明面上的話。
問題是,沈聽南也沒有說謊。
她何嘗說錯了呢,蔣芙就是拿身世戳張閔脊梁骨過,為了撒氣就行嗎?往往隨口說出的話就是最來源于內(nèi)心深處的話。
她一個(gè)現(xiàn)代人,在別人輕視自己身世時(shí)自詡思想先進(jìn),在心里默不作聲諷刺,到了自己能剝削的時(shí)候,又靈活地?fù)]起了封建的大刀。
討厭這個(gè),討厭那個(gè),結(jié)果她又好到了哪去。
……這兩個(gè)人,怎么沒有一個(gè)人來找她給臺階。
他們都討厭她了?
“蔣娘子。”
腳步聲淌著長草簌簌走來。
駱岢手里拿了信筒,神情比之前輕松許多,在月下淺笑望她,心情頗為不錯。
蔣芙這邊還難受著,但見他似如沐春風(fēng)的謫仙,也生不起氣來。
她鼻子里應(yīng)了一聲,道:“找到公女了?”
駱岢彎著眉眼點(diǎn)頭:“陛下秋狩,沁兒誤打誤撞闖了進(jìn)去,如因公主認(rèn)出了她,找過去時(shí)正帶著她玩呢。”
“她還小,不懂分辨方向,說去光州,卻一路往長安去。”
蔣芙心里踏實(shí)下來,也有了幾分笑意。
兩人上次分別時(shí)的隔閡都被秋風(fēng)吹盡了。
駱岢輕道:“娘子,此番多謝你。你說的對,我的確配不上世人的贊譽(yù)。像今天,方才,我是何等的自亂陣腳。若不是娘子……”
蔣芙被他這么一說更加自責(zé)。
她究竟犯了多少口業(yè)?
“我……”
張閔不知從哪來,突然沖到她面前,眸色少有的凌厲。
“芙芙!有危險(xiǎn),跟我走!”
第24章 第
24 章 慘烈告白。
危險(xiǎn)?
蔣芙尚未緩過神來, 便腳下失重,被一把帶離原來的地方。
張閔提了蔣芙,又去拉愣在原地被刀刃砍了頭發(fā)的駱岢。
他發(fā)冠落了,削剩下的發(fā)披在身后, 短了一半。
蒙面持刀者有數(shù)十個(gè)。郡公府親衛(wèi)及時(shí)發(fā)現(xiàn), 與之纏斗拖延住了進(jìn)度。
張閔將蔣芙抱在懷里躲閃, 單手揮劍殺了不少人。滾燙的鮮血淋到蔣芙裙擺, 熱意浸到里層轉(zhuǎn)涼。
金屬與金屬碰撞, 極其刺耳的聲音。
蔣芙過去只知道張閔會武功,不知道他這么會殺人。人頭滾在不遠(yuǎn)處的地上, 她看得心驚肉跳,嘴里直泛惡心。
趙江擺平了這些人,活捉了一個(gè),沒有松懈。
“公子,速速回城離開這地方!我聽見馬蹄聲,似乎有重騎兵,從長安方向來。”
“重騎兵?”駱岢緊皺眉頭,對這一切的發(fā)生感到莫名,“對方是什么人?為何對我們下手?”
趙江道:“我問過, 他們是跟著鷹過來的, 再不肯多說。屬下以為, 可能是長安出事了!”
駱岢慘白著臉:“是沁兒那邊?這信是假的?”
趙江道:“公子莫慌,信定然是真的, 外人不會用我們的鷹。也許是有人錯認(rèn),誤以為我們在傳遞長安的情報(bào),就近派人截殺。”
那頭沈聽南驚叫一聲,張閔放蔣芙落地, 奔過去解決那條落網(wǎng)之魚。
趙江道:“公子,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走!”
城門已落鎖,趙江走在前面帶路,一行人往白氏駐扎在城外的軍營處趕。
沈聽南傷了腳,于是張閔背上的人換成了她。
蔣芙本就還尷尬著,不知怎么處理張閔的事,沈聽南將他們隔開也好,方便她想辦法。
在她看來,比起彌補(bǔ)自己之前毒舌的錯誤,這些突然過來殺人的人不值一提。畢竟張閔在,駱岢也在,有人保護(hù)她,有人是真正的靶子,再怎么樣遭殃的也輪不到她。
路上,駱岢心事重重。
妹妹的事,加上那批圍過來滅口的人。
從小長于高門大戶的公子,在這一刻終于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并沒有那么太平。陰謀與殺意并存,它們一直遮掩在禮學(xué)道義的背后,在暗處窺視著世間運(yùn)轉(zhuǎn)。
他垂首,捋了下鬢邊削短一大截的長發(fā)。
蔣芙驀道:“公子不必傷懷,綁起來就看不見長短了。”
駱岢轉(zhuǎn)頭看她。
黑夜之中,蔣芙看不穿他的眼神。她只看到他憐惜摸頭發(fā)的動作,以為是心疼了。
自己正落單孤獨(dú),沒忍住開口和別人搭話。
“多謝娘子。娘子不怕嗎?”
“怕什么?”
一陣陰冷秋風(fēng)吹過,蔣芙抱了抱手臂。
駱岢將銀白披風(fēng)解下,遞到蔣芙面前:“方才不慎染了污穢,娘子若不嫌棄,便用它御寒吧。”
所謂“污穢”便是指血跡,蔣芙自己身上也被淋到,沒理由嫌棄送上門的厚衣服。
“多謝公子。”蔣芙記起他似乎把自己話放在心上的事,有意彌補(bǔ),“不愧是公子,這么有君子風(fēng)度!”
她用披風(fēng)把自己捂得只剩腦袋露在外面,自沒有駱岢穿著氣宇軒昂,還拖在地上很長,仿佛穿了大人衣服。
駱岢見她如此,心情稍微輕松了一點(diǎn)。
他遮掩唇邊的笑意,道:“我過去并沒有這種……”
過去并沒有這種風(fēng)度。
他將話截住,不肯再說。
險(xiǎn)些失言。過去沒有這種風(fēng)度,現(xiàn)在有了,豈不是在告訴蔣芙,她對他來說是特別的嗎。
過去他舉止謹(jǐn)慎,恐惹禍上身,不給任何女子留有余地。
對于蔣芙,他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她對待他與其他女子對待他是不同的,所以他也沒忍住回應(yīng)了這份不同。
心里想著雜亂無章的事,洛城駐軍營地到了。
趙江獻(xiàn)出郡公府的令牌,看守恭敬將他們迎入。
“公子來得巧,白將軍也在。”
張閔將沈聽南放下,沈聽南一瘸一拐蹦到遠(yuǎn)處的蔣芙身邊,對她溫柔一笑。
“芙芙冷了?怎么要了公子的衣服來穿?”
蔣芙?jīng)]說話,心卻想,如果天下的人都像沈聽南一樣臉皮厚就好了。再怎么被她罵,也不改吃屎,時(shí)時(shí)刻刻到她面前挑釁。
她低頭看沈聽南的腳,這一看才發(fā)現(xiàn)她裙子上豁了好長一道口子,血跡順著裙擺一路向下,現(xiàn)在還新鮮著。
“你受傷了?疼嗎?”
蔣芙眼中充斥擔(dān)憂,并非作假,而是她對傷口的尊重。哪怕面前是一只動物受傷,她也會關(guān)心地捧起來自言自語。
沈聽南愣愣盯她,許久沒有過這種待遇,她有些受寵若驚。
“不疼。”
轉(zhuǎn)眼的功夫,聲音也不夾了,臉上溫柔似水的笑意也不見。沈聽南面無表情躥跳到?jīng)]人的地方,一個(gè)人靜靜站著。
蔣芙閉了閉眼,罵神經(jīng)病。
她走到駱岢身邊,“公子,聽南受傷了,能勞煩你替她找個(gè)大夫嗎?”
駱岢未及回話,他身邊的趙江殷勤指使一個(gè)小兵:“去,把你們的軍醫(yī)找過來!就說給小娘子看病,讓他提前準(zhǔn)備一下,帶個(gè)小童過來幫忙!”
大齊民風(fēng),男女雖有別卻不那么嚴(yán)苛,但顧及女子聲譽(yù),行醫(yī)者身邊常養(yǎng)小童,傳授醫(yī)術(shù),遇女子可用稚童代為接觸。
小兵聞話行禮:“是!”
不一會兒,白明旭從帳中提燈出來,身后跟著他的幾個(gè)年紀(jì)相仿的手下。
他們這邊的人,駱岢為首與他們交代情況。
蔣芙一向不參與這些,大致聽懂他們準(zhǔn)備帶人去長安接公女便不再聽,就地蹲下去閉眼休息。
她眼眶疲憊歇會兒眼睛,沒想到晃晃悠悠真的睡了過去。
將要向前傾倒,臉接地時(shí),張閔扶了她一把。
“芙芙,回去?”
蔣芙感受到他的氣息,猛地清醒過來。
她睜了會兒眼睛,才答:“嗯。”
張閔要拉她起身,被她反拉住:“你不生我氣嗎?”
張閔頓了下,疑惑:“什么?”
蔣芙兩手拉,將他拉到自己身側(cè)蹲著,小聲道:“我說你是家生子的事。”
張閔道:“為什么生氣?”
蔣芙尷尬道:“因?yàn)槲艺f你是家生子啊……”
張閔抬手蹭了一下她的臉,上面有血滴干成的一個(gè)紅點(diǎn)。
“我本來就是家生子,你沒說錯。”
“但我那樣說是想讓你生氣的。”
“為什么生氣?”
“你真是!”聲音沒忍住大了些,她看了看別人,發(fā)現(xiàn)沒人注意這邊,繼續(xù)說:“我是侮辱你呢,沒事誰提你的身世!”
張閔:“你生氣?為什么?”
蔣芙?jīng)]忍住打了他一下:“你怎么這么多為什么!”
“我……那時(shí)候我以為你喜歡沈聽南,不想娶我。我娘讓我嫁給你,我怕她提了你拒絕,我很丟臉,我故意那么說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被沈聽南聽去了,她那么壞,拿到你面前說……”
張閔淡道:“我現(xiàn)在也不想娶你。”
蔣芙抬頭,恍惚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說什么?”
“我不會娶你。”
“你……不喜歡我嗎?”
這是蔣芙最近確定的事。他會吃她的醋,會拼命保護(hù)她,這不是喜歡嗎?
張閔有些不解:“我為何……”
“可是我喜歡你。我……”
她臉上通紅,眼角濕潤起來:“你不喜歡我,還對我那么好?你知不知道我喜歡多想?是……是我多想,你對誰不是這樣,你對我娘比對我還好。我娘結(jié)交不善之人時(shí),你也站出來阻攔,是我多想,想歪了你和我的關(guān)系。”
“你說話啊,你說我說錯了!”
她到底還是沒控制住音量,哭著喊出來了。
駱岢那邊的人紛紛回頭,驚訝看向他們。
蔣芙這時(shí)候也顧及不上臉面了,逼問他:“你說啊,張閔!”
“你說你是我的什么……”
張閔此人,一向不動人情世故的腦。他自有一番為人處世的規(guī)則,具有十分敏銳的識別好壞人的嗅覺。很多時(shí)候,他做出的表情、說出去的話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含義。
他從小長在情感非常豐富、一點(diǎn)就炸的蔣芙身邊,每天都對她的情緒感到疑惑。
起初他有過著急的年歲,想要跟上蔣芙的腳步。但個(gè)人條件受限,不懂的地方他問出來,收獲的是另一人的不懂。
于是他便放棄了,母親說拿好劍守在蔣芙身邊,這就是他這輩子要做的事。
眼下,蔣芙在悲傷,他便只能看懂悲傷。可她為什么悲傷?
因?yàn)樗蝗⑺?br />
她想要他娶她?
那種事,她直接說,他就會做的,為什么要哭?
他是她的什么?
“你的刀劍,兵器。”
“……”蔣芙活了算兩輩子,人生頭一回的告白就這樣落幕。
就像媚眼拋給瞎子看。
她往前回想,越想越覺得是她自作多情。
張閔何時(shí)說過對她有那種意思?
她自己從小準(zhǔn)備嫁給人家,就要他回應(yīng)對等的心情嗎?
張閔又來伸手給她擦眼淚了。
蔣芙往后閃身:“別碰我。”
張閔的手便停在半空,依舊是一臉的不解。
“我們今天已經(jīng)把話說開了,對不起,之前是我不好,任性,動不動沖你發(fā)脾氣,誤會你,對你有非分之想,我之后不會了。”
“你以后,正常給我干活就行。我會按時(shí)給你發(fā)錢,就這樣吧。”
她沒臉再呆下去,獨(dú)身往營帳外走。
白明旭叫住她:“蔣娘子——”
蔣芙垂著眼睛回頭,揮手:“再會,白將軍。”
雖不合時(shí)宜,但白明旭必須說明:“娘子,方才亂戰(zhàn)有人逃走,定是記住了你的臉。你最好先別單獨(dú)行動,不然……不然張郎君寡不敵眾,你們二人……”
他說得結(jié)結(jié)巴巴,像是多顧慮蔣芙心情似的。蔣芙反而被惹怒:“那怎么辦?”
“娘子不如在營中將就一夜……”
他給手下一個(gè)眼神,手下走上前:“蔣娘子這邊請。”
蔣芙黑臉跟著走,將在場冷眼旁觀的人記恨個(gè)遍。
將人目送走,白明旭松了口氣。
已然安排得差不多,他道:“明日便啟程長安,公子隨行,方便將賊人引出。黃力,后派去的人有送鷹回來嗎?”
“回將軍,尚未。”
“繼續(xù)派人去看情況,事有不對立刻回稟。”
第25章 第 25 章 話中長安。
借著睡覺的由頭退場, 實(shí)際蔣芙并不想睡。
她緊閉雙眼,腦海里不停回現(xiàn)剛剛向張閔表白時(shí)自己狼狽的樣子、旁邊人圍觀她的樣子、旁觀人眼中她的樣子。
她得看著多可憐,喜歡了一個(gè)人那么久,換來一句“為何要喜歡”。
帳篷里寂靜無聲。蔣芙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將眼中堆積的淚放出來。
她吸吸鼻子, 回想她為何要喜歡他。
最開始她只把張閔當(dāng)小孩看, 雖然知道自己未來要嫁給他, 有了培訓(xùn)的心思, 但他就是小孩,她怎么會對一個(gè)小孩動心?
他小時(shí)候長得又瘦又矮, 時(shí)常幫著云姨做蔣家的活計(jì),蔣芙主動找他,他才能跟她玩一會兒。
他干活勤快,又不愛說話攬功,因而每逢他出現(xiàn),家里下人都很高興歡迎他,他多做一點(diǎn),他們就少做一點(diǎn)。
張閔分辨不出大人喜愛里的不純粹,默不作聲地做了許多不屬于他的工作。
要不是蔣芙發(fā)現(xiàn), 砍柴燒柴都是他的活。
她不許別人欺負(fù)他。
不久張閔得了機(jī)緣, 隨他師父游學(xué)習(xí)武, 一去就是五年。
他回來時(shí),已經(jīng)長成高大少年了。
蔣芙挽著沈聽南從廊下走過, 察覺有人盯她,抬頭望進(jìn)他的眼里。
她覺得熟悉,也覺得對方神情淡漠,不好再多看。
傍晚, 久病成疾的云姨將張閔帶到蔣芙面前,說著托孤的話。
蔣芙心情沉重,一一點(diǎn)頭,再抬頭看張閔,他還是那副冷漠的模樣。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分開了五年就陌生成這般田地。
不過很快他們就重新熟悉了。
蔣芙坐秋千,不用差使他也會推。
蔣芙出去踏青,從斜坡滑下去,他從天而降般將她及時(shí)拉住。
他會背她回家。
她睡不著了就去搖他,他睜眼也不生氣。
牽手可以,擁抱可以,她趁他睡著時(shí)也悄悄親過他。
沒有沈聽南故意接近張閔的事,蔣芙也許及笄后就和張閔成親了。
那樣也就沒有金無盡的事,娘不必死。他們成親以后自立門戶,將娘接到他們那邊去住。
他們可以有一個(gè)幸福平凡的小家。
淚不知不覺浸濕鬢角。
一切幻想消弭于黑暗。
要有“如果”也不能從沈聽南那里“如果”,要從最根本的地方。
“如果”張閔喜歡她。
他不喜歡她,后面的假設(shè)便也不成立。
蔣芙深吸一口氣,她太難過。
這種難過和母親死時(shí)的難過不同。那時(shí)的難過和憤怒并發(fā),像陰雨天灰色的海浪。
而目下她的難過,是海水淹沒陸地的虛無。
她什么都不剩了。她在這世間孤身一人。
蔣芙后悔地想,她沒說喜歡他就好了,起碼他還傻陪她身邊,她看起來沒這么可憐。
她是真的可憐。
他們一定都笑她,瞧不起她。偏偏她連逃走的資格都沒有。
快到天亮,蔣芙有意讓自己睡過去。
第二天還要趕路,也不知有沒有馬車給她坐。
沒睡多久,她被沈聽南叫醒。
“芙芙,起來換件衣裳吧,白將軍要帶我們?nèi)ラL安呢。”
蔣芙木然起身,似乎是流了一夜淚的緣故,臉上的皮膚緊繃著,視線也有些不清晰了。
她揉眼睛。沈聽南將衣服展開,粉白圓領(lǐng)窄袖襕衫,很柔美的一套胡服,看得出是沈聽南的審美,她身上穿了一件水藍(lán)色同樣款式的。
胡服方便趕路,蔣芙一聲不吭地把衣服換上,沈聽南又從外面端了早飯進(jìn)來。
一來一回,兩人一句話都沒說。換做以往,沈聽南早就找話敲打她了。
蔣芙冷笑一聲:“你也可憐我了?”
沈聽南布菜的手一頓,無奈笑道:“芙芙說哪里的話,我怎么聽不懂呢。”
蔣芙道:“你最好真的不懂。”
就算昨晚那件事發(fā)生時(shí),沈聽南不在現(xiàn)場,之后也一定有人爭先恐后跟她說這個(gè)熱鬧。
蔣芙不信她不知道。
勉強(qiáng)吃了點(diǎn)東西墊肚子,蔣芙找人要了個(gè)帷帽戴著。隊(duì)伍啟程,只有一輛馬車,沈聽南掀簾叫她,她便也跟過去坐車。
白明旭等習(xí)武之人都在外騎馬。蔣芙隔著帷帽的紗簾掃了一眼,沒看見張閔的身影。心中墜了一下,想他應(yīng)是走了。
他本就不必圖她的工資。以他的本事,想給誰做手下都能有出息。也就是他,換做其他人,一早就離她而去,怎會耽擱到現(xiàn)在。
坐進(jìn)馬車,蔣芙才發(fā)現(xiàn)駱岢也在。
他為啥也在?不是會騎馬嗎?
蔣芙想起昨晚他回頭的那一眼,頓覺不自然。還好她戴著帷帽沒摘,狼狽的樣子不用被他看去。
他心里一定很瞧不起她了吧。她說過那么多瞧不起他的話,卻連讓別人喜歡她的能力都沒有,可見她之前說的都是不值一提的胡話。
蔣芙索性梗著脖子面朝車窗坐。
馬車內(nèi)除了沈聽南不時(shí)和駱岢討論幾句書中詩詞外,只聽到馬蹄與車轱轆硌石子的聲音。
一行人從白天走到晚上,白明旭下令扎營。
蔣芙實(shí)在沒忍住:“長安還沒到?”
沈聽南道:“坐馬車要小半個(gè)月呢。”
“那公子的鷹是會瞬移嗎?那些殺人的精兵會瞬移嗎?怎么就能從長安一下子追到洛城外殺我們了?”
她沒出過遠(yuǎn)門,還不懂這些,言辭犀利。
駱岢溫聲道:“蔣娘子稍安勿躁,此行并非到長安城內(nèi),大約還有六七日車程。”
“先前,娘子所見之鷹是郡公府特殊訓(xùn)練過的猛禽,此類鳥可持之以恒輾轉(zhuǎn)目的地之間,不出一個(gè)時(shí)辰便能從長安那邊的據(jù)點(diǎn)接應(yīng),返回書信。”
“至于那些刺客,大約是觀測到了鷹的蹤跡,幕后之人擔(dān)心所謀之事敗露,在洛城附近派的殺手,他們并非長安口音。”
“你家好端端養(yǎng)那種鷹做什么?郡公不是沒在朝中當(dāng)官嗎?你們是把那種鷹私用?用作什么上面?為什么你家在長安有據(jù)點(diǎn)?”
隔著一道白紗,蔣芙說話間神情全然看不清楚。
她的切入點(diǎn)太過鋒利,駱岢啟唇半晌,沒答出一個(gè)字。
他從未想過這些。有便可用,哪有什么原因。
蔣芙又問:“長安人有口音嗎?”
沈聽南看了眼駱岢臉色,答道:“是官話。與我們相比語調(diào)有些差別。”
“你去過長安,長安是什么樣的?”
沈聽南見蔣芙還愿意說話,稍微寬了寬心。
她包扎完刀傷,白明旭隔著營帳交代了她不在時(shí)蔣芙與張閔發(fā)生的事。張閔把蔣芙惹成那樣,說實(shí)在,沈聽南心中幸災(zāi)樂禍。
她清楚張閔在蔣芙心中的地位。他們兩人之間隔了一張?jiān)幃惖拇皯艏垼P(guān)系融洽時(shí),沈聽南總在擔(dān)驚受怕。
如果窗戶紙破得天時(shí)地利人和,她在蔣芙心中便只剩下了一個(gè)名字,連恨都沒必要恨。
結(jié)果事情往有利于她的方向發(fā)展,窗戶紙破成了她最想見到的模樣。
窗戶那邊的人并沒有變化,是蔣芙的態(tài)度引發(fā)了兩種不同結(jié)果,區(qū)別在于“我要你娶我”和“你喜歡我嗎”這兩句簡單的話。蔣芙與張閔不懂,她卻看得明確。
前半夜,沈聽南十分快意。世間待她無往不利,所有人和事都向蔣芙證明,離開了沈聽南是錯誤的選擇,除了她還有誰會對她好?
施舍的好,也是好。區(qū)區(qū)芙芙,沒有拒絕的資格。
后半夜,她從內(nèi)心深處的扭曲淡出來,像個(gè)正常人一樣憂慮蔣芙的心情。
可蔣芙就是蔣芙。她不需要任何人為她擔(dān)心,哪怕遇到天大的事,哭過鬧過以后,她總會為自己劃一條出路。
沈聽南道:“長安很繁華,屋頂上有漂亮的飛檐,街上到處都是貴女鮮艷的裙擺。在棋盤一樣的街道上,你能遇到關(guān)外金發(fā)碧眼的胡人,也能遇到王侯貴族。若是幸運(yùn),在皇城附近,或可遇見天子游玩。”
蔣芙隨著她的話想象,不由自主神往。
原來長安那么好。
“公子眼中的長安呢?”
駱岢沒想到蔣芙還會主動問他話,短暫驚訝過后,他道:“長安有很多人。”
蔣芙哼了聲:“哪人不多。”
駱岢道:“是真的……有很多人。”
蔣芙道:“是不是很多的大人和小人啊?”
駱岢愣了一下,將頭避開,沒有回話。
長安有很多人,巍峨的宮闕,數(shù)不盡的規(guī)矩,躲不開的眼睛。
按蔣芙的思路來看,的確是很多的大人和小人。
她總是這樣敢說。
又不是只有他們兩個(gè)的時(shí)候,沈娘子還在這。
馬車停駐扎營。
白明旭送了吃食和御寒的衣物過來,蔣芙將帷帽摘下,從飯盒里取餅吃。沈聽南被藥童叫去換藥,篝火附近只有他們兩人。
趕了一天的路,加上早晨蔣芙?jīng)]吃什么東西,肚子早就空了。所以手中餅涼了,她吃得依然很香。
她后知后覺產(chǎn)生了與昨夜不同的悔。
昨晚不說那些好了。他們認(rèn)識了這么多年,說斷就斷,她心里空落落的孤獨(dú)。
蔣家如今只剩他們兩個(gè)了,到最后也要分開嗎?
白明旭毫不見外坐她身邊,拿了張餅吃。
“蔣娘子,賣我個(gè)面子,別生張閔的氣了。”
蔣芙轉(zhuǎn)頭盯他。
女孩子視線投在他身上,大多是嬌羞與欣賞的。
白明旭頭一次被女子用充滿敵意的目光打量,他心里詫異一瞬,又覺好笑。
他笑,蔣芙也笑。
她說:“你哪來的面子?”
第26章 第 26 章 回歸原點(diǎn)。
話音落下, 白明旭為之一怔。
“蔣娘子,我沒面子?我記得我還救過你一次呢!”
蔣芙絲毫不落下風(fēng):“我還幫過你呢。”
一來一回也算扯平。
而且白明旭救她隨手可救,她幫他的忙可是用命去折騰的,她不欠他人情。
白明旭笑開, 十分豁達(dá)接受了她的說辭。
他指頭撓了撓鼻子:“娘子怎么像是生我氣了一樣?昨日惹娘子生氣的人可不是我啊。”
蔣芙不再理人, 用力咬餅吞吃。
白明旭推推她手肘, 又點(diǎn)點(diǎn)她肩膀, 她當(dāng)作沒知覺。
白明旭道:“真不理人?你就不好奇張閔在哪嗎?”
蔣芙當(dāng)然好奇, 但她哪來的臉打聽。
“我的事用不著白將軍費(fèi)心。”
像銅墻鐵壁似的。
白明旭笑到最后,不便過多打擾, 說了句好好休息就回了他兄弟那邊熱鬧。
夜風(fēng)涼兮兮刮過脊背,蔣芙圍了一件襖子,鉆進(jìn)帳篷。
她用嘆息化解亂作一團(tuán)的思緒。
張閔不是小孩子,他會自己吃飯,找安全的地方容身,根本犯不上用她擔(dān)心。沒了她,他還能活得更好,她不能再這樣耽擱自己了。
這是失戀的最后一天,明天她必須走出來, 然后想想沒了張閔傍身, 她以后怎么在這個(gè)時(shí)代活下去。
她還有幾十兩銀子傍身, 沒有武力,她能守得住不惹殺身之禍嗎?
沈聽南換好藥, 掀簾用拐杖進(jìn)了帳篷。
蔣芙被她一竄一跳的身影吸引了注意,雖然很不情愿,但她或許能幫她想辦法。
“到了長安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嗎?”
她話音發(fā)得晦澀, 僵硬中夾雜著別扭。
沈聽南聽到,震驚看她。
這對話太和平,太日常,她亦不甚熟練:“我……我應(yīng)該會拜見公主,求借車馬回洛城。”
蔣芙點(diǎn)頭。沈聽南和她不一樣,她的家好好的,節(jié)外生枝以后肯定回家,她還要繼續(xù)給公女做伴讀。
沈聽南柔聲問:“芙芙有什么打算嗎?”
“我可能去長安看看,合適的話,我就留在那吧。”蔣芙很不自在,可她境地很慘,除了眼前這個(gè)死對頭,她沒有別的說話的人。
“不回洛城了嗎?”
“嗯,以后可能會回,但這兩年,我想找個(gè)沒人認(rèn)識我的地方住著。”
她擺弄了一下背包,里面有母親的骨灰和六十五兩白銀。
駱岢說他們的目的地不在長安城內(nèi)。到分道揚(yáng)鑣時(shí),她便花錢雇車趕路去長安。
“你覺得,我一個(gè)人,能做什么?”
沈聽南觀察著蔣芙尷尬的神色,怎么會有人將情緒這么淺顯地表現(xiàn)在臉上,讓她都情不自禁跟著為難了。
“女子一人在外自處不易。你獨(dú)自生活,會有許多覬覦你財(cái)色的男人出現(xiàn)攪擾你。即便同為女子,也絲毫不吝嗇害你謀利。”
蔣芙低頭嗤笑:“世界這么大,竟容不下我活著嗎?”
沈聽南道:“若是我,可自薦為女子教習(xí)師父。芙芙?jīng)]有一技之長,選擇嫁人依附……”
“我去死算了!”
怒喊一聲,蔣芙飛快解下外衫鉆進(jìn)被窩。
又是半宿沒合眼。
她在腦內(nèi)想了許多種可能。
買房子被騙錢,房東跑路。
買房子被發(fā)現(xiàn)是女子獨(dú)居,丑惡狗男借機(jī)騷擾。
買房子被發(fā)現(xiàn)是獨(dú)居,不講理的鄰居們欺負(fù)、偷盜。
去茶館等場所工作,不收女員工。
入職成為女員工被老板騷擾/惡意扣
錢/發(fā)現(xiàn)獨(dú)居尾隨回家/被客人欺負(fù)。
——脾氣上頭和別人吵架挨揍被打死。
“……”
蔣芙從被子里坐起身穿衣服。
張閔沒有她能不能好好活下去不重要,她沒了他肯定活不成。
臨時(shí)的營帳外夜深人靜,是個(gè)適合道歉的好機(jī)會。
蔣芙踮腳走出帳篷,將簾子輕輕放下去。
皓月當(dāng)空,雪白的光落了一整片空地。
蔣芙仰頭望了一會兒,心里認(rèn)同了自己就是可笑的。
可笑怎么了?她寧愿窩囊地活下去,也不想有那些種死法。
她移步往篝火明亮處,試圖尋找白明旭的蹤跡。
他知道張閔在哪,不然不會那么跟她說。
蔣芙告訴自己,臉皮雖然是肉,但有的時(shí)候也可以是鐵做的。
身后一陣涼風(fēng)吹過,蔣芙縮了下脖子,緊接著是熟悉的氣息。
“你在找我?”
她腳步一頓,意識到是誰,眼眶里堆積了滾燙的液體。
無聲消化了這些,她做好心理準(zhǔn)備,轉(zhuǎn)身說正事。
“對不起。”
張閔在月光下靜靜看她:“為什么?”
蔣芙努力笑一下:“因?yàn)椤抑罢f了奇怪的話。你能當(dāng)作什么都沒聽見嗎?”
張閔沒有一絲猶豫點(diǎn)頭:“好。”
蔣芙心里緊繃的弦松了下來。
“那你還能和我一起生活嗎?就當(dāng)普通的朋友,家人,我有點(diǎn)離不開你……”
張閔依然果決:“是夫人的要求,我一直和你一起。”
蔣芙從未如此深刻地感到,眼前的青年是母親給她留的最寶貴的遺產(chǎn)。
她一下子開闊了,雖然還是難受,但這種淺薄的難受比不上對安全憂患消除的輕松。
“那結(jié)束這些事以后,我們還是去光州!不過我們可以去長安玩幾天,你想買什么我都會給你買的!”
“多謝。”
蔣芙喜悅地擦了擦臉:“太好了。”
她道:“我其實(shí),這幾天心里都不太舒服,你能最后抱我一下嗎?就一下……”
掩飾的說辭沒說完,張閔已將她攬入懷里。
蔣芙放肆自己呼吸他身上令人心安的皂角氣味,將頭落在他胸口,手臂緊緊扣住他的腰。
從今以后,就是朋友了。
解開了心結(jié),蔣芙像以往一樣跟他說話。
“你昨天都去哪了?我一整天都沒看見你。”
張閔道:“你生氣了,為了不讓你更生氣。”
“所以是去哪了?”
“樹上。”
“你一棵樹一棵樹跳嗎?”
張閔思索一下:“嗯。不能離你太遠(yuǎn)。”
蔣芙笑了一下:“好像猴子。”
她想起了以前,也是這樣,張閔惹了她生氣,就會回避到她消氣為止。他不知錯在哪,道歉也只會讓蔣芙更生氣,回避是最好的方式。
他完全沒懂他們那天的對話算什么。
蔣芙安慰自己,雖然表面上她需要張閔更多。但他顯然是腦子有點(diǎn)問題,有她在也能幫他一些事情,她并不是沒用的。
“你吃飯了嗎?”
“吃了。”
“吃的什么?”
“餅。”
“誰給你的?”
“將軍。”
“你跟他關(guān)系好像不錯?”
“沒有。”
蔣芙拍拍他肩膀:“他好像挺賞識你的。”
話鋒一轉(zhuǎn),眼睛也瞇了起來:“不過你不許跟他干,記住了嗎?你只能跟我干。”
張閔眼中清若月下潭水,有一絲淡的笑意:“記住了。”
蔣芙看了眼天色,距離亮天還早。
“我回去了,你也睡一會,明天也要盡全力保護(hù)我,知道嗎?”
“知道。”
蔣芙對他笑,很柔和的一張笑臉,月光下皮膚白而細(xì)膩,像很甜的那種小點(diǎn)心。
張閔心口發(fā)緊,感到一陣刺痛。
無傷大雅的痛,時(shí)常在他身上出現(xiàn),不消一刻就會恢復(fù)往常。
今夜,他似乎發(fā)現(xiàn)了一點(diǎn)規(guī)律。
他嘗試回想蔣芙的臉,刺痛果然出現(xiàn)。從心間蔓延到十指,勾起一股酸苦,片刻恢復(fù)正常。
他從衣襟上撿了一根頭發(fā),發(fā)質(zhì)柔軟,是蔣芙的。
有風(fēng)吹過,發(fā)絲從他指尖飛走,在月光下失去了蹤跡-
蔣芙放下心結(jié),終于有了休息的心思,動輒在馬車上睡一天,直到恢復(fù)精神。
經(jīng)過城鎮(zhèn),她掀簾朝車外看。
隊(duì)伍前方,白明旭用手牽著馬,經(jīng)過小販,不時(shí)停下看看東西。
不知看中了什么,他掏錢笑呵呵買了,回頭無比精準(zhǔn)地盯到蔣芙的眼睛。
蔣芙倏地松手,車簾在眼前擋住。
和她擔(dān)心的一樣,幾秒后,隨著腳步聲襲來,車簾被白明旭一把掀開:“蔣娘子,送你好玩的!”
蔣芙順著他手看,是一個(gè)鯉魚造型的物件。
她感到奇怪:“你送我東西干什么?”
白明旭明眸皓齒對她笑:“娘子不是跟我生氣了嗎?我來送東西賠罪。”
蔣芙沉默片刻:“我其實(shí)每天都跟別人生氣,你不用這么在意,放著不管等我有事會去求你的。”
她剛破了面子跟張閔求和,眼下正是自我厭棄的時(shí)段。
白明旭把木頭鯉魚放到蔣芙手里:“娘子真會說笑。”
蔣芙看那只鯉魚:“這是什么?”
“哨子,娘子閑來無事吹著解悶玩。”
還挺有趣的。
蔣芙問:“將軍對每個(gè)生了氣的女子都會如此賠禮嗎?”
白明旭道:“自然啊。”
她將哨子握在手里,微笑看他:“那你要小心以后找不到媳婦。”
白明旭來了興致,扒著車窗不走了:“為啥為啥?我還真沒媳婦呢。”
蔣芙道:“因?yàn)閷④娔銢]分寸,喜歡你的女孩看見你為人,再怎么喜歡都得考量考量。”
沈聽南柔聲笑了一下,插入他們的交談:“將軍莫要和芙芙一般見識,她幼時(shí)在家中無拘束慣了。”
蔣芙聽她給自己兜底,便不再說了,擺弄手里的鯉魚哨子。
白明旭倒是意猶未盡:“沈娘子莫要如此客套,同行一路,咱們幾個(gè)可算朋友了!我是真心想討媳婦的,向上又無長輩,好不容易有小娘子愿意提點(diǎn)。”
“那個(gè)……芙芙!你再多說兩句!”
駱岢咳了一聲,放下刻本:“明旭,車不好一直在路中停著,手下人都在等你。”
白明旭笑看他,“哦”了聲。
第27章 第 27 章 公子友人。
他在“哦”什么?
駱岢按在刻本上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心頭直沖一股煩躁。
蔣芙將哨子攥手里下車:“不吵公子了。既然將軍一心向?qū)W,我教你一些,這小東西就當(dāng)作學(xué)費(fèi)了。”
白明旭最后看了駱岢一眼,從善如流:“多謝娘子啦。”
蔣芙離開以后, 車廂氛圍極其壓抑。
向來挑起話題的沈聽南一言不發(fā), 沉默盯她那雙傷腿, 似乎在暗恨什么。
駱岢又翻了兩頁他的刻本, 將本子放到一側(cè), 也下了車。
沒有蔣芙在,他與沈聽南孤男寡女共坐一輛馬車并不合適。
秋仿佛是一夜襲來的, 道旁的古樹落了枯葉,景致一片蕭索。隊(duì)伍終于穿過了集鎮(zhèn),白明旭重新上馬,蔣芙也折返,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駱岢在車旁漫步。
他身量在男子之間亦算高挑,人又清瘦,周身散發(fā)著空靈之感,路過的人都站在原地將他呆望成背影。
真是好大的排場。
蔣芙心想,他該慶幸身份高貴, 如果生在平常人家, 他不一定有沈聽南好過。
如此想來, 她容貌中庸反而是一種幸運(yùn)。
普通人,永遠(yuǎn)是最龐大、最安全的一個(gè)群體。
蔣芙上了車, 沈聽南迎面笑盈盈瞧她,那笑意味深長,令她輕車熟路燃起怒火。
“沈聽南,把你的嘴給我壓下去。”
“芙芙和白將軍聊得可開心?”
“關(guān)你什么事, 你那是什么笑?”
“是恭喜芙芙回來的笑。”
駱岢再上車,撞見的就是這兩人對峙的場面。
“滾,狗屁恭喜!你笑話誰呢?”
“無緣無故,我怎會突然笑話你?”
“我哪知道你犯什么病?別在這跟我裝模作樣,我不想跟你吵架也不想跟你打架!我已經(jīng)一點(diǎn)都不想理你了!就算你對我有什么意見,也給我憋回去,這趟行程結(jié)束,咱們這輩子都不用見了!”
“……”
恭喜個(gè)毛,以為誰都和她一樣眨眼的功夫八百個(gè)心眼?
蔣芙厭惡瞪她,一把掀開車簾,和方才要上車的駱岢面對了面。
“讓開!”
駱岢沉默側(cè)身,給她讓出下車的空間。
蔣芙跳下馬車,猛然湊近他:“光風(fēng)霽月的無雙公子還偷聽啊。怎么樣,好聽嗎?你也喜歡聽我說話?”
駱岢垂眸道歉,距離過近,他耳廓發(fā)熱:“我并非有意……”
蔣芙毫無預(yù)兆拉住他手,故意給掀開車簾的沈聽南看。
她低聲威脅:“敢甩開我就告訴別人駱岢公子最喜歡偷聽了!”
駱岢動作一僵,停在了掙扎的第一步。
沈聽南目光冷幽盯他們牽在一起的手,姣美的面容褪去最后一絲溫度。
車簾緩緩落下,蔣芙也將駱岢的手甩開,帶頭鉆進(jìn)了車,還做戲幫他撩了把車簾。
擦身而過,駱岢的肩飾勾到了蔣芙的發(fā)髻,蘭花墜嵌入烏黑發(fā)絲中。
“啊!”
蔣芙歪頭跟他動作,“你刮到我了!”
她低側(cè)頭瞪他,像在質(zhì)問他是不是故意的。
駱岢尷尬地回手,想幫忙解,卻牽動了肩飾,蔣芙吃痛:“你別動了!”
她喘了口氣:“那個(gè)誰,沈聽南,你過來幫個(gè)忙!”
沈聽南低眸瞧她的暖玉鐲,光照在上面映著明朗的澤潤。
蔣芙還沒清好的火氣又上來了:“你聽不見嗎?過來幫個(gè)忙!”
擺弄鐲子的手停下,沈聽南聲音柔軟道:“我聽見了。”
“可芙芙不是說再也不理我了嗎?這輩子都不用再見了嗎?我以為要恩斷義絕了,怎么現(xiàn)在又主動叫起我了?”
蔣芙沉默。
她用了重力氣握住駱岢肩上墜的那條蘭花鏈,硬將它從發(fā)髻里拽出來,扯斷了好些頭發(fā)。
疼的人是蔣芙,沈聽南卻率先落下眼淚,將頭別開,再也不看。
一直到天黑歇腳,兩人都未說一句話。
駱岢將肩飾卸下,收進(jìn)匣子里,第二天衣著樸素地加入了騎馬的隊(duì)伍。
蔣芙趁著行車間隙一把抓住他袖子,小聲道:“你給我坐回來!”
駱岢道:“為何?男女授受不親,光天化日,娘子莫要拉拉扯扯。”
蔣芙另一只手也扯上去,袖子快要展平:“你坐回來!”
“為何?”
“坐回來!”
駱岢嘆了口氣:“娘子說了傷人心的話,不想去挽回嗎?”
“還是說,對娘子而言,總角之交的情誼也不過如此?”
蔣芙面無表情:“你是真的看不穿還是在跟我裝?這事是我錯了嗎?是我先開的頭嗎?我有不分青紅皂白找過你茬嗎?為什么一發(fā)生這種事,所有人都覺得我錯了?”
她將他袖子松開,往馬車方向走。
駱岢追上去,回拉她的袖子。她穿了女子胡服,袖口很窄,隱隱約約碰到皮膚。
“我坐回去。”
他溫聲重復(fù):“你別難過,我坐回去。”
蔣芙將他甩開:“我才不難過。”
駱岢回到了馬車之中。然氣氛壓抑,他倍感煎熬。
就這樣到最后一日,已經(jīng)能看見皇家獵場,蔣芙背行李包下車,仰頭找張閔在哪棵樹上。
白明旭道:“娘子莫要著急走,殺手的事還沒著落。”
蔣芙道:“你們在這,他們該殺就殺了,跟我沒什么關(guān)系,我不能走嗎?”
白明旭笑出聲:“哇,不愧是芙芙,你真敢說啊。”
“別那么叫我。”
“哎,娘子,你之前不是還想見一眼公女嗎?沁兒怎么說也是為了娘子才出逃的。”
蔣芙敏銳道:“你為什么跟我糾纏,有什么目的?”
白明旭攬她肩膀:“我這不是尋思有人想你留在這嘛。”
他說著,瞟了與宮人交涉的駱岢一眼。
蔣芙卻會錯了意,看到同方向和藥童說話的沈聽南。
“你喜歡自己去追!別想從我這找什么方便!再說最后一遍,你這么隨便碰女生,等著獨(dú)身過一輩子吧!”
“不碰了不碰了!”白明旭連忙撒手,“娘子可不要胡說啊,明明是你喜歡他。”
蔣芙被他惡心到:“你才喜歡她呢。”
“你喜歡他。”
“你喜歡她!”
“你喜……”
蔣芙無語:“幼稚!我要走了!”
白明旭抱臂笑看她背影,被張閔用目光“刺”了一下。
“芙姐!”
蔣芙腳步一頓。
她問張閔:“我幻聽了?”
張閔道:“有人叫你。”
“芙姐——”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亮,蔣芙回身,剛好被香香軟軟的駱沁抱在懷里。
“沁兒找到你啦!”
蔣芙心中一甜,驚喜摸了摸她的后背:“沁兒?”
“你……”
那邊沈聽南陰魂不散出現(xiàn),拍拍手,叫小孩似的:“沁兒,快過來——”
駱沁于是像風(fēng)箏一樣飛過去:“聽南姐!”
中途被親哥掐斷提線。
“駱沁,給我過來。”
駱岢極少外露過這般嚴(yán)厲的神色,因此駱沁一聽到他的聲音,脖子就往下縮了。
“哥哥……”
“誰給你的膽子?誰給你的膽子讓你從家里偷跑出來?”
他要?dú)饷盁熈耍袂槔淠阌兄鴦e樣的美貌。
駱沁低頭:“膽子自然是娘給的呀,哥哥不要問我這種問題,沁兒沒見過娘,很傷心的。”
“少賣可憐。”話是這么說,但駱岢顯然較之前溫和了一些。
“妹妹,以后萬不可如此行事了。你想去哪里,大可與我或父親言明,家里會安排你的行程。你何必獨(dú)自冒險(xiǎn),你可知你要出了什么事,哥哥也活不下去了!”
“哥哥……”
駱沁哭道:“沁兒錯了,哥哥好好活著。”
駱岢拿她這副可憐樣沒轍,嘆息著拿出帕子:“星星呢?”
“在……在那邊倒立著,說是向哥哥請罪……”
駱岢冷聲道:“那便讓她立著吧!”
“嗚啊!哥哥!你饒了我們吧!”
“還哭?”
“不哭了不哭了!”
蔣芙有些思念駱沁,沒著急走,想著等駱岢訓(xùn)話結(jié)束跟她告?zhèn)別。
沒想到這一耽擱,那頭又來了人。
魏如因跟在和她十分相像的男子身邊,端著公主氣派出場。
在場的人一愣,紛紛下跪行禮。
“拜見陛下!”
“平身罷。”
天子笑看駱岢:“大老遠(yuǎn)就聽到你的聲音了,你妹妹那么可愛,怎么忍心罵哭的?”
駱岢恭敬回話:“攪擾陛下清凈,還求陛下寬恕。”
“好啊,你在我這邊住一段時(shí)間,我就寬恕你。”
魏琪親自將駱岢扶了起來,拍拍他肩膀:“有些日子沒見,就當(dāng)敘敘舊。”
駱岢并無官職在身,是個(gè)閑人,沒有拒絕的理由,擺出感激的架勢應(yīng)聲。
魏琪順手摸了把駱沁的頭,駱沁眼睛晶亮瞅他,他手頓了一下,又摸了摸。
“你的朋友們也都一起留下吧,遠(yuǎn)路而來,沒有掃興的道理。”
白明旭帶頭叩謝圣恩。
蔣芙跟著他們又是一拜。
駱沁安然無恙,殺手的事也像解決了,她在腦子里構(gòu)思長安的圖景。
天子離開,駱岢兄妹跟隨。
蔣芙?jīng)]了告別的機(jī)會,雖然遺憾,但也沒什么執(zhí)念。她收心和張閔一起往長安城的方向走,被羽林軍攔住:“陛下有令,已為公子友人安排住處。”
蔣芙道:“你們認(rèn)錯了,我不是他友人。”
對方不為所動:“天恩浩蕩,娘子不要不識趣。”
這些人訓(xùn)練有素,表情天衣無縫,看不出什么緣由。
她回頭望白明旭,后者抱臂靠在他們來時(shí)的馬車上,察覺她視線,對她笑著招手。
不對勁。
第28章 第 28 章 暗潮涌動。
“什么情況?”
蔣芙將白明旭拉到避人耳目的地方, 質(zhì)問他們不能離開的原因。
絕對不會只是要留駱岢的朋友在長安游玩。
白明旭道:“還記得我托娘子辦的事嗎?”
“記得。”他指的是金府的事,蔣芙正了正色,“和那個(gè)有關(guān)?”
他頷首,一貫輕松明快的臉上多了幾分肅穆。
“恕我與娘子坦言, 此事關(guān)乎江山社稷, 事未了結(jié), 娘子最好哪里也不去, 就待在長安城里。這也是陛下仁慈, 為娘子性命做的一份保障。”
蔣芙琢磨:“和郡公府有關(guān)?”
白明旭并不意外她想到這里,駱岢兄妹也被留在天子身邊, 結(jié)合他提供的時(shí)局,此結(jié)論并不難猜。
但回答與否就是他的事了。
蔣芙只當(dāng)他默認(rèn),如果她說錯了,他不會是這種態(tài)度。
“打從一開始,公女夜逃是不是就是你們的布置?沈聽南是你們的人?”
“哎,不是。”
“那便另有其人。”蔣芙冷笑一聲,“我現(xiàn)在在別人眼里,估計(jì)都算是你們的人了。”
她頓了頓,算賬一樣:“洛城外的那些殺手, 也是你們的安排?”
“不讓我和張閔走, 是怕我們落在背后之人的手里招供出什么, 在你們準(zhǔn)備好之前打草驚蛇?”
白明旭笑道:“娘子思緒縝密,令在下嘆服。”
他不正面回答, 蔣芙便不知哪些推測是準(zhǔn)確的,還好她不好奇,就是心里有點(diǎn)不舒服。
從金無盡事件結(jié)束,她漸漸察覺想從這場漩渦中脫身很難。
“我會死嗎?”
“怎會, 娘子不日便能得到封賞。”
“我不要封賞,你們這個(gè)事我不想?yún)⑴c。”
白明旭無奈:“娘子,長安不好嗎?”
蔣芙眼睛眨也不眨盯他:“白明旭,我當(dāng)你是個(gè)好人、相信你才跟你問這么多。拜托你和我交底,真不能放我走嗎?”
白明旭嘆了口氣,也拿出相應(yīng)的真誠對她:“你走了會有危險(xiǎn),這次是真的。娘子可知,換做沈娘子或者其他人,他們就不會著急脫身,而是把握住這次在圣上面前露臉的機(jī)會,再做一些別的什么事。”
蔣芙道:“可我不想時(shí)時(shí)刻刻拿命去冒險(xiǎn),你給我指一條明路。”
白明旭遺憾道:“不冒險(xiǎn)便守成,你就當(dāng)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安心享受公子友人的待遇吧。”
他想了想,笑道:“還有,公主面前,就別和沈娘子吵架了,心里郁悶就多和公女在一起玩玩,沁兒還挺喜歡你的。”
結(jié)束與白明旭的對話,蔣芙身心俱疲地找到張閔。
“走不成了,先聽從安排住下吧。反正咱們也約好要在長安玩幾天的。”
有地方免費(fèi)吃住,多留一段時(shí)間不是不行。
反正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對于整件事,就像金府的下人對金無盡的所作所為一樣,只知道其中手法,不知背后隱情和最終目的。
總之就是皇權(quán)與某種力量的抗衡。
洛城的郡公府在長安有據(jù)點(diǎn)、訓(xùn)練有素的鷹與軍隊(duì),可以稱之為一個(gè)不屬于天子的特務(wù)機(jī)構(gòu)。就算沒有金無盡事宜牽扯,天子也該早就在心里忌憚。
將郡公一雙兒女扣在長安,就有威脅的隱喻,只看郡公是白明旭所說關(guān)乎江山社稷的大事中的哪一環(huán)了。
不過那些與蔣芙都沒太大關(guān)系,她不具備穿越者的優(yōu)良素養(yǎng),所以也不去奢望不符合實(shí)際的雄心壯志。能在這個(gè)時(shí)空活到壽終正寢,就是她的成功-
正值天子秋狩,祭祀先祖。
魏琪沒在獵場玩夠,還不想回大明宮中。駱岢來了,他便在獵場附近的華清宮設(shè)宴款待。
蔣芙暗中觀察,天子對待駱岢與在洛城時(shí)并無分別,依舊是調(diào)侃里帶著深厚的寵信,看不透是裝的還是真心的。
沈聽南到宴以后便隨魏如因落座,同席之人還有與蔣芙有過救命之恩的文王。
想到這里,蔣芙睨了沈聽南一眼。對上視線,兩人都沒有閃躲,隔著席位長久注視著彼此。
其實(shí)小時(shí)候那段時(shí)間,她和沈聽南是真的相處不錯。
沈聽南早慧,蔣芙與她相處比和同齡小孩相處輕松,說什么她都懂,還很聰明,能把她隨口提的事辦得很漂亮。
如果當(dāng)時(shí)沈聽南肯為她背后說的那些貶低之辭向蔣芙道歉,說她跟她姐妹那么說是為了面子,蔣芙會原諒她的。當(dāng)時(shí)不原諒,后來也會原諒。
沈聽南無作為,可能覺得沒必要吧。何必為了一個(gè)沒出息的蔣芙浪費(fèi)自己的尊嚴(yán)。
斷也就斷了,蔣芙不是想不開,她自己在原來世界也不是沒有斷聯(lián)過的朋友。
可斷了以后,先是張閔,后是母親。沈聽南在她的生活里處處找晦氣。
她就是瞧不起自己,蔣芙清楚,沈聽南肯定自以為誰能跟她做朋友就是恩賜誰,蔣芙憑什么生她的氣,幾句話而已,應(yīng)該懂事裝作什么都沒聽見,若無其事相處下去,哪來的資格鬧翻?
于是她夜以繼日地糾纏不休。
可真的遇見大事,她是能像正常的朋友一樣拉蔣芙一把的。
蔣芙自問,如果是沈聽南遭遇了那些,她會出手相助嗎?
答案鮮明。她沒她那么多的人脈,但總歸不會眼睜睜看著她死。
所以這算什么。
同樣恩斷義絕的話,蔣芙這些年來說過無數(shù)次。怎么就這一次她反應(yīng)這么大?還不是有駱岢在場,她想演繹重情重義的人設(shè)。
這樣相持也好,免得在別人面前,她還要假惺惺湊過來表達(dá)親昵。
最好是借著這次情緒,她們真的恩斷義絕,再也別見了。
男女同宴,駱岢自然坐在駱沁上位。蔣芙所在的地方便仿佛有群狼環(huán)伺,視線盯得人吃不下飯。
駱沁瞧出了蔣芙的疲憊,左右看看,拉著蔣芙起身。
“陛下,你和哥哥好好聊啊,沁兒去外面透透氣!”
“去吧,叫護(hù)衛(wèi)跟著。”
“多謝陛下!”
蔣芙跟著行禮告退。剛一出門,撲面而來的秋帶著清涼的氣息,胸口沉積的憋悶隨風(fēng)消散。暗藍(lán)色的暮前,駱沁用脫離她年齡的成熟與宮人交涉,回來歡歡喜喜牽蔣芙的手。
“芙姐,我們?nèi)鷪@看小鹿呀。嬰兒大小,被洗得可干凈啦,乖巧又聽話!”
她說得繪聲繪色,蔣芙也被感染了情緒,捋了下被風(fēng)亂吹的發(fā)絲:“好啊。”
她們在宮人的引路下往圍園的方向走,一路都是駱沁甜軟的聲音,她跟蔣芙報(bào)備來了長安這邊都做了什么。
蔣芙聽著,心又沉了下去。
如果洛郡公真的在陰謀里擔(dān)任了一個(gè)不小的角色,天真爛漫的駱沁,下場又會如何?
黑蒙蒙的時(shí)候,蔣芙抱到了那只乖乖聽話的小鹿。它渾身毛茸茸的,還沒有鹿的樣子,現(xiàn)在看起來像只小豬。
“好可愛!”
蔣芙興奮地呼出聲來,用臉去貼小鹿的頭和后背。
駱沁看她喜歡,也美滋滋開心。
“芙姐,這邊還有一只小老虎呢!”
宮人在墻邊點(diǎn)上了燈,就著燈光,蔣芙依次看了老虎、豹子、狐貍的幼崽。
她沒問哪來這么多幼崽,顯而易見,是天子及近臣狩獵過程中掠奪的。
蔣芙問:“沁兒,你喜歡父親還是兄長?”
駱沁嘿嘿笑:“我都喜歡啊。”
蔣芙便不再說話。
告訴她有什么用,自己所知也非全貌,惹出了事端要比所有人死得容易。
駱沁摟她手臂:“那芙姐喜歡沁兒還是哥哥呀?”
“當(dāng)然是你。”
“呀,沁兒也喜歡芙姐。芙姐,你要是給沁兒做嫂子就好了。哥哥大了,我想把他嫁給你呢。”
蔣芙笑臉淡了幾分:“這還是算了,我怎么配得上公子,能被你叫一聲芙姐我就很開心了。”
“芙姐這些日子變了好多。”
“我也在長大啊。”
駱沁讓宮女把小狐貍放回窩里去,兩人漫步往回走。
“沁兒也長大了。”
“是啊,長高一些,才過去多少日子,真快。”
“沁兒也有喜歡的人了。芙姐,怎么辦呀。”
蔣芙還浸在輕松的閑聊中,驟然聽到這句話,腳步一頓,驚訝看駱沁的神情。
她眉眼靜美,已有了少女思慕的情態(tài)。
是不是太早?
蔣芙反應(yīng)過來,她在這里的年紀(jì)也沒到十六,卻是成年的資歷了。
她總是忘記年齡,或者說身邊的人都看不出年齡,唯有駱沁保留了孩童的純真,讓她能把她當(dāng)作孩子看待。
然而大戶人家十一二歲已經(jīng)開始議親了。
蔣芙?jīng)]有打聽是誰,有隨行的宮人及護(hù)衛(wèi),最好不要談太深的東西。
“沁兒打算怎么辦?”
“唔……不敢跟哥哥說,也許就憋在心里一輩子了吧。”
駱沁抬眸看蔣芙,眸色比月色溫柔。
“所以我好敬仰芙姐,喜歡哥哥,就做了喜歡哥哥要做的事。你那樣赤誠,所有人看了都想成全你的。”
實(shí)際上,是所有人看了都想笑話她才對。
蔣芙?jīng)]有否定她,而是拉住她的手,說:“有意中人是很好的事,也不用非嫁給那個(gè)人不可,可以先談戀愛試試。”
“談……戀愛?”駱沁咀嚼這幾個(gè)字,“好熱情的話,我臉都要紅啦。”
“你先看看他的意思,如果也喜歡你,你就也告訴他你的心意。你有所顧及,那人必定也有考量,能被你喜歡的人,定然不會叫你難做。先將情意通了,沒事拉拉小手,聊聊天,都是無傷大雅的事,你心情卻會好很多。”
第29章 第 29 章 幕后風(fēng)云。
路的后半程, 駱沁靜靜思索,已然將她的話聽進(jìn)去了。
回至宴外,人都散了,駱岢手里搭著駱沁的披風(fēng), 到跟前給她披上。
蔣芙住處與郡公府的人分在了一起, 默認(rèn)一同歸程。
張閔不在, 他被白明旭找去不知做什么, 事先征求過她的意見。因?yàn)樵谔熳拥牡乇P上, 又有那么多大人物在,不可能有人想對她動手, 所以她答應(yīng)得很痛快。
而且張閔能交到朋友是好事,白明旭也算個(gè)好人,只要他不撬她墻角,一切都好商量。
風(fēng)一股股的涼,蔣芙忍著沒抖,到底瑟縮了下。
駱沁看在眼里,要求哥哥:“你把披風(fēng)給芙姐穿嘛。”
駱岢看了蔣芙一眼,她本就瘦小,蕭瑟的夜風(fēng)里更顯脆弱。
他耐心教導(dǎo):“男女有別, 衣物不可隨意混穿。你若擔(dān)心, 就將你的披風(fēng)給娘子, 哥哥的披風(fēng)給你穿。”
駱沁自然應(yīng)聲。
蔣芙微笑著接受了駱沁的好意。
然而駱沁卻用駱岢的披風(fēng)裹住了她們兩個(gè),將她的披風(fēng)給了哥哥:“怎能讓哥哥一人受凍啊。”
雖未明言, 但被小姑娘攏進(jìn)帶有清淡蘭花苦香的披風(fēng)里,承接到前人的溫度時(shí),蔣芙就明白了她的用心。
哪怕無法兩情相悅,能這樣錯位挨著喜歡的人一下, 心里也會好受些。
這是真正動情過后,少女獨(dú)有的情思。
蔣芙感到暖心,除此以外,還有慶幸。
還好她不喜歡駱岢,不然人生要比現(xiàn)在還苦。
不過,駱沁到底喜歡的是誰啊?
這天夜里,蔣芙睡得很早。
但有些人沒有睡。
沈聽南以赴公主約的名義等在芙蕖湖畔,她披一件青白色的斗篷,無人之時(shí)眉眼冷淡無情。
身后傳來帶著病氣的咳嗽聲。
她頓時(shí)像從畫中活過來的仙子,面容柔情款款,回身朝文王行禮。
魏璟回以笑:“許久不曾見娘子了。”
沈聽南但笑不語,做出一副女兒家羞澀的姿態(tài),不動聲色與他隔開了距離。
魏璟又咳了一陣,拿帕子抵住口鼻。
他聲音虛弱:“娘子近來可是有煩心事?”
沈聽南搖頭:“殿下為何如此發(fā)問?”
“自然是想為你排憂解難。”
沈聽南心中哂笑,誰能解她的憂,她的難。
“我是娘子的難處嗎?”
她指尖一顫,冷不丁抬眸,便對上那雙獨(dú)屬于皇家的凌冽鳳眼。
“殿下是我的……好處。”
魏璟笑了笑,笑意消散,眼中有些憂傷。
“我知你心意,不會強(qiáng)求你。本也無多少時(shí)日可言,死后又沒有能庇護(hù)你的錢權(quán),我不會硬拉你受苦,斷你的前程。”
沈聽南沉默看他,也許是近日變故堆積,讓她對假面的存在感到疲憊。聽到這些剖白的話,她笑不出來。
駱岢到底為什么會被蔣芙打動?
文王又為何會喜歡上她?
舉案齊眉,名垂青史,一世富貴榮華的期愿終究飄遠(yuǎn)了。她處處做到最好,幾乎拼盡全力,為什么還要落得這個(gè)下場?
是她錯了?
她當(dāng)初不該招惹蔣芙,讓她們之間結(jié)下梁子,以至于后來被攪亂所有計(jì)劃。是嗎?
但。
沈聽南苦笑:“殿下說什么呢,是聽南身份低微,無法與殿下相配。”
魏璟與她隔得不近,很有禮數(shù)分寸,是她的傾慕者里最安分、聽話的一個(gè)。按常理,能嫁進(jìn)天家便是舉世難求的福分,但這人許不了她未來。
她的人生必須算計(jì)著過,才能一天一天過下去。
她和蔣芙不一樣的。
獵場外百里,白明旭抖了抖嫣紅裙擺,一腳踩上伏地之人的脊背,笑嘻嘻道:“爺美吧?”
那人用力掙扎:“你這雜種!你是什么人?你知道我是誰嗎?”
“咻”的一聲,一把青銅空心劍刺進(jìn)他頭頂?shù)氖澹瑤缀踬N著他的發(fā)冠。那人就此住嘴。
白明旭贊道:“好劍。”
踩得力度加大:“你也好賤,崔七郎。這么喜歡人妻?街上走過一個(gè)挽著男人胳膊的姑娘你就搶?還摸我屁股!”
他踹了幾腳,解氣了把人拎起來,搭了張閔的肩膀:“走,審人去。”
張閔不動:“事已辦成,我先走了。”
白明旭連忙叫住他:“你走什么啊,功勞在后頭呢。”
“不用。”說話的功夫,人已經(jīng)竄出去老遠(yuǎn)。
白明旭在原地愣了會,笑開,叫出黑暗中的手下一道把人領(lǐng)走。
這世上還真有飯端到嘴邊不吃的人。蔣娘子與張閔,這兩人都挺死心眼的,有什么不敢的呢,膽子不大,如何成家立業(yè)?
將崔七押入刑房,白明旭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坐在侍從及時(shí)呈上的椅子中。
再抬頭,人已經(jīng)被架起來了。
崔七郎雙目赤紅,快要冒火,燈光下認(rèn)出了他們:“白明旭!你快把我放了!你……!”
刑具用上,他再沒空放狠話,光顧著聲嘶力竭地慘叫。
“你爹給你的東西在哪?”
“啊!!——什么、東西?”
“送往洛城的手信。”
“沒有!沒有那種東西……啊!”
“嘴真硬,拿針來。”
“啊!!——”
蔣芙半睡半醒,聽到外面有許多鳥在撲騰。
應(yīng)該是被什么東西嚇著了,畢竟這是皇家獵場,有許多野獸。
她轉(zhuǎn)了身,往上提了提被子繼續(xù)睡,明日還要陪在駱沁身側(cè),有許多人來寒暄,總得打起精神應(yīng)對。
朦朧間有人來她床前,將她忘摘下來的簪子拆了放在枕邊。
不用睜眼,她也知道這人是誰。
“你回來了?”
“嗯。”
“你們玩什么了?”
“抓人,打護(hù)衛(wèi)。”
“唔……”蔣芙伸胳膊晃了晃,在半空中摸到他遞來的手。
“我就知道白明旭看上你了,想讓你跟他賣命,背著我給你好處。你不可以跟他走……不對,你可不可以不跟他走?”
“我不會跟他走。”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蔣芙安心笑了,松了手。
“謝謝。你早點(diǎn)睡吧,我也要睡了……”
上次鬧脾氣以后,蔣芙比過去溫柔很多。
但張閔感覺到了
,她在一點(diǎn)點(diǎn)疏遠(yuǎn)自己,從他的身邊走開。
無礙。
他想,她就算離開,他也可以跟著她,保護(hù)她安全,這一點(diǎn)沒變,并沒有什么值得在意-
翌日,天子帶金吾衛(wèi)去獵場狩獵,貴族男女隨行。
蔣芙不會騎馬,主動留下。原本準(zhǔn)備了一肚子的話勸駱沁不用管她,盡管去玩,結(jié)果沒用上,駱沁很抱歉地一步三回頭,跟在她哥哥身邊離開了。
于是她就成了一個(gè)人,回房間睡了個(gè)回籠覺,出去曬了曬太陽。
跟隨的侍女帶她在華清宮里閑逛,每到一處建筑,蔣芙就問侍女來歷,像去了景點(diǎn)旅游似的。
逛得久了,蔣芙體力跟不上,侍女主動為她找茶水,她就坐在湖邊的亭子里歇腳。
不遠(yuǎn)處便是那晚駱沁帶她去的圍園,她打算侍女回來以后再去那里看看小鹿和小老虎。正想著,便見有女眷從那頭被宮人們簇?fù)碇鰜怼?br />
女生多的時(shí)候嬌笑起來是很好聽的,蔣芙與她們不熟,也不太想招呼著說話,便將頭轉(zhuǎn)向湖水那邊。
她看到了湖旁的石碑,這湖叫“芙蕖湖”,剛好她叫蔣芙。
“呀……”
聲音響在附近,蔣芙后背一僵,到底躲不過了。
她換了張笑臉,也裝作驚訝地回頭,站起身:“是我失禮,見過諸位娘子。”
女孩們紛紛回禮。
“好客氣的人,我在公女身邊看見過你,你是哪家的娘子?”
蔣芙道:“我爹去世了,如今已算不上官身,因之前做過公女伴讀,才有今日游玩之幸。”
聽她說完,同行貴女心里對蔣芙身世有了衡量。能給洛郡公的女兒做伴讀,應(yīng)是洛城本地的書香門第,縱然如今零落,也是可敬的。
帶頭的女孩找了地方坐下:“今日碰見便是有緣,多少人隨著陛下狩獵去了,獨(dú)我們留在這芙蕖湖畔,不妨就在一起聊天,娘子以為如何?”
蔣芙自然答應(yīng)。
她挨得離蔣芙近些,一幫人閑談了幾句風(fēng)雅,歸到正題。
“娘子,你給公女做伴讀時(shí),是不是時(shí)常能碰見公子?”
“我沒做幾天伴讀,家里就出事離開了,并沒時(shí)常碰見過。”
她這樣說,幾個(gè)圍著她的女子反而露出滿意的神色。蔣芙到此看出,這些人圍著她并不是她看著有多友好、多值得結(jié)交,她們都是為了駱岢才在這與她周旋的。
“娘子,公子可與你說過什么話?他說話時(shí)會看著你的眼睛嗎?對視時(shí)是什么感覺?”
蔣芙道:“說過幾句,說話時(shí)他會看你的眼睛,感覺倒沒什么。”
“那娘子第一次見到公子的時(shí)候呢?什么心情?”
蔣芙回想了一下。她第一次看到駱岢覺得他很能裝,但這個(gè)說了她們一定會生氣。
“沒什么心情,也許和娘子們心情一樣。”
“娘子是不是可以隨便和公子說上話?”
“能,這幾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們有什么事要幫忙,都可以找我。”
幾個(gè)女孩便臉紅了。
“不成,我聽說過,公子從不收女子?xùn)|西的,有時(shí)候示弱在他那都沒用。”
“對,我之前淋了雨,他剛好在,都不肯說一句傘給我用。”
蔣芙感到奇怪。駱岢原來這么吝嗇,那她們喜歡他啥?
第30章 第 30 章 無妄之災(zāi)。
身側(cè)女子看出她在想什么, 手帕遮嘴朝另一人笑。
“娘子若以為公子小氣便錯了,他是不想平白給女子希望,讓我們年華虛度呢。”
蔣芙配合笑笑,心中不以為意。
長相好的人, 總會比普通人收獲更多善意和耐心。但實(shí)際上, 駱岢很有可能只是懶得處理那些戀慕他的女子帶來的麻煩, 所以在最初就不去給幼苗破土的機(jī)會。
不知幾炷香的時(shí)間過去, 女孩們的話題還在圍繞駱岢延申。
“我覺得做兄長的男子都會呵護(hù)人。”
“是啊!我阿兄就天生知道要珍惜女子, 對我嫂嫂可好。”
“公子是不是對小沁很好?我都看見了,處處關(guān)懷備至, 如果小沁不是他妹妹,我一定嫉妒死了。”
蔣芙答:“的確很好。”
不管為人如何,駱岢對妹妹確實(shí)沒得挑。
“真不知道往后哪家的女子有這般福氣。”
“他最好不娶妻了!”
“你真壞哈哈。”
“這次沒見成公子披發(fā)。”她對蔣芙說,“你不知道,公子披發(fā)堪稱傾國之色,猶如春風(fēng)拂嫩柳,綠意韌搖繞……”
“綿姐姐好詩啊!”
“好詩好詩!我回頭要找紙筆謄下來!”
“好遺憾,我還沒見過!公子為什么不半披發(fā)了?是年長的緣故嗎?”
蔣芙心想:他就是因?yàn)槌裘溃肱^發(fā), 才被殺手砍斷一半, 現(xiàn)在長短不齊, 哪好意思再在人前展露。
“公子也不知配的什么香。”
“是!我就忘不了那香,恨不得陛下天天擺宴, 哪怕從他身邊經(jīng)過說不上一句話,我也想沾沾他身上的味道。”
“除了公子身上,我再沒聞過那種蘭香了。”
女子們各自遺憾懷春,一陣沉默。
蔣芙填補(bǔ)空白:“你們可以問問他怎么調(diào)的, 不就搭到話了?”
女孩們羞澀:“娘子,香乃隱秘之物,怎能隨口問不相干的異性呢。”
蔣芙梗了一下。
原來他們這時(shí)候的人還真有這種講究,上次聽到這般辯論還是駱岢講給她的。
微微出神,亭下有腳步聲經(jīng)過。亭里的女孩子們熱切與她們招呼,極其熱鬧:“公主殿下!沈娘子!來和我們一起聊天啊!”
沈聽南在明光下抬頭,柔柔對她們一笑,隨后眸子定格在蔣芙身上,停頓得久了,顯得別有意味。
蔣芙看到身邊的侍女端著茶水在不遠(yuǎn)處躊躇,便站起身:“我的侍女在等我,先與諸位告辭了。”
她旁坐的女孩有些不舍:“這就走啦?”
她還有更多有關(guān)駱岢的話想說。女子的暗戀,似乎只要有一個(gè)與他相關(guān)的人在場就會感到幸福。
蔣芙笑著行平輩間辭別的禮。
沈聽南已隨在魏如因身后步入亭中。
她笑:“怎么我來了,芙芙就要走呢?”
“……”
“芙芙?沈娘子與這位小娘子相識?”
沈聽南微微一笑:“我們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呢。”
幾人紛紛驚訝:“竟有這般緣分,我們碰見了沈娘子的手帕交。”
魏如因瞥了蔣芙一眼,目光輕蔑:“手帕之交,可不是認(rèn)識就算數(shù)的吧?”
蔣芙恭敬道:“公主說得是,并不算,只是鄰里之間說過幾回話,認(rèn)識罷了。”
認(rèn)識罷了。
沈聽南頃刻抬眸,震驚過后,恨意自眼底層層涌出。隨后眨了下眼,睫毛之后,一切如煙消云散般收斂起來。
她微笑道:“剛剛娘子們在說什么?好生熱鬧。”
與蔣芙表現(xiàn)得最為熟稔的那個(gè)女孩仿佛看不出她們之間的糾葛般:“我們在聊公子,佳人與花與月,亙古不變的風(fēng)雅趣事,隨時(shí)說起來都有話聊。”
這是她的小小幽默,沈聽南配合著淺笑一下。
女孩道:“芙芙娘子卻與我們不同,她對駱岢公子毫無興趣一般,聊起什么都大膽直率,很是令我等欽佩呢。”
調(diào)笑之辭,必然不是真的欽佩。可沈聽南還是意外地看了蔣芙一眼。
“芙芙……對公子毫無興趣嗎……呵呵……是這樣啊……”
她還是那么文雅,裝蒜的笑。這個(gè)表情、語氣,都像是駱岢做得出來的,她要比駱沁更像他的妹妹。
那位娘子的笑定了定,疑惑沈聽南的奇怪表現(xiàn)。
連魏如因都詫異地瞧著蔣芙。
蔣芙后知后覺,她曾經(jīng)在這兩個(gè)人都在場的情況下對駱岢表白過。
“……”
魏如因道:“你不是喜歡駱岢喜歡到非他不可、嫁不到他就要出家做姑子的地步嗎?”
先前與蔣芙聊得歡快的女孩們表情都怪異起來。
“殿下,能詳細(xì)說說嗎?”
蔣芙暗道不好,想走,卻在魏如因的逼視下不敢動一步。
“我阿兄月前去的那趟洛城,蔣芙也在,她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親口對駱岢表白了心跡,我阿兄還跟我稱贊了她。聽說之后這人被駱岢親自找去了家里做伴讀,我還以為她要給公子岢做妾了,結(jié)果——”
一切盡在不言。
那位出頭的娘子臉上再無笑意,全是冰冷的憤怒。
“竟有這樣的事,好不要臉。”
“蔣娘子,你今日又是做什么?隱姓埋名愚弄我們嗎?”
女子帶頭走了,其他女孩緊隨其后,都沒什么好臉色,經(jīng)過蔣芙時(shí)用余光瞪她。
蔣芙一直都在沉默。
她沒有辯解,畢竟魏如因沒冤枉人,她說的是自己真實(shí)做過的事。
見蔣芙被方才其樂融融聊天的女孩們厭棄,魏如因眼中帶了愉悅的笑意。
“蔣芙,蔣娘子,以后可不要這么騙人玩了。”
蔣芙下跪行禮,跪她的權(quán)力:“殿下,我能退下了嗎?侍女還在等我。”
魏如因輕蔑揮了下手,讓她離開。
望著蔣芙略顯狼狽的背影,她邀功般看向沈聽南:“自作自受……”
沈聽南的淚卻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眼神遲滯,薄唇輕輕顫動。
魏如因便歇了聲息,悶悶低頭。
“我錯了?你哭什么?我給她道歉?”
“……殿下、”沈聽南捂著臉,靠著魏如因的肩膀痛哭出聲。
魏如因冷凝著臉,任她依靠著。良久,眉目漸漸揉開,眼中帶了悲戚-
丟人。
太丟人。
沈聽南這個(gè)賤人,非跟她過不去。
不過也不能怪她,都是事實(shí),沈聽南來揭穿反而算是正義。
她自己是壞蛋。
“……”
房門響了幾聲。
“芙姐,芙姐,你不吃飯嗎?”
又過了一會兒。
“芙姐,有好吃的烤肉哦!明哥哥烤的!特、別、好、吃!”
再過了一會兒。
“哥哥,你說句話給芙姐!”
“……我說什么?”
“你就說,芙姐,不吃飯會餓肚子睡不著覺!”
“……”
“說呀!”
“芙、蔣娘子,不吃飯……會餓肚子……睡不著覺……”
“哥,你大點(diǎn)聲!”
“我……”
蔣芙還是沒出聲。
到最后,月亮升到正空。
“芙姐,你是不是生沁兒的氣啊。你這樣,沁兒才是睡不著覺的那個(gè)……”
蔣芙披了衣服跑到門邊,兩手并用拉開門。
駱沁正對著她,眼睛已經(jīng)有些濕潤,像是要哭了,卻在蔣芙露面的那一刻,還是努力笑。
“芙姐,你再不出來,沁兒就要在這站一夜了。”
蔣芙將她抱在懷里,小女孩像被夜掛了霜,冰涼的衣裳抱在懷里,激得她渾身僵硬了一瞬。
“我沒怪你,我是今天又丟人了。”
駱沁疑惑抬臉:“不是怪我嗎?”
“我怪你干什么。”
蔣芙將她往屋里抱了抱,關(guān)上門,說了今天發(fā)生的事。
駱沁知道蔣芙?jīng)]生她的氣,立馬硬氣起來。
“她們憑什么那么對待你呀,你們又不認(rèn)識,你怎么會跟她們說你喜歡誰!”
“是她們自己背后議論哥哥,竟然還有臉欺負(fù)我芙姐!”
小女孩在屋里走來走去,是氣得不行的模樣,時(shí)不時(shí)偷瞄蔣芙一眼,像是有意給她這邊說話,講歪道理。
蔣芙心虛:“確實(shí)是我沒告訴她們實(shí)情……她們沒錯……”
“芙姐!你不要反思自己了!是她們自作主張跟你搭話,誰會第一次見面就跟別人說那么羞人的事,就算是哥哥知道也要看輕她們的!”
蔣芙為難地沉默。
駱沁氣憤著氣憤著,打了個(gè)哈欠,很自然地掀了蔣芙的被子躺上床。
“芙姐,我睡了,你也早點(diǎn)睡呀。”
“……”
蔣芙肚子空曠,叫了一聲。靜謐的黑夜里分外明晰。
駱沁已然忘了那么執(zhí)著等在門前是叫她吃飯的事了。
就是小孩子。
蔣芙稍微穿戴好出門,想找醒著的侍從要些冷食吃。
拐角處,駱岢攏著斗篷,坐在竹畔煮酒。
熱酒香彌漫在空氣之中,他似才沐浴過,參差不齊的長發(fā)在月下映著光滑的潤澤。有風(fēng)經(jīng)過,竹枝搖曳,影隨之成林。
蔣芙借此聞到了撲面而來的蘭香,十分濃郁,十分令人頭暈。
她才用手捏上鼻子,駱岢便回過頭來。
像是心有所感,他臉色一黑,輕輕點(diǎn)頭算作打招呼,再不理她。
蔣芙也不自討沒趣,她才在他的事上吃虧,如今看到他都嫌晦氣,更別提與他寒暄了。
但事不隨人愿,蔣芙逛了一圈回來,也沒見到值夜的人。她不知廚房在哪,似乎這天夜里,她就是吃不上飯的命。
她拖著步子往回走,駱岢還在那片竹子下煮酒,只是他旁邊多放了一張坐墊,一套杯具,一疊點(diǎn)心。
這么裝模作樣,不會是要和沈聽南喝酒吧……
她不由自主加快腳步。
“蔣芙。”
駱岢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