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照心怎么也想不到,只是在電影院里說了一句“覺得這一幕好美”,第二天一早霍極便敲開了她家的門。
楊佳敏女士把她叫出去,說霍極來找她出門踏青,讓她趕緊收拾東西出門去。霍極端正地坐在沙發上,扯大旗做虎皮,也應和著楊女士催促她,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聽見沒,楊阿姨讓你動作快一點。”
“……不是,”時照心說,“你不告訴我去哪兒,我怎么準備東西呀?”
霍極說:“你換一套輕便的衣服,穿一雙合腳的運動鞋就好。”
時照心警惕道:“不會是要去運動吧?”
“不是運動。”他斬釘截鐵道。
約莫一小時后。
時照心黑著臉站在昂坪營地半山處。
剛才他們過關后,霍極便打了輛的士,直奔這昂坪營地。昂坪營地上山的路一半是可以通汽車的水泥路,另一半就是石頭路和土路了,司機把他們放到半途,接下來的路需要他們自己攀登了。
時照心垂在身側的手捏了又松,松了又捏,還是沒忍住轉頭問霍極:“兄弟,你不是說不是運動的嗎?”
霍極:“散步也算運動嗎。”
“……你確定這叫散步而不是徒步?”
他抬頭看看面前的路,又扭頭看她,說:“這倆也沒什么區別吧。”
時照心盯著他,過了會兒幽幽地說了句:“你看看我的黑眼圈,領悟一下。”
霍極默然片刻,回憶霍老爺子總是念叨中醫的知識,不確定地說:“你……腎虛?”
“……”時照心毫不留情地給了他一腳,“你才腎虛!我這是昨晚沒睡好!沒——睡——好——!”
他倒也不避開,讓她結結實實踹了個正著,褲腳上留了個明晃晃的鞋印子。這回是輪到她不好意思了,她有點心虛,下意識伸手想去拍一拍,但又很快意識到這個行為有點不妥當——矜持的淑女不應該隨便去拍男生的腿。
她巴眨巴眨眼睛,小聲說:“我不是故意的。”
“是啊,不是故意的,是有意的。”他覷了她一眼,幽幽地說,“搞破壞還不掃尾。”
“……”
他這是在點她吧?是吧?是吧?
時照心臉色變來變去,最后擠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霍極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她的變臉藝術,大發慈悲一樣地說:“沒關系,我原諒你了。”
時照心忍不住反擊,“那誰讓你把我騙過來的。”她掂了掂沉甸甸的背包,里面裝著兩三瓶礦泉水,是出發前霍極揣她包里的,說:“爬山就算了,還要背這么重的包。”
她的聲線輕柔,就算是在抱怨,也是軟乎乎的。
霍極“嘖”了一聲,她又撒嬌。他伸出手提走她手上的背包,說:“給我吧,小脆皮。”
于是現在情況便變成了他身上掛著好幾個包,手里還拿著幾個袋子,而她身上只有一個裝零碎物件的小包。
兩相對比之下,時照心都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了。她主動伸手去接他手里的東西,說:“你要不給我拿一點吧。”
“不用,給你省點力氣。”他擋住她,瀲滟的丹鳳眼里帶著點調侃的笑意,“畢竟我可不想再扛著人下山了。”
“你怎么還拿這個取笑我?”她不服氣地說,“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現在已經大不一樣了。”
“哦——是嗎?”他拉長語調。
她從他手里搶過幾個袋子,也學著他的語氣說:“是啊,你這樣的我一個能打八個。”
他笑了笑,松手讓她搶走幾個輕便的袋子。
開始之前,霍極和時照心說,如果他們慢慢走,大約一兩個小時就能到了。她瞇起眼睛望望天,今天天氣很好,晴空萬里,太陽格外猛烈——要熱死了。
她嘆了口氣,說走吧。
但出乎意料的是,這條徒步路徑的爬升不大,即便是她也能夠駕馭。她本來還在擔心路上太曬的問題,但事實證明她完全多慮了,徒步行徑兩旁樹木叢生,濃蔭遮蔽,沒遭什么罪。
盡管難度不大,走到后邊,時照心也已是汗水涔涔。她的身體從小就不太好,高三一年讓身體又被熬空了一些,隔三差五就會得個感冒,到現在都沒調養回來。她感覺自己走不動了,手臂拄在膝蓋上,一邊喘息一邊問霍極:
“還、還有多遠?”
他折回來,拉起她的胳膊,問她:“不行了?”
相比于她的狼狽,霍極則顯得輕松許多,只是鬢角微微汗濕了。
她累得不行,就地蹲了下來,擺擺手,話都說不出來。
“喝點水吧。”霍極說。
他擰開瓶蓋,彎腰將礦泉水瓶抵到她唇邊。都這個時候了,她也不跟他客氣,就著這姿勢咕嚕嚕灌了好幾口水下去,這才感覺好一點。
她久居于室內,鮮少運動,膚色是稍顯病弱的白皙,經過一個多小時的徒步運動,此刻她的臉頰上浮現出一層血色來,瞧著比平時有氣色許多。
霍極由衷說:“你真該鍛煉鍛煉了。”
“我是昨晚沒休息好。”時照心為自己爭辯,“平時也沒這么差的。”
霍極便隨口問道:“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她的身形微不可察地僵了僵,然后若無其事地說:“沒干嘛啊。”
“沒干嘛就早點睡。”霍極掂著她的胳膊,細細瘦瘦的,沒二兩肉。他搖搖頭,說:“這么瘦,再不鍛煉,看你開學軍訓怎么辦。”
時照心抬起眼,他正低眼看她,眉目深濃如點漆,神情關切。電光石火間,一個念頭福至心靈。她猶豫片刻,問道:“你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拉著我一起……”
他挑眉,“對啊。”又說,“不然阿姨怎么可能這么痛快地答應?”
她抿著唇沒說話,微微泛酸的心變得甜而妥帖,心情像坐過山車一樣——還不是因為他,都是因為他。
昨晚她跟好友施知一聊感情的事情聊了半個晚上,好不容易睡下去后又做了半宿惡夢。她夢到霍極牽著一個女孩子到她面前,給她介紹說這是他的新女友,又給他的小女友介紹她,說她是他的好哥們兒,這才沒能睡一個好覺。
再過了會兒,時照心感覺體力恢復了一些。霍極也看出來她的呼吸平緩許多,伸手遞到她面前,“還可以走嗎?”
時照心將手放進他的手心,借力站起來。
“走吧。”
幸運的是她方才歇息的地點其實離目的地并不遠了,也沒走多久,穿過樹洞,眼前變得豁然開朗。地勢變得開闊且平坦,一條小道自他們腳下蜿蜒至山頂。
正處夏季,山野蓊郁,滿目的綠色綿延至天邊,天空湛藍,團云潔白。不遠處,有牛搖著尾巴在吃草,也有游人三三兩兩地分散在草坪上,或坐,或立,或是打鬧游玩。
他們這是到了?
霍極三兩步越過她,回頭向她招手,“走啊。”
在這昂坪營地里,游人也都不怎么講究,搭好的小木椅上坐了人,其他人便直接就坐在地上,或者依靠著低矮的樹木坐著。
時照心也想坐下,但她擔心草坪里有小蟲子,不敢坐。卻沒曾料想霍極變戲法似的從隨身攜帶的包裹里掏出了一張野餐墊,展開鋪平整。他往那餐墊上一坐,拍了拍身側預留的位置,說:
“坐這兒。”
“裝備這么齊全?”她贊嘆一聲,在他身側坐下。
輕柔的風拂過她的臉頰,也吹彎了她面前細長的草葉。她恍然想起,這一幕竟然跟昨夜大熒幕上哈爾的空中花園相去不遠,除了沒有隨風飄蕩的粉色花朵。
“時照心。”他忽然側目看看她,“你覺不覺得這很像哈爾的空中花園?”
她愣了愣,回頭望望他,沒想到他們竟然想到了同一個點,說:“是很像。”
“是吧。我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就這么覺得了。”他笑起來,臉上神情得意而飛揚,還給她比了個大拇指,“當時跟我一起來的人竟然沒有一個是這么認為的,還得是我們時大小姐有眼光啊。”
“哦對了。”
他像想起來什么似的去翻背包,然后給她遞來一小盒藍莓,一塊兒松軟的小蛋糕,還有一小支益力多和半支礦泉水。
“補充一下能量,免得你體力不支。”
她拆開小蛋糕咬了一口,松軟香甜,不由得發自心底贊嘆道:“你是小叮當貓嗎?”怎么背包里有這么多東西?
他笑了笑,說:“要不然我敢帶你出來啊。”
她微微一怔,也笑了起來。
這天,他們分享了一個意外美麗的下午。
他們并肩坐在山坡上,慢慢將他帶來的食物分干凈。天氣晴好,從這個角度俯瞰下方,房屋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排列整齊,稍遠處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和一個個可愛的、綠茸茸的小島。
風挾著旅人的嬉笑聲穿過林梢和草葉,散入山海。
她用余光偷看他,他仰頭瞇眼,一副懶散的樣子,是他慣常的模樣。她低頭嘆了口氣,又笑了笑,計較什么呢。
現在就挺好的。
她目光放長遠——他們坐在一起,安安靜靜的,就很好了。
他們在上面待了幾個小時,便決定動身向下走,待會兒天黑了再穿過密林會不安全。上山容易下山難,時照心上來的時候體力透支,即便是休息了許久,又補充了一些水分和熱量,但在下山的過程中,依然覺得有些體力不支,需要走一走停一停。
在她又一次說“歇會兒”之后,霍極叉腰站定在距離她幾級的石階上,一臉無奈。
“你又不行了?”
她立刻改口說:“不能說不行,誰說我不行了,我還能再走。”
他不說話,目光停駐在她身上,她嘴巴上說著可以,但那瓷白的臉在日光下分明顯出一種血色很淡的脆弱感,兩道長而秀氣的眉也微蹙著,眼睫低垂,看起來很不舒服似的。
他的眉心也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算了,你別走了。”他嘆了口氣,對她招手,“過來吧。”
她愣了愣,抬眼看他,“啊?”
他拍了拍自己的背,說:“我背你下去。”
“不用。”她眼睫翕動,“我能行。”
霍極“嘖”了一聲,懶得再廢話,直接攥過她的手腕,三兩下把她拉到自己身邊來。
她恍恍睜大眼睛,直至伏在他的背上還有些回不過神來。他的身形依舊是高且瘦的,像一桿青竹,脊背卻比以前寬闊不少。他掂了掂她,嚇得她連忙抱緊他的脖頸,生怕自己掉下去。
他“嘖”了一聲,說:“你想勒死我嗎。”
“哦。”
她乖乖松開手臂,剛拉開距離,又聽見前方傳來一聲輕笑。
“霍極你又在笑什么?”
“笑你菜還逞強。”
雖然是事實,但這話也太難聽了!她又羞又惱,恨不得狠狠掐他兩下,手都悄悄放在他腰間了,而霍極顯然也很了解她,沉聲警告她不要亂來。她于是怏怏收手,趴到他肩上,然后便感覺到他再次掂了掂自己,提步向下走去:
“走了,脆皮小菜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