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秋夜他情。
蔣芙愣了一下, 回頭,表情像是“你在叫我”幾個字寫在臉上。
很清白的眸光,并無任何曖昧示意,但酒沒有提上來的熱意此刻在她的注視下接連不斷流淌出來。
這是怎么了。他倉促垂下眸子, 復又抬起:“你沒吃晚飯, 要來一杯嗎?”
蔣芙盯了盯他的小食案, 被那盤雪白的點心驅使, 她沒邁動離開的步子, 坐到了他擺放的那張墨綠墊子上。
“公子好雅興,怎么一人在月下煮酒?”
駱岢伸手撥了一下炭:“天氣寒涼, 附庸風雅。娘子倒是,白日發生了何事,以至于沒有去用晚膳?”
蔣芙會對他說才怪,反正之后他也會從別的地方知情。
她用拿點心擋住回話的口子,只是酒器里彌漫的濃郁蘭花香過分熏人,聞著犯惡心。
勉強將點心咽下,她道:“公子,這酒里放了什么,怎么這么香?”
駱岢冷道:“不好聞嗎?”
蔣芙實話實說:“太濃了。”
還能想起吃人手短, 她很給面子地奉承:“一定有像公子一樣的人喜歡這種香味, 比如沈聽南, 我不習慣,是我為人粗俗, 聞不得好香。”
駱岢將頭低了低:“一點都聞不得嗎?”
“說實話,有點想吐。”
“……”
被大齊諸多少女吹捧的公子岢此刻嘆息一聲,像是遺憾,也像是其他郁悶的情緒。
是因為她聞不得他喜歡的香?
蔣芙的心湖驟然波動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錯覺, 她總覺得駱岢好像不太對勁。
她將視線落在月光下竹影隱隱綽綽搖動的側臉上很久,開口:“你是何人?”
駱岢渾身一僵,轉眸過來,有些懵懂。
“破綻太多,真的駱岢不是這樣的,你最好從實招來,你把駱岢公子換到哪去了!”
駱岢疑惑:“蔣芙……”
蔣芙道:“他不會叫我名字,那人自持身份,叫我蔣娘子。他也不會這么好心在我餓肚子的時候準備點心和熱酒。”
“你們什么時候交換的身份?”蔣芙冷笑,“是從金府出來以后吧,我就說他明明還看不慣我不感恩沈聽南的事,怎么第二次見面就像忘了那些似的,溫溫柔柔往我身邊湊,原來是換了人。”
蔣芙又塞了塊點心進嘴,拍了拍手:“我勸你別想著滅我的口,我可是有人在暗處守命的。我不管你的事,你愛怎么樣怎么樣,別害了我就行。”
她站起身,忽視身后駱岢臉色忽紅忽白大步往住處走。
進了屋,暖意籠上臉頰,蔣芙才有了做表情的閑心。
她剛剛說了大話,張閔今天又被她放出去玩了,沒有人在暗中保護她的安全。
駱岢這段時間就怪怪的,如果不是換了人,就是喜歡上了她。
他那種人怎么可能喜歡上自己,蔣芙幾乎當場就識破了這場陰謀。這段時間她決定離駱岢遠點,也要
帶駱沁離他遠點,省得最后東窗事發連累她們。
月影之下,駱岢腦中不斷回蕩著蔣芙說的話。
她說他自持身份,不叫她名字,還說他從金府出來就對她溫溫柔柔,往她身邊湊。
是這樣嗎?他的變化已經到讓她覺得變了一個人嗎?
他變了嗎?
駱岢震蕩之余,有了幾分微薄的憤怒。風一吹,這點憤怒就散了,他控制不住得臉熱。
她能感覺到,他也是。
他、他好像……
第二日,魏琪決定擺駕回宮,隨行的侍從、衛隊、官員及家屬都開始籌備回宮事宜,這是在華清宮留宿的最后一日。
魏如因設宴款待女賓。
蔣芙本不想去,但魏如因點名要她來,她不得不硬著頭皮出現在那些仇視她的女生面前。
似乎短短一夜,她們就已經打聽清楚蔣芙的全部底細,沒有了前日的驚慌。區區主簿的女兒,爹死了,連官身都不是,就算做妾洛郡公都不一定同意,別說與公子兩情相悅了,說出去就是個笑話。
“你說她是怎么想的,怎么會在那么多人的時候跟公子陳情?”
“我要是公子,都丟死人了。”
“所以說公子多有涵養,那般窘迫還能保持風度,將她體體面面拒絕了。”
她們可著駱沁被沈聽南找去聊天的空隙說話排擠她。
蔣芙無聊拄腮,已經經歷過一次的事,第二次發生時就覺得可以忍受了。
有什么不能的,動腦筋措辭的又不是她。
正想著亂七八糟的事:公子換人,該不該告訴公女?
那日挨著蔣芙坐的女生就故意踢了她桌案一下,力氣不小,將點心碟子和茶杯都踢翻了。
“啊!”
蔣芙被嚇得站了起來,怒視那女子:“你——”
聲音停留在這,不能往前。
不知名姓,但知道被這么多人簇擁著的貴女,身份一定比公主差不了多少,她得罪不起。
真是可笑,在場這么多人,隨便一個過來打她一下,她都得咬牙忍著。
她懷念起了洛郡的崔元香。雖然那女孩打人很疼,又喜歡捧沈聽南的臭腳,但為人光明磊落,地方的氏族千金,在她這鬧了別扭從來不讓長輩出面施壓,每一次打架都是自己上的。
女子們冷笑著離開了蔣芙的席位,宮女沉默給她收拾,很快抬了干凈的桌案餐食過來。
蔣芙瞅著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的位子,心里忽然生出倦怠的恨意。
怎么她們就那么不好惹呢。
怎么她永遠都不如人。
投胎就那么重要嗎?
她怎么能在君主制的王朝思考投胎重不重要?
她應該完全將尊嚴拋在腦后才對,她這輩子注定要跪著活了,誰讓她不姓魏!
駱沁結束了與沈聽南的閑聊,哼著歌回來,見蔣芙一臉陰郁,小心翼翼道:“芙姐?哪里不開心啦?”
蔣芙于是又心生了挫敗之感。她怎么總在駱沁面前生氣。
她不想在駱沁心里是一個脾氣不好、動不動就生氣的姐姐。
“哪有,我就長這樣,不笑的時候像不開心。”
駱沁想說才不是,芙姐明明長得干凈又無辜,第一眼看就覺得是好人。但見蔣芙努力掩飾,她便也退在分寸之外,沒有再問。
她有意挑蔣芙感興趣的話題講:“芙姐,今天哥哥有點怪怪的。”
蔣芙想起了駱岢還有身份不明的替身這回事。
她鄭重囑咐:“感覺他奇怪的時候一定要離他遠點,小心被他發現誤傷你。”
駱沁驚訝一瞬,捂著嘴笑:“才不會呢,我哥哥是最溫柔的人,最兇的時候也就是板起臉罵人……像這樣!”
她將嫩白的小臉嚴肅起來,學兄長訓人:“駱沁!你太讓我失望了,你是我的妹妹嗎?你對得起父親嗎?”
蔣芙愣了一下,臉頰旁陷入笑窩。
倒不是駱岢這樣子有多好笑,而是她感受到了駱沁在哄她。
好久沒人哄她了,好久好久了。
這個小姑娘是世界上除了母親和張閔以外,對她第三好的人。
想到以后要離開她,她好舍不得。
蔣芙一笑,駱沁的心便安了下來,將哥哥望著芙姐房間的方向發呆嘆氣的事給忘到腦后了。
魏如因喊了影戲匠來表演皮影。蔣芙的角度只能看見匠人拿小棍動來動去,看不出什么劇情。
駱沁則被魏如因特別叫去了身邊坐著觀賞。
蔣芙一邊吃東西,一邊假裝在看。
一聲尖叫打斷了皮影戲的演出。
魏如因看得入神,被她干擾有些不悅。
“茄娘,何事?”
茄娘便是那日挨著蔣芙坐的那位貴女,也是今天主動找茬的那個人。
茄娘一臉假的要死的恐懼,走到魏如因面前跪下:“啟稟公主殿下,臣女的戒指不見了,那是御賜的寶物,臣女居然弄丟了!”
魏如因聽到御賜的東西,不當回事的神色漸漸收斂了起來。
“怎么會丟,叫你身邊的丫頭仔細找找。”
“殿下,臣女身邊的翠竹說進殿之前還在臣女手上看見過的!戒指一定還在這長生殿里,求公主看在父親和哥哥的面子上幫臣女找找……”
不知怎么,蔣芙忽然福至心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
不能怪她多心,這事出的太蹊蹺,她和茄娘又才有矛盾,說不定她就做了什么手腳。
果不其然,蔣芙在摸坐墊時按到硬物,從下面掏出來一看,是個戒指。
絞絲翡翠金戒,御賜的漂亮寶物。
蔣芙摸在手里猶豫了一秒,到底沒有扔到別人的地方置身事外,害無辜之人被懷疑。
她舉手出席。
“殿下,我在桌案附近發現了一個戒指。”
眾目睽睽之下,蔣芙慢條斯理下跪。
她不是很情愿跪,茄娘是吧?賤人!居然想拿御賜的寶貝陷害她,她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蔣芙此舉出乎茄娘意料,不過也只是短暫愣怔,她很快質問:“戒指怎會在蔣娘子那里,莫不是娘子見寶私藏,聽見我求公主搜尋心虛,不打自招了吧?”
都欺負到害人性命的地步了,她再退讓就太窩囊了。
蔣芙嘴角揚起,勾起譏諷的微笑。
這是駱沁等后認識蔣芙的人所陌生的,沈聽南最熟悉的蔣芙的表情。
她最近老實得不像她,沈聽南還以為她徹底變了,沒想到在危及性命的時刻,她還是會變回最原本的她。
“不是茄子娘你先踢的我桌子,然后丟的戒指嗎?”
茄娘眼睛瞪大,感到不可思議:“你叫我什么?”
蔣芙笑著將戒指扔還給她:“娘子連自己叫什么都記不得了?和掉戒指一樣,忘性真大。”
第32章 第 32 章 她的報復。
“你不要命了!敢這么叫我!”
“我若是不要命, 剛剛就不會在坐墊下面摸到這個!你好惡毒的心思,竟然拿御賜的寶貝陷害我?”
“空口無憑,我還沒說你偷盜御賜的寶物,你倒惡人先告狀了起來!”
“天地明鑒, 我可沒說娘子是惡人, 也許你只是欺負我的時候無心把戒指弄掉了!”
“誰欺負你了!你問問誰看見我欺負你了!”
“茄娘子身份高貴, 有誰敢看見?若是換成問誰看見我摸娘子手, 從你手上把戒指摸下來, 應該一抓一大堆吧!”
她們吵得不可開交。魏如因揉了揉額角,叫幾個宮女詢問實情, 那些人撿了蔣芙臺階似的,都統一了口徑說是蔣芙從茄娘身上偷的戒指,她們親眼所見。
在茄娘露出得意神色時,魏如因面無表情把這些宮女都拉下去處死了。
是的,處死。
蔣芙震驚抬頭。
魏如因感受到她的視線,卻沒生出什么惻隱之心。
“我身邊的人,什么時候也能被收買了?”
方才還熱鬧的長生殿上下一片寂靜。
魏如因與沈聽南交好多年,算是了解蔣芙,她那種愚蠢的人不好財色, 好真情, 污蔑她與人通奸她或許信幾分, 說她偷東西還收買宮人,這就是不把魏如因放在眼里了。
她是公主, 不是她們利用
發泄憤怒的工具。
茄娘面色慘白,跪在地上再不說話。
魏如因卻又開口:“蔣芙,好大的膽子,手在本公主面前也這么不老實, 那可是御賜的東西!”
她拍了桌案,瓷器一蹦一跳,聲音響的滲人。
蔣芙往下壓了壓身,不理解怎么危機又轉回她這里了。
她硬著頭皮道:“我沒有偷,我根本不知道她戴了那個戒指,請公主明鑒!”
魏如因道:“你是說,中書崔相的女兒在污蔑你一個連官身都沒有的平民?”
蔣芙的拳頭在衣袖覆蓋之下攥緊,“不行嗎?”
魏如因道:“她犯不上,你只是一個賤民。”
蔣芙猛地抬頭,魏如因坐在上位,距離遙遠,光影相隔,有些看不清她的面貌。
愣怔片刻,她笑了,朝著茄娘道:“崔娘子,聽見了嗎?你本不必大費周章害我,還是太善良了,想發落一個賤民,用不著費這么多心思!”
魏如因身側隨行的女官怒喝:“賤民!竟敢在公主面前無禮!來人!速速將她逐出華清宮!”
蔣芙堪稱快意了:“好啊!那就把我逐出華清宮吧!”
她一點都不想在這里待著了。她最開始就沒想在這待過,是他們的人死活不放她走。
氣氛緊繃之際,駱沁從魏如因身側站起身,走到蔣芙身邊下跪。
“殿下,蔣芙是受陛下恩惠留在華清宮與我哥哥相伴的,她是我哥哥的朋友。我哥哥是什么樣的人物,殿下應該清楚,他的朋友絕不會是崔茄娘所說手腳不干凈之人!今日她們如此污蔑我芙……如此污蔑蔣芙,委實是不給我哥哥面子,不給洛郡公府面子。事情尚未調查清楚,就要將蔣芙逐出華清宮,她們是想違抗天子的命令嗎?”
魏如因以一種復雜的眼神注視駱沁。
身邊看著長大的小女孩,如今也是能獨當一面、保護身邊人的貴族娘子了。
本該為她感到開心的,只可惜,她站在了蔣芙那邊,有些礙眼。
魏如因道:“今日之事太不體面,就此算了,我也累了,不想再為這些腌臜事煩心。都回去吧,我要休息了。”
在座之人紛紛行禮。
魏如因走了,沈聽南走到駱沁身邊拍拍她的后背,沒有看蔣芙一眼,緊隨公主身后。
蔣芙從地上站起身,手揉膝蓋,還在氣頭上。
駱沁扣住她手,沉著臉指崔茄娘:“芙姐,你那會兒不開心,是不是因為她欺負你?”
崔茄娘被駱沁直白站在對立面討厭,十分心慌,那可是她日夜肖想之人的妹妹:“小沁,我沒有!”
“住口!芙姐不會撒謊!這一次公主在場,我可以息事寧人,再不許有第二次!”
她憤憤拉著蔣芙往外走,一直到住處都不曾松開。
還是蔣芙拉了她一下,才將她喚醒一般。
“芙姐……”
駱沁明亮干凈的雙眸里蓄了一層淚。蔣芙知道她是因為在公主面前發脾氣害怕了,再怎么樣,她也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孩子。
她怎么就淪落到要靠一個孩子庇護了呢。
蔣芙伸手將駱沁抱住,頭抵在她的肩膀上:“謝謝你呀,沁兒。這次麻煩你了,以后我會小心不拖累到你的。”
駱沁顫動一下:“芙姐!我絕非此意!我是怕你傷心!我!”
蔣芙將她抱得緊些:“我知道。”
“……”
“放心好了,姐姐會報復她們的。”
蔣芙眼中一點點凝聚冷冽的光,魏如因便算了,雖然她也一樣賤,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那個崔茄娘,等著。
此仇不報,她就不是蔣芙。
女眷這邊發生的齟齬并沒有很大范圍的影響,天子秋狩聲勢浩蕩地收了尾,回程路上一派皇家威儀,風平浪靜。
蔣芙這次沒糾纏白明旭問能不能離開的事,她淡然站在駱沁身邊,端起了公女伴讀的風范,目不斜視。
白明旭戳了戳駱岢的肩膀:“蔣娘子怎么了,瞧她好嚇人。”
他如此關注蔣芙,令駱岢微微煩躁。
蔣芙哪里可怕,明明還是平常的樣子。
白明旭往駱岢身后躲了下:“哇!她看過來了!”
駱岢迎上蔣芙的目光,不由得恍惚一瞬。
她看過來了。
他匆忙避開視線,但余光一直在瞥她。
他知道她越來越近,朝他走來,她今天穿的是他派人送過去的云頭履,托著曳地的裙擺。
兀自陷入緊張的駱岢,根本感受不到這時蔣芙的可怖。
白明旭察覺到他不對勁,剛想說什么,就見蔣芙微笑著一把拉住駱岢的手。
“公子,我們要去長安了。”
白明旭:“……”
周圍的人:“……”
扶魏如因上馬車的沈聽南:“……”
剛好轉頭目睹的魏如因:“……”
駱岢紅透了臉,驚著看她:“……蔣、”
他反應過來有許多人盯著他們,一時窘迫,想將手從她那邊抽出來。
甜意與苦澀并存。
他想,蔣芙是不是還以為他不是他,是什么別的什么人,才會這樣親密對他?
不是他,也可以嗎?
還是只有不是他,才可以?
又起了風,將他的心吹得更亂。
蔣芙將他的手握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崔茄娘那邊。
崔茄娘在看到駱岢的時候就像丟了魂似的,此刻,她夢中情人的手被她蔣芙給牽到手里了。
蔣芙慢悠悠把他的手抬起到更顯眼的位置,細嫩溫涼的皮膚摸著手感很好。
她說:“掙扎什么,公子?牽過那么多次手,你不認我,它都認了。”
她看起來好壞。
她一定居心不良。
可是駱岢愈發面紅耳赤,漸漸的,手指微動,覆在她的手背上。
蔣芙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代表了什么。
她頗為自得看向崔茄娘和她身后那些女子,不出意外在她們眼中品出憤怒和受傷。
以為到此為止了嗎,以為這都是她為難駱岢裝出的假象嗎?
她們心里喜歡卻不敢說出口、為之寧害無辜性命的人,那個人可是在心里犯賤喜歡她呢。
駱岢真心喜歡自己,那晚后蔣芙便清楚知道了。
駱沁作為他的親生妹妹,都沒有發現任何異樣,這就說明他就是本尊,才不是什么人假扮。
他那么怪,不是假的,就是真喜歡她。
答案顯而易見。
蔣芙對他喜歡自己這事沒什么感覺,平常相安無事的時候,她會發善心,考慮躲一躲,不讓他白白浪費感情。
但在剛因為他倒霉過的現在,她決定對他無賴一點。
這人這輩子沒吃過苦,憑什么?一定就是在這等著被她糟蹋呢。
他和她相識就是因一時意氣而起的孽緣。
就造孽下去吧。
蔣芙拉他手晃:“公子跟我和沁兒坐馬車如何?”
駱岢紅著臉點頭,順從地跟著她上了馬車。
一上馬車,遮擋住了別人的視線,蔣芙便把駱岢的手松開了。
駱沁期待的眼神熄滅:“芙姐?”
蔣芙道:“這是報復,讓她們回去難受吧。”
“我也就這點能耐對付她們了,不過效果應該很猛。”
駱沁示意她看看駱岢的臉色,才坐下的身子又挪起了:“我去找聽南姐!”
她跑得很快。
蔣芙向后靠車壁,抱手:“你怎么?和我牽手不高興?不是喜歡我?”
駱岢緩慢地面朝她,聲音隱隱顫抖:“報復?”
蔣芙三言兩語把這兩天發生的事復述了一遍。
“我很生氣,就這么做了。”
駱岢繃著臉,憤怒已經明擺上了臺面:“你生氣就做了?為何?為何你從不考慮我愿不愿?”
蔣芙自知理虧,低聲道:“因為你喜歡我,所以我覺得我怎么對你都是應該的。你難道不喜歡我嗎?”
駱岢冷道:“就算喜歡你,也沒什么應該。蔣娘子,這馬車你自己坐吧,恕不奉陪。”
蔣芙扯他袖子,頓了一下,轉為握他手。
“別下去,你喜歡我,她們欺負我你都不管嗎?”
“駱岢!”
他回頭,這次紅的是眼眶。
“那你喜歡我嗎?”
第33章 第 33 章 初次親吻。
蔣芙盯著他泫然欲泣的臉, 雖心有負罪,但還是覺得實話實說對彼此更好。
“我為什么要喜歡你?”
駱岢想過她會否認,也幻想過她對他笑一笑,說其實一直都是喜歡他才在他身邊。種種情境, 他從未想過蔣芙會反問他, 為什么要喜歡?
是啊, 她為何要喜歡他?
趁著把他問老實的功夫, 蔣芙將他拽坐在身邊, 沒松手,怕等下他回過神來又要跑。
“你是長得不錯, 你家門第也高,你還似乎有文學上的造詣,可是,我對這些全不感興趣。我為什么要喜歡你呢?”
駱岢的手動了動,掩飾低頭,滾熱的淚落在腕上。
蔣芙還在說,她想到了更可笑的地方:“而且你怎么會喜歡我呢?我覺得我對你態度很差,我那么欺負你了,你不會以為我是喜歡你才欺負你吧?”
“我沒有那么自負, 不至于誤解蔣娘子的心意。”
他悶聲說, 鼻音有些重。
并且, 駱岢不覺得蔣芙有欺負過他。她只是對他說一些難聽的話而已,她不就是嘴巴很毒的人嗎?
至于心悅于她的原因, 他也曾迷茫過為何是她?
既成事實,再回憶就進入了情人的眼中。
駱岢想起很遙遠的一次,郡公府籌備賞荷筵宴接待公主,他被父親叫去露面, 那時他就見到蔣芙。
若非命中注定,筵宴上那么多女眷,他為什么偏偏只與她目成?
后來她在人前對他告白。
駱岢想,如果那時候答應她好了。
雖然她是為了不想嫁給金無盡才借了他的名聲去頂,但在天子面前,他若應下,她無論如何也要像她說的那樣嫁給他。
可惜那時他還不認識她,不知曉她。
她過去罵他,每句話罵得都是對的,是他內心深處所認同的。
她毫不留情地揭穿,將他隔在外面的紗簾撕碎,暴露出最真實、最惡劣的本我。
別人見了會被嚇跑的樣子,她視之如常。
怎能不讓他有期待?
或許真如她所說,他是個虛偽的人,不然為什么要在這種時候哭給她看?
他清楚自己的相貌,懂得怎樣能將優勢發揮到極致。
在蔣芙眼中,駱岢此刻哭紅了眼尾,變成了琉璃燈一樣脆弱美麗的人。
她幾乎沒見過人哭,更不用說像他這么好看的男人。被他用一雙淚眼瞧著,縱然鐵石心腸,也挨不過良心。
“別哭了,這次你幫我,我可以答應你一個條件。往后想讓我為你做什么,你盡管提。”
這話她是說著客套的。駱岢這種人,能有什么忙要她幫?
等真有什么大事需要她的時候,人都走了,她不信皇帝的人會一直關著他們。
天子留她與張閔在這里,名義上是成全駱岢友人同游,實際上就是為白明旭留長安打掩護。她這幾天就想明白了。
而他們的事總有辦完的那天。到那時,她就走吧,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見他們這些人了。
“盡管提?”
蔣芙將目光錯開,她不太適應光風霽月的公子露出這種示弱的姿容。
隨即眉頭一皺,想他是不是在有意勾引自己。
應該不會。
“你……盡管提。”
駱岢于是道:“那娘子便嫁我吧。我會明媒正娶,聘禮都隨你挑,想要什么都可以,我都給你。”
蔣芙:“什么?”
她握著他的手被反過來摸了摸,駱岢像是重新點燃了希望,淚水濡濕的睫毛抖了抖:“我想你嫁我。”
蔣芙一下把手抽出來,表情詫異里帶著嫌棄:“我看你是瘋了!”
瘋了?
駱岢低笑一瞬,淚又滴滴答答往下落。
蔣芙語氣鄭重:“公子,冷靜!你并不是真的喜歡我。你會有這種錯覺,純粹是你沒接觸過其他女子,其他女子也沒像我這樣得寸進尺!大家都捧著你,只有我逆著你,討厭你,罵你,你因此對我印象深刻,在心里把我和別人做了區別。但這怎么可能是喜歡?你喜歡一個人,一定是要有欲望想要這個人的什么!而我無財無色,你……”
駱岢垂眸:“是你說答應我條件的,你不守信嗎?”
他聲音暗啞,每一個音節都像在水里浸泡過,講話濕漉漉的,令人不自覺想要憐惜。
蔣芙一時不知如何自處,被他緊逼著,耳后也逐漸蒸騰起了熱氣。
然后她想到辦法:“駱岢公子,你說別人要是知道你在我面前這副樣子,會怎么想?”
駱岢愣了一下,自語道:“你不會告訴別人的。”
蔣芙終于找回了底氣,挺直腰板:“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嗎?”
駱岢沉默。
蔣芙放下魚鉤,引導他:“你還有換要求的機會。”
駱岢也不掉眼淚了,立即道:“我換,你還是什么都答應嗎?”
蔣芙道:“只要你不讓我嫁給你。”
駱岢眸子黑漆漆看她:“那我要你坐在我身上親我。”
“……?”
馬車陷入詭異的靜謐。
蔣芙與他對視,良久,撐著硬邦邦的臉笑了一下:“你沒事?”
“你不是看著別的小娘子被雨淋都不肯把傘借出去的人嗎?你要親我?”
“嗯,想親。”他極其淡定。
蔣芙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在玩什么破窗效應,先提出一個她絕對抗拒的,再提出一個稍緩和的。
“你想好,我親你,可是我占便宜。”
駱岢不看她,催促:“你考慮好了嗎?”
他們聊了太久,馬車要停下歇息了。
蔣芙沒再猶豫,扶他肩膀起身,像之前那次幫他掩飾喉結時那樣跨坐在他腿上。
她能感覺到,兩人接觸的瞬間,駱岢身體僵了一下。
他是真的很香,淡淡的蘭香,天氣轉涼,他身上反而暖融融的。怎么會有人冬暖夏涼呢?
蔣芙用手摸他的臉,有點不好意思下嘴。
他這是什么要求?想親她為什么不主動來親,非要讓她坐著親?
他喜歡被動的感覺?
變態。
就當親一個雕塑了,她不吃虧。
蔣芙偏了偏頭,湊近,到底沒能印上去嘴唇。
她心里有障礙,誰能無緣無故親一個沒感情的人?
駱岢已經近距離盯她許久,細致描摹她尚且稚嫩的眉眼。
她今日敷了粉,抹了口脂,身上散發著令人神往的甜香。
她吃了點心。
“芙芙。”
“……別這么叫我!”
蔣芙耳根蔓延一陣酥麻的熱感。原本寬敞的車廂突然變得狹窄,每顛簸一次,她的頭頂就要擦到馬車的頂棚。
還是快親吧。
蔣芙狠了狠心,壓身吻他側臉。吻過,分開盯他。
她知道這樣不合格,他要的不是這個。
在他深深的注視下,她到底還是貼上了他的唇。
短暫觸碰,她收尾拉開距離,坐到了車廂的另一端。
現在郁悶的人換成了她。
怎么就那么聽話親了呢?
完全可以抵賴,不認那些話的!他那么好欺負,她又不是不知道!
都怪崔茄娘!
馬車行速放慢,快要到目的地。
駱岢問:“我儀表可有異常?”
蔣芙掃他一眼,除了眼睛微微發紅外,與平常并無差別。
就是他那身貴得要死的青竹襕衫被她坐出了褶皺,他輕蹙眉頭,試圖將它抻平。
蔣芙心道活該。
她摸摸自己的發髻,構思等會兒出馬車以什么表情露面對崔茄娘殺傷力最大。
不對,駱岢的馬車肯定是回他的住處,她也許碰不到崔茄娘了。
駱岢抬手撫她唇:“口脂掉了。”
蔣芙才想起她涂了口脂。
“很明顯,會被人識破的。”
“沒人看我。”
不知怎的,她
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沒親夠?”
駱岢已經近在咫尺:“蔣娘子,不要說出來。”
她就說怎么貼一下就安分了,原來是在那想理由呢。
“我不用你幫我吃口脂,我自己會吃。”
“……”
他聽話地后退了,神情委屈而悲傷。
蔣芙起了逗弄的心思。
“倘若公子求我,求得我心情好了,說不定我會同意呢?”
她以為會看到他悲憤的表情,至少是鬧脾氣拒絕。
沒有。
他早已經豁出去了。
“怎么求?”
馬車停穩,車外侍從來叫。
“公子,已到府邸。”
“公子?”
蔣芙咬了他一下。
再不下車,被人拉開簾子看,他就等著羞憤而死吧。
駱岢松口,捧著她臉最后吻了下眼皮,回應外面。
“你們先下去。”
“是。”
車廂內,他仔細用手帕將蔣芙臉上暈染的口脂擦干凈,雙眸飽含情意看她:“好了。”
蔣芙很不自在:“我先走了。”
她掀簾蹦下車,不等人回復,快步離開郡公府在長安的府邸,從深巷轉角。
她叫:“張閔?”
無人應答。
近一段時間,張閔像是和白明旭混熟了,一起忙著什么事,總不在她身邊。
獨自在墻角蹲了一會兒,蔣芙到底還是原路返回,進了駱府。
這的家丁對她去而復返也不意外,周到地派人帶她去房間。
駱沁早早候在里面,她雙頰通紅,看到蔣芙時眼睛亮了起來。
“芙姐!芙姐你和哥哥怎樣了?我看他回來時很開心,你們說開了嗎?”
在駱沁心里,蔣芙是守得云開見月明,終于與駱岢兩情相悅了。她正為她高興呢。
第34章 第 34 章 是夜繚亂。
不止駱沁, 也許所有人都這樣認為:蔣芙得逞了。
她曾經說過,她非常喜歡駱岢,就是喜歡駱岢,非駱岢不可。如果不能嫁給他, 她就出家為尼。
是不是說得太有誠心了?現在連上天都想要成全她。
上天如果再耐心一點, 聽到的不是她說出的話, 而是她內心的聲音就好了。
她最想要實現的不是這個。她不太喜歡駱岢。
之所以用“不太”, 是因為她覺得駱岢還是有點可取之處的。
比如他長得很好, 每天收拾得干干凈凈、漂漂亮亮,連嘴巴里都是沁甜的清香。
比如他好像還莫名其妙地喜歡她。
沒有女人會拒絕這種條件的男人。
但若是考慮接受, 又會讓蔣芙心底感到排斥。
她不喜歡那種屬于某個人的感覺。
她今天親了他,就算沒說什么在一起的話,他們之間還能像之前那樣毫無瓜葛了嗎?
由于內心非比尋常的復雜,蔣芙無法回應駱沁天真純粹的笑容。
事到如今,她就像故事里良心發現的反派一樣,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她那時候沒有理智,母親剛死,她恨世界上所有幸福的人。幾乎沒有多想,就拉駱岢下了水。
但她只是說了那些話而已, 那些表白的話能起到什么作用, 他應該聽到耳朵磨出繭子才對。
除此之外, 她沒有做任何對他好的事。不僅如此,她私下還貶低他, 諷刺他,正常人不可能因此產生感情。如果是蔣芙自己遭遇了這些,她只會恨這個人。
恨。
腦海里出現這個字,她終于輕松了一些。
就是恨。說不定駱岢只是裝作喜歡她, 實際上是用感情報復她呢。不是常有這種橋段嗎?先對她示好,等騙到她的真心時再變一副面孔將她狠狠踐踏一頓。
一定是這樣。
他一定恨她,才跟她裝模作樣的。
無論家世還是姿色,她與駱岢在外人眼里都極其不般配。
他們之間發生的事,就像是底層人被生活踩在腳底死前的終極幻想。
她要是真信了,才叫可笑。
駱沁見蔣芙臉色愈發寒涼,不自覺握她的手:“芙姐……你……”
蔣芙回過神,岔開話題:“沁兒,這幾天可見到你的意中人啦?”
駱沁懵了下:“嗯?”
“哦!見啦,見啦。”
“你們說上話了嗎?”
“沒,我們隔得很遠,哥哥又在,我不方便和他說話。”駱沁低了低頭,笑意將耳廓舒展,珍珠耳墜搖搖晃晃。
“不過,我只要看著他就很開心啦。”
蔣芙不自覺也跟著笑。
小女孩的喜歡還停留在追隨目光的階段,可真好。
用過晚膳,蔣芙把駱沁勸回去睡覺,獨自坐在窗前等張閔。
她覺得心口很空,有些慌慌的。
張閔在她告白以后就不怎么管她的事,整日見不到影子。明明答應過會陪在身邊保護她。
駱岢那邊又像是引誘她墮落的漩渦,仿佛有一股吸力驅使她放下防備沉淪于他。
如此處境,她沒有能依靠的人,在世上是最單薄的一個,隨時都能消失,留不下一絲痕跡。
她知道不能依靠別人。
她也許等不回張閔了。
正要關窗,蔣芙就見不遠處,駱岢披著月色,一襲白衣走來。
他身姿高挑,半束著頭發,參差不齊的頭發用發冠擋住了,耳后垂下紅帶。
玉面紅唇,發絲在肩頭飛揚。夜風將他外層的紗衣吹得微微飄起,提燈走來,像九天的仙子降臨人世。
這樣一個大美人,沐浴熏香后來找自己。
才筑起的心防又隱隱有倒塌的趨勢。
蔣芙不太愉快地質問自己,就這么沒出息嗎?
“芙芙,我在舊時的書房找了些沁兒幼年的書畫,要一起看看嗎?”
臨近之處,他反而加快了步子,邊走邊帶著笑對她說話。
蔣芙壓低身子趴在窗臺上:“沁兒幼年的書畫,你找我看做什么?這個時辰了還看,難不成畫是夜光的?”
駱岢被她說得沉默,片刻,眼神幾分幽怨:“何等不解風情。”
蔣芙笑道:“公子,是你喜歡我,又不是我喜歡你,暗處聊天還要我奉承你不成嗎?”
她將架子摘掉,要關窗。
駱岢快步到她窗前,挽留道:“是我說錯了,你別不見我。”
蔣芙原本想冷漠到底,但見他受傷的眼神,到底心軟。
“你大晚上來找我做什么?”
她瞇起眼:“你不會想上我吧?”
駱岢疑惑:“上?”
蔣芙不說話。
他漸漸從她的態度中意會,臉紅了徹底,飛速將視線撇開,氣息都慌亂起來。
“……成親之前,不敢奢望。”
說起這個就煩,蔣芙沒什么好氣把窗戶往下一拉:“我沒答應嫁給你!你要成親找別人去成吧!”
駱岢伸手攔,剛好被砸在窗框下,痛得悶哼一聲。
蔣芙趕緊把窗子抬起來,重新支好,端了床邊的燈過來。
“你、你看看,沒砸壞吧?”
“我無事,可有嚇到你?”
“我怕什么?你才該害怕吧!”
蔣芙將他袖子往上挽了挽,燈光昏暗,挨得近才能看清傷痕。
看清以后,有些嫌棄,細皮嫩肉的,磕了一下就青紫泛血了,麻煩。
“你快去找大夫給你看看吧,我也沒用力,都怪你,伸手干嘛?”
“……”
“怎么不說話?”
抬頭,駱岢正看著她,澄澈的眸子被夜色渲染,像是要化成溫水般,比白日里看著更柔和。
燈下看美人。
她心里忽然閃了一下,皺眉:“你干什么?有病,黏糊糊的。”
“抱歉,我方才在想賠償的事。”
蔣芙:“你想啥??”
駱岢低眸瞧被砸傷的地方:“芙芙砸壞了人,不負責嗎?”
人無語到極致,是會想笑的。
“你那么喜歡親嘴?”
蔣芙直起身子,兩手擋在嘴前
哈了哈氣,確認沒有怪味,抬臉。
“來吧,親。”
駱岢背對著月亮,臉上浮現皎潔笑意。
“我并非輕薄之人,娘子。”
蔣芙被他笑得面紅耳赤,癟了一下,“那你想怎么樣?”
駱岢垂身,在她側臉輕吻,正對著她的眼:“我希望你今晚夢見我。”
蔣芙愣住,半晌,從迷惑中清醒過來,用力掐他臉:“好,我會在夢里好好打你一頓。”
她試圖將他的臉捏變形,但絕望發現,就算變形也有變形的好看之處。
在駱岢莞爾時,她問:“你娘是不是特別美?”
回應她的是一小陣無言。院外有小湖的流水聲,頭上有風聲,耳邊有心跳聲。
蔣芙松了手,收到一半,被面前的人拉住。
“這是你今夜第二件要賠償我的事,我不記得我娘的樣子了。”
他的手有些涼,似乎是在外面站久的緣故。
“倒是不缺她的畫像,但筆墨勾勒的形態,并不能看出是什么面容。”
蔣芙直接道:“你說吧,怎么賠?”
駱岢將她的手握在掌心:“我以為你會抵賴,像之前那樣,用你不講理的一面對付我。”
“……你以為你很了解我?”
“不敢了解,芙芙大人。”
蔣芙勾了下嘴角,聽他說:“就賜我一個吻吧,然后,一定要想我。”
他反復叮囑:“你每天多想我,慢慢就會喜歡我了。”
蔣芙朝他勾勾手,他心領神會地俯身,她也在他臉側吻了一下。
“公子,私相授受有辱你名節。有什么打算,最好明面來,以后不要用這種方式了。”
“明面……提親?”
裝。一定在裝。
蔣芙隔著窗推他:“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她很快收手,舉在兩側:“我都不能碰你,不然你又訛上我了!”
駱岢無奈一笑,被她催促著走出院門。
黑夜濃處,他回頭,眼中似有無盡的情意。
蔣芙轉身避開這一眼,心里又猶疑起來。
他不是騙人?她想多了?
“……”
遲疑許久,她又去了窗邊。
剛好張閔從院墻跳進來落地。他一身黑衣,很容易就與夜色融為一體,有了傳說中暗衛的樣子。
他準確找到蔣芙的眼睛,使了步法,幾步跳到蔣芙面前。
“找我?”
蔣芙習慣性擺臉色,冷不丁想起兩人現在的關系,又收斂起來。
“你去哪了?為什么總不在?”
“你說我隨意。”
他的意思是,蔣芙說過他隨意去跟白明旭玩的話。
“……但你是不是太隨意了?白明旭給你什么好處?你、”
你去給他做護衛去算了。這句話被蔣芙強忍了回去,要是他真走了怎么辦。
“你想要什么東西,跟我說啊,我未必不能給你,咱們不是有六十多兩銀錢嗎?”
張閔道:“你不愿,我下次便不去。”
蔣芙小心瞥他:“真的?”
張閔點頭,扯了一下蔣芙身上披的外衫,攏得只露脖頸在外面。
“你們去干什么了?”
“見師父,殺人。”
蔣芙深吸一口氣:“殺什么人?不不不,不用告訴我。你師父在白明旭手里?他威脅你辦事?”
張閔道:“不,他亦是師父之徒,要叫師兄。”
怪不得白明旭一直對張閔很熱情,想要把他收編,原來有這一茬。
那他那邊籌碼豈不是很多?
蔣芙有了危機感:“我和你師父的話,你聽誰的?”
張閔道:“你。”
第35章 第 35 章 討厭猜想。
得到肯定答案, 蔣芙稍微滿意了些,問:“你師父怎么在長安?之前不是說在揚州?”
張閔道:“他回來殺人。”
繞來繞去又回來了,他們怎么總是殺人。
雖然她也正有預感,長安風平浪靜的表象背后, 似乎悄悄發生了什么大事。這種大事是她不能涉足, 最好不相關系的。
蔣芙想起便道:“白將軍說沒說咱們什么時候能走?”
張閔點頭:“他讓我轉告你, 再過四天。”
“好。”
她并沒什么對前途的企劃, 在這多停留四天也沒什么。
該問的事都問過, 兩人再無話可說。她沒想到自己有天在張閔面前也能覺得尷尬,過去在他身邊, 她是最自如的。
總之,張閔不能再參與白明旭的事了。他參與得越多,之后就越難脫身,到那時還怎么跟她走?
蔣芙打起精神道:“這幾天我們就在長安玩吧?去買好吃的,再給你買幾身新衣服!”
張閔頷首,片刻,抬手捂了下胸口的位置,神情費解。
他鮮少有表情,蔣芙覺得新奇:“你怎么了?受傷嗎?”
“上次之后, 我一見你就很痛。這是為什么?”
“上次?”
“你生氣。”
“……”
蔣芙不禁后退一步。
他說痛, 就是真的痛。以她的經驗來看, 人只有在遇到喜歡或者討厭的人的時候,胸口才會滋生痛感。
依據張閔的表現, 他顯然不是喜歡她。
——所以,她就那么惹人厭惡,連張閔這種純白的老實人都受不了她?
不行。
她不能沒有張閔。
蔣芙清了清嗓子:“……你痛問我有什么用?明天我陪你去醫館看看,你別害怕, 應該不是什么大病。”
張閔“嗯”了聲,還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哈欠——我困了,你也早點睡!”
蔣芙快速將窗子關好。有駱岢的陰影在,落窗時停頓了下才關緊。
室內黑暗無人,她循著記憶,迷茫地往床榻走。燈盞燃盡,她直面殘夜,自我懷疑。
她很令人討厭嗎?
這么一想,她對張閔的確不好,他討厭自己也情有可原。
她對誰好過?
就連母親在世時,她也不是個聽話的孩子。她粗鄙、無能,天生不如沈聽南討人喜歡,不可能有人真心喜歡她。
那又怎么樣,她也可以討厭他們啊!
“……”
她還是接受不了張閔討厭自己。
不喜歡就算了,怎么能討厭她呢。
蔣芙呆坐在床榻上,回憶他討厭自己的蛛絲馬跡。
她過去恨他和沈聽南有聯系,總把他往她身邊推。那時他好像表現出煩了。
而且,就算他不懂,惹人生氣的第一反應也是要哄吧?為什么他在母親面前,做錯事就懂下跪道歉呢?她也不是要他下跪道歉,就是……
事到如今,想這些有什么用。
她應該不會再因為張閔難過才對。
蔣芙下意識給自己找退路,然后腦海里浮現駱岢清風明月的臉。
她用力踹了一腳櫥柜,讓自己清醒點。
他更是個騙子,怎么能想相信他?
一旦相信他,就要有嘲笑不屑的表情從他那張漂亮的臉上出現了吧!
他一定譏諷地說:無聊時消遣的玩笑罷了,你憑什么以為我會喜歡你?蔣娘子,你算什么?
“……”
絕對不能讓那種事發生。
與其相信駱岢,不如先穩住張閔,時刻物色能接替他的人。
最好是找一個會武的女子。不能是騙子。
她會努力友好跟她相處的。
打定主意,蔣芙翻身鉆進被窩,讓自己快快入眠,明天早點起帶張閔吃早飯。
他自己雖然也能吃,但如果是她準備好了叫他來吃,就是她的心意。
閉眼許久,沒有困意。
蔣芙看灑進窗紙的月光,許久,眼眶濕潤,將母親的骨灰從床頭的小包袱里拿出來。
她現在有好多委屈,每天要為生計想好多好多事,這些苦,就算此刻四下無人,也沒辦法從嘴里說出來。
“好……”她兩手抹淚
,“好想你。”
“娘,你把女兒養成狗都嫌的樣子了。”
“……也不能怪你,是我自己做主長成這樣子的。你管我,我都沒聽過。”
“我現在好難過啊……他怎么能討厭我呢。”
“他那種人都討厭我,世界上還能有人覺得我是好人嗎?我是不是特別特別煩人?”
“我原來是因為,就算所有人討厭我,也有你愛我,才那樣的。”
“……可是你怎么走了?你還把我當小孩子保護,你知不知道我自己也能干掉蔣文行?你怎么能那么容易就撒手不管我了呢?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難管,你累了,不想管下去了?”
“娘……”
“我想你回來……娘……”
蔣芙坐著哭了一會兒,不敢哭出聲音,怕張閔或者府里的侍從聽見。
她此生唯一的愿望,就是母親能活著。
不然,沒人愛她。
她覺得……她覺得自己好可憐。怎么就一個都沒有呢?哪怕有一個……
她深呼吸。
沒有就沒有吧。
“沒有”有“沒有”的活法。
真心有那么重要嗎?張閔受母親遺命,這輩子甘不甘心都得在她身邊。討厭她只會讓他自己難受而已。
她才不要那么好心,因為他討厭自己就放他走呢。
蔣芙拍了拍被子,閉眼。
睡覺!-
第二天,蔣芙穿戴整齊,趴在門邊叫張閔吃飯。
她梳了母親在世時常給她梳的發髻,是提醒張閔念舊情的意思。
張閔從室外進來,渾身帶著清新的晨氣。見她打扮,果然愣了一下,然后皺眉捂胸口。
蔣芙警鈴大作。難道這個發型喚起了他什么不好的回憶嗎?他是從這個發型的時候就開始討厭她了?
那么早?
——討厭也給她忍著!慣的!
張閔抬眸,眸色清明:“生氣?為什么?”
蔣芙很想照著他的臉來一拳,但忍住了。
“沒什么。”
她給他盛粥:“餓不餓?多吃點!”
早在蔣家時,他們便沒什么主仆之分,時常湊在一起吃飯。
眼下,蔣芙只是從等著吃粥的人變成了盛粥的人,這樣靜下來吃一頓飯,唯有碗筷的聲音,實在闊別已久。
她又因為眼前的溫馨懷疑自己了。
真的就是討厭嗎?
萬一是別的什么感情?
她瞥他一眼,又一眼。
張閔剝了一枚雞蛋放進她的粥碗。
“為何看我?”
唯獨喜歡不可能。
她問過,他也答過的。再想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
“我們等下就去看大夫。你現在胸口還痛嗎?”
張閔感知了一下:“時間長些就不痛,不算什么病。”
蔣芙道:“那也還是去看看大夫吧。”
她欲言又止,最后把那枚干干凈凈的水煮蛋吃進肚子。
因為說了很多話的緣故,張閔吃完很久,她才把肚子填飽。被人盯著吃飯的感覺很不好,尤其是在滿懷心事的時候。
吃完飯,她從行李里分出一小袋銀子給張閔,一小袋給自己。
“上街的時候見到喜歡的就買,不用問我。”
“嗯。”
“我們先去醫館。”蔣芙跟隨著他的步子走,將銀子纏在腰帶上綁好,“咱們不知道病因,大夫一定知道,問明白了省得以后再胡思亂想。”
“你放心,如果是什么大病,我會陪你治下去的。”
張閔扯她手一下,將她拉得往后一步,避免撞在來人身上。
蔣芙放了錢袋抬頭,險些被一身墨綠袍衫的駱岢晃花了眼。
這種明度低的墨綠自帶貴氣,與周遭的秋分割開,格外引人注目,更不必提他的容貌。
見到人,蔣芙沒說話,因為駱岢看的人不是她,而是她旁邊的張閔。
兩位個子高的人面面相覷,她哪里能插得上話。
也不知駱岢怎么臉色那么難看,他是覺得張閔回來她身邊,就不好騙她了?
不過蔣芙倒是想通一件事。
張閔以動物般敏銳的直覺,天生認為駱岢不是什么好人。
說不定有駱岢在場,會顯得她討人喜歡些。
“公子一大早要去哪里?”
她抱臂寒暄。
駱岢垂眸看她,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哀哀看她。
“蔣娘子倒是,一大早……要與人去哪里?”
蔣芙心道,裝,還敢裝。
索性一箭雙雕,等著他在張閔面前露陷,挨揍一頓,順便用他煩張閔,讓張閔覺得“世界上還有這么討厭的人,蔣芙真的太討人喜歡了”。
“我們要出去玩,你去嗎?”
見她邀請自己,駱岢臉色稍微轉緩:“娘子稍候,我去準備一下。”
“這還準備?”
她以為他打扮這么隆重就是為了出門的呢。
駱岢對她見禮,冷眼掃向張閔。
蔣芙笑道:“對了,好生疏啊,公子怎么不叫我小名了?”
駱岢抬起的步子一頓,投來的目光有幾分少年人獨有的羞澀與克制。
蔣芙耳朵被火烤了一下似的,連忙看了眼清心寡欲的張閔讓自己冷靜下來。
張閔回看她,表情比之前沉了幾分,顯然是被駱岢討厭到。
蔣芙緩了緩,泰然自若地笑:“咱們等他一下?”
“……”
張閔看她的眼睛:“這幾日,你和他發生了什么?”
第36章 第 36 章 醫館看病。
這幾日, 他們之間發生的可就太多了。
蔣芙意外他問這個,兩側的手不自覺攥緊:“沒什么,就是……”
她將自己半推半就享用男色的橋段略去,直接說最核心的。
“我之前不是總欺負他?他心里恨我, 這兩天空閑, 就蓄意接近, 打算報復我。”
張閔推了下腰間的劍鞘, 白光一閃。
“我殺了他?”
蔣芙不假思索出手, 把劍按了回去:“不用!不用,我自有打算。”
她害怕張閔真的去殺人, 然后蹲大牢,神情嚴肅警告他:“你不許管,聽見了嗎?”
張閔停頓片刻,點頭。
駱岢回來得比想象中的快,這一回他沒再打扮得花枝招展,衣著十分樸素,頭上還戴了帷帽,將肩膀以上都遮得嚴嚴實實。
“勞兩位久候。”
蔣芙擺擺手:“來了就走吧。”
她向駱岢交代行程:“我們打算先去醫館,然……”
“是病了嗎?哪里不舒服?”
蔣芙頓了一下, 隔著帷帽的白紗瞥他:“公子好關心我啊, 不過病的不是我, 你可以先放心了。”
白紗里的人靜默一瞬,修長的手伸過來, 要牽她,被張閔用石子打落。
駱岢捂手:“……好疼。”
蔣芙心中快意,但不表現出來,仰頭找張閔的眼睛。
“無緣無故你打他做什么?”
“離他遠點。”
“為什么?公子又不是壞人, 他什么壞事都沒做。”
張閔:“你剛剛說他要——”
蔣芙踮腳捂他的嘴:“好了好了好了!我離他遠點!”
她用眼神暗示,剛剛的話不能讓駱岢知情。
這種明晃晃的勾引她還能接受,一旦駱岢換其他方式懲治,她就沒辦法了。
她是這樣想的。
但她知道,自己內心里還有另一種想法,像粘了封條的箱子,她大概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是不能去碰。如果將封條撕下去,她可能會死,也有可能會生,但死面太大了,她不想用自己去冒險,可若要將這一個隱患從心里徹底排除,她又因為那點僅存的生面而不舍。
她太貪婪了,想要好東西怎么能不賭呢。
可是她沒有能抵
押的東西,總不能把自己給賠進去。
蔣芙走到了張閔的左側,繼續用眼神警告他不要亂說話。
但在駱岢的眼里不是這么回事。
前一晚還隔窗相吻的心愛的女孩子,過了一夜就走在另一個男人身邊,表現得像之前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若即若離對他。
他在她心里是什么呢?
明明親吻過,卻不算私定終身嗎?
她為什么與張閔那樣親密?他難道也被她親過嗎?
只是飛速閃過這樣一個想法,他的心就已不堪重負,悶著碎了,連走路都用不上力氣。
跟著他們進醫館,藥童率先來攙扶的是他。天真爛漫的童音響在半腰:“這位郎君有何不適之癥?”
駱岢羞愧臉紅,好在戴了帷帽,蔣芙看不見這樣的他。
“不是我……”
小藥童尷尬撒了手:“多有得罪,郎君。”
蔣芙那邊已經給張閔招呼上大夫了,分出閑暇見到這一幕。
“你不舒服?是不是昨夜吹風受寒了?”
駱岢待她走近,才低聲道:“手,好痛。”
就被張閔打了那么一下,痛到現在?
蔣芙執起他捂著的那只手,懷疑的目光落上去,先看到的是自己昨晚給人磕出來的紫青。
她心虛地牽著他那只手找大夫,讓人給他開藥。
“你怎么自己不治?我就這么點錢!”
蔣芙要臉,聲音放得很小。
駱岢佯裝聽不見,詢問:“什么?”
蔣芙便更靠近他一些:“我說,你怎么自己不治,你家不是養了很多大夫嗎?你是不是居心不良,想把我這點錢花光?”
駱岢若有若無靠在她身上,蘭香清幽:“冤枉,我何曾有過那種心思。不過是昨夜太晚,不忍叫醫者上值,今日一早,又陪蔣娘子出府游玩,無意耽擱了。”
“那你好善良好懂事啊,這么為人著想,委屈自己——你以為我會那么說嗎?你受傷不是自找的?誰讓你半夜不睡覺趴我窗戶?誰讓你一大早惦記打扮往我院子里湊?你自己不想你的身體,還往我身上找由頭,你……”
駱岢掀了幾寸白紗,眼眸濕漉漉瞧她:“別罵了,我知錯。”
蔣芙熄火,將臉別到一邊。
藥童上藥的手停了半天,呆呆望著帷帽縫隙里駱岢的真容。
這是書里常說的神仙吧?
他迅速把藥給駱岢上好,打包了之后的分量,說明一天換兩次便跑到師父身邊。
“我看見神仙啦!”
他師父捏胡子沉思著,不耐地將他支走:“去看看王掌柜的藥煎得如何了。”
藥童還想再說,但也惦記那鍋藥,老老實實跑藥爐房去看火。
老喬松了把脈的手,道:“郎君,你并無心疾。”
張閔道:“可是很痛。”
“痛?現在痛嗎?”
“痛。”
蔣芙去找駱岢說話了,他們說的內容,他全都聽得見。
她為何要待那個人好?他對她也是像沈聽南那樣的朋友嗎?
老喬因這個寡言少語的病人頭疼不已。沒有外傷也沒有內傷,好好的心臟怎么能疼呢?他的脈象也不是那種憂思過重的,這人相當的直心腸了。
“郎君啊,你好像沒病。”
張閔仍沒放棄,與老喬隔案端坐。
“痛時,想殺人。”
老喬:“……”
“那我再給你看看。”
駱岢那邊包扎完,與蔣芙一起回到張閔身邊詢問病狀。
蔣芙問:“可是什么重病?”
老喬見到一個水靈靈的小娘子,心里的驚恐有了著落。
“哎呦,娘子哎,你是這位郎君的內人?”
駱岢立即道:“她不是!”
老喬瞧他一眼,拍了下腦門:“瞧我,忙糊涂了,娘子與郎君原諒則個。”
蔣芙不在意,繼續問:“這病很重嗎?”
老喬為難道:“醫者良心,我是真沒摸出這郎君有什么病!就算老夫做些藥材買賣,也斷不能放好好的身子拿藥去治!這沒病就是沒病啊!”
蔣芙表示理解,擔心張閔沒說明白,又幫他說了一遍。
“他說他之前跟我鬧別扭之后,每次見我胸口都疼。”
她問:“你見其他煩……你見其他人的時候會疼嗎?”
張閔搖頭:“不會。”
蔣芙對大夫道:“他是不把人放在眼里的緣故,說不定見到別人也會疼。敢問醫師,這是什么疑難雜癥?”
老喬沉思,忽然眉頭一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張閔與戴了帷帽的駱岢。
“不是,你們三個是什么關系?”
他們三個就沒關系。
駱岢身份不方便透露,蔣芙勉強找了解釋:“我和他一起長大,和他后認識的。”
老喬撇了下嘴,長嘆一聲:“這就解了,這算什么病。”
他拿汗巾擦了擦臉,苦口婆心道:“小娘子啊,你這大郎君是吃二郎君的醋了吧?這些年我接過許多病人,你們這個情況的不是沒有,說實話我擅長的就是房中疾疴,以前拿招幌跑江湖的!心里疼不是病,你們就是孩子,啥都不懂!伯伯告訴你!往后你多關照他幾分,他就不疼了!”
蔣芙被大夫說得愣了,半晌才找到插話的地方,無力辯解:“我們不是……”
老喬豁達道:“別不好意思!老夫什么沒見過!我給你們開幾服藥,調調陰陽盈虧,回去都開開心心的!既然都做選擇了,日子總得對付過下去,是吧?”
張閔道:“我沒吃過別人的醋。”
老喬已經攆人了:“快走走走,不要你們錢,快走吧!后邊還有人呢!”
“調陰陽盈虧,有用嗎?”
“有用啊!那我再給你開方,給你開猛藥,肯定有用,不過這就得收錢了。”
張閔把蔣芙給的銀子拿出來。
蔣芙一把奪走,臉上窘迫得要命:“你干什么?”
張閔道:“你說過,花錢不用問你。”
“你不能花這個錢!”
“臉紅,為什么?”
“……”
還能因為什么?
早知道這家醫館大夫這么八卦,她就不來了,換一家!
就算她不是臉皮薄的人,這么多人在,說這種沒頭沒尾的事,她也會不好意思啊!
“走!”
老喬一臉納悶來攔:“哎,娘子,你怎么回事,我看出來你偏心了!大郎君吃藥怎么不給買?哎!”
蔣芙拉著張閔大步走出了醫館,一路迎著許多人震撼的目光,她都不敢回頭看駱岢跟沒跟上。
走出一條街,周圍走的人換了一茬,她才放松下來。明明是陪別人看病,她卻一身疲憊。
看到路邊有賣烏梅漿的,她買了一竹筒,坐在路旁的臺階上喝,兀自平靜心緒。
張閔在旁抱劍站著,思索方才的事。
“你偏心?”
蔣芙嗆到:“咳咳咳咳……別聽那大夫瞎說。”
駱岢買了一兜糖酥回來,遞給蔣芙,分神笑他的話。
“郎君莫要將外人的話放在心上,不過是無端的揣測罷了,無需介懷。”
他在內涵老大夫說他們三個的關系的事,讓張閔不要把自己代入他們兩個人之間。
但張閔壓根不理他,將他話當做耳旁風,屬于一拳打進了棉花里。
好在他是個有涵養的人,不悅從不上臉。
駱岢輕輕摸了下蔣芙的頭,她今天梳的是反綰髻,像鳥兒展翼欲飛的樣式,很有女兒家靈動可愛的一面,他看著喜歡。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這頭發為別人梳的。
“郎君雖未加冠,可有心悅之人?”
張閔還是不理他。
倒是蔣芙笑著看他一眼:“你不用費力氣試探,他不喜歡我。”
駱岢心頭涌上一股甜意。泛酸的一天,此刻終于有了些慰藉。
他捋了捋衣擺,生疏地學著蔣芙的姿勢,與她肩并肩坐到石階上。
她就是如此懂他,無論怎樣圓滑處事,她都能一眼看穿。
過去他曾為此心驚,如今竟也能從中品味出幾分知心。
第37章 第 37 章 冰釋前嫌。
雖有東都之稱, 但洛城的街道要比長安冷清許多。白日見不到流水般的車馬,道旁的商販也不如長安種類繁多。
蔣芙還看見幾個金發碧眼的胡人說著中
原話迎面經過。
“娘子小心!”
身后傳來駱岢的呼聲,蔣芙回過神,見道前有人策馬急行。張閔將她抱在懷里, 向上一躥, 越過擁擠的人群到路旁寬松的地方, 將她放下。
看見這一幕的路人紛紛稱贊他的身手, 有幾名女子大膽露出了傾慕的神色, 視線觸及蔣芙又打住了,一臉遺憾地離開。
駱岢等人潮過了才擠到他們身邊, 若不是用手扶著,帷帽都險些掉下去。
“娘子可無事?”
蔣芙道:“還問我,你沒事吧?你身上有腳印,誰踩你了?”
駱岢這才看了看自己衣裳的下擺,上面印了幾塊人的腳印,他一手扶帷帽,彎腰,一手去輕輕拍打那些印記。
“方才人太多了,都是無心蹭上的。”
他望了一眼張閔, 道:“張郎君倒是游刃有余, 娘子裙擺也臟了, 郎君卻干干凈凈的。”
蔣芙低頭瞧了眼裙擺,是有點泥痕。本打算置之不理, 駱岢卻蹲到她面前,仰首問:“舉手之勞,我幫娘子清理一下如何?”
“……”太殷勤了。
她才露出些許厭煩的神色,駱岢就站起身, 拱手道歉:“是我唐突,娘子莫要放在心上。”
“……”
將近午時,街上的人終于少了。蔣芙買了個容量大、有纏扣的雙肩包,最初看到時覺得新奇,沒想到古時候會有賣包的商鋪。隨后又覺得自己大驚小怪,古人只是沒掌握到先進的科技,又不是傻子,肯定知道肩膀除了背筐以外也能背包,一個雙肩包有什么稀奇的。
不僅做得出來,還有許多種款式。
她選了褐色,最耐臟的一種顏色。丑是丑了點,往后長途跋涉,哪有功夫整天洗衣服晾干玩,只要別人看不出臟就能繼續背。
她又讓張閔選了一個,他選的黑色。
店家夸他們眼光好,“我這兩款包雖然款式樸素了些,但用的都是最厚實的料子,里面多縫了一層,下雨都淋不濕東西!”
“郎君,我們這還有一款絳紫的……”
張閔道:“不用。”
店家只好繼續逢迎,因為他們只是挑好了包,還沒到問賬的階段。
“看得出來郎君喜玄,這包和你這一身行頭搭在一起非常合適。”
“不喜,只是黑色看不見血。”
“……”
蔣芙把他推走。怎么什么都說,到處嚇人。
“兩個包多少錢?”
“娘子慧眼識珠,一眼看到了本店的鎮店之寶,一個包一百文。”
蔣芙并不通曉物價,聽著倒是不貴,她身上存有賣地錢六十多兩白銀,也就是六萬多銅錢,拿出這兩百文不算什么。
但這不意味著她愿意花冤枉錢:“我去其他店再看看。”
老板連忙挽留:“小娘子哎!急什么,價錢不滿意都好商量,走得這么快!你說說,你想要多少錢?”
蔣芙想了想:“兩個一百文。”
老板眉毛一跳:“這不行!這我賣了要虧本的!一百九十文不講!”
蔣芙于是推著張閔往外走,駱岢在一旁跟隨。
“貴不貴?”
駱岢愣了下,低聲回復:“我不知行情,你若想要,我可以送你。”
問他等于白問。堂堂郡公府的公子,怎么可能到市井深處買過東西。
當然,她也是長這么大頭一回出來買東西就是了,過去想要什么都是跟母親說的。
老板在店里喊:“一百七十文兩個,你要就拿走!”
張閔問:“要嗎?”
蔣芙繼續推他:“看看還能不能再降。”
“一百五十文!”
“……”
“一百五十文!不能再少了!”老板叫價叫得痛徹心扉。
蔣芙于是腳步一轉,回去結了賬。
她以為自己砍價成功,背著新包美滋滋的。
接著路過下一家賣包的店,看見同一配置的包賣一百五十文兩個,可議價,她就笑不出來了。
“騙子!”
她用力踢了腳地上的石子,小石子平移幾步遠。人倒霉的時候連石子都踢不明白。
張閔道:“生氣的話,回去殺他?”
蔣芙給了他一拳:“再隨口殺不殺的,你!你……”
張閔補充:“我就從你身邊滾開?為什么不說?”
蔣芙心中恐慌再度漫上:“……你是等著我說這句話嗎?你就這么想走?”
“我不想走,為何問?”
“你騙我吧?你真的不想走?”
張閔從小就覺得蔣芙很難懂,她每天都有不同的想法。
就像“走”這件事,他很堅定許諾過一輩子不離開她,對她唯命是從。但她當時信了,后面便要懷疑,然后用趕他走的方式驗證,現在,則變成了問他想不想走。
“不走。”
他再次承諾:“我答應過夫人。”
這一次他說得完整:“我答應過夫人,也答應過你,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離開。”
“你不想讓我走,對嗎?”
然后他看見,蔣芙的眼睛一下紅了。
她上前拉住他的手,對駱岢道:“公子,我有些話要與他說,你先回去吧。”
她沒回頭,張閔卻視線筆直與駱岢隔紗相望。
隔了一層紗是看不見人表情的,即使看見,張閔也不會費心去揣測他那細膩的表情都有什么含義。
他只要顧好蔣芙的心情就夠了。
駱岢盯著蔣芙握著張閔的那只手,充滿依戀、急切的動作,她從來沒對他那樣過。
她讓他先離開。
怎么偏偏要他離開,有什么話是當著他的面不能說的?她不是連侮辱的話都能貼在他的耳邊說出來嗎?為什么要把他支開?
他們要說什么?
心中有諸多不滿,但駱岢知道,他最好全部憋在心里,不要讓那些嫉妒與丑惡泄露出去,讓她看見。
她本來就喜歡張閔,不喜歡他。
他記得營帳外那夜,她對著張閔哭得那么傷心的樣子。
她喜歡誰,他早就看得出來,也早就開始嫉妒了。
是她先走近他惡言相向,破除男女本該謹守的分寸拉他的手,唇瓣擦過他的耳朵,對他壞笑,像有毒的夾竹桃花。
就算那些舉動都是為了罵他,但是既然做出來了,總該在心里與他留下同樣的印記。可是并沒有,而且駱岢發現,當她不再討厭他的時候,她原來可以變得從容與溫柔。
那是不在乎的灑脫,他不要這種溫柔,與其就這樣成為她人生里的過客,不如讓她一直恨他。
駱岢沉默著離開。
蔣芙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一顆心都放在與張閔冰釋前嫌的事情上。
她拉著他進了一家飯館的包間,張閔任由她牽著,手掌寬厚溫暖,與駱岢柔軟細嫩的掌心不同,他手上帶有常年練武留下的老繭。
“你真的不走嗎?”
張閔皺眉:“為什么要走?”
“你不討厭我?”
“不討厭。”
“那你為什么看到我會心痛?你又不喜歡我……”
他篤定道:“因為你偏心。”
蔣芙被他逗笑:“我怎么會偏心,我……”
她想說他不是知道她喜歡他嗎?
可是腦海里忽然映出駱岢的臉,以及他們在馬車里接吻的樣子。
駱岢似乎鐘情于下位的被掠奪感,喜歡靠在車壁上被她壓著親。她親眼看著他的眼眸一點點昏暗,有水痕在其中瀲滟,呼吸聲輕輕重重。
僅僅是親吻而已。
想這些做什么呢。
他不是騙子嗎……不管是不是騙子,她都不想真的跟他產生什么瓜葛。
“我之前跟你說的話,你都不生氣嗎?”
“什么?”
“就是問你愿不愿意娶我,說我喜歡你的事。”
張閔道:“為什么要生氣?我不懂什么是喜歡,你想我娶,我會娶的。”
對此情狀,蔣芙啞然。
原來她傷心那么久的,憂慮那么久的,全都是自我折磨。
他不是不喜歡,不是她哪里不好,而是他根本沒開這方面的竅。
這很好,不要開了,省得他看上別的女孩離開她。
“我要相信你了?”
蔣芙兩手擺弄他
的手,摩挲他指腹的繭:“我真的要相信你了?我不想再懷疑你了,我這些天一個人好孤獨。你真的對我很重要很重要,我到現在孑然一身,以為沒什么可失去的,可我唯獨不能失去你。沒有你,我沒辦法一個人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嗯。”
蔣芙心中風云卷過,晴空既定。這些時日不停慌亂的心,此刻終于定下來了。
“我前幾天被那個叫崔茄娘的人陷害,她想誣陷我偷東西,我先發現就揭穿她了。為了報復她,我故意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接近駱岢,這幾天混混沌沌做了許多不該做的事。”
她笑:“你知道嗎?駱岢喜歡我,那么好看的男人喜歡我。”
張閔握著她指頭的手緊了幾分。
有了人保護,蔣芙終于愿意松懈圍墻,窺視那點讓她動容的愛慕。她不再會受傷,因為她隨時都能拋棄一切和張閔離開。
她在心里打開那個粘了封條的箱子:“挺好笑的,怎么能喜歡我呢,是喜歡我數落他?”
張閔問:“什么是喜歡?”
蔣芙不想告訴他,只說:“喜歡可不是什么好東西,喜歡會讓人變得痛苦。你這樣什么都不知道,每天輕輕松松的,多好?”
“不要去探究了,我們兩個之后離開這里,好好過一輩子,活到壽終正寢,這可比什么喜歡有意義多了。”
“我被陷害那天,算是徹底領略到什么是權勢了。沒辦法,憑我一個人什么都改變不了,但改變不了還不能躲嗎?”
“之前在郡公府上課,跟老師探討花,當時說得頭頭是道,信誓旦旦,結果真的發生了反而看不清,磋磨到現在,一開始就錯了。”
“人過得不好,是可以通過行動改變、讓自己過得好的,光顧著盯別人怎么過得那么幸福,自己在這憤憤不平,有什么意思?”
“我為了小命,注定沒辦法在魏如因面前挺起腰板,誰讓這里是齊國,而她是齊國的公主?不只是她,其他貴女、郎君,哪一個隨便出手,都能讓我死得無聲無息。”
“你別拿劍,我還沒惹那么多人。就是覺得郁悶,但現在已經想開了,在一群弄權之人面前,我注定只能卑如塵埃,被他們在高高在上的地方俯視。但總有地方是能給我自由,總有人是能發自內心尊重我,看到我的優點欣賞我的。”
“我何必非和他們較量高低,弄得自己傷痕累累?我又不是被栽在土里的花。他們的存在,我沒辦法撼動,但是我自己可以走,俗話說的好,惹不起還躲不起,天高皇帝遠,總有地方是能我們兩個幸福快樂生活下去的。”
“我之前不是想不通,就是覺得沒底。我在你心里也是重要的,對嗎?”
“……對。”
“是第一位嗎?”
“是。”
蔣芙道:“那我就別無所求,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第38章 第 38 章 醋意盎然。
話說開了, 蔣芙趁著日落之前的時間,又買了些路上用得著的東西,買完在街頭觀摩了雜技表演,遞了賞錢, 和張閔回了住處。
邁進院落, 就聽見哀似嗚咽的琴聲從駱岢寢居的方向傳來。
她遲疑了下, 身上掛著不少東西的張閔側看她, 對上那雙沉靜的雙眸, 蔣芙硬著心腸與他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在外逛了一天,她累得不行, 回了房間就躺到床上。張閔默不作聲幫她整理亂扔的鞋子和添置回來的物品。
蔣芙閉上酸脹的雙眼,耳旁還隱隱聽見那道琴音。
纏綿悠揚的音色,像悲傷至極的少女吟唱,慢而沉重,余音回響,窗外落葉都飄進了音律之中。
仿佛她不去見他,他就要一直把琴彈下去,彈到十指割血,染紅琴弦。
明明人不在眼前, 蔣芙卻好像能幻視他的眼睛一般, 快要融于將黑的天際, 又帶有幾分濃重的怨色。
駱岢固然是美的,也有幾分取悅于她的眼色與手段。
但她不可能為了他留在特權階級之間, 奉獻出自己的膝蓋給皇權、世家,將自己的性命寄托于整個家族的榮辱。
分明有其他獲得富貴的方式,可以更自由,更率性。
不如趁他傷心, 就此放置,將彼此之間徹底斷了。
她本來也沒許諾他什么,不是嗎?
打定了不理的主意,蔣芙用被子蓋住腦袋。
過了一會兒,琴音停了。
看來他也沒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她的擔心多余了,或許這琴聲根本不是為了她彈奏的,駱岢原本就是風雅之人,閑來無事彈彈琴很正常。
蔣芙從被窩里探出頭來,張閔已經把東西都在翹頭案上歸攏整齊,此時拿火石點蠟燭。他半蹲在燭臺前,火石在他手間小心碰撞出火星,火光驟起,在他臉上映出暖光。
有些人,光是待在他身邊就會有歸屬的感覺,像是自己這一生就要這樣活。
“蔣娘子,晚飯送來了。”
侍女在門外輕聲道。
蔣芙起身去端飯,客氣道謝。侍女見屋里還有個男人,便道:“這位是隨娘子來的友人吧?這些飯是一人的量,不如郎君隨我再去取一份別的吃食?”
今晨蔣芙要早飯的時候多要了一份,跟她們交代有朋友來投奔她。
她看了眼餐盤里的吃食,的確不夠兩人吃的,就跟張閔點頭,“你去再領一份。”
侍女問:“可要給郎君安排另外的房間?還是說……就與娘子住在一處?”
后半句話她說得很輕,像是怕冒犯到她似的。
蔣芙想了一下,睡同一張床不是不行,張閔在外面也可以露天而眠,但眼下有讓他舒舒服服睡一覺的地方,何必再去吃苦。
“會麻煩到你們嗎?”
侍女笑道:“怎會?公子吩咐過,要以貴賓之禮招待娘子。”
蔣芙眨了下眼,有點心虛:“那……那你們就去吧,給他也找個房間。代我謝過你們公子。”
“是。”
張閔眼神投過來,蔣芙對他點頭。
人都離開,她把餐盤端到燭臺旁,將幾個碗的蓋子掀開。很豐盛的菜色,精致的碗碟里盛了炙羊肋、清蒸鱸魚、蟹饆饠、粟米羹。羊肋表皮金黃酥脆,散發著炭火的香味,還有開胃的醋芹。
蔣芙嘗了幾口,就大快朵頤起來。不愧是郡公府在長安的別院,養的廚子比外面飯館里做的菜都好吃。
想到以后可能吃不到這么好吃的菜,她略有些遺憾,隨后將遺憾化作動力,要在這頓飯里都吃回來。
快要吃完,再度傳來敲門聲。
“誰呀?”
她跑到門口開門,外面天大黑了,只能看見侍女打扮的人端著盤子,頭放得很低,盤子里是水靈靈、圓滾滾的荔枝。
這是蔣芙穿越以來第一次見到荔枝,還是滿滿當當裝在盤子里的。
不用想都知道這一盤價值千金,在尋常百姓中有價無市。
“給我的?”
侍女點頭。
“謝、謝謝……”
蔣芙去接,侍女沒有松手。
她正覺得奇怪,就見侍女直起身子,一下比她高出好多,朝她邁進一步。
借著身后的燭光,蔣芙看清了她的真容。
這哪里是侍女,分明是男扮女裝的駱岢。
“我來給娘子剝皮,好嗎?”
他眼神黑漆漆的,不若之前清澈,彌漫危險的味道。
“不好,我不要了,你出去。”
“為何?”
他將一盤荔枝隨手放在一旁的燭案上,牽她的手,躬身壓在她的肩頭。
“你今日與張郎君說了什么?”
清苦的蘭香不由分說涌入鼻腔,帶著秋冷的寒意。
他不知從哪找來的侍女的服飾,穿在身上短出一截,還皺巴巴的。但也是這種不符合身份的衣料襯托,使他的肌膚看上去愈發雪嫩,讓人控制不住想在上面留下痕跡。或者咬一口,看看他的皮肉之下、血漿之中,還有沒有他所鐘情的蘭香。
蔣芙克制著心頭的欲望,伸手推他,卻推不動。
手擰他臉頰也無用,毫無預兆被逮住含吻。
指節接觸到溫軟的唇舌,蔣芙腦子炸了一下,迅速撤手回來。
“你瘋了?你不怕我把你做的事說出去?”
駱岢沒有絲毫動搖,還是那句話:“你與張郎君說了什么?”
“不告訴你!”
他在她耳邊自嘲著笑:“你從未考慮過我的感受,我的傷心和難過在你看來都是爽快,怎么如今卻跟我隱瞞了?”
“娘子,你愛上我了?”
他是自暴自棄說的,蔣芙卻把這幾個字全都聽到腦子里。
是嗎?她竟然因為親了幾個嘴就愛上他了?
不,這絕不是愛。她只是在占有與舍棄之間矛盾罷了。
“說什么夢話?”
“如果是夢,就好了。”
他已有了哽咽:“你聽不見我的琴聲嗎?”
蔣芙什么話也說不出,任由駱岢將她越抱越緊,當作補償。
她其實很不明白,他怎么就喜歡自己喜歡到這個地步了。
她哪里好?
“你也吻過我,你眼里也映出過我的模樣,為什么只有我在難過?對你而言,與誰相吻都無所謂嗎?”
當然不是。她又不好色,到現在也只那么深入地親過他一個人。
駱岢將自己剖白至此,也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心徹底碎了,抱著她無聲流淚。眼淚成河般從她的領口流淌進去,到胸口的地方把她的心臟燙了一下。
能怎么辦,自己惹出來的,總得負責。
“你不必……這樣。我只是和張閔說開了誤會,又沒和他兩情相悅。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像之前那樣喜歡他了。”
“我跟你保證,我不和你在一起,也不會和其他男人拜堂成親的。”
離了美貌的駱岢,她以后可能很難看上一個什么男的了。不過天長地久,都說不定的,她不需要成親,甚至戀愛也不那么必要,嘗嘗滋味就行。
“別哭了。”
駱岢漸漸松了她,直起身子與她拉開些距離,雖不似方才緊緊貼合,卻也是非常親密的距離。
“當真嗎?”
“真……”
話沒說完,她被駱岢忽然印下的唇截斷了后話。
他這次吻得猛烈,口中依然沁甜,像花香口味的果凍。他的手貪戀地撫摸她的臉頰,挪到唇瓣處描摹她下唇邊緣的形狀。
口水沒空咽,都沿著嘴角流了出來,潤在他的拇指與皮膚接觸之間,被無意涂抹開,時間久了晾得冰涼涼的。
蔣芙在心里嘆息,他好像真的很喜歡她,不是有那么點意思,是真喜歡。
喜歡到不嫌棄她的口水,不嫌棄她剛剛啃過羊肋的嘴。
她都有點慚愧了,每次親嘴之前,駱岢都把自己收拾得里外干干凈凈,她卻總不講究。
親得差不多了,或者駱岢察覺到蔣芙已經沒有什么興致了,他戀戀不舍地停下,又吻了一下她的嘴唇。
“以后不要支開我,你說的每句話,我都會聽,我永遠不違抗你的意志,可是我也會難過。”
“你喜歡過他,你還和他單獨說話?”
蔣芙沉默聽他控訴。有一瞬間,她想問他愿不愿意跟她走,或者讓張閔直接把他從家里擄走。
但是這個念頭荒唐到可笑。先不說他愿不愿意,也不說郡公府沒了公子,會派多少人去找,就說離開了金山銀山,生活里都是柴米油鹽,他還能不能有今天這份誘人與溫柔。
也許到最后,他記得的沒有她的好,全是對她的恨了。
蔣芙拿手帕擦嘴,嘴角勾著譏諷想這些事。
駱岢隨著她走,到床榻邊坐下,手里端著那盤短暫被遺忘了的荔枝。
“宮中賜下了許多,我都給你端來了,要吃嗎?”
“剝一個嘗嘗。”她掀開被子躺下,“你給沁兒留了嗎?”
“這便是沁兒從宮中帶回來的,她每日進宮,我這個哥哥幾乎見不到她的影子,也不知都玩些什么。”
“你想玩就也去啊。”
駱岢將剝好的荔枝遞到她嘴邊,她張嘴包了進去,他的手仍停在她唇邊,是要接荔枝核。
“我若想去,何必整日稱病在家,娘子看不見我的心嗎?”
“肉麻。”
她吐核在他手上,繼續張嘴:“還要。”
這時候荔枝好甜,每一滴汁水都像浸了糖漿似的,荔枝清新味也十分濃郁。
送進宮的東西果然是好東西。
駱岢于是繼續慢條斯理地剝,漂亮的人就連給荔枝剝皮都像是雕刻什么藝術品。
寧靜的時光長些,他的臉也就越發紅了。
“我今日吃味,實是無禮,我向你保證,往后再不會有這種情況。”
蔣芙從微暗的光線里看他。
他能親到她都是她自己縱容的。不然湊近的時候給他一巴掌,他哪里還有臉面親得下去?
“公子,你何必在我這費心縫補形象?你做什么我都懂的。”
裝作一副無害的樣子。
繼續留在他身邊,這種吃醋鬧脾氣的行為定不會少。
喜歡時是情趣,不喜歡了就是麻煩。
美麗的東西不能長久。
第39章 第 39 章 他的師父。
清晨下了雨, 與瀟瀟雨聲同時襲來的,還有驟然濕冷下去的天氣。
時至秋末,蔣芙有些后悔上街時沒買幾套御寒的衣物。
她坐在床鋪上披被子,拿湯匙喝粥。熱氣騰騰的咸粥, 里面混有鮮美嫩軟的瘦肉, 味道清淡溫腹。
張閔從屋外走來, 摘掉草帽, 高束的馬尾被雨淋落了幾根發絲。他將一根草桿似的東西遞到蔣芙眼前:“信。”
蔣芙放下粥碗, 將草桿接過來,一點點卷開。
“誰的信?”
“我師父, 給你的。”
“給我信?”蔣芙念叨著,挪到窗影對著的地方,借外面晦暗的天光看字。
很有文采的一封信,先是對蔣家的滅門之禍表達痛惜,沒有及時得到消息出手相助,之后又回憶袁氏慈悲心腸、蔣家對張閔的恩惠,最后表明來意,希望與蔣芙一見。
她拿著信思索片刻,仰頭問:“我見嗎?”
她晨起洗漱完便回了被窩, 一頭烏發還在身后披著, 顯得, 面容愈發清白,仿佛能掐出水來。
張閔望著, 心中感到陣陣暖意。
“想見便見,不見便不見。”
“……”
就知道他的話沒什么參考價值,蔣芙捏著特殊制作的信紙猶豫,良久, 下床穿鞋。
“還是去見見吧。我就算不去,你師父想見,也能隨便見我。既如此,又何必惹人家不快。”
她套上外衫,在胸口系好帶子,把披帛當披肩罩在上身。
“你知道去哪見?”
“知道。”
張閔給她穿上蓑衣,戴好帽子。
出門時碰見侍女,蔣芙叫住她:“告訴你們公子一聲,我有事出門一趟,用不了多長時間就回來了。”
侍女一愣,點頭應聲。
交代完去處,蔣芙拍了下張閔的肩膀,讓他把自己背在身上。
雨天的潮氣悶在兩人身體之間,張閔握著膝彎的手比平時用力。
“為什么?”
“嗯?”
“為什么要告訴他?”
“嗯……不告訴他會鬧脾氣。咱們都要走了,還是相安無事的好。”
你很看重他?
張閔沒有問出口,直覺告訴他,如果問了,答案不會是他想聽見的。
那他想聽見的又是什么?
蔣芙心里盤算,趴在他肩膀上一句句說:“走之前,我要把該見的人都見一遍,省得以后老了心里遺憾。”
“這時候車馬太慢,可能分別一次,一輩子都見不到了。我得把真相告訴沁兒,我其實不喜歡她哥。駱岢,之后請他吃頓飯吧,跟他道個歉。還有……”
“還有沈聽南,這次是真的再也不見了,告訴她讓她開心一下。討人厭的蔣芙終于要離她遠遠的了。”
張閔道:“她不會開心。”
蔣芙揪他的發尾:“你怎么知道她不開心?有什么不開心的?不開心再也見不到你?”
“……”
身下之人氣壓沉了下去,蔣芙給他頭發編麻花辮。
“你也要想清楚,你到底是不是喜歡她,如果喜歡她,還是做個了結比較好,畢竟你要跟我走了。”
張閔道:“我不喜歡。”
“哎,嘴硬,我可是看見過你和她親親我我的樣子,那么明朗的天氣,你們倆坐秋千上吹簫,還摸小手……”
張閔停下飛奔的步子,站定。
“到了?”
“下去,自己走。”
“你生氣?有什么好生氣的,我又沒說假話。”
“你說了,親親我我,我沒有。”
雨滴軟綿綿下落著,從蓑衣間隙漏進衣服里,濕乎乎的,很不舒服。
蔣芙抱他脖子的手收緊:“我不下去。”
張閔道:“你過生辰,吹簫送你,她讓的。”
說完,張閔重新奔跑在雨幕里。長安的街道上寥寥數人,除去偶爾經過的馬車,只有他們在坊市間穿行。
后半程路蔣芙一直都沒說話。她不是內疚,也沒有尷尬,只是在想,多簡單的事,只要一句話就能解開的誤會,為什么要讓她在心里難受好幾年?
她不是沒對這件事發作過,可他就是不說,那年生日,他也沒有給她吹簫。
也可能有她沒問的緣故在里面。他不知道這件事需要解釋,不知道解釋了之后她就不再生氣。
但他現在怎么就知道了呢。
她都已經不那么喜歡他了。
到底解開了這個心結,他心里就算沒她,也沒有過別人,她這么多年的喜歡也不算那么一無是處。
平康巷深處,像是水墨畫里墨跡最深的一筆,高墻深院,牌匾掛在巍峨高處——金吾衛府。
它的背后,是深紅與鎏金鉤織成的皇城。
蔣芙被張閔放到地上,望這守衛森嚴的官署。
有衛士上前與他們交涉:“郎君,將軍已在堂下久候。”
她跟在張閔身后從正門走了進去,巡邏的士兵列隊整齊,與他們擦肩而過。
“閔兒。”
張閔站直幾分,端起手臂行禮:“師父。”
他曲了身,便露出身后戴著蓑帽的蔣芙。
陡然與一位陌生老者相視,她第一反應是回避,之后才想起行禮。
“草民拜見大人。”
“快請起,小女孩,走近些讓我看看。”
蔣芙看了張閔一眼,略顯拘謹走到老者面前。此人五旬左右的年紀,發已花白,人卻精神氣十足,穿暗紅色領袍,身份高貴。
尤茂仔細看了蔣芙,撫著胡須大笑。
“我這木頭徒弟,竟給自己找了個這么嬌滴滴的小娘子。真是男大不中留啊,若不是給你寫信,我怕是這幾天都叫不來他。”
蔣芙陪笑低頭:“我們不是……”
尤茂笑聲停頓,再度放聲大笑,震得蔣芙耳朵發酸。
“是,沒成親,不算夫妻!”
他一把勾住張閔的肩膀,也不知多大的力氣,將他勾得一個趔趄。張閔依然面無表情,兩人這么連在一起,頗有喜感。
“好徒弟,來,進屋說話!”
“徒弟媳婦也來!小白,倒杯熱茶!”
“好嘞師父!”
聽到白明旭的聲音,蔣芙往聲源處看了一眼,對上他那雙笑盈盈的眼睛。他與她揮了揮手,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蔣娘子好久不見!”
蔣芙心想沒多久,也就六七天,就聽他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啊!”
被尤茂給打了。
“找貓逗狗的,與小娘子離遠些!好好想想吧!師門幾個全都成家立業了,連你流落在外的師弟都找媳婦了,你現在還光棍一個,沒兩年加冠,連門像樣的親事都沒定上!你讓我死了怎么跟你爹娘交代?”
“哎喲師父,著什么急!小娘子總會有的!”
他抱著被打的頭給蔣芙遞來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尤茂那邊穿甲配帶,叫:“閔兒,隨我出一趟工。”
張閔看蔣芙。
尤茂便也看蔣芙。
蔣芙:“……出,你出。”
尤茂哈哈大笑,示意白明旭:“讓廚房給小娘子做些甜的點心吃,屋里再去端兩盆炭火。不出一個時辰,我便把閔兒還來!”
說完便大步出門去,張閔回看了蔣芙一眼,得到第二次的點頭應準,才使了步法跟上。
遠遠還能聽見尤茂爽朗的笑。
人走沒影了,白明旭便懶散下來,坐到一旁的胡床上。
“我師父可喜歡張閔,今日娘子可曾見識到?”
蔣芙將草編的蓑衣脫掉,坐進附近的椅子,連著椅子一起往炭盆旁挪了挪。
“見識到了,而且也想起來多年前,就是這么一個怪人把他從我家里搶走,害得云姨愁出一場重病。”
白明旭笑道:“那時我已經不跟在師父身邊,所以沒見過張閔。后來看他身手覺得熟悉,去信給師父才和他相認。”
“蔣娘子,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打算的?那天堂而皇之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拉我們公子的手,今天又搖身一變,變成我師弟的未婚妻了。你想要二夫共侍?不太可行,公子那種人看起來溫柔,實際心高氣傲的,他大概委屈不了自己。”
“白將軍你說笑了,我沒有那么大的能耐。不是說三日后我們便能走了嗎?到時我會和張閔一起離開。那日我之所以冒犯公子,是泄憤不當之舉動,當然,這件事我已經和公子道過歉了,不勞將軍費心。”
“蔣娘子,你說話好冷。”他夸張抱肩膀,“不能留下來嗎?陛下正值用人之際,是男兒建功立業好時機。張閔根骨俱佳,你當真要他舍去前程,陪你隱匿于鄉野之間嗎?你們留下來,說不定以后娘子就是服紫的夫人了。”
蔣芙冷道:“白明旭,你是在為誰說話?”
白明旭沉默了下,手里的茶杯轉了轉:“師命難違,娘子好兇啊。”
“跟我說這些有什么用?你們想做什么,不如直接和張閔談。”
“談過,他說跟你。”
“……”
“生死都跟你,再多說就不肯,面都不見。師父也是沒辦法了,才想著找你。”
蔣芙低垂著眼,心里難受。
她真的耽誤了張閔的前程嗎?
白明旭道:“娘子留在這,師弟也好放心。長安多好,何必離開?即便師弟以后有軍務忙,也能派其他人保護你。娘子就算成親另嫁,這份承諾都不會、”
“你閉嘴。”
白明旭倒吸一口氣。他聽見了什么?
蔣芙瞪他:“我的甜味點心和額外加在屋子里的炭盆呢?你師父吩咐你的事,你都不辦,你讓我怎么相信你說的話?”
這時候話說的再好聽,回頭辦起事也不會有人把她放在心上,她在他們心里就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活著很好,死了也沒問題。
她絕不能依附這些人的賞賜活命。
“我要走,我就要走!有本事你殺了我,一刀了斷我啊!”
白明旭:“……”
他將頭轉到一邊,笑了。
蔣芙被他笑得生氣,幾下把蓑衣穿到身上,一個人走上了回郡公府別院的路。
回到府上,門口多停了一輛馬車,上面有崔氏的家徽。
小廝上前道:“娘子回來了?正巧,崔家娘子來府上找你,說是有話要對娘子說。”
第40章 第 40 章 情之一字。
崔家娘子, 蔣芙認識兩個。
但在長安能來見她的,就只有前幾天剛結過梁子的崔茄娘了。
她來見自己干什么?
蔣芙循著小廝的指引,到府上會客的庭室。
崔茄娘正姿態恬靜地喝茶,若不是相貌一致, 簡直與之前判若兩人。
“崔娘子。”蔣芙帶了一身的煞氣回來, 正是銳意最盛的時候。
崔茄娘起身, 娉娉婷婷與她見禮:“蔣娘子, 我來找你, 是為日前的誤會致歉。”
小廝與侍女都退了出去,室內只留她們二人。
半晌沒得到回應, 崔茄娘嘴角的笑也維持不下去了,捋了
捋鬢邊的發飾。
“蔣娘子,有一句話你應該聽過,得饒人處且饒人。我是看你在公子面前得了幾分臉才來跟你圓場的,你如果再放肆,休怪我也不客氣。”
蔣芙神情譏諷:“你可真莫名其妙,不原諒你就是放肆?”
“……”
她繞過崔茄娘,坐椅子上給自己倒水喝,濕淋淋的雨氣讓她格外郁悶。
“你來道歉, 如果是想見公子, 那你現在可以直接去, 從這屋出去,往石板路的盡頭走, 他住那邊的院子。”
“誰說我想見公子!”崔茄娘頓時臉紅,“蔣芙,你別裝出一副很大方的樣子!你以為你是誰,如今公子只是稍微喜歡你一點, 你就把自己當郡公府少夫人了?將你帶到郡公大人面前,你連公子的妾室都做不成!”
“誰想做妾了?”蔣芙把茶杯往桌案上一磕,聲音刺耳,驚得崔茄娘渾身一抖。
“我告訴你!原本沒人對你喜歡的人感興趣,我那天當著你們的面拉他手,是故意惡心你們的!因為個男人嫉妒,在公主面前害人性命,你怎么想的?人命就那么賤嗎?是不是哪天駱岢多看了一眼女子的手,你就要喊人把人家的手給切斷啊!”
“看人手的是駱岢,喜歡我的也是駱岢,你殺我有什么用,你要是真有那個能力,直接控制他,讓他只能看你一個,只能喜歡你啊!你欺負我有什么用?就知道欺負我,你們都就知道欺負我!”
喊到最后,蔣芙把從白明旭那里受的氣也一并發泄了。
因為當事人無法撼動,所以都把她當軟柿子拿捏是吧?
“我本來不喜歡他,沒招惹過他!是你作惡,造成今天這個局面,是你的惡果!你把我也連累了!”
崔茄娘被她吼得一愣一愣。
這般家境的女子,從小到大,哪里有人舍得這么跟她講過話?
蔣芙胡亂數落一通,氣焰平息些。
她將崔茄娘那邊的茶杯滿上,自己又悶了一杯。
崔茄娘表情復雜地坐到她旁邊,端起茶杯小口喝。
蔣芙道:“跟你說實話,我親過他,也摸過他的手了。你要是還想要、還喜歡,就自己努力一把。別矜持,光看著有什么用?你能把包子看熟還是能把人看死?針對我沒用,你要爭取的是男人!”
崔茄娘似懂非懂,瞥了蔣芙一眼,眼神與之前截然不同了。
“你真不喜歡公子嗎?”
蔣芙手里的茶杯轉圈:“我沒空喜歡他。”
“跟你不一樣,我每天都有不順心的事。小到買東西買得比別人貴,大到……我現在都沒娘了。”
崔茄娘頭垂了下去。
她調查過蔣芙,知道她的身世以及家中境況,但聽她親口說出,才有了真實的感覺。
“他是很好,長得不必說,還挺喜歡我的。但是我覺得換一個相貌好的男子喜歡我,我說不定也是一樣的感覺。那人身份若不這么高貴,可能我會更喜歡。”
“我留在他身邊,沒人能瞧得起我。他也不可能永遠愛我,我依附他的愛享受榮華富貴,當愛收回去,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會有多慘。我又何必留在這觸你們霉頭,天地廣闊,總有容得下我的地方,我何必因為一個男人困在這?”
崔茄娘久久不語。
“……可是,你若走了,就再也得不到我們同等的吃穿用度。”
蔣芙道:“得不到就得不到,血脈是天生的,又不是從我這搶走的。我這輩子注定如此,有一文錢就過一文錢的日子。之前,或許我還有不平,但現在,我已經不想跟你們比了。”
一旦比較,就會陷入貪婪的深淵,什么時候才能知足?
崔茄娘明曉這個道理,她開始欽佩蔣芙的豁達。
她站起身:“我回去以后,會好好想想的。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蔣芙道:“三日后。”
崔茄娘道:“我大名蔓婉,祖父乃當朝中書令,家中產業遍布中原。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識,日后有什么困難,就去我家錢莊報我的名字。”
蔣芙沒應,與她道別。
她有些困惑了,中書令家里……竟然能開錢莊嗎?
用過午飯,張閔冒雨回來了。
蔣芙拿巾帕擦他淋濕的頭發,讓人備熱水給他洗澡。
他抓她的手:“為什么沒等我?”
蔣芙自他進門開始就回避的目光終于落在他臉上。
“你……想做你師父那樣的大官嗎?你覺不覺得……我妨礙你仕途?”
“不覺得。”
他雙眼似黑棋般分明澄澈。
不會說謊、一根筋的人誰都喜歡。
或許放他出去為別人賣命,能讓他在史書上留下光輝燦爛的一筆。但是蔣芙不想把他讓給別人。
原本就是她的。
建功立業是好的。可萬一他死了怎么辦?
她不想再失去他了,這是她在這世上最后一個親人-
駱岢這日不在府邸。
他一大早就被傳進了宮里。等天子散了早朝,在書房面圣。
很奇特的一次會談,魏琪問他政事。
駱岢一頭霧水,陪著說了兩句,換來天子意味深長的眼神。
待他察覺到不對,聊天已經換了風向。
“阿嵐,我聽說,當日宴席上那位大膽的蔣娘子到底入了你的眼。”
魏琪一臉調侃:“之前不是義正言辭拒絕了?”
駱岢微微低頭,端手作揖:“臣已后悔。”
天子笑了幾聲:“打算怎么做?養在外面還是納進門?若是想納,我可以賜她個身份,與你匹配。”
“臣想娶她。”
“……你爹同意嗎”
“我會處理好。”
魏琪沉默片刻,露出輕松明快的笑:“沒想到,公子岢的心,不動則已,一動驚世駭俗啊。那我等著喝你喜酒了,都是兄弟,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就來宮里找我。”
“不敢,多謝陛下。”
“對了。”魏琪狀若不經意,“你沒事多看看你妹妹,我近來總在宮里見到她。”
“小妹貪玩,時常進宮攪擾,請陛下恕罪。”
“何罪之有?她進宮,挺好的。”
魏琪問:“她今年幾歲了?”
駱岢心生疑惑:“十三。”
天子指頭敲敲書案,是心煩意亂時會有的表現。
駱岢忽然心弦一動,朝明堂之下、高座之上投去詫異視線:“你要對我妹妹做什么?”
魏琪笑:“你回去問問你妹對我做了什么。”
駱岢臉色一瞬黑了下去,便要起身告退。
魏琪叫他:“其實……也沒做什么。你回去也不用打罵她,和她講講道理,最好……趁早給她定門合適的親事吧。”
“臣明白。”
駱岢從延英殿出來,問天子近侍:“駱沁還在公主那嗎?”
難得被美人搭話,近侍緊張答道:“正在丹錦園里隨公主行曲水流觴……”
駱岢陰沉臉色,讓宮人引路到丹錦園,將駱沁傳喚出。
他等在那里,青衫玉立,與火紅的楓林構成一副不可言說的美景。
路過的宮人看得癡迷,被提醒了才匆忙回到差事中去。
駱沁哼著歌出來,見哥哥拉著臉等她,漸漸意識到他知道了什么。
他告訴她哥哥了。他怎么能告狀呢?
“……”
邁出的步子繞了一圈,她小跑著往回走。
她得到公主身邊,讓公主給她撐腰,不然哥哥帶走她,她就再也回不到這宮里,也就再也沒辦法見到他了。
她知道,她或許不能嫁給他。他后位空懸,等待的是能對他基業有幫襯之用的才臣之女,不像她,爹爹和哥哥都是一無是處的文人,不問政事,幫不到他任何……
“沁兒!”
到底還是被駱岢逮住了。
他像拎一只小貓一樣,仗著駱沁穿的胡服拎她后領,將她往馬車的方向推。
放在往常,駱沁一定早早就說出討饒的話了。但是今日沒有,她
異常安靜,等到駱岢覺得奇怪,低頭看妹妹的臉時,看到的是小女孩滿眼的淚水。
駱岢心頭泛起尖銳的疼痛,一下松了手。
妹妹兩只手捂眼睛,狼狽地擦拭臉頰。
怎么就到這個地步了?
是不是他只顧著忙自己事,近來沒有關注到她?
駱岢如今才有自覺,妹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雖然家里一直把她當作小孩子教養,但她還有兩年就要及笄成年,就要嫁出去做另一人的妻子,她已經一個人長大了。
過度的保護正在深深地傷害她。
“沁兒……”他放柔了語氣,“別哭了,我們回家。”
“嗚嗚……”
“沒人怪你,不怪你的。你想要什么,跟哥哥說。”
“不要……”
“你芙姐還在家里等你。”
提到蔣芙,駱沁的情緒才平穩一些,用手帕遮臉跟在他身后,往家里馬車的方向走。
宮墻聳立,仿佛無限向中間擠壓,遮住了大片的天空。駱岢無意抬頭,見到了樓閣之上,一身玄袍的天子。
駱沁也看到了,她只看了一眼,就捏著手帕鉆進了車,沒有任何留戀,也沒再掀簾看過。
車夫駕車出了宮門。
駱岢疲憊地嘆息,決定去信父親,看看如何處理。
既然喜歡,為何不能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