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熙?”
許熙身上系了件黑紅色的圍裙,上面還印著店鋪的品牌logo,她忙碌了一天,頭發已經亂了,劉海被額頭上的薄汗黏在一起,看上去有些狼狽。
許熙從來不覺得打工是件丟人事,人總是要謀生吃飯的,她曾反復告訴自己,這是一條再正常不過的道路,所以不用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但她想她還是不夠成熟。
在這樣的場景相遇,在周允競的目光下,她感到非常、非常的局促和無所適從。
許熙機械性地重復完了接待顧客的套話,回到后廚。
老板娘正在算賬,瞧見她回來:“我猜的沒錯吧,是對兒年輕人吧?”
許熙的睫毛顫了顫:“沒有,就一個。”
“一個?”老板娘驚訝,然后捂嘴笑:“小許,你知不知道那句話,孤獨的最高境界是一個人吃火鍋?”
許熙覺得孤獨這兩個字跟周允競完全沒關系。
他的身邊總是很熱鬧。
“咱們雖然沒有海底撈名氣大,但服務得跟得上啊,”老板娘熟練安排,“小許,你去庫房抱個娃娃出來,放顧客對面!
周允競半靠在座椅上,隨意地交疊著長腿,略略抬眼。
四周安靜,一名服務生正抱著只巨大的玩偶熊走向他,姿勢是從玩偶后背環抱著的,幾乎要把她整個人遮擋住,陷在卡其色毛絨里的指尖瘦削細白。等離近了,似乎是玩偶熊太大遮擋住了走路的視線,她只好稍稍移開。
后面露出許熙的一張臉。
兩人視線恰好相撞。
應當是不在上課時間的緣故,她沒戴眼鏡,頭發被蹭亂了,顯得有些毛絨絨的,和抱著的那只玩偶熊莫名有些相似。
和前兩天的印象又有些不一樣。
周允競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
許熙匆忙收回目光,把系著紅色蝴蝶結的玩偶熊放在周允競對面的座位上,努力讓內心平靜下來:“……您好,看到您是一個人,本店為您抱來一只陪伴玩偶,祝您用餐愉快!
說完這番固定話術。
接著,周允競慢慢笑了。
周允競帶笑的時候并不算很少,譬如在一些特定的社交場合,但都透露著股明顯的疏離。
周允競是那種無論正式西裝,還是休閑私服,都能穿的很好看很合適的人,就像他平時待人處事,總能在走心和散漫間拿捏一個很好的分寸。
許熙還記得國際部畢業典禮那天,她悄悄溜去參觀。從理科教學樓到國際部,隔著15分鐘38秒,隔著人潮,女孩兒們戴著畢業季的手腕花,草坪上香檳塔流動,氣球和彩帶漫天而下。
周允競作為優秀畢業生代表在歡呼聲中登臺致辭,他身著得體西裝,打理了發型,身材高大,發言游刃有余,明明面帶微笑,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清楚地意識到他們與他之間的距離。
周允競的一位朋友將其稱之為“精英式虛偽”。
然而,今晚的周允競卻顯得格外松弛,靠在椅背上,此時一直瞧著許熙,眉梢眼角都帶點真實笑意。
他笑什么呀……
許熙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笑了,但她可以肯定自己是沒有說錯話的。
周允競隨手放在餐桌上的手機屏幕還亮著,停留在點單界面,許熙收回心思,伸出手指:“你可以點擊這里,注冊會員……”
周允競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面,隨口問道:“這個算你的業績么?”
“不算,”許熙怔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么問,“……但是可以免費送一扎酸梅湯或者西瓜汁。”
“那就不弄了,”周允競拒絕了,沒什么興趣地劃過去,關掉界面,抬起眼看她。
“你在這里兼職?”
“啊,對。”
“不到兩天假,也這么忙?”
“不算很忙!
“吃飯了嗎?”
“還沒!
周允競提問,許熙老老實實回答,像一名考官和他笨拙的學生。
她回復完第三個問題,周允競不再說話了,兩人都安靜下來。
沒話聊了。
一片寂靜中,許熙抿抿唇,突然覺得懊惱。她想,她真的很不會溝通,情商也低,這樣緊張,這樣無聊,這樣讓人興致缺缺。
許熙掩飾般扶正座椅上的玩偶熊,匆忙轉身:“點完的話,我去幫你催催!
“咔拉——”一聲清脆輕響,是開易拉罐的聲音,許熙回過頭,周允競修長的手指半勾著拉環,漆黑的眼睛盯著她,“許熙,你代替它一下吧!
許熙沒明白他是什么意思,站在原地呆呆地“啊”了一聲。
周允競站起身,他腿很長,兩步路就走到對面,隨意地和那只玩偶熊交流:“讓許熙同學代替一下你,可以嗎?”
玩偶靜靜的,不會說話。
周允競看向她,扯了扯唇角:“它默認了。”
許熙反應過來,周允競在邀請她共進晚餐。
“一起吃吧,鍋底還沒有點,你想吃什么口味的?”周允競問。
同學一場,又是舊日校友,周允競自認絕非良善,但也不至于已經冷血到了讓對方跑前忙后服務的地步,更何況,他今天心情不錯。
許熙遲鈍了有好幾秒,才慢慢地回:“我都可以。”又說,“謝謝!
好像就意料到她會這么說,周允競單手拎著紅色的汽水罐,罐底隨意碰了碰玩偶熊的腦袋,“幫我問問她選不選鴛鴦?”
說完,他看過來。
許熙有點受不了他了,掩飾住慌亂的心跳,借口先去洗手間匆匆離開。
擰開水龍頭,水流嘩嘩作響,許熙解下工作服,看著洗手間鏡子里的自己,整理好凌亂的頭發,試探地伸出指尖戳了戳自己的嘴角。
她覺得自己剛才肯定笑了一下。
許熙仔細照了照鏡子,希望不會出什么差錯,又去找了老板娘說明情況,老板娘沒想到打烊之前的最后一位客人居然是許熙的同學,說了句“有緣”,很爽快地讓她結束了今天的工作。
許熙出來的時候,周允競已經去自助料理臺調好了小料,擺在桌面上。店里放著《knowing》的歌曲,隱約傳來歌詞,他坐在那里,垂眼玩著手機,身材高大,衣品又好,暈黃的燈光打在身上,很輕易的讓人想做一場和他有關的夢。
由于假期的緣故,周允競穿的很休閑,姿態松弛,削減了些精英似的正經,略帶幾分很符合他大少爺身份的玩世不恭。
他今晚明顯心情不錯,顯得平易近人了很多。
“需不需要把它抱走……”許熙指了指座椅上大大的玩偶熊,征詢周允競的意見。
“挺可愛的,放那吧!敝茉矢偪粗f。
“好的!痹S熙點點頭,挨著它坐下。
一頓火鍋吃的很順利,許熙也由一開始的極度緊張、生怕吃的時候儀態不得體慢慢變為自然,只是中間多出了一個小插曲。
許熙一直在涮青菜吃,沒動別的,周允競看了一會兒,似乎在想一個合適的形容詞,“許熙,你是素食主義者么?”
許熙想了想,慢吞吞又認真地回答:“不是,我曾經許過愿,如果達成的話,要吃素一個月。”
周允競隨口問:“第幾天了?”
大概有四五秒鐘,沒人回應。
隔著繚繞煙霧,對面的許熙沒看他,只是垂著眼盯著餐盤,才慢慢地說:“剛開始!
原來內心曾偷偷想的“如果能再見到他的話,信女愿吃素一月”這種幼稚的、可笑的話話,竟然也真的有實現的一天。
雖然當初只是隨口一談,但許熙愿意遵守。
她的衣服、頭發都有整理過的痕跡,兼職時的薄汗也被擦拭干凈,露出一片白皙的額頭。
周允競收回視線,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一直震動,屏幕不停彈出提示,他拿起按了兩下,丟到一邊,不管了。
兩人往外走時過了十一點,街道上幾乎沒什么行人了,只有幾串路燈昏黃。夏末的微風吹走了悶氣,周允競出門時問她:“怎么回去?”
“我回學校,”許熙悄悄瞥了一眼他的側臉,試探著反問:“你呢?”
她聲音有點小,周允競沒怎么聽清,皺了皺眉離她近了些,“嗯?”
許熙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因為他突然湊近的動作,頻率又變得有些不太正常。
許熙重復了一遍:“我回學校!
周允競從她的聲音中捕捉到一絲似有若無的顫,她好像沒來由的格外怕他,然而從在公交車上的表現看來,倒也沒有很膽小。
周允競沒什么心思去分析這些,他直起身:“順路,距離也不遠!
他提議:“那走走?”
許熙愣了愣,才說:“好!
沒多久,周允競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許熙覺得他好像總是很忙碌的樣子。
這次他接聽了。
“哥哥,我以為您被綁架了!這得有三個月了吧!”
少年一陣鬼哭狼嚎,爸爸哥哥的一通亂喊,從視頻里傳出聲來。
“啊,好久不見我們競還是這么帥啊,連鏡頭直懟都跟海報似的,”自顧自嘎嘎樂完,沒等周允競回話,對面突然撓了撓頭,“哎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