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席上不知哪所學校應援團的喝彩聲,比賽中的聲響,高高低低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會場。
看臺下同時進行比賽的四塊場地,分散站于各自半場的選手被如浪潮般襲來的聲音包圍。
在靠近中心的那片區域,杜中學與野狐中學的比賽已然進行到第三局。
一勝一負。
記分屏上鮮紅的數字昭示著現狀。
赤葦京治隔著球網與對面身穿5號黃藍球衣的二傳手對上一瞬視線,不動聲色地移開目光。
以網邊為地盤的二傳手之間的廝殺同樣激烈,隱而無聲卻不代表不存在。
二傳手,非觀察入微的人不能擔任,何況兩人還處在同種位置。赤葦京治狀態上的細微差別沒有逃過宮侑的眼睛。
焦躁,緊張。
托球失誤,影響了攻手的發揮,對二傳手而言是重大的失職,因此快陷入自我懷疑了吧。
這種心態下又怎么能給出妙傳呢。
杜中學的二傳手,不難對付嘛。
宮侑心情很好地想,神情帶著爭勝的自信和達到目的的隱隱得意,與半袖球衣號碼上方印著的野狐二字十分搭配。
杜中學半場。
赤葦京治習慣性地朝著某個身影看去。
比賽進程過半,少年的金色發絲略有凌亂,球衣也因出了汗貼在身上,這些卻并不折損他周身散發的光輝。
他的眼神亮著,身上外露出適度的興奮與銳氣,穹頂的燈光仿佛聚焦在他的身上。
他好像天生適合這座巨大的體育館。
王牌的狀態很好,本是讓隊友安心的事。可在最初的安心之余,那份極佳狀態反而化為龐大壓力籠罩赤葦京治,伴隨愈演愈烈的自我懷疑。
他所激發出來的,真的是神原的全部力量嗎?
這個想法侵占赤葦京治的腦海。
烏發綠眸少年控制自己不要做出表情,整個人越發靜默。他面上沒有異常的表現,但不代表心里的想法停止涌現。
……要是他能像宮侑那樣。
赤葦京治的理性告訴他,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想這些沒有意義。
可消極的想法不受控制地冒出來,推著赤葦京治往牛角尖里越鉆越深。
上一戰中調整過來的情緒在面對同位置的天才后席卷重來,甚至比前一次更加強烈。
站在場外的戶山教練看得更加分明,毫不猶豫地用出暫停機會。
兩方球員下場,走到休息區稍作調整。
休整過程中,野狐中學二傳手的聲音穿過不大的空間傳到杜中學這里。
“你們對我的托球有不滿嗎?”
“……沒。”
“那為什么不能得分啊?”
“喂!侑!”
野狐中學其他選手在旁邊緩和氣氛。
“隔壁在內訌嗎?”高橋平介驚奇,連落后帶來的焦急都一時消減不少。
現在明明是野狐中學領先吧。
宮侑坐在長椅上不再說話,面色不見得多高興。雖然比分領先,但他對隊里主攻手白白浪費幾個他托出去的好球的事耿耿于懷。
去年就是這樣與兵庫縣冠軍失之交臂,沒了來全國的機會。宮侑心里不快,臉色也不好。
對方二傳手與主攻手疑似不合。不過杜中學沒有過多投入好奇的目光,主要注意力還是在調整己方上。
戶山正浩先找赤葦京治聊了幾句,然后去點撥其他攻手與自由人。
神原涼野將運動飲料遞給赤葦京治,“赤葦學長是怎么想的,不如和我說說。”
赤葦京治一瞬間覺得神原涼野看透自己的想法,但見對方眉眼輕松,壓著自己的無形壓力仿佛也減輕了些。
“我能做的很有限。”
思慮片刻,赤葦京治還是將心底的想法傾倒出來,潛意識覺得旁邊的少年不會被他消極的言語影響,能開解自己,盡管少年的年紀比他小。
“赤葦學長只做你能做到的就可以了。”神原涼野沒讓時間安靜太久就給出回答。
“學長只管給出自認最合適的托球,怎樣扣下去才能得分,不是我們攻手主要思考的事嗎?”
是這樣嗎……不可否認,聽到神原涼野這么說后,赤葦京治也漸漸產生就是如此的想法,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重新構建,回賽場后更沉穩了些。
這個世界有著擁有非凡才能的人,赤葦京治從未想過自己會是其中一個,直到今天也是。
但是,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比賽。
野狐中學隊員挑刁鉆位置把球發過來,杜中學一傳不穩,勉勉強強墊向二傳手的方向。
赤葦京治擊球,排球打在對方攔網隊員的手上,而后被攔網打落。
在一些人看來,這是個失敗的二次進攻。
“抱歉。”赤葦京治道。
“別著急。”川島高志安慰赤葦京治,怕他再有壓力。
神原涼野突然出聲,“赤葦學長是故意打在攔網手上的嗎?”那不是失誤,他看得出來。
赤葦京治點了下頭,不太意外神原涼野能看出來,“剛才那球不好打,我想重新調整。”
松本優樹道:“反彈球嗎?赤葦很少會做這么冒險的舉動。”
“赤葦你盡管嘗試!就算沒成功,下次我會把球救起來的。”津島裕太拿出自由人的氣勢。
觀眾席上應援團的喝彩聲,從不同位置傳來的,高高低低的聲音回蕩在整個會場,如浪潮般涌向比拼中的賽場,將身臨其中的選手包圍。
赤葦京治很清楚,這個世界上是有天才存在的。這類人仿佛生下來就帶有特殊的命格,每時每刻都在昭示著“我和別人不同”。
神原和宮侑都是如此。
赤葦京治平靜地剖析自己,沒有那么強的天分,熱情不足,也沒有那樣大的野心,從來沒有過要成為最出色的二傳手這樣的想法。
只要完成他人對自己的要求就好了。也沒有人對他抱有超出常理的期待。
與其說他受天資所限,不如說被思想所限。
但現在,即使是利用這份有限的才能,赤葦京治也想讓其他人知道,他的二傳手也很厲害。
經過反彈調整后的球,又穩定又舒服,在最佳的位置、時機、角度出現在場地上空,映入明亮的金色眼眸中。
金發少年揮動手臂扣下排球,球從攔網的指尖上方掠過,以一個刁鉆角度迅猛砸在界內!
“嘭——!”
“漂亮!!”解說員激動的聲音穿透會場。
“杜中學憑借精妙的配合拿下決勝的一分,這是他們的勝利!”
他想要。
宮侑眼睛盯著對面。
宮治見宮侑一言不發,以為他沉浸在失利的難過情緒里。作為雙子中更穩重的一個,宮治決定開口安慰下,然而下一秒就聽宮侑出口驚人。
“我想要他。”
“啊,誰?”宮治下意識出聲,心里卻有一個答案浮現。
他順著宮侑的目光看去。果然。但是看上對手學校的王牌,又不能把人拽去兵庫吧。
宮治想讓宮侑別亂說話,就見自家兄弟已經往前湊了湊,開口叫對面的金發王牌。
“涼野君。”
宮侑這一聲,讓沒料到他會突然說話的杜中學隊員都停下來,往他那邊看去。
可其他人沒得到宮侑的眼神。宮侑的眼睛只看著神原涼野,篤定又自然的聲音響起,“將來有一天,托球給你的人會是我。”
神原涼野的眼神在宮侑身上停留一瞬,沒有反駁,也沒回應。
宮侑不用他回什么,知道神原涼野明白自己的意思,心思過去后,轉而道:“但在為你托球之前,我會先在年末大賽上打敗你的,等著瞧吧。”
杜中學其他人消化驚訝與疑惑,沒有多浪費時間,站成一排面向觀眾席表示感謝后離場。
“他說的大賽,是指十二月的都道府縣對抗中學排球大會嗎?”赤葦京治問。
“應該是了。”神原涼野想著以宮侑的實力應當會入選,到時候作為東京選拔和兵庫選拔,是有可能打上一場。
至于將來給他托球的話也不奇怪。他想走職業道路,對方的態度也是如此,未來自然有同臺搭檔的可能。
神原涼野想得通,野狐中學那邊的人卻被宮侑那番話嚇了一跳,覺得有點尷尬。
“他家就在東京,怎么也不會轉到兵庫上學吧。”野狐中學的某個隊員吐槽宮侑放狠話就算了,之前說的那句太莫名其妙了。
“誰讓他轉學了?”宮侑語氣有點煩。這些人都不懂他想表達的東西,他想的是以后的事。
宮侑懶得張口與隊友掰扯youth之類的事,反正涼野君懂了就行了。
之后幾個比賽日,杜中學同留下來的其余學校投入一輪又一輪的奮戰。
最終一局之差輸給長野的優里西中學。
大家出了體育館,踏上返程的路。天邊夕陽落下,這個世界仿佛從喧鬧歸于平靜。
戶山教練提出請大家吃飯,贏得一陣不小的歡呼。眾人結隊向烤肉店進發。
店里的煙火氣、烤肉的香味和說笑的聲音很好地拂去男中學生們精神上的疲憊,熱熱鬧鬧的聚會持續三個小時才結束。
神原涼野到家,回房間仰躺在床上。
“……輸了啊。”
房間里忽然輕輕飄來這么一句話。
記分屏上最后的數字還出現在他的腦海里。
“嘀嘀嘀!”
神原涼野的思緒被手機的響動打斷,他手臂一伸摸過手機,點開看。
是赤葦學長發來的消息。
前面是對他的問候,往后是說在樓下……
神原涼野意識到什么忽然從床上坐起,踩著拖鞋走到窗戶邊,拉開窗簾往下看。
自家外面確實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神原涼野沒再耽擱,隨手抓過一件外套披上,下樓出了門。
“赤葦學長?”
“聚餐的時候雖然看起來很好……但還是有些擔心,想過來看看你。”烏發綠眸少年目光溫和地盯著他看。
神原涼野明白他為什么會來了,對著特意趕來的前輩吐露心聲,“因為大家都盡力了,雖然輸了,但也不會有悔恨之類的情緒。”
赤葦京治微微釋然,而后聽到少年接著說出意料之外的話語。
“抱歉,赤葦學長。原本說過要帶赤葦學長站在中心球場,結果我……”
赤葦京治忽然聽到道歉,訝然道:“不是已經一起去到中心球場了嗎?”
全國大賽的決賽,自然是在萬眾矚目的中心球場進行的。
可是他當時指的是作為最后的勝者站在上面,神原涼野想這么說。
但是赤葦京治好似先一步看透神原涼野的想法。他明白神原涼野在意的事后心中更軟,望著他的目光更加坦誠。
“中心球場的比賽會報選手的名字。二號,赤葦京治。不只我們聽到了,現場和看轉播的觀眾都會聽到。”赤葦京治耐心地細細講,無論什么話,從他口中這樣說出來,可信度都十分高。
“已經不再是之前那樣了。走在體育館里的時候,我還聽到其他學校的選手說‘那個人是杜中學的二傳手,很厲害’。”說到這里,赤葦京治輕輕彎起唇角,溫和漂亮。
明明在說自己的事,赤葦學長卻像講述他人故事一樣,連神色都仿佛在說——你的愿望其實已經實現了,這樣會感到開心嗎?
神原涼野忽然意識到赤葦學長可能并不在意自己有沒有名氣,赤葦學長其實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聞名全國的二選手。
一直以來,是不是他把想法強加給赤葦學長呢?神原涼野開始懷疑。
直到感受到一只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
不同于川島學長他們鬧自己時揉頭發的感覺,面前的學長只是輕輕摸了摸他額側的頭發,帶著一點溫柔的安撫意味。
不要像摸小動物一樣摸我了。神原涼野下意識地想要出聲,想像平時一樣打趣過去,卻說不太出話來。
赤葦京治不是很懂如何安慰人,只是想把心里的想法告訴對方,“這樣已經足夠好了。”
在他這樣說完后,面前的金發少年忽然抱上來不說話,兩個人的身體親密地貼近。
“怎么了?”赤葦京治沒有再動。
環抱他的少年卻只是叫了聲“赤葦學長”,柔軟的金發蹭到他的臉頰,好長一會兒沒有下文,安靜一段時間后說了聲謝謝。
為什么要感謝他呢?赤葦京治不覺得自己做了多么特別的事,卻因為戀人的行為,心止不住地柔軟。此時此刻,無論面前的少年對他說什么,他怕是都會答應下來,即使理性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