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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許熙頓了一下, 接著問:“抄哪了?”

    曹一恒面露難色:“服裝,標語,kt板……”

    意思是各方各面, 全部。

    許熙站在原地,深呼一口氣,努力按下顫抖的指尖,簡單回想, 得出結論:“他們更多說的是我抄襲,對吧?”

    曹一恒不說話了。

    默認了。

    看來就是這樣。

    好在在操場上,十班并沒有做的很明顯, 只是盯著議論了一會兒,就到別處去排練了。

    曹一恒一看九班的伙伴們目前也都在小聲議論,都失去了排練的心思,哎了一聲,找吳璇商量了下, 最終決定讓大家這節體育課先自由活動。

    許熙踩著臺階, 站著, 兩人走到她身邊,安慰她,說十班有些人是出了名的碎嘴子,愛造謠,這次估計就是他們幾個人臨時起意沒事找事,讓她別放在心上,過兩天就消停了。

    然而, 沒想到接下來, 謠言愈演愈烈。

    甚至在二天,這件事鬧上了一中的表白墻。

    一中只有一個表白墻, 流量集中,各種失物招領、撈人、學習咨詢、校園八卦等內容都可以投在上面,關注的人很多。

    【投稿,高三理科班B段許姓開頭的某人,你還要不要臉了?!都知道運動會重要,想爭榮譽,結果自己沒本事構思,就去照抄別班的創意是吧,沒那金剛鉆就別攬那瓷器活,歪心思那么多,有這功夫不如把自己倒數的成績好好搞一搞,別最后連大學都考不上,識相點自己站出來道歉抄襲,然后整個班老老實實退出比賽,丟人】

    一看是本校掛人貼,用詞激烈,包括連基本信息都暴露的大差不差了,瞬間引來了許多人吃瓜。

    [高三,理科班,b段,姓許,成績倒數,解碼了]

    [本人高一狗,不懂學哥學姐們的愛恨情仇,信息說的再明確也不知道是誰,有好心人告訴我這掛的是誰嗎]

    [我高三我也不知道啊,感覺沒這一號人物啊]

    [別猜了,高三九班許熙]

    回復:[額,還是沒聽過][疑惑jpg]

    [流汗黃豆][沒聽過正常,一不出名的小透明,但就是小透明反而事兒多,笑死了]

    ……

    許熙看到這篇表白墻發布的投稿時,底下已經有了兩百多點贊,四十多個轉發,并且有接著擴大的趨勢。

    當時是事發第二天中午,午休結束的鈴聲剛敲響,鈴聲后仍然安靜。

    疲憊的高三生們趴在課桌上,都昏昏沉沉,睡眼惺忪,想接著繼續甜美的夢鄉。

    許熙腦袋也昏昏沉沉,但不是因為困意,而是因為那篇帖子。

    污蔑她的、造謠她的,與實名制掛人沒兩樣的帖子。

    她一整個中午都沒有合眼。

    獨自坐在座位上,手指緊緊扣著手機,瘦削的指尖發白,屏幕始終亮著,她也始終沒出聲,但壓抑著呼吸,胸口起伏。

    就在此刻。

    一群十班的男男女女,大約有七八人,以高晴為首,從九班門前的走廊經過,起哄似的喊:

    “抄襲!抄襲!”

    “許熙,抄襲!”

    “九班,抄襲!”

    口號整齊劃一,有預謀有計劃。

    隔著透明的玻璃,鼓噪的聲音傳進來,許熙看見他們一張張挑動的、爬滿惡意的臉。

    安靜被打破。

    九班醒著的學生們也都聽到了,還在接著睡的人被吵醒,揉著眼起來問發生了什么事,怎么這樣吵,提到了許熙的名字,前后的人紛紛看向她。

    許熙呼吸一窒。

    曹一恒看到許熙臉上的表情,有一種隱隱約約的預感,立刻說:“別!許熙,別沖動!”

    “你別出來。”許熙只回她了四個字。

    事實證明曹一恒猜對了,許熙撂完話,就站起身,直接拉開后門走了出去,走到外面那些起哄的人面前,誰也沒能攔住她。

    許熙百分百確定,自己沒有抄襲。

    她是不愛和人發生爭執,是只想專注于自己的世界,但不代表她慫她是個傻逼,能硬生生看著別人一次兩次造謠自己,侮辱、謾罵,而她自己無動于衷,白白承受著!

    外面那群人本打算起哄完就走,但沒想到,當事人許熙就這么直接出來了。

    就這么一個人直接出來了。

    孤軍奮勇。

    許熙離近了,看著他們,語氣清晰、平靜:“你們剛才說的什么,再說一遍。”

    “我沒有抄襲。”她說的一字一句。

    一群人都愣了一下。

    沒想到許熙會這么冷靜,話語如此篤定。

    看著他們遲疑,許熙正準備再說些什么,這時,手臂被人狠拽了一下。

    怕情勢有利于許熙那一方,不給她接著辯駁的機會,高晴直接上手拽她,把她要說的話打斷,自己揚大聲量:“你就是抄襲啊,許熙,那是我想出來的方案!”

    高晴拽她的時候,尖利的指甲隱秘地掐著許熙的手臂內側,許熙沒反應過來,整個人疼的晃了一下,沒說出來話。

    高晴的一嗓子把她的小弟小妹們也激了起來,跟著喊:“抄襲!許熙,抄襲!”

    許熙一晃,就像是暴露出了弱點,被趁虛而入。

    一切鬧哄哄的,她像是沒有穿著防護直接捅了馬蜂窩,寬度不過兩米的走廊,站著許多人,推搡著,擁擠著,空氣稀薄,呼吸不暢。

    他們把許熙圍了起來,人挨著人,讓她退無可退,像要把她直接吞噬。

    不久前還在周允競面前善解人意、溫柔大方的高晴,此刻帶著一副霸凌的姿態,帶領著人攻擊許熙,抖著腿,笑嘻嘻的,眼里一副“今天你自己送上門找死”的神情,相當mean。

    許多其他班的人群圍觀,扒著欄桿,朝這邊看。

    許熙被掐了一把,反應過來后心底頓時冒起一股火。

    她走上前兩步,手腕用力,狠狠把高晴推開。

    包圍的人群嚇了一跳,頓時往兩邊散開。

    許熙早已不是初中時那個矮小的、被欺凌也無法反抗的女孩,她被生活磨礪過,個子長高,也有力氣。

    高晴被她反手推到走廊欄桿上,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在地。

    許熙收回手,在那里站著,唇線抿直,面色難看。

    見狀,眾人紛紛去扶高晴:“晴姐,沒事兒吧!”

    “天,晴姐哭了。”

    他們轉頭瞪著許熙,厲聲聲討:“你是不是有病?!”

    “許熙,你居然動手……嘶,好疼……”高晴身子歪著,蹙著眉,先看許熙,然后往一邊看,眼淚往下啪嗒啪嗒掉。

    許熙心里嗆著火,不明白高晴到底在哭什么,她那么尖的指甲掐她,她都沒吭聲,高晴居然還倒打一耙先哭上了。

    直到她順著高晴的視線,側過頭。

    愣了兩秒。

    旁邊的人剛才讓出了一道缺口,周允競正踏著最后一級臺階,不緊不慢地走上來。

    上課鈴聲響起,有風吹過來,熱騰騰的,拂過氣勢洶洶的許熙,拂過被攙扶著哭個不停的高晴,安慰聲,斥責聲,整個場面是許熙的作惡現場。

    一強一弱,是誰的錯,分外明了。

    不知道是誰說了聲,更加印證了這一點:“周允競——你來評評理,你同桌許熙抄襲完我們班的方案,被發現后還惱羞成怒打人!”

    接著就是七嘴八舌。

    許熙腦子嗡嗡響。

    曹一恒沖了出來,拉回許熙:“走了,”她湊到許熙耳邊,低聲說:“這一群都是流氓,以多欺少,你根本說不過他們的,先上課。”

    兩天前,高晴送完周允競禮物,周允競隨后接了個電話,直接離開了。

    而現在,這是他們兩天以來的第一次見面。

    就是這樣的場景。

    周允競單手插兜,審視著,臉上沒什么表情。

    他的目光,對于許熙來說,無異于一場精神的凌遲。

    許熙被曹一恒帶著回到座位上。

    剛才在外面那一遭,大家都看見她臉色冷然,帶著狠意,一時沒人敢上前詢問。

    許熙想起來很多事。

    有一次家里丟了錢,父母把現金看的很嚴,把存錢的抽屜上了鎖,作為孩子是并不知道他們把鑰匙放在哪里的。

    但上了鎖的抽屜,可以往外拉開很小的一道縫隙,許小弟才幾歲,手小小的,剛好可以鉆進去,悄悄地把錢拿出來。

    而許熙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他用那些錢買過零食和玩具,拿到她面前炫耀。

    最終事情還是暴露了,吳美娟發現少了五十塊鈔票,把孩子們叫來質問,孩子們排排站,許熙說自己沒有,而許小弟則污蔑是她拿的。

    許熙試著解釋過很多次,向父母證明不是她,但沒有用。

    她最終還是被狠揍了一頓。

    真疼啊。

    許熙在這一刻才明白,原來長大也并不是萬能的解藥,長大后有些事情仍舊不會變。

    她就像一滴水進入一堆火中,刺啦一聲,被燒干了。

    許熙又想起在家里時,她不小心打碎一只碗便會被罵個不停,她總是感到害怕,而弟弟打碎碗,他們只會說碎碎平安,把他抱起來告訴他沒事的。

    小的時候,她努力想做父母眼里的好孩子,但卻總是獲得失望的、厭惡的眼神;長大后,喜歡上了一個人,也就總是想把好的、完美的那一面展現給他,想要樣樣都不出差錯。

    但現在,一切都像那只碗一樣,被打碎了。

    周允競會怎么想?

    她抄襲,她打人。

    對方是高晴。

    ——剛向周允競屢次三番示好過,在他眼里遞出過橄欖枝的女生。

    一個氣勢洶洶,一個善解人意,會站誰?

    簡直就是廢話。

    任誰都會選擇后者,如果許熙是這件事的局外人,許熙同樣會做出相同的選擇,畢竟她現在這樣“劣跡斑斑”。

    道理是這樣沒錯,但許熙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酸澀。

    她心里亂,有相當一部分是因為那些棘手的謠言,她如芒在背,也有一部分,是周允競的那一眼。

    二選一,許熙永遠都不是會被選擇的那一個。

    周允競進了教室,叫她:“許熙。”

    聲線低,且淡。

    許熙聽見,頓了一下。

    不知道他叫她做什么,是來像那群人一樣質問,還是責怪,他看見了她最差勁的一面,看見她欺凌的場景,最溫和的結果,是讓她去給受害者道個歉。

    而許熙絕不可能這樣做。

    恰好第一節課的生物老師進來了,講中考的題目,許熙咬著牙,沒應周允競,手撐著右臉,擋著,頭側向靠墻那一邊,兀自翻著試卷,一聲不吭。

    見狀,周允競瞇了瞇眼,往后靠,沒再說話。

    許熙翻著試卷,心里卻全都在想他,幾乎都能想象出他現在的模樣。

    不爽的,不耐煩的。

    這次余啟來,她見識到他私下的一面,其實脾氣挺差的。

    許熙一個人對著墻壁,咬著牙,壓抑呼吸,眼睛像是要掉下淚來,但硬生生憋著,把心里那股委屈也憋著,吞下去往肚子里咽。

    就這么過了大半節課,生物老師講到一道本次考試中錯誤率很高的題,讓同桌之間相互討論。

    生物老師走下講臺,巡視到許熙這邊,提醒要快點展開討論。

    在生物老師走遠的身影中,在周圍討論的聲音里,許熙控制住情緒,看向周允競。

    她準備只看一眼,就收回視線。

    但就這么一眼,就被周允競抓住了。

    周允競翹著腿,停止了在手中隨意轉著的筆,撂下,也看她。

    許熙張了張嘴,沒說出來話。

    周允競嘆了口氣。

    許熙沒聽他嘆過氣,印象中,他都是志得意滿的笑,或者懶得搭理人的冷淡,而現在他做出了這樣的行為。

    許熙不懂他是想要表達什么意思。

    周允競腿放了下來,往里收,離她近了,漆黑的眼睛盯著她:“許熙,我不在這兩天,你就把自己搞成這樣?”

    第42章 第 42 章

    周允競這句話落下來。

    沒兇, 沒斥責,只是對她說這樣的一句話。

    許熙憋了大半節課的情緒,忍了那么久, 在這一刻,差點就有些控制不住了。

    她不著痕跡地眨眨眼,把那股澀意壓下,努力讓聲音保持正常, 看向他:“把自己搞哪樣。”

    周允競把問題拋回去:“你說呢。”

    空氣都像凝滯了,許熙喉嚨滾動,還是說了出來, 眼里有著許多猶豫:“反正你都聽到了,她們說我抄襲……還打人。”

    最后幾個字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說出來的,當著他的面,感覺重復一遍,就等于自我承認做了這些事情似的, 心里很不好受。

    周允競語調慢慢的:“你還有這本事呢。”

    這個回復, 許熙弄不清他是什么態度, 是站在誰那邊。

    她抿了下唇,不再看他,目光落在桌面上,看上去有點灰心喪氣,不說話了。

    自從許熙進來后,曹一恒不放心,一直悄摸摸地聽著后面的動向, 聽見兩人交流。

    眼見情況如此, 她急得身體一扭轉過來,伸手拍拍許熙:“怎么不說了, 說呀。”

    孫瑩瑩也跟著轉過來。

    然而兩人在對上周允競的目光后,齊齊欲言又止,像是有所顧忌,身體往后縮了一點。

    見狀,周允競不由得挑了下眉,也回看她們,意思是說啊,怎么不接著說了。

    曹一恒心想:嗎的那群神經病,非要把路過的周允競扯進來干什么,這件事和他有什么關系?真是莫名其妙。

    他在這件事中不就一路人嗎?

    轉念又想,難道真的有關系?高晴私下不會真的把他追到手了吧?

    因為和周允競勾搭上了,所以被欺負了,就連忙來告狀?

    ……那這情況就很微妙了。

    “呃,”膽子大的曹一恒硬著頭皮,問出一個問題,“朋友和戀人,出現了矛盾,你會選誰?”

    許熙應該算是他朋友吧?

    在兩人期待的眼神中,周允競平靜答:“我沒有戀人。”

    孫瑩瑩:“……”

    曹一恒:“……”

    怎么覺得他回答此問題的時候,眼神像在看弱智?

    “呃,”和預想的答案不一樣,曹一恒換了個說法,“那,朋友,和有好感的人?”

    周允競終于神色有點不耐煩了:“你們想說什么。”

    曹一恒卡了一下。

    而許熙在這個時候突然開口,她心氣不順了一節課,終于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事情不是你們看到的那樣,是因為高晴帶人圍堵著我,然后掐我了一把,我才推的她。”

    坐在教室里有視野盲區,曹一恒不知道還有這事兒,也忘了繼續和周允競聊,轉而對許熙氣道:“啊?她還掐你了,我都沒瞧見!怎么總玩陰的。”

    她伸出手就要扒拉許熙,問:“她掐你哪了?”

    “沒事。”

    許熙不習慣別人看,她身體往后退,避開曹一恒的時候,下意識用手捂了一下大臂內側。

    周允競給她了四個字評價。

    欲蓋彌彰。

    “你旁邊那個女生叫高晴?”

    曹一恒:“?”

    孫瑩瑩:“?”

    曹一恒從許熙身上轉開視線,驚訝問周允競:“你不知道?”

    他語調閑閑:“我為什么要知道。”

    許熙也抬起頭,看他,眼睫毛微動。

    不可能吧,孫瑩瑩憋不住了,接話:“她是給你送禮物的那個呀,給你送安神茶送藥那個。”

    周允競瞇了瞇眼,似乎好像是有這么回事,但不經過今天的提醒,他忽略掉了。

    當時周允競專注地在等周為河即將打來的電話,根本沒注意是誰、來送了什么。

    “放在你課桌上,你接電話出去了之后,沒再回來,上課的時候老范看見了,說放那擋視線,讓許熙給你拿下去放課桌抽屜里了,你現在還能看見呢。”曹一恒說。

    周允競果然從里面瞧見個箱子:“你們想要?”

    “不不不……”

    曹一恒沒來得及拒絕,周允競拎出來,塞到她懷里,抬了抬下巴:“給你們了。”

    曹一恒:不是想表達這個意思啊!

    生物老師在教室內巡邏,又轉了回來,怕被抓包到聊天,兩個女孩兒只好先抱著禮物箱轉回去,轉回去的時候因為太著急,還不小心碰到了后桌上周允競的書籍。

    此時只剩下許熙,在噪雜的討論音中,陷入一種對比式的沉默。

    周允競沒瞧她,慢條斯理地把書籍擺正了。

    當許熙以為他不會再講話時,他低著頭,修長的手指按著書籍,冷不丁開口:“疼不疼。”

    許熙愣了一下,說:“沒事,隔著外套的。”

    她說話的時候,看著他的側臉,他剛好把東西理整齊,等她話音落下后才抬頭瞧她。

    兩人視線相對。

    “我看看。”他說。

    周允競說要看她的傷口。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許熙頓了頓,露出了一種類似于抗拒的表情,一閃而過,但周允競捕捉到了。

    認識以來,周允競知道許熙從小到大一直封閉自己,很倔,什么都不肯說,也很不擅長表達,無論喜怒還是哀樂,情緒常埋在自己心里,自己承受和消化。

    周允競想起母親去世的時候,很多人找到他,一群已至中年的人當著他的面流眼淚,他們曾是母親的屬下、朋友、親人。

    許熙還真沒在他面前哭過。

    剛才站在那里跟人吵架的時候,被欺負的時候,也不哭。

    他知道她一直都是這種性格,而周允競最擅長事不關己隔岸觀火,按照他以往的處事風格來說,應該是由她去吧,他人好壞與他何干。

    但見到許熙這個樣子,周允競卻感到不順暢。

    周允競拽住她的衣領,把她拉到自己身邊。許熙猝不及防,身體趔趄了一下,連忙扶住課桌。

    剛坐穩,周允競伸出手,向上按了一下:“這兒?”

    許熙反射性嘶了一聲,意識到自己發出聲后,立刻閉上了嘴,不明所以地問:“你怎么知道是這里?”

    周允競聽見了,沒說話。

    為什么不回答。

    許熙弄不明白他,她想了又想,坐直,慢吞吞地把外套拉鏈拉開,里面是件短袖,果然在大臂內側有一片紅,是被掐的印子。

    她自己看了兩眼,猶豫地說:“沒事,隔著衣服沒破皮,等紅消退了就好了。”然后拉上了拉鏈。

    到這個時候了,許熙還是內斂著不吭聲,瞧著她這副模樣,周允競不由得來了火氣。

    他又在那個位置摁了兩下,沒什么情緒道:“這叫沒事?”

    許熙察覺到了周允競的情緒變化,他現在有點不高興,但許熙不明白他突然變得不高興的原因,她本來心情就不好,莫名其妙的,連帶著她自己也倔了起來。

    她忍著疼,唇線抿直,和他對視:“沒事。”

    跟互不相讓的對峙似的。

    周允競冷笑一聲,收回手,不再管她-

    晚上,門滴的一聲,開了。

    明西剛到冰箱拿水果,看向走進來的周允競,愣了一下,才說:“允競,你回來了。”

    周允競帶上門,低低“嗯”了聲,掃視了一圈客廳:“他們都走了?”

    “走了,就剩下我和余啟,我倆打算在你這兒再呆兩天,”明西看著他罕見有些疲憊的臉,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那邊沒為難你吧。”

    “能有什么,”周允競回答的簡單,“在國內他又不敢把我怎么樣。”

    “余啟問我你去做什么了,我沒跟他說,但他好像自己看出來了。”明西關上冰箱門,斟酌著說,“看出來你和你家里之間,有些不對勁。”

    周允競拎著外套,往里走:“我和他認識八年,到現在再看不出異樣就太鈍感力了。”

    “啊對了,”明西朝周允競擠了擠眼,“你千萬不要告訴我表哥和堂哥,我在你這里呆過,如果他們知道我回國第一件事不去看爺爺奶奶,肯定要罵死我的。”

    周允競向他做了個知道了的手勢。

    周允競是在兩天前收到了一條短信。

    周為河發來的,在知道周允競將他所有個人的聯系方式都拉黑后,周為河使用了新的號碼,向周允競發出了短信,內容是要見他一面。

    周允競并未理會,周為河不久后打來了電話。

    將近六個月的時間,父子二人進行了第一場通話,周為河威脅性地表示,他已經知道了周允競人在何處,勒令周允競回去見他一面,否則他會親自前往平城,到時候誰都別想安生。

    會面是在一家咖啡廳,周為河吩咐秘書包了場,偌大的廳內只有對坐的父子二人,透過透明的玻璃和觀賞植物,能看到路斜對面的公安局。

    周為河開始單方面對周允競進行了寒暄,他很擅長偽裝人設,但很遺憾,這個在這一方面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長子并不吃這一套。

    于是和藹可親的父親形象只維持了不到三分鐘,就撕掉面具了,周為河面露慍色,對周允競說:“好,你很好。”

    他直切正題:“你知道我為什么選擇這里和你見面嗎?”

    不等周允競回答,他伸出食指,指向斜對面的公安局,在空氣中點了幾下:“因為我要讓你看清楚,你弟弟幾天前就被帶進了那里,吃了很多苦頭!”

    周允競的手指搭在咖啡杯邊,笑:“他被帶進去,和我有什么關系。”

    他這廂火急火燎,而對面的周允競風輕云淡,不僅如此,還帶著笑。

    周為河覺得自己怎么生了這樣一個兒子:“阿泰好好的,去那個破地方之前還好好的,見了你之后就出現問題了,你不解釋解釋嗎?他去想勸你回來,不想讓這個家庭搞分裂,結果返程途中出了這樣的事,你還笑,你沒有良心嗎!”

    出事的當晚,周泰就被轄區警方帶走調查,事件牽涉到一條人命和重大輿情,周為河本質上是個商人,不是政客,沒法在這種嚴重的事情上和公權力對抗,讓周泰無罪釋放。

    周允競長腿翹著:“是我讓他嫖.娼的嗎?我讓他酒駕?”

    “他是因為壓力太大,心情不好,借此緩解而已,如果不是因為你從小和他關系就不好,今年又莫名其妙不著家,讓他總以為是哪里惹怒了你,不然會有那么大壓力嗎?”

    周允競的手從咖啡杯旁抬起來,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瞧見他敷衍的鼓掌動作,周為河簡直要被這個逆子氣死:“你想表示什么?”

    周允競扯了扯唇角:“沒什么,就覺得你說的很好。”

    周為河想起妻子最近每天都在家里以淚洗面,鬧著說“我就這么一個兒子”“阿泰肯定吃不了在里面的苦”,要求周為河一定想盡辦法,要讓周泰平平安安地回來。

    “他是酒駕肇事,完全可以取保候審,但現在那邊遲遲不同意,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周允競微微拖長了尾音,像是意味深長,“畢竟家里有保釋期間逃脫的先例,還是兩次,”他嘖了聲,惋惜式地搖頭,“信譽值太差了。”

    聯想到屢屢犯事的妻兄,周為河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頓了會兒,才說:“你別給我裝,國內的警察還管不到他在國外的問題,扯不到那么遠的,反倒是你,是不是你串通明家,聯合給你弟弟做局。”

    “我知道現在的負責人是明家那一派的人,你和他們私下關系不錯,如果你還不想把這個家鬧得很難看,那你就去把阿泰撈出來!”

    已經很難看了。

    越過玻璃窗,越過車水馬龍的柏油路,公安局辦事大廳人來人往,周允競的視線落在鐵質的長椅上。

    那天天氣很熱,正值盛夏時節,母親戴著口罩和墨鏡,把自己遮擋的嚴嚴實實,沒讓任何人跟著,獨自帶周允競出門游玩。

    四歲的周允競穿著藍色背帶褲,拿支冰淇淋,跟著迷路而且手機耗盡電量的母親進了公安局,她向工作人員借了充電器,對兒子說在這里等待父親來接。

    周允競舔了口快要化掉的冰淇淋,不能理解,為什么不自己打車回去,或者可以叫家里的司機來。

    母親聽完他的問題,笑他:“允競,你怎么沒有一點浪漫細胞,男孩子以后這種完全實用主義的思維是追不到喜歡的女孩兒的,迷路了嘛,所以就想讓爸爸親自來接我們兩個呀,不可以嗎?我們坐在這里等等他。”

    后來周為河果然來了,男人剛結束會議,還穿著西裝,周允競被他從長椅上抱起來。

    周為河捋了一把周允競的頭發,問妻子:“怎么出來玩還給他抹發膠啊。”

    “咱們兒子當然何時何地都要保持考究的造型,這樣很酷啊。”

    周為河不大認同:“天氣太熱,再考究,也都出汗黏掉了,先回家吧。”

    年幼的周允競不懂這些,只是在他懷里,咔嚓咬掉最后一口甜筒。

    一晃眼,十五年就過去了。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你在看什么!”權威受到挑釁,周為河不滿的聲音傳過來。

    周允競轉回視線。

    他還是西裝革履,但看上去老了很多,也胖了,與記憶中那個從公安局門口跑過來的男人身影短暫重合了一下,然后很快地分開了。

    十五年的歲月如洪流一晃而過,而他在這里質問他:“周允競,你想干什么?!”

    周允競只是平靜、簡短地反問:“父親想干什么?”

    他沒再多說話,然而正是這寥寥幾個字,讓周為河愣住了。

    周允競很少叫他爸爸、父親了。

    不是周允競在逼別人,而是周為河在逼他,一切的根源都在這里了。

    這場會面不歡而散。

    回到房間,周允競做了一場夢。

    夢到許熙在哭。

    剛結束幾個小時的車程,踩上最后一級臺階,女孩兒本來正和人氣勢洶洶的對峙著,一瞧見他人過來,眼淚就開始掉個不停。

    回到教室內也還在哭,一邊哭,一邊睜著眼睛看著他,目光毫不閃躲。

    她說:“周允競,我好疼。”

    他問她哪疼。

    她回復:“哪都疼。”

    “這里最疼。”

    她坐回座位上,靠著墻壁,主動拉開寬松衛衣的拉鏈,里面是件白色的短袖。

    她直接脫掉右邊的袖子,把那只胳膊伸了出來,邊哭,邊湊近到他面前,讓他看。

    周允競看了個清楚,手肘上方,大臂的內側,泛著一片明顯的紅印子。

    她皮膚白,那個位置肉又軟,因此格外明顯。

    周允競漆黑的眼睛盯著,吐出兩個字:“嬌氣。”

    他平時可不對她說這種話。

    只是難得見她這樣,一直哭個不停,還有點撒嬌似的鬧騰,跟小孩子在外面和人吵架回來找大人告狀一樣,反而讓他出現了一種想要逗弄的心思。

    “你怎么這么說我。”果然許熙被他評價的兩個字傷到,生氣不理他了,作勢就往墻壁里側縮,要和他拉開一個距離。

    見狀,周允競把她拉回來,拉到自己身邊,聲音有點低:“又沒說不可以。”

    “真的嗎,”許熙的眼里還帶點淚,看著他,“那你摸摸。”

    周允競順著她的話,摸了摸。

    許熙好像還是有點不滿足,對著他晃了晃胳膊:“還可以親一下嗎。”

    聽到她的要求,周允競回她:“行了,是不是有點得寸進尺。”

    他嘴上是這么說,身體卻很誠實地答應了她的要求,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傷口,含著,吮著,舔舐著。

    許熙左邊空著的胳膊環抱著他的脖頸,往下壓,一邊說疼,一邊又不讓他走,矛盾的不得了,哭著哼唧著,聽起來不是簡單的疼,似乎還有點爽。

    天旋地轉。

    周允競醒了。

    在黑暗中,他捂著眼睛,低低喘了口氣,緩過來,察覺到異樣,又罵了聲。

    半分鐘后,起床換衣服。

    凌晨三點,余啟還在倒時差,他打游戲必開麥,被睡覺的明西直接轟出了客房。

    余啟坐在客廳里,開著燈,正盯著屏幕打游戲,看見周允競從二樓下來。

    他本來只是瞟一眼,就打算收回目光,然而卻注意到了周允競手里拎著的衣服,才發覺事情沒有那么簡單,再也轉不開眼了:

    “你為什么大半夜洗睡褲?”

    第43章 第 43 章

    運動會的正式名單一公布, 讓九班所有人都再也無法坐視不理。

    因為十班出場的順序,在九班前面。

    在這種情況下,可以說, 哪方先出場,就等于哪方占據了絕對優勢。

    這件事情必須解決,必須討論一下,不能拖。

    為了不打擾同學們在教室內的正常午休, 幾個人商量著,找了個校外的便利店,召開了一場會議。

    今日天氣陰沉, 中午休息的時間,便利店里沒什么顧客。

    老板養的一只白色比熊犬也不出去玩耍了,毛絨團子在便利店里很乖地趴著。

    兩張桌子橫著拼了起來,圍坐著八個人,外圈是幾把椅子, 里面是靠墻的軟座。

    班長吳璇首先發言:“大家都知道現在是什么情況了, 咱們想想該怎么辦吧。”

    “我先說明一下。”接著發言的是許熙, 她做好心理建設,看著一圈人。

    她說的有些慢,但表達的意思很明晰:“我知道很多人也在疑惑,同樣懷疑我……盜取了隔壁班的創意,但我必須說出來,我沒有,在這個緊要關頭我沒必要撒謊, 這一點曹一恒和吳璇都能證明, 有很多細節是我們三個人共同商討的。”

    被提到的兩個女孩都點了點頭,曹一恒說:“對, 比如第三part那幾個變換的動作,就是當初我主動向許熙提議的,許熙才采納,十班有和第三part一模一樣的部分,反過來用這個污蔑許熙抄襲,這完全不成立!”

    曹一恒氣道:“誰吵鬧的聲音大誰就有理嗎?我還說十班是抄襲我們呢!”

    因為便利店里都是自己人,所以曹一恒說的毫無顧忌。

    許熙在聽到她這句話后,卻頓了一下,想起來什么。

    她抽絲剝繭,慢慢地復盤。

    回憶起到教師休息室交初稿策劃案那天,高晴和吳之璐先跟著高有志講她們的方案,路過許熙時朝她看了兩眼,眼神莫名;

    回憶起因為李欣怡的關系,高晴也連帶著看許熙不順眼,但知道許熙是九班活動策劃后,一反常態、屢次三番主動問她準備的怎么樣了;

    回憶起有次回到宿舍,許熙發現自己的東西好像被動過,但當時她以為只是自己太敏感記錯了。

    如果說只有服裝部份相同,可以歸結為巧合,但其他許多方面的細節,都和她的第一次提交的初稿一模一樣。

    突然發酵起來的輿論,緊接著便被掛在了表白墻上,而且貼子里只提到了她一個人的名字,避開了其他所有相關人員,像是一場專門針對她個人的行動。

    …………

    許熙很確定,方案中的每一個過程,每一個道具和走位,都是她在宿舍利用課余時間,不斷推翻、重建、挑選,一點一點自己原創構思的,怎么會有現在這種情況出現?

    宿舍。

    宿舍!

    許熙捕捉到這一點。

    之前沒什么顧忌,策劃案直接放在宿舍的桌子上過,那里是公共區域,只要在宿舍,在她離開的時候,誰都能翻看。

    這不是簡單的巧合,而是一場早有預謀的、倒打一耙的設局。

    察覺到這一點,許熙整個人都要炸起來。抓住真相的恍然,荒謬,委屈,氣憤,手指在衣角邊攥起,到最后還有些一時間不知道如何破局的茫然。

    下午一點半,卻像是即將進入晚上一樣,厚重的云層沉沉地壓下來,整個世界都變暗了。

    幸好便利店內燈光明亮,魏杰往外看了一眼,吐槽:“操,外面更陰了,這天氣和老子目前的心情一樣糟糕。”

    許熙不由得撫了一下胳膊,有點冷。

    已經進入11月份,北方的氣溫說變就變。

    天邊一聲滾雷,雨啪啪的落下來,與此同時,便利店感應門打開,本應隔絕在外的雨聲變得更大,清晰地傳進耳朵里,有人攜帶著水汽進來。

    大家都在商討事情,本不至于分心,但來人實在太顯眼。

    灰色連帽衛衣,外面套了件棒球服,站在收銀臺前,左手拎著袋子,握瓶剛拿的純凈水,低著腦袋結賬。

    寬松的連帽蓋著半個頭,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一點線條利落的下頜。

    腿長,身段挺,即使看不清臉,都能讓人感覺出來,挺有氛圍一男的。

    只是站立的姿勢,付賬的姿勢,越看越覺得有點眼熟,這種感覺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有人和許熙有同樣的感受,不知道誰試探地喊了句“周允競”。

    他聽到聲,側過頭。

    視線對上。

    周允競。

    真是他。

    他像是才發現這群人,目光先是掃過叫他的男生,后來才順著掃過坐在外圈的許熙,看她的目光與其他人沒有任何差別。

    都短暫。

    誰都沒想到能在這兒碰到他,籃球隊求著他當陪練了這么久,也算是一份子,一開會就把人排除在外,好像是有點不太好。

    怕他誤會,魏杰連忙解釋:“啊競哥,來,來坐。我們不是聚餐玩,而是在這兒商量點運動會的事,看你沒在學校,所以沒叫你。”

    雖然認為以周允競的性子,叫了也不會來,但話總是要說,都和他打招呼:“別走了,坐唄坐唄”。

    眾人留他,給他讓出位置。

    連便利店老板的趴地上的那只比熊,周允競一進來它就動了起來,跟著他亦步亦趨,繞著褲腿轉圈。

    周允競沒有表現出喜歡或者厭惡,情緒很淡,拿它當空氣似的,沒干涉。

    他走過來,離最近的孫瑩瑩看清他拎著袋子里面的東西,不由道:“藥?”

    “你生病了?”

    周允競略微仰了下脖子,按了按喉嚨,衛衣帽子順著他的動作滑了下來。

    全部面容暴露在空氣中,聲音有點低啞:“降溫了,有點感冒。”

    “保重貴體啊。”體育委員說。

    剩下幾人也紛紛附和。

    只有許熙還想著昨天的事,一時間沒吭聲,同樣,周允競也沒往她那看。

    像完全不熟似的,這和以往相比太不尋常了,好歹也是同桌。曹一恒嗅到一絲絲的不對勁,趁周允競落座的功夫,湊近許熙,用只能她們兩個人聽見的聲音問:“哎,昨天后來……你和他鬧不愉快了啊。”

    連曹一恒這種思維比較大條的人都看出來了,許熙垂下眼,嘴上卻說:“沒。”

    沒有鬧,但應該……確實不愉快。

    看今天的反應,估計他也還記著昨天的事呢,許熙當時和他對峙,倔的不得了。

    她知道這樣不好,但十幾年的性格,一朝一夕沒法改。

    即使能改,又偏偏遇上的是周允競,許熙在他面前總有種格外的死要面子。

    他大少爺勁兒犯了,有脾氣有個性,懶得慣著誰。

    想到這里,喉嚨有些發緊。

    見周允競坐在里面慢條斯理地拆藥盒,曹一恒對許熙說:“噢,那就是他生病了不想多講話。”

    許熙“嗯”了聲,心里卻在想,怎么和大家都說話了,就不理她。

    越想,心情就越復雜,如果非要用一種詞匯來形容,比較貼切的可能是癢。

    而這種心癢,在有一刻達到頂峰。

    那時其余幾人正激烈地討論著,許熙剛好停下來,渴了喝口水,唯獨在這個時候,正正好和周允競對視。

    他靠坐在里面的軟座,離她很遠,左手手腕沒戴那塊機械表,看上去真是臨時不得不出門來買藥的,長腿隨意放著,在角落里懶洋洋的,骨節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逗弄那只小狗。

    比熊扒拉了上去,嚶嚶著叫。

    他逗著,眼睛沒往那落,卻看她。

    其余人都在討論,沒有注意到他們,兩人視線在空氣中無聲交匯。

    “許熙,你覺得呢?”

    一聲詢問將許熙拉回來,周允競也收回視線,吳璇在問她要不要更換服裝的事。

    沒等她回答,魏杰先抱怨道:“誰知道運氣怎么這么差,十班第四個上場,咱們班第六個上場。一模一樣的衣服,后出場的肯定比先出場的吃虧啊,到時候人家裁判一看,誒這個后出來的班怎么回事,怎么和之前的一樣呢?太尷尬了。”

    老好人孔楠打圓場:“算了,別埋怨了,結果已經沒法更改了,不是在前面,就是在后面,百分之五十的機率,誰說得準呢。”

    “換了不就說明心虛了,不就說我們害怕了,我們堂堂正正,憑什么換!”曹一恒說。

    要是其他班級也許不會這么認真,但十班,那可是有幾年不對付的經歷,越到后來齟齬越深,連著他們班主任都幫著拉偏架,肯定不能隨隨便便就這么算了。

    魏杰反駁:“那你說怎么辦,要和他們穿一樣的衣服,還是后上場,拋開其他因素,咱們班有些成員都不干,到時候他們一撂挑子,出場的時候人都湊不齊,我看你怎么辦。”

    聽到魏杰的話,曹一恒急的直抓腦袋,根本想不出解決的辦法:“啊啊啊好煩。”

    吳璇連忙道:“你們冷靜點。”

    “這讓人怎么冷靜,憋屈的要死,他們這一招高明,故意和我們撞了方案又來倒打一耙,我們在前面出場她們也不吃虧,我們在后面出場剛好合了他們的意,怎么會這么惡心!”

    “所以咱們換衣服。”吳璇一錘定音。

    “可以。”

    “贊同,反正還有幾天。”

    “只有我抓住了華點嗎,”冷茁壯指出問題所在,“再租衣服,錢還夠嗎?”

    吳璇也是才想到這茬,肩膀垮了下來:“你提醒的對,不夠了,班費沒了,租這些衣服用了1440。”

    有人問能不能把現在的衣服退了,被回復:“想什么呢,都拿到手幾天了。”

    曹一恒說:“問題是老板當初和我們承諾的這款只租給我們一家啊,怎么又租給她們了?”

    她瞧見高晴提著裝衣服的袋子,外面可是印著同一家店的logo。

    “是的,當時就考慮到了這種情況,”許熙說,“老板和我們再三承諾,不會再出租給別人,我們兩個還有聊天記錄,以此為前提,確認之后才租賃的。”

    “出爾反爾。”

    “為了多賺錢不守信用,能不能以這個為理由找他理論,把租費要回來?”

    “不知道啊咱們都是法盲,能申請一下法律援助嗎?”

    “魏杰你去!”曹一恒推他。

    “啊?”魏杰指著自己,“那店在那開幾十年了,老板跟地頭蛇似的,我堂食吃個包子里面有蒼蠅都不敢找店家理論,你這讓我去?”

    曹一恒罵他慫。

    他們還有心情拌嘴,許熙卻完全沒這個心思,做得越多就容易錯的越多,衣服主要是她租的,現在出了問題,雖然大家都說要共同承擔,但許熙覺得主要問題還是出在她這兒。

    她應該為此負責。

    嘆一口氣。

    快要上課,外面雨逐漸小了,眾人三三兩兩回去,沿著走廊下走,許熙帶著繁雜的心事,走在后面,一邊想剛才的會議沒討論出實質性結果,一邊三心二意悄悄留意更后面的周允競。

    剛才在便利店的時候,全程對他們的話題興致缺缺,也沒接話,估計就沒聽。

    有風吹著雨絲斜斜地往里刮,打在人身上,濕潤冰涼,許熙往里縮,卻瞧見側后方的周允競沒什么反應,還是平時那副風雨不動的樣子,單手插兜,慢悠悠地走,只是多了點感冒的倦淡。

    想和他說話。

    抑制不住地想。

    想問他怎么把自己搞生病了很難受嗎,問他是不是還在生氣所以才不理她,想跟他說其實她一點也不想和他對峙。

    想上去和他說話和他一起走。

    又想起他看她的那一眼。

    心口癢。

    而這個時候,許熙察覺到溫熱的觸感。

    周允競不知道什么時候跟了上來,用剛才和摸那只小狗一樣的手法,捋了下她的頭發和后頸。

    轉瞬即逝,只撂下一句話:“給你找了律師。”

    然后越過她走了。

    與此同時,許熙口袋中的手機嗡的震動一聲,她站在原地,看著周允競的背影,愣了會兒才拿出來,打開。

    微信好友申請欄里,有新的添加。

    一位律師。

    頭像是真人證件照,黑色西裝革履,看上去就很專業。

    許熙通過申請,對方先發來消息,自我介紹叫譚康,表明來意說是周允競推薦的案源,只是具體內容還需要他與她這位當事人之間進行溝通。

    原來剛才,周允競聽內容了。

    感冒著,還有精力幫她找個律師。

    許熙修改備注為譚律師,與他詳細說明了情況。

    聽著如此再小再簡單不過的一個民事糾紛案件,譚康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許熙收到對方的詢問。

    譚律師:【請問您的標的額是多少呢?】

    許熙敲字,認真回:【1440元。】

    然而,在她回復完消息后,對面卻沉默了很久。

    然后才回過來一條消息。

    譚律師:【我的咨詢收費標準是2500/h。】

    這次沉默的人輪到了許熙。

    ……

    真的假的,未免也太貴。

    咨詢費都比要拿回來的錢多了,那還找律師干嘛。

    許熙手指在鍵盤邊緣滑著,咬了咬嘴唇,沒再回話。

    譚康目前是法律圈公認“金字塔頂端”紅圈所的一名大律師,多年前做過周家公司的法務,擅長訴訟仲裁、金融與類金融、私募股權等糾紛案件,參與辦理過眾多疑難、重大復雜且標的額達千萬的爭議案件。

    周允競親自推薦的案子,標的額1440??還有零有整的。

    認真的嗎?其實少個了萬字,對吧?

    他轉頭詢問周允競,是不是故意拿他這位前員工尋開心呢。

    周允競只回他四個字:少的我補。

    這話說的。

    意思很明確,就按平時的標準辦,少的賬單從周允競那邊支。

    譚康回過味來,這是做一場明顯賠本的買賣來哄人開心啊。

    行吧,金主有錢,說什么就是什么,只要錢到位,一切都好說。

    憂愁的許熙,收到了本以為不會再有下文的消息。

    還是一連三條。

    譚律師:【許小姐,[握手][握手],不好意思,剛才有些忙,著急打錯了】

    譚律師:【多打了兩個零,其實收費標準是25/小時,這個案子我可以接。】

    譚律師:【剛才咱們兩個聊了十分鐘,您看這邊收您5元怎么樣?[憨厚笑]】

    許熙:?

    第44章 第 44 章

    許熙就算再遲鈍, 也意識到有點不對勁。

    如果不是周允競剛才已經提前告訴了她,許熙會以為自己遇上了什么新型騙術。

    許熙做事謹慎,不敢貿然下決定, 還是打算先問問周允競本人。

    然而一從手機上抬頭,往前看過去,他人已經走出很遠了。

    思來想去,發過去微信消息。

    過了一會兒, 周允競那邊的消息回過來,意思是讓她放心用。

    許熙信周允競,于是對他說:[謝謝]

    周允競那邊沒再回。

    許熙盯著聊天框, 猶豫再三,慢吞吞打出詢問的話:“你為什么感冒了”

    打出來之后,又按下刪除鍵,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覺得像沒用的廢話。

    ……

    [感冒了要吃清淡一點的, 可以試試雪梨紅棗小米粥, 梨去皮切塊, 紅棗去核,小米、梨子、紅棗一起入鍋,水蓋過食材,大火煮開沸騰后轉小火煮30分鐘,然后再根據自己的口味加紅糖,再煮3分鐘出鍋。]

    [如果想喝咸粥的話,可以試試香菇雞肉粥, 先把白米粥煮好, 胡蘿卜和香菇切小塊炒八成熟,再放入煮好的白米粥煮2分鐘后, 再加入切碎的熟制雞胸肉煮3分鐘出鍋。]

    [……]

    周允競看著許熙突然發過來的幾串消息。

    ——是幾款適合在生病期間吃的粥類食譜,還貼心地考慮到了這些食材是他家里都現有的。

    就是挺一板一眼,說話的方式像個人機營銷號。

    可以直接改名為【熙熙愛美食】或者【熙熙聊健康】。

    他故意問:[這是什么。]

    [幫你找律師的報酬?]

    過了好一會兒,那邊才回:

    [……不是,本來就想告訴你的。]

    隔著屏幕,周允競都能想象到許熙在另一端看到他的提問呆愣一會兒,然后又有點郁悶地、認真辯解的樣子。

    他有點想笑-

    Salzburg:[不然你親自來我家幫我做?]

    許熙認真回他:[好]-

    Salzburg:[逗你的]

    [你當自己是田螺啊]

    許熙一開始沒理解田螺的意思,只知道溫麗姝經常讓她幫忙分辨田螺和福壽螺。

    田螺和福壽螺長得很像,但前者可以食用而后者不能,福壽螺寄生蟲很多,有些黑心老板會用福壽螺冒充田螺售賣,從而危害食客身體健康。

    許熙的靠譜同樣也體現在鑒螺方面,一雙火眼金睛沒少幫溫麗姝規避風險。

    她思維飄了一大圈,才反應過來,周允競說的完全與那些不相干。

    他在這里用田螺姑娘的傳說典故。

    又聯想到之前有次他說她“小演員”。

    他好像有點愛給她起外號。

    周允競安排的人辦事效率果然很高,譚康隨便派個手底下的實習生,都能把這種小糾紛辦的漂漂亮亮,很快就成功把錢拿了回來。

    吳璇知道經費回來后激動地不得了,但沒高興多久,就擔憂地問許熙:“之前我們就跑了很多地方才找到一家合適的,現在這個時間,不少學校都在開運動會,衣服估計都租出去了吧?”

    許熙搖搖頭,難得堅定地開口:“不租了,打算自己做。”

    “自己做?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你在開玩笑嗎?”

    “沒有。”

    其實許熙心中早就有了計劃,一開始在向班主任提交方案初稿的時候,她的服裝部分planC就是自己設計的班服,但當時范國明已經做出了選擇,她便不好再提。

    許熙從小就愛玩換裝游戲,這么多年也曾私下里試著涂涂畫畫、設計衣服,沒到多專業的水準,但對于設計班級服裝來說是足夠了。

    白色的底襯,兩側袖口處是班級和學校相關的logo,T恤前后是同學們自己手繪的、具有個人特點的Q版團子形象。

    許熙先征集手繪初稿,然后為了美觀和呈現效果,再對他們的手繪進行修改和統一。

    魏杰在Q版團子上畫了個機車,他在哪都放不下他的寶貝摩托;

    冷茁壯把團子畫成了鼓鼓的肌肉樣,表示自己很結實;

    曹一恒設計自己的團子戴著冕旒,放言“朕是皇帝”,還要把魏杰的改成太監。

    ……

    征集完所有同學的手繪稿后,許熙立刻跑到網吧開機子在軟件上修改設計圖,并且一個一個在T恤上規劃好位置,制作完畢后,發給聯系好的商家。

    同學們見到樣衣后,眼睛齊齊一亮,給出了高度評價,重要的是新版的班服不僅融合了班級和個人獨特的元素,而且在運動會結束后也可以自己留著,不用再歸還回去,特有紀念意義。

    得到了認可,許熙也很高興。

    唯一反應有些異常的是周允競。

    “我在你心中,形象這樣。”周允競看著T恤上印制的,頭頂金色光環,兩側長著潔白小翅膀的Q版團子,問許熙。

    當初許熙讓周允競也畫一個自己,他興趣不大,直接讓許熙替他畫了。

    聽著周允競的詢問,許熙抱著衣服,嗯嗯點頭。

    點頭完又有些擔憂,不知道周允競本人滿不滿意?

    反正周允競在她心中就是這個樣子的。

    是天使。

    然而周允競沒說滿不滿意,只是抬了抬下巴,問她:“你的呢。”

    許熙有點尷尬,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衣服上一個白色的團子,團子頭上左邊一個大寫的X,右邊還是一個大寫的X。

    “真是簡單粗暴。”周允競評價。

    X X,名字縮寫。

    許熙對此辯解是,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特點,索性直接寫了名字縮寫。

    周允競再看那只許熙團子,上面的表情類似于:

    — —

    —

    寥寥幾筆就勾勒出許熙平時的神韻。

    怎么有人連Q版形象都能做到看起來那么呆的。

    周允競心想,哪里沒有特點,上面換成一對小狗耳朵就差不多了-

    403宿舍里最近鬧得很僵,讓本來就不怎么良好的氛圍更是雪上加霜。

    這次的僵主要針對許熙,主要人由高晴發起,算是徹底和她撕破臉了。

    孔楠和孫瑩瑩也被連帶著不敢在宿舍內多和許熙說話,怕引火燒身,許熙表示理解,把新的策劃方案往桌子上一放,獨自推開門前往洗漱間,去洗澡了。

    運動會當日,是個大晴天,從清晨六點多鐘開始太陽就已經初顯威力,像個被煎透了的金黃蛋掛在空中。

    頭頂著藍天,方陣組站在操場一處空地上做賽前準備,女孩子們嘰嘰喳喳著涂防曬霜,在說今天真熱,這多變的秋季天氣。

    吳璇扛著紅底金字的班旗,等會兒她要走在最前面帶領隊伍。

    “領導們還是享福哦,留我們在下面曬大太陽。”曹一恒看著前方高高的主席臺,對許熙吐槽。

    平城一中其他的基礎設施做的不怎么樣,但操場明顯用足了經費,橘紅色的橡膠跑道圍著偌大的綠蔭草坪,足夠容納下從高一到高三的所有班級還綽綽有余,兩側高高的觀眾看臺從下往上呈階梯式分布,中間是單獨加了蓋的主席臺,一片蔭涼。

    主席臺前拉著一條長長的紅色橫幅,寫著金秋運動會標明主題,主席臺后方是一大塊電子屏幕,到時候會實時播報比分,工作人員正在按照位置擺放領導們的臺簽。

    清晨七點十分,隨著主持人從話筒聲中傳出抑揚頓挫的開場白,開幕式正式開始,各個班級的方陣依次入場。

    這個項目進度很快,參賽的方陣從候場區進入,走一段十幾米的直線跑道,然后停留在主席臺前根據設計好的內容變換陣型讓領導評委們審閱,再進入休息區算作結束,一個班級頂多占用上五分鐘。

    每個班級都有專門劃定的觀看位置,許熙給同學們發放完應援的小紅旗,回來坐在噴了藍色涂料的看臺椅子上,瞧見旁邊曹一恒的動作,問她在做什么。

    曹一恒拿著紙質筆記本,奮筆疾書:“記分數,我要把在我們前面出場的方陣隊伍得的分數全記下來!”

    ……好認真。

    評分規則為去掉一個最高分,去掉一個最低分,剩下的取平均數,然后通過屏幕和擴音器進行播報,整個操場都能聽得到結果。

    曹一恒恨恨在筆記本上寫下十班的最終成績:89.5

    算是一個很不錯的分數了。

    曹一恒繼續恨恨:“本來這該是咱們的。”

    見她意難平,許熙只好想了想措辭,安慰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好吧,”曹一恒左右看了看,湊到許熙耳朵邊:“我跟你說,幸好我們衣服換了,進場的時候,你沒瞧見隔壁班那群人的表情,由一開始的想看好戲,到后來看到我們換了衣服又掩飾不住的目瞪口呆,呵呵,小九九落空。”

    “你倆在這兒說什么悄悄話呢。”背后突然傳來魏杰的聲音。

    許熙和曹一恒齊齊抬頭瞧過去。

    幾個男生正沿著看臺旁邊的空道走下來,他們都穿著新的班服,魏杰脖子上還掛著個單反相機,周允競隨意地站在他旁邊,因為陽光太盛,微瞇著眼。

    很少見周允競穿亮色,還是帶花哨圖案的,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不少,許熙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挨著走道坐在外面的曹一恒作勢要往里面坐,給幾人讓出座位,魏杰見狀擺擺手:“我們不坐,籃球組等下在東邊的2號帳篷下抽簽,我們去圍觀一下。”

    “對了,曹一恒,”魏杰把脖子上掛著的單反取下來,遞給她,“剛才見老范,老范把這相機給我了,說讓活動期間給咱們班拍點照。”

    “給你的,你又給我干嘛?”

    “沒時間啊,又要去看抽簽,到時候打籃球還要上場,忙不開,你又沒事做,等會兒方陣一定要好好拍。”

    “方陣又沒你,你這么積極干嘛,何況我用手機拍不就行了,沒什么區別!”

    這時,周允競插進一句話,淡聲解釋:“相機的質感要好一些,也更高清。”

    曹一恒敢直接懟魏杰,卻不敢懟周允競,更何況他說的有道理:“行行行,我拍我拍。”

    周允競略微點了下頭,轉而看向坐在一旁的許熙:“別太緊張。”

    第45章 第 45 章

    “剛才周允競是和你說的吧?”幾個男生走了之后, 曹一恒用手肘拐了下許熙,問她。

    許熙突然被問,“啊”了一聲。

    “剛才我可是瞧見了, 他是看著你說的。”

    其實許熙也瞧見了,趁著周允競和曹一恒說話的時候,她悄悄看他,沒想到聊著聊著, 他的視線居然移到了自己身上,把她當場抓包。

    “嘖嘖,我怎么覺著……周允競對你挺好的。”

    許熙放在座位邊的手指不著痕跡的蜷了下, 背倒是仍舊坐的很直:“嗯?”

    “就,他居然跟你說讓你別緊張,我打賭絕對是跟你說的,天哪,你那么淡定, 完全沒有我緊張好嗎?這椅子都快被我摳爛了, 他也沒來跟我說這些。而且, 他居然穿了班服!酷哥穿這種幼稚的衣服,絕對是為了給你面子才穿的!”

    許熙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心臟像是被小貓抓了一下。

    手上還是拉了拉曹一恒,示意她小點聲。

    她搖搖頭,說:“是班主任讓穿的。”

    一開始,范國明聽到匯報后,同樣感覺很棘手, 還好許熙她們及時提供了備選方案, 范國明看到后也非常滿意,特地到班里號召大家都穿一穿, 統一服裝,彰顯一下集體精神。

    “NO,此男絕非聽話之輩,”曹一恒反駁著她,“更不用提集體精神,我覺得他壓根就沒有這玩意兒。”

    曹一恒說出自己的想法,嘖嘖道:“非要說的話,他只有強烈的個人主義吧。”

    許熙是遲鈍,但不是傻,認識以來發生的一樁樁一件件,加上此刻曹一恒在耳邊的話,許熙覺得,周允競對她……確實有點好。

    她和他的交集,也越來越多了。

    許熙不敢細想,似乎再探究下去,會得出一種超出心跳范圍的結論。

    曹一恒不知道許熙此刻繁雜心緒,見她沒怎么吭聲,只當她不愛聊這些,擺擺手,注意力回到相機上:“算啦,還是研究下這東西吧。”

    “魏杰給我有什么用,我看他是又偷懶,我這是第一次摸相機啊,”曹一恒看著P、AV、TV、M一堆英文選項腦袋都大了,“這些按鈕都是什么和什么?到時候拍不好又要怨我。”

    她長嘆一聲,扭頭問坐在后面的本班同學:“你們誰會用相機,等會兒拍點照片?”

    大家紛紛搖頭。

    “我就知道。”曹一恒又哎一聲,把頭扭回來。

    見她發愁的不得了,許熙說:“不然讓我試試。”

    “你會?”

    “會一點。”

    “深藏不露哦許熙,可以可以,交給你了。”

    沒過多久,總算是知道魏杰為什么要把相機給她們了。

    終于到了自己班出場,在音樂聲中,曹一恒邊緊張地掐大腿,邊看著走在最前面,穿著禮裙、舉著班旗的吳璇,感慨:“吳璇有股端莊大氣的感覺,真漂亮,女神女神!”

    各個班舉旗子的女孩兒們都卯足勁兒了打扮,十分賞心悅目。

    許熙贊同點頭。

    看到吳璇的長裙拖在地上,她有些擔憂道:“是不是應該找人幫忙在后面托著,有點拖地了,弄臟怎么辦。”

    “你考慮得很多嘛,安啦,那是她自己的裙子,沒關系的。”

    曹一恒剛說完,瞧見方陣兩側站著的玩偶:“不是,我看錯了?那是咱們班的嗎,還是走串場子了?”

    一個粉色的玲娜貝兒,一個變形金剛里的大黃蜂。

    兩只大大的玩偶跟著隊伍一起走了出來,站在操場上,手里還握著五彩繽紛的帶線氣球。

    “許熙,”坐在后面一個叫佳佳的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奇道,“這是你們臨時加的嗎?”

    雖然佳佳沒有參加方陣,但排練的時候她去圍觀過,當時沒有這個呀。

    許熙本人也處于懵的狀態。

    “是魏杰!”看了一會兒,曹一恒破案了,“左邊的那個粉狐貍一定是魏杰,即使套個殼子,我都能看出來,走路姿勢和他一模一樣。”

    一顛一顛的,自認為很帥的體育生走路方式。

    曹一恒:“臨時加創意也不商量一下,嚇人一跳。”

    不過無論如何,效果還是非常出彩的,兩只玩偶蹦蹦跳跳,一會兒同主席臺揮手,一會兒同觀眾看臺飛吻,伴隨著歡快的、精心挑選的音樂鼓點,卡上節拍,氣氛前所未有的熱烈。

    五顏六色的氣球放飛升至天空,又啪的一聲自動在空中炸掉,既貫徹了環保理念,也方便結束后清理。

    “玲娜貝兒好萌!”

    “大黃蜂,酷!”

    “那個舉牌上畫的是什么?挺有創意的。”

    ……

    許熙咔咔按下快門。

    十幾歲的少年們歡聲笑語,玩偶,氣球,服裝,道具,幾種顏色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副清新的畫面,在蔚藍的天空下,在燥熱的天氣里,像是讓人咕嘟咕嘟喝下了一杯清爽的果汁,所有煩惱一掃而空,整個場景呈現活潑有趣又不失序,使評委們耳目一新。

    九班同學們在觀眾席揮舞著小旗子。

    90.15!

    大家齊心協力,拿下了出場以來的最高分數。

    看臺上頓時傳起一陣歡呼。

    曹一恒激動地抓住許熙,叫道:“贏了!”

    旁邊有人道:“一等獎到手,到時候要把那個鑲金邊的榮譽證書掛在正墻上!”

    許熙也跟著高興。

    九班和十班看臺區是挨著的,瞧見隔壁聽到成績后瞬間變差的臉色,曹一恒爽得要死,拉著許熙就往方陣的休息區奔。

    好多人在和吳璇合影。

    魏杰站在操場一角,正往下脫玲娜貝兒的頭套,嘴上嘟囔個不停:“居然讓我穿粉色,真男人就該做大黃蜂!”

    曹一恒一來就聽見他的抱怨,上去拍他:“不許掃興,別讓我再最快樂的時刻扇你。”

    “嗷!”魏杰轉頭,“曹一恒,你不夸我就算了還扇我?這主意是我想的好不好。”

    曹一恒說:“也不說一聲,還以為來搗亂的呢。”

    “你見過哪個搗亂的這么用心的,妥妥的錦上添花好吧,結果如何,贏了吧。”

    冷茁壯慢慢脫下大黃蜂的衣服,用手扇著額頭,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樣:“好熱。”

    “還好嗎?”許熙問道。

    他被悶到了:“有點暈,這個出氣口太小了。”

    曹一恒觀察了下大黃蜂的構造,對魏杰嘖嘖道:“你要感謝一米九幾的大壯替剛剛一米七的你承受了這些,要真讓你上,那出氣口應該在你腦袋頂上,而不是鼻子邊,你就當場窒息了好不好。”

    眾人都笑。

    這時,體育委員呼哧喘著氣跑過來:“先別高興了,咱們班,咳咳,抽簽和十班打籃球,就在半小時后的A區籃球場。”

    這也太巧合了。

    魏杰當即道:“不可能,高三有二十幾個班,多少種分配方式,咱們班就這么巧和他們撞一塊?逗我呢。”

    又不是什么玄幻劇情,還能綁個類似于不湊一起就會死的契約線咋的?

    “我拿這種事騙你干什么。”體育委員嚴肅道,“確實不能巧到這個地步,我懷疑是做簽了。”

    他聲音低了些:“方陣比賽結束之后,高晴和高有志一起在抽簽帳篷那呆了好久,這個結果是他親手‘抽’出來的。”

    學生之間的事他一班主任摻和什么,魏杰無語的要死:“想找回點面子唄,高晴什么樣我就不說了,高有志出了名的愛斤斤計較心眼子小,四十多歲了還這樣也真是幼稚加奇葩,整天就知道激化矛盾,看看我們老范,那才叫為人師表的樣子。”

    九班籃球并不是強項,本來就想著籃球和其他班隨隨便便打個友誼賽就完事兒,輸贏根本不重要。

    誰能想到會有這種情況出現。

    露天籃球場分為ABCD四個,呈對稱分布,操場南邊兩個,北邊兩個。

    被分配到的A籃球場位于南側,靠近觀看臺,臨近中午氣溫更熱,但好在看臺后方種植著大批茂盛的梧桐樹,投下一大片蔭涼。

    許熙的項目已經結束,她覺得自己完成了任務,于是便坐在看臺上休息,奈何沒過多久,曹一恒和吳璇都來拉她,要一起下去看籃球賽。

    其實許熙不是很想去,畢竟太曬了,看臺這里同樣有很多人,“在這里也能看到的。”

    “嗨呀,還不知道你?沒戴眼鏡能看的有多清。”曹一恒說。

    許熙有些近視,上課時坐在后排為了看清楚黑板,會戴眼鏡,平時不上課的話,就很隨機,有一會兒沒一會兒的。

    “走啦走啦,那邊更熱鬧,一起給他們加油去。”

    好吧。

    許熙一向不擅長拒絕人,尤其是女孩子。

    A籃球場外一片熱鬧,區域外已經聚集了不少看客,裁判、記錄臺人員就緒,比賽已經開始,九班穿著紅色的球服,十班則是藍色的球服。

    班里的同學們緊盯賽場,拼命揮舞著旗子,大喊加油。

    許熙不太懂籃球,一知半解地看,但也能看得出來九班這邊打的很吃力,身邊的姑娘們從一開始的吶喊尖叫,到后來時不時陷入沉默。

    與之對比的是隔壁十班,眼看對手節節落敗,隨之士氣大漲。

    狀態是個很重要的東西。

    曹一恒崩潰地用腦袋撞著許熙的肩膀,嘴上說著完了完了。

    上半場結束,進入將近二十分鐘的休息時間,九班比分遠遠落后,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冷茁壯被魏杰攙扶著,臉色蒼白地從場內走出來,

    大家連忙圍過去,吳璇擔憂地問:“不會崴到腳了吧?”

    “不是。”

    吳璇剛松一口氣,就聽見冷茁壯繼續說:“感覺中暑了,頭暈,沒力氣。”

    “……”

    曹一恒聽見他的話,頓感天地失色:“天吶,……我要呼吸不過來了。”

    真正呼吸不過來的冷茁壯坐在小馬扎上,他方陣結束那會兒就感覺有點不舒服,打了上半場后更支撐不住了,臉上帶著無奈和不甘:“我可能下一場上不了了,對不起啊。”

    “球場上哪有什么風平浪靜,”同為隊友的韋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什么歉,都兄弟,別說這些。”

    魏杰大呼:“我方痛失一員猛將!”

    這話說的倒沒錯,冷茁壯很壯實,一米九幾的大塊頭,是九班的重要戰力。

    體育委員快速進行可汗大點兵:“趕緊找人,朱煥宇你行不行?”

    被cue到的小雞崽身板朱煥宇,指著自己:“我?”

    體育委員又叫了幾個人,然而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推脫了。

    一方面是對自己水平有清楚認知,另一方面,在比分明顯落后的局面,接下這一棒挺考驗心態。

    是不是要為此負責?

    輸了怎么交代?面子往哪擱?

    “周允競!”體育委員突然想起來了,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是真的可以,“還有他,快去看看人走了沒。”

    有人說:“他會幫忙嗎?估計不大行吧。”

    運動會的時間可以自由活動,有不少人會選擇離校。

    許熙找到周允競的時候,他正坐在高處的看臺上,梧桐樹的樹蔭下,雙腿微敞,一邊看著球場一邊和旁邊的人聊天,骨節分明的手里握著瓶純凈水,標準一副看客模樣。

    和他一塊的有幾個本班的男生,還有幾個外班的,總共五六個人,許熙不認識,這群人明顯沒循規蹈矩地按照學校要求,聽什么按照劃定區域就坐的話。

    許熙內心里很糾結,因為是“帶著艱難任務”來的,而她并不想麻煩周允競。

    本來怕許熙一個人搞不定,曹一恒是打算和她一起來的,然而被安排去給冷茁壯找藿香正氣水去了。

    在許熙踩上第七級臺階的時候,周允競看到她,兩人的視線在燥熱的空氣中碰了一下,這時,許熙距離他不到兩米。

    她正準備開口。

    而也正是這時,從下面傳來一聲喊:“小熙!”

    一開始,在場的人都沒反應過來叫的是誰,直到喊人的男生從下面踩著臺階快步跑上來,拍了下許熙的肩膀:“真是你。”

    許熙這才不明所以地側轉過頭,發現來人是余鳴。

    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他。

    許熙看著他,有點驚訝:“……學長?你怎么在這。”

    “一年一次難得的運動會,我們高四當然也要參加啊,”余鳴笑容滿面,“好久沒來主校區了,剛才走在操場上,我就覺得前面的人像你,沒想到真的很有緣,這就碰上了。”

    兩人站著又交流了兩句,余鳴走前沖她揮揮手:“等放寒假的時候,一起再聚。”

    許熙禮貌回復:“好的。”

    為了表示禮節,許熙先看著余鳴離開,而當她轉過身時,發現周允競的目光也越過她,同樣落在下臺階的余鳴身上。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重新定在許熙身上,平靜問:“什么事。”

    許熙沒有很快地回答出來。

    見她神色有些拘謹,目光不時瞟過他們,周允競旁邊的男生們也意識到,可能是有些不方便的話要講,于是陸陸續續地、很察言觀色地站起身,勾肩搭背準備離開:“競哥,那你先忙?我們先去那邊,回見。”

    “回見。”

    其實沒什么不方便的話,只是許熙在周允競面前習慣性拘謹,她是帶著任務來的,在來的路上,本來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卻又全被剛才的小插曲打亂了。

    再加上周允競剛才身邊一群男生,認識的,不認識的,許熙社恐開始發作,一時間才說不出來話。

    周允競看著她的神情,挑了下眉,意思是說吧。

    此刻只剩下兩人,許熙覺得連空氣都流通了不少,終于躊躇地說出口:“冷茁壯身體不太舒服,想請你做替補。”

    一秒,兩秒,周允競沒回話,在許熙以為要被拒絕的時候,聽見他說:“又不是直系,叫什么學長。”

    什么意思。

    許熙有點懵。

    他靠在藍色的看臺椅上,看著她,又悠悠道:“你學長,挺多啊。”

    最后三個字被他咬的,意味深長。

    許熙沒反應過來,只不明白為什么突然說到這個。

    于是順著問:“什么算是直系。”

    剛問出口,又想,不太對,……現在的重點好像不是這個。

    中場休息有時間限制,她得先和周允競聊替補的事情。

    好在周允競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返回到了正事。

    他叫她的名字:“許熙,你這是在求我幫忙嗎。”

    許熙搖頭,認真地、一板一眼地說:“是班里說的。”

    不是她提議的。

    他“哦”一聲,點下頜。

    “那你呢?”他問。

    在周允競已經做好準備,聽到她說“我也是”的時候,許熙給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與常理相反的答案。

    她垂下眼,小聲道:“不想。”

    周允競頓了頓:“嗯?”

    她繼續很小聲,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些猶豫:“……因為你生病才剛剛好。”

    所以她不想。

    許熙當然希望班級能夠順利比賽,但與魏杰他們不一樣的是,她擁有對周允競的私心。

    也就是說,在許熙眼里,這些事情的重要級程度,比起周允競來,都要往后放。

    許熙不得不承認她并不是一個偉光正的人,她自己可以為了友誼、為了集體努力付出,但要讓她強迫周允競,她做不到。

    “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

    周允競看見了球場的情況,說:“那有其他人選么?”

    許熙聽見這句話后,站在他面前,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短暫的時間內,確實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

    周允競不由得心想,如果這是一場兩軍交戰的談判,許熙作為使者,一定會被判為叛國罪,歸順的對象是他。

    他直起身:“我又沒說不同意。”

    許熙眨了下眼。

    “過程還是要走,”周允競換了個坐姿,向前傾身,手肘抵著膝蓋,漆黑的眼睛盯著她:“使者,讓人辦事要有讓人辦事的態度。”

    能有什么態度。

    許熙心跳莫名快了兩拍,不著痕跡地眨了下眼,從腦海中搜索經驗。

    然而這方面她的經驗實在有限,最終只好說:

    “拜托你。”

    說完,她自己都覺得直愣愣的,三個字聽起來干巴巴,根本沒什么說服力。

    周允競沒說話。

    在燥熱的沉默中,思維捕獲到剎那的間隙,許熙想起周允競剛才莫名奇妙說出的話。

    她學長并不多,只叫過兩個人,一個是出于禮貌的余鳴。

    另一個,則是周允競。

    剛遇見他的時候,許熙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就這么叫過幾次。

    而“直系”,嚴格意義上是周允競無疑,周允競在附中做了她五年的學長,從初中部貫穿至高中部,幾乎涵蓋許熙的整個青春階段。

    許熙難得在這方面有些開竅,她站在他面前,手指垂在身側,很呆地抿了下嘴唇。

    梧桐樹亭亭如蓋,周允競坐在樹影中,帶著提問抬頭看她。

    “拜托你,”許熙頓了頓,看著地面,又控制不住地去看他,說出那四個字,“允競學長。”

    “行,學長幫你。”周允競安靜了兩秒,說。

    第46章 第 46 章

    許熙回到觀眾隊伍, 看著周允競進了場,和球員們進行對接。

    他接過遞來的球衣,不緩不急地套在身上, 把腕上那塊機械表解下來,邊低頭解,邊頭也未抬地和他們說話,應當是有關于下半場的對策, 在進行商討調整。

    裁判哨一聲吹響,許熙聽到旁人議論,才知道陣容都改變了, 周允競打的是得分后衛。

    顧名思義,得分能力最強的位置。

    面臨比分大幅落后的情況下,還真是讓人來救場的。

    球場上,在雙方都半吊子水平的情況下,狀態是個挺重要的東西, 十班好像把方陣失敗的怒火全發泄在了這上面, 場外的應援也跟著聲音越喊越大, 給己方加油打氣。

    下半場重新調整后,九班也不甘示弱地跟著喊,拼命揮舞著旗子,場上一旦出現個有利于自己的動作就尖叫陣陣,想把對面的叫聲壓下去。

    兩邊彼此互不相讓。

    曹一恒嗓子喊的都快啞掉了,一撇頭看見旁邊淡定的許熙:“你怎么不跟著喊,剛才那個閃避多好啊!”

    一方面許熙是個淡人, 做什么都淡淡的;另一方面, 則是許熙……真的看不太懂。

    她從小就對籃球沒什么興趣,所以也就不怎么了解相關的規則, 只能通過看實打實的進球和比分分清哪方優哪方劣。

    但話又說回來,其實許熙倒也沒有很淡然,只是沒有像他們一樣外放地吶喊出聲而已,心中仍舊惴惴。

    她對比賽一知半解,但能看見在球場上的周允競。

    她看不懂,但有周允競在。

    紅色的球衣,身段高大挺拔,抓球的時候從手部到小臂線條都流暢,眼神黑漆漆的,很專注,又帶點冷淡。

    ——標準的酷哥。

    許熙站的地方,大部分時候只能看見他的背影和側面,但不耽誤她能聽見旁邊女孩兒們的議論。

    “沒想到周允競意外的守男德,嘻嘻嘻。”

    “你小點聲。”

    “打的也很強啊,一直在得分。”

    “瑪德剛才那個配合動作帥的要死,一人帶全局。”

    許熙順著話看過去,知道她們是在說,不同于場上很多男生只真空穿件球衣露著膀子,周允競里面還套了那件白t。

    雖然許熙覺得,周允競這么做,更多是因為有點潔癖,不想讓身體直接觸碰到與他人共用的球衣。

    正在這時,十班有位球員撞了周允競一下。

    在上半場比賽中,他們就運用了幾次這種方式,只不過做的很隱蔽,在規則邊緣打擦邊球,干擾對方、讓對方火大的同時裁判也不好定性。

    這次意識到第3節快要結束,而比分快被反追,有些沉不住氣,于是故技重施。

    但很遺憾,……完全沒能撞動。

    周允競太穩,身體也很有力量,對方的小身板屬于有些自不量力了。

    他沒什么情緒地瞥了男生一眼,神色依舊如常。

    對面見周允競成了下半場的得分主力,于是從魏杰等人身上轉移了火力,采用包夾戰術,男生撞周允競的時候,他正好像是要上前投籃,撞了他之后,多個人圍過來防守他一個。

    見他表情沒什么變化,以為一切照舊,然而沒想到周允競是做了個掩飾的假動作,預判了他們的預判,趁幾個人圍剿過來的時候,在很短暫的時間內,向后撤步,跳投。

    哐當一聲,籃球入網。

    形勢逆轉。

    九班下半場策略與上半場果然有所不同,經過商討后,決定利用速度多打快攻,拉短戰線,因此局勢更為猛烈。

    場下觀眾的心,跟隨著場上激烈的局面而跳動,隨之一牽,一拉,競技體育就是這樣,而周允競的一個球將氣氛推至高.潮頂點,

    在這難得的時刻,在洶涌人潮中,中學生們正是青春的年紀,激動熱血又較真,場下喊聲震天,印著“九班加油”字體的旗子拼命揮舞著,大喊加油。

    耳膜震動。

    許熙也不由自主被這一氛圍帶動,從看臺下來時,沒忘記背她的斜挎包,她猶豫了一下,發現大家都在沉浸比賽,應該不會有人看見她的動作。

    于是悄悄拉開拉鏈,從包里裝著的一大堆應援旗子中翻出其中的一個,上面印著——

    周允競加油。

    擅長有備無患的許熙負責去文印店定制的時候,自己出錢多定制了一面,心想萬一周允競要上場呢,萬一呢。

    現在果然用到了。

    許熙瞟了兩側,見沒有人注意到她,便拿著“周允競加油”的小旗子混入了“九班加油”的隊伍中,揮啊揮。

    小聲道:加油,加油。

    第3節結束,中間有兩分鐘的休息時間,眼見自家后勤區放著的礦泉水快見了底,曹一恒提議:“許熙,我們兩個去小超市買點水吧?快沒了。”

    許熙連忙把旗子放回了包里。

    其實許熙有點想繼續看比賽,但吳璇還沒把禮裙換下來,不太方便。

    她點了點頭。

    本來孔楠和孫瑩瑩也可以去,但最近因為同住宿舍的高晴的緣故,她們兩個不敢在集體活動上表現得太積極,后勤的主力就全壓到許熙和曹一恒這邊了。

    曹一恒搬著一箱常溫的礦泉水,許熙則搬著一箱冷藏過的,一來一回用了十分鐘,回來的時候,正好趕上這場籃球賽事的結尾。

    口哨聲,歡呼聲,其他比賽項目的砰砰槍聲,此起彼伏,吶喊震天,應當是進行了很精彩的一節。

    曹一恒把水往地上一丟,扒開人群,嚷嚷著臥槽錯過了,緊張又忐忑地要去看到底哪方贏了。

    但許熙有種預感,一定是他們這邊贏了,因為站在九班場外的人明顯格外多,還有很多張陌生的面孔,這場比賽還吸引來了其他年級的人。

    甚至,能聽見他們不斷喊周允競的聲音。

    最后的一分鐘,落后的比分終于拉了回來,堪堪比平,但時間不夠再次突破,而也正是這個時候,周允競在線外遠距離投出了一個漂亮的三分球。

    伴隨著終場哨聲籃球入網,分數反超,拿下比賽。

    周允競和男生們走出來,鐵絲網外,除了后勤組外,也有不少女孩兒自發奮勇地上前送水送毛巾,都是比賽后的慣例。

    見周允競被圍了起來,熱熱鬧鬧的,五六米外,許熙正準備送水的動作一頓,莫名有種多余的不自在感,突然就有點不敢了。

    退縮的毛病又犯了。

    許熙剛想把礦泉水往回收。

    而那個剛贏了球的人撥開了人群,走向她。

    眾目睽睽下,周允競不緊不慢地單獨走過來,越過很多人,越過很多視線,站在許熙面前,伸手握住了那瓶冰水,制止住了她想收回的動作。

    手指上立刻被浸上一層水霧,他漫不經心地問,嗓音帶點運動后的啞:“要去給誰送水呢?”

    許熙頓了一下,沒吭聲,但見周允競也沒說話,似乎是等著她的回答,于是只好實話實說:“想給你。”

    一記天然的直球。

    周允競挑了下眉,說:“那你怎么不過來。”

    許熙不知道怎么說,最終只簡單歸納為一句:“因為已經有很多人了。”

    周允競眼睛微瞇著,沒說什么,壞心眼地把冒著冷氣的礦泉水貼上她的臉頰。

    很涼。

    許熙下意識“嘶”了一聲,抬眼就看見周允競在明晃晃的太陽下對她笑,陽光把他打的透亮。

    許熙胳膊、臉上很冰,心口又很燙。

    周允競還在笑,他伸手收回那瓶冰鎮的礦泉水,擰開喝了兩口,喉結滾動。

    兩人回到看臺,周允競眼神掃過她的挎包,又落在她的相機上。

    許熙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就聽見他說:“今天拍照了?”

    許熙“嗯”了一聲。

    “讓我看看。”

    她頓了一下。

    見她遲疑,周允競落座,問:“不能看?”

    “……沒有。”

    許熙也落座,雙手捏著帶子把相機從脖子里取下來,遞給周允競,順便接過周允競手里的水,幫他拿著,怕他沒余地拿相機。

    許熙一邊緊張,一邊心想,周允競應該不會發現她的私心,因為她今天拍了很多人的照片,不單單只有周允競的,可謂相當端水,相當敬業。

    許熙心下慶幸。

    周允競垂眼翻看著相冊,許熙拍的很好,而且拍了很多,除了自己人之外,里面還有很多其他班級女孩兒穿禮裙的照片,估計是她覺得很漂亮,所以也拍下來了。

    她有一雙發現別人美好的眼睛。

    “怎么沒有你的。”周允競抬了下眼問她。

    “……我在拍別人。”許熙解釋。

    其實,作為拍攝者只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則是許熙不喜歡給自己拍照,平日里遇到鏡頭她也總是閃躲。

    因為她覺得自己并不好看。

    不好看的東西就不要留存下來了。

    “過來。”周允競對她撂下兩個字,修長的手指熟練地反轉開前攝屏。

    他單手拿著相機,略微向上舉,以自拍模式,對準了兩人。

    看到他在做什么,看見明亮的屏幕,許熙下意識想要閃躲,往旁邊去,周允競空著的那只手卻不容置疑地、強迫性地阻攔住了她,把她往自己身邊帶。

    他很高大,胳膊很燙,還帶著些運動后的余熱氣息,許熙甚至能察覺到青色血管在其中跳動。

    許熙躲不掉。

    熱騰騰的空氣中。

    男生穿著火紅色的球衣,微濕的黑發往后抓,露出立體的眉骨和額頭,盯著鏡頭,一貫的意氣風發,身側的女孩兒比他小兩圈,頭發垂在肩頭,白短袖,唇色很淡,眼神呆呆的,看上去還有點沒反應過來情況。

    身后是校園藍色的看臺座椅,蒼翠的樹,以及誤入鏡頭的路人,全都成為他們的陪襯。

    反應過來后,照片已經落成。

    許熙難得激動,上去要拿:“沒拍好!重新拍一下。”

    周允競長臂一伸,將相機舉遠了,相機背帶在空氣中晃蕩,不給她碰:“挺好。”

    攝影就是瞬間。

    這一瞬間被定格下來,什么都無需更改了。

    第47章 第 47 章

    在這里的幾天, 明西和余啟兩人把平城探索了個遍,連帶著之前因為距離遠沒能吃成的特色菜也嘗了。

    聽聞一中有運動會,但沒有周允競的項目, 他們便對此興致缺缺。

    今天下午即將返程,兩人居家休息了一整個上午,不打算再去任何地方了。

    但奈何余啟人閑了,嘴巴卻沒閑住, 男生好友之間聊來聊去就那些事,最后聊到周大少爺由于遺.精,大半夜親自打開洗衣機洗睡褲。

    余啟還神秘莫測地告訴明西, 他認為春夢的女主角現實中確有其人。

    明西一聽這種消息,哪還能坐的住。

    認識周允競這么多年,外界緋聞是沒少傳,但到最后也沒見哪個實打實地成了真,自然也就不知曉周允競到底鐘情什么類型的。

    余啟去年倒是按照身邊富家公子們的一貫口味, 做了個包括但不限于大胸翹臀、腰細腿長、網紅辣模等的美女圖包合集發送給周允競, 問周允競看上哪一個, 周允競只回他直白的五個字:

    ——“你審美很土”

    評價相當刻薄。

    哪土了?反正他們都覺得挺好看的。

    能讓審美高級的周大少爺做了春夢,并且之后感冒了幾天,跟奪陽補陰似的。

    明西一定要見見是何方妖女。

    余啟跟明西說他見過,就他們幾人從外面回來那次,應該就是當時在周允競家那姑娘,叫許熙。

    然而明西當時不知道有這么層關系,沒怎么留意, 對于陌生人他向來是一晃就過了, 如今知道了,非要臨走之前再見見。

    于是他們跟周允競短信上打了個招呼, 沒回,估計在忙。

    不管了,直接殺去學校。

    周允競當時在學校的更衣室,沖完澡,剛換了身干凈的衣服,才有空瞧消息,這時兩個男生已經風馳電掣地到了,讓發個定位,來和他會合。

    一中的建筑沒什么可圈可點的地方,遠不如本地風景有特色,國內落后地區的中學好像都這副模樣,只不過學生倒是很熱情,心眼也少,一聽說是來找周允競,很自來熟地和他們聊上了。

    在操場邊,明西對建筑走馬觀花地過,最終端詳著部分學生身上還沒換掉的班服,探究地看著上面的圖案,聽那個叫曹一恒的女生介紹著創意,完事兒問一句:“這上面哪個是我們競哥?”

    聽到答案后,余啟和他都笑得樂不可支,恰好周允競從更衣室里出來了,笑著指了指,對他說:“你好自戀。”

    周允競伸手按了下后頸,瞟去一眼:“我沒參與。”

    余啟扔給他一盒薄荷糖,“喲”一聲:“不是你,那誰給你畫的,對你的濾鏡也太大了。”

    搞反了吧,還天使呢。

    明顯不知道此男的真面目。

    周允競就一標準的惡魔,還是長著邪惡尖角的那種。

    周允競準確地接過糖,沒搭理他。

    明西仍然沒忘記來的目的。

    “許熙啊,”曹一恒被問到,往行政樓的方向眺望,“男生們都去更衣室的那時候,有人來傳話說老師找她,她現在去辦公室了。”說著說著,疑惑起來,“為什么這么久了還不回來,說好的快去快回,還等著一起聚餐呢。”

    “我打個電話問問。”

    “行。”

    “聚餐你們也一起來哈,人多熱鬧。”

    聚餐是魏杰組織的,他和幾個男生先去超市選購食材。

    魏杰家是獨棟小院,車程距離一二十分鐘,他父母剛好不在,于是打算在院子里舉辦一場自助燒烤。

    瞧了下時間,十二點四十,眾人始終沒等到許熙,相機和包都還放在這兒,但發消息不回,打電話也沒人接,曹一恒心想不會吧,許熙遇到什么事了,不會被拐騙走了吧。

    還是要去看看-

    許熙被叫到b段班主任們的辦公室,敲兩下門,從里面傳出一道聲音:“進來。”

    推開門,坐在辦公座位上的高有志油光滿面的,喝著茶,似乎就在等她來。

    果然,看見許熙的第一秒,他就說:“許熙,你過來了。”

    因為是集體辦公室,面積很大。進門右手盡頭的墻面上安裝了一個挺大的白板屏幕,方便教學交流使用,室內拼接著幾張木制的辦公桌,同款木制的靠椅,桌面上根據老師們的習慣,放著些教學資料、課本試卷以及綠植。

    高有志忽視著教學場所禁煙的標志,面前還擺了個有臟漬的煙灰缸。

    沒有其他的老師在了,偌大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空曠,像是一場專門為她設置的鴻門宴。

    站在高有志旁邊的,還有一對穿著有些光鮮的中年男女,正摟著哭泣的高晴,高晴側站著,伏在他們懷里,一臉戚戚。

    一聽見許熙的名字,男人和女人都往她這邊看。

    女人攥著手包,繃著臉,直接劈頭蓋臉揚起聲問:“就是你欺負我女兒?!”

    由于太毫無預料,許熙愣了一下。

    身后剛合上的門又被推開了,伴隨著范國明的聲音:“高老師,你著急叫我過來什么事啊。”他小跑進來,邊抹了把出汗的頭發邊說:“我正準備回家吃午飯呢。”

    一抬頭瞧見許熙,他疑惑道:“許熙?你怎么也在這兒?”

    許熙明白了,“有老師找你”

    ——這個老師,指的是高有志。

    “人都到了,我就有話直說,”高有志先說場面話,說了一長串,“范老師,我知道你們班運動會贏了你挺高興的,我也打心眼里替你高興,這說明你帶的好,但是有些事咱們還是必須得說出來,讓大家都知道,畢竟關系到學生的教育問題和誠信問題。”

    范國明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還沒明白過來狀況:“啊?高老師,什么?”

    ……

    辦公室沒拉窗簾,大塊的窗戶透明,內部一覽無遺,如同一場故意讓外界得知的處刑。

    果然,到的時候有幾個學生悄悄圍在外面,時不時往里面看兩眼,又悄悄交頭議論,也有路過的人畏懼似的往里面瞧,然后快步走開了,像是不想招惹多余麻煩的樣子。

    挺寬敞的辦公室,足以容下小幾十人,現在里面只有兩位班主任、許熙、高晴一家在,再仔細看,角落里還縮著一個李欣怡,沒了。

    年久的建筑不隔音,女學生的控訴、身為父母的高聲斥責、中年男教師的警告咳嗽聲,都隱隱約約地傳出來,能斷續聽見“要個說法”“委屈了我家孩子”等字眼。

    隔著玻璃窗觀察了近兩分鐘,明西愣了下:“這是什么情況?”

    沒想到“妖女”正在接受三堂會審。

    曹一恒站在他身邊,同樣觀察完情況,作為一開始的知情者,她壓低了聲音,又驚又怒:“還以為高晴私下找許熙麻煩就算了,怎么居然鬧到了老師這里,還把家長都叫來了啊,這不以多欺少嗎,就老范那個溫和樣也指望不上。”

    “現在該怎么辦。”她焦急,但又沒辦法。

    這種情況,誰敢貿然闖進去?據說高晴父母在本地挺有關系,高有志又和他們沾親帶故,都是不好說話的主,一個比一個情緒過激,連想聽八卦的人,都是圍在外面靜悄悄的。

    余啟不清楚前情,聽著斷斷續續傳出來的字眼,和明西一樣云里霧里,只是下意識往周允競那兒看。

    周允競站在墻邊,單手插兜,同樣看著,聽著,臉上卻沒什么太大的表情波動,讓人捉摸不透他的此刻想法,熱騰騰的風吹過他干凈的袖口,下一秒,他空著的那只手直接把門推開了。

    與此同時,他沖身后撂一眼,朝里面斜了下頭,示意讓人進去。

    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的。

    室內室外都寂靜了一瞬。

    連帶著攻擊許熙的那些嘴也都下意識停了,紛紛往門口這邊看,然而周允競這種人,無論他站沒站在前面,所有人第一眼瞧見的都是他,同樣也包括高晴。

    有了父母撐腰、心情轉好的高晴,在那一刻心情更好了不少。她與許熙的矛盾來源于李欣怡事件,來源于這一事件中許熙的不識抬舉,然后繼續在其他方面擴大,但無論如何,她挺想讓許熙在周允競面前出丑的。

    她爸媽在不久前的中秋節給高有志送了兩千的購物卡,國慶節又送了兩千的現金紅包和一箱酒,關系正熱絡著。

    而其他人在這場順風局面前根本搞不起什么風浪。

    高晴甚至巴不得鬧得越大越好,知道這件事的人越多越好,到時候才能把她的勝利、許熙的落敗傳播的更廣。

    所以在范國明瞧見曹一恒等人的時候,本就心焦的他語氣急了點,問他們過來干什么,高晴則搶先說:“沒事的,讓他們進來吧,大家都是同學,也能為我作證。”

    說完,她隱晦地看了一眼走在最后面的孔楠,孔楠收到她的目光,抿了抿唇。

    高晴的父母還站著呢,周允競進來后,都沒給他們眼神,率先并且毫不客氣地抽張椅子坐下了。

    跟著他的幾個人也有樣學樣找位置做了,高有志看見高晴的反應,只當他們跟李欣怡一樣,都是高晴找來的人證,等會兒需要發揮作用。

    一切繼續。

    范國明盡量把控著局面的平靜:“高晴媽媽,你不要激動……這件事情我們需要從頭到尾理一下。”

    他進來的時候,許熙應該也剛進來沒多久,沒等人反應過來,高晴這家人二話不說就直接開吵,咄咄逼人又態度尖銳,話全讓他們說了,連范國明這種上年齡有閱歷的人都有些應付不過來,更別提許熙。

    然而就像曹一恒吐槽的那樣,高母根本不把他一個普通教師放在眼里,包啪地往桌面上一扔,鏈條發出尖銳的一聲響:“理什么理?有什么好理的,還是你作為她班主任想開脫想息事寧人?!這個叫許熙的學生抄襲我女兒的策劃方案是事實,她好意思嗎,為人師長別覺得這是個小事!知識產權懂不懂?”

    高晴父親和她打配合:“是啊,”他挺胖,白色帶領子的polo衫被肚子頂出來,盤著手里的串,“以小見大,小時偷針長大偷金,現在就剽竊同學的創意據為己有,工作后怕不是要出賣國家機密。”

    一頂天大的帽子扣在了許熙頭上。

    明西終于弄清楚了。

    本來“三堂會審”是一開始他在心里開玩笑想的,沒想到還真有這個架勢。

    許熙全程基本沒有怎么說話,只是站在那兒,清清冷冷的,手臂垂在身側,雪白的一截,眼珠烏黑,與情緒激動的對方形成鮮明對比,連眼神都沒什么波動,像把這些污言穢語全部隔絕在外。

    而“旁聽席”上的周允競,靠坐在座椅上,看著她,長腿是沒再翹起來,但也挺隨意的放著,給他拿的那盒薄荷糖,鐵質的薄盒子,在他手里,把玩著,真跟來單純旁聽的似的,一副上心又不上心的模樣。

    說實話,明西以為周允競進來后會直接英雄救美,畢竟電視劇里都是這么演的。

    但周允競這人向來特立獨行。

    雖然目前還不知道誰對誰錯,甚至看上去高晴那邊占了上風,但肯定要幫自己人,明西坐在他旁邊,朝他耳語:“不上去幫幫?”

    兩秒后,周允競不輕不重地說:“她自己會。”

    明西沒明白,許熙會什么?她自己會什么?

    很快,明西就知道周允競這句話的意思了。

    此時,矛盾恰好激化到最高點。

    見許熙性格硬,自始至終沒有表現出道歉服軟的態度,高母耐不住性子,一激動就上前了兩步,揚起手就要打她:“沒時間在這耗,你是不會道歉嗎!”

    事情發生在瞬間。

    一切猝不及防。

    除了高家那邊的人,眾人的心都懸了起來,曹一恒甚至叫了一聲,范國明也嚇了一跳,他離得近,正要上去拉人,說一句“好好說話不許打人”的時候。

    許熙直接攥住了她的手腕,眼神淡,聲音也淡:“你要打我嗎。”

    像是問句,又像是陳述,細聽才能聽出來,語氣里犯了點冷。

    沒想到這女生看著這么瘦,力氣卻不小,高母剛才確實被氣到了,一沖動才做出想打人的舉動,現在反應過來有些理虧,但要面子慣了,絕不可能承認錯誤:“大人打打孩子怎么了,更何況是你這種犯了錯的!”

    許熙像是也沒打算這種流氓家庭能給出什么好的回答,慢慢地、但又清晰地道:“高晴提出的問題,我為什么自證,你們說我犯了錯,有什么證據?”

    在這個碎片化的、追求信息“短、平、快”的時代,人們不再熱衷于探求冰山下的真相,誰聲音大誰有理的現象成為常態,在這種情況下,很有可能會順著他們的邏輯被繞進去。

    但許熙沒被他們的邏輯繞進去,沒陷入反復自證的陷阱,沒絞盡腦汁如了他們的意證明自己沒有抄襲,反而問對方,你有什么證據。

    高晴梗了一下,問:“那你有嗎?”

    沒想到許熙接住了她的問題,像是就在等她這句話:“我有啊。”

    “什么?”高晴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但轉念想,許熙能有什么呢?

    她初來乍到、性格孤僻、家境普通,能有什么呢?

    誰也不知道許熙有什么,直到她從褲子口袋里拿出一個銀色的U盤,走到辦公室盡頭操控演示屏的電腦那兒。

    開機,插U盤,播放視頻,一氣呵成。

    做這些事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依舊寡淡,以至于讓人完全聯想不到將會打開怎樣一個炸裂的視頻。

    視頻在巨大的白板屏幕上放映,足以讓所有人都看得見。

    畫面很穩,像是專門擱在了某個平直的地方,再一仔細看應該是床板,手機的攝像頭隔著床板的縫隙斜向下拍攝,能夠照到下面的桌面,以及桌面延伸出去的一部分空間。

    先進入畫面的是吳之璐,在鏡頭中只有兩秒,因為接著她走到了鏡頭無法拍攝到的宿舍門口,但能聽到高晴的聲音以及她的聲音。

    “吳之璐你站那看著,許熙快回來的時候提醒我。”

    收音很好。

    被高晴吩咐著望風,吳之璐回了句OK。

    緊接著,進入畫面的是高晴和她的另一位“小姐妹”跟班毛嘉,能清楚地看到高晴走到桌子面前,停留在那不動了,伸出手翻著許熙臨走之前放著的那本規整的策劃案,對毛嘉說:“等會兒我讓你拍哪你拍哪,聽見沒?”

    “好。”

    一頁一頁地往下翻,看著看著語氣疑惑了:“不是聽說有了新的方案,怎么沒見到?還是上次那些內容。”

    毛嘉說:“往后翻翻試試。”

    ……

    “沒有,找不到,是不是有另外一本?”

    “如果有新方案的話,咱們還要和她們一樣嗎,還改嗎?”

    ——明顯是抱著目的來的。

    她們最終也沒翻到,站在門口的吳之璐咳嗽兩聲,示意許熙回來了。

    高晴連忙把策劃案放了回去,擺在原來的位置上,擺好之后,幾人若無其事地走了,一切像沒發生過。

    近五分鐘的視頻到此中止,全程未剪一幀。

    第48章 第 48 章

    許熙很慢、但條理清晰地說:“除此以外, 你和你的朋友們在網上發帖故意污蔑我,轉發已經超過了500次,你們所有的評論包括主頁ID, 我都已經截圖錄屏保存下來,并且做了公證。”

    一片嘩然,大大小小議論聲響起。

    高晴臉龐唰的變白了。

    她父母臉上、高有志臉上的表情同樣異彩紛呈。

    余啟看熱鬧不嫌事大,坐在位置上, 夸張地wow了句:“牛逼!”

    這種戲碼放到哪里都精彩,明西說:“不虛此行,我現在應該鼓掌嗎。”

    明西終于知道周允競剛才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了, 許熙自己會,輪不到別人出手。

    他繼而看向身側的周允競,發現此刻這位哥眼神終于有了變化,鎖定著許熙,連唇角都微抬著, 一副興味漸濃的模樣。

    明西于是說:“看樣子是計劃成功了?”

    聽到他的話, 周允競的視線從許熙身上收回來, 側過頭:“什么。”

    明西朝前方的屏幕揚了揚下巴,說的更明確一些:“進來后你完全不著急,剛才還不幫她,是你們兩個早有計劃和準備吧。”

    “沒有,與我無關。”周允競沒有騙明西,他對此并不知情,但他知道許熙在外人面前并非逆來順受的性格。

    從當初在公交車上和人吵架就能看得出來, 許熙沉默, 但不懦弱,他接著說:“只是想看看她能做到什么樣, 又沒有想到能做到現在這樣。”

    “有點拗口,”明西說,“總之,這算好事還是壞事?”

    “當然好事。”

    視頻播放完畢,因為沒有人工選擇暫停,又重新開始了循環播放,高晴反應過來后,慌亂的表情收了起來,低頭急促地走上前,鼠標重重一點,咔噠一聲,把視頻關了。

    做完這一切,她抬起頭,瞪著許熙:“……偷偷錄視頻,你這么有心機。”

    許熙也不避讓地看著她:“不錄視頻的話,我現在會是什么處境。”

    “這個視頻是假的,有本事你報警做鑒定,”高晴打斷許熙,想要用麻煩瑣碎的程序嚇退她,同時開始拉人證,一邊說話一邊走過去把進來后就縮站在角落里的李欣怡扯了出來,“李欣怡,你說!”

    李欣怡被高晴拽了個踉蹌。

    看見這一幕,所有在場知道李欣怡情況的人,都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許熙不由得皺了下眉:“別拉別人。”

    見許熙皺眉,高晴越發覺得自己的決定正確:“李欣怡和我們一個宿舍,朝夕相處怎么就是別人了?讓她評價評價。李欣怡,說說你在宿舍見到的。”

    李欣怡膽小、怯懦,平時被欺負的時候只知道哭,因為怕被高晴打,所以平日里高晴讓她做什么,她就會去做,完全不敢吭聲或者反抗。

    “我……我……”李欣怡今天穿了條短褲,肉嘟嘟的腿露了出來,她瞟一眼許熙,很快又看向地面,如此反復兩次,吞吞吐吐道:“許熙她……”

    李欣怡被推到辦公室正中央的空地上,所有人都看著她,而她看著許熙,高晴提前交待她的話,呼之欲出。

    許熙緊抿著唇,見情況不妙,曹一恒目光擔憂地看著她。

    她現在支持高晴,本來剛變好的局面勢必要再次扭轉,像李欣怡這種女孩兒,說出來的證言在老師們看來可信度很高。

    這時,李欣怡說話了。

    “我、我要舉報,老師,我要舉報高晴,”由于高度緊張,李欣怡的身體像蝦子一樣向內蜷縮著,也正是因為緊張,她整個人抖了起來,聲音干澀,“高晴對我實施過暴力,她打過我很多次……但我沒有辦法,她會把我的頭用力地推在宿舍的床柱上,還會甩我巴掌……我死掉都沒關系了,但是我沒辦法再聽她的話去污蔑許熙。”

    許熙那么好。

    因為惶恐,因為害怕,因為不知道說出這番話接下來未知的后果,她說的結結巴巴、顛三倒四,再次大哭了起來。

    又是一片嘩然。

    “你在說什么……”聽見李欣怡的話,高晴愣住了,隨之大腦像炸開了一樣,恨不得把她塞回去讓她閉嘴。

    李欣怡胖胖的手抖著,不停地撓著、搓著她的大腿內側,剛才說話的時候,她就在做這個動作,一開始大家以為她是緊張,但后來,又覺得似乎不單單是這樣。

    她的手本應該自然地垂在身側,自從被高晴叫出來后,卻屢次向里面伸,做到了無法令人忽視的程度。

    即使李欣怡不是自己班里的學生,作為一名人民教師,范國明也看不下去了,緊繃著臉,難得有些火氣,對高晴的父母、對高有志說:“校園暴力?你們需要解釋!”

    覺得事態超出了控制,高有志臉色很難看:“范老師,我們班的學生,輪不到你管吧。”

    “高有志!”范國明不再客氣地叫他高老師,高有志的很多行為他都不認同,但他年齡大了,懶得再計較什么,認為一直保持著同事的表面和平就好。

    但現在沒法再坐視不理了。

    “你管,你把你的學生管成了什么樣子?只要是學生,我是個老師,我都要盡到責任!”范國明說完話,轉頭看著李欣怡怪異的動作,猶豫了下,以詢問的目光試探著:“孩子,你不舒服嗎?”

    孔楠看著這一場景,眼神莫名,沉沉暗暗。

    “老師,我……很癢,特別癢。”她還在撓著。

    許熙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

    她走過去,走到李欣怡身邊,俯下身,單腿半跪著,用自己的手按住她發抖的、抓撓的手,輕聲說:“沒事的,冷靜一下。”

    奇異的,許熙說完這句話,李欣怡慢慢平靜了下來,手也正常地收了回去,放到了身側。

    許熙頓了頓,說:“讓我看看可以嗎。”

    過了一會兒,頭頂上的聲音傳過來,李欣怡低低地“嗯”了一聲,答應了。

    許熙左手拉著李欣怡同側的手,勾著她的指尖,安撫著她,右手則輕微地掀開她短褲的一角,在她剛才撓個不停的地方

    ——看見幾個褐色的血痂。

    因為剛才的抓撓,有些又破掉了,重新流出了紅色的血液,臟兮兮地蹭在皮膚周圍。

    許熙的動作緩緩停住,看著,呼吸著,才問出口:“這是怎么弄的。”

    高晴此刻不再囂張,辦公室里陷入格外的安靜,因此,盡管許熙放低了音量和李欣怡進行溝通,她說的話還是被旁邊的人聽到了。

    包括孔楠。

    聽見后,進來后一直站在旁邊的、沉默的孔楠動了,孔楠在宿舍很少與李欣怡說話,現在卻慢慢地走到了她身邊,同樣看見了那幾個新鮮的血痂。

    看見了,沉默著。

    孔楠站定,抬頭和高晴對視,沉默了足足有十幾秒,終于堂堂正正說出了埋在心底一年的話:“你,像對喬思一那樣,同樣用火燒她了嗎?”

    孔楠在心里流眼淚,當初喬思一、苗莉莉和她,是三人行的好友,三個女孩兒在一起共同面對著高中生活的新鮮與挑戰,彼此分享喜怒哀樂,互相加油打氣,其實對于普通人來說,十幾歲的年紀里哪有什么真正意義上的挑戰?最大的痛苦便是寫不完的試卷,哪哪位老師又拖了堂,又或者是今天沒能搶到食堂最想吃的那道菜。

    直到高晴小團體的出現,他們盯上了喬思一。

    苗莉莉選擇了要保護喬思一。

    而她作為一個“老好人”,選擇了退縮。

    “喬思一?怎么回事。”范國明走過來,問。

    喬思一是十班的學生,范國明教兩個班的數學,因此也教過喬思一,喬思一在高二時毫無預兆地轉學去了外地,轉學的學生不算罕見,但她轉學走后,與她同在十班的好朋友苗莉莉不久后就得了抑郁癥休學,接連離開了兩位學生,因此范國明有些印象。

    但因為范國明并不是她們的班主任,當時并沒有對此細究。

    男性老師的靠近讓李欣怡下意識縮了一下,許熙牽著她的手,低聲詢問:“你要給范老師看嗎?”

    李欣怡艱澀出聲:“要,但是……我……”

    她朝下看。

    當初高晴說她丑,腿粗更丑,于是用燃燒的火柴燎她,讓吳之璐和毛嘉兩個人把她按住,令人動彈不得,火柴熄滅了才被允許放開。

    她們燒了整整四根火柴,又怕被別人發現,特地選擇了大腿根部的地方。

    她每走一步路,傷口就會被摩擦一次,看到她奇怪的走姿,他們那些男男女女都嘲笑她“誰讓你腿太粗肉都擠到了一起”。

    后來好不容易結了痂,又開始鉆心的癢,看到他們那伙人時,肉.體和精神都飽受折磨。

    “我明白了,”許熙理解到李欣怡欲言又止的意思,伸出手不著痕跡地把她的短褲折了一下,既擋住了大腿內側的隱私部位,又能讓人看清楚她被欺凌的傷口。

    范國明看見了,額頭上的川字紋緊緊皺起:“這是怎么弄的?”孔楠剛才的話還落在耳邊,他聲音放大了,“火燒?!”

    風向逆轉,見掩飾不下去了,高晴直接就往外走,許熙一直留意著她的動向,見她試圖離開,立刻放下李欣怡的褲邊,站起身,朝門口快步追過去。

    高晴被她一把拽住,嚷嚷道:“許熙,你干什么!你放開我我要去廁所!”

    許熙唇線平直,手腕發力,把她往回拖:“你回來說清楚。”

    高晴的父母一直知道女兒在學校做的事情,包括喬思一他們也都知道,后來這件事情托了關系解決了沒有鬧大,當事人轉學的轉學,噤聲的噤聲,沒想到今天又被重新提了起來。

    “你放開。”高晴的父親試圖推搡許熙。

    場面逐漸變得混亂,在一片噪雜中,身后的周允競終于拉開椅子,站起身,一只手隨意地按著手機屏幕,垂著眼,說:“你們都要走么?”

    聽見這冷不丁的一聲,那邊的人都齊齊轉頭看他。

    高晴的父親想起來這位男生全程沒怎么說話,又想起來女兒看見他進來時候期待的目光,還以為能有什么幫助和什么轉機。

    聽見男生手機傳來震動的持續聲響,他勉強笑著問:“你要做什么?”

    “哦,剛才不是說要報警。”周允競抬起頭,慢悠悠道。

    他轉過來屏幕,向他們顯示:

    110,已呼出。

    第49章 第 49 章

    直到在公安局做筆錄時, 孔楠才真正地感覺到如釋重負。

    這一年來,午夜夢回時分,她總是會想到喬思一, 想到苗莉莉,夢到她們問她:不是說好要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嗎?不是說好永遠相愛嗎?怎么你先逃跑了,你一口一個叫她“晴姐”,向她討好, 那我們又算什么呢。

    夢到喬思一依舊在被死死按住,被用火柴燙,夢見她的書包在晚自習放學后被丟進水池里, 她彎著腰不停地打撈,一會兒鏡頭又猛然一轉,喬思一變成了李欣怡。

    是的,喬思一轉學后,高晴選擇了新的欺凌對象, 就是李欣怡, 舊的去了, 總要來新的。

    人性是如此復雜,她當初選擇了退縮,卻又被日夜拷問著,直到她看見新來的轉學生許熙。

    不愛說話,總是緘默,卻替李欣怡出過頭。

    令人完全意想不到。

    許熙帶給了她些微勇氣,后來時隔將近一年, 她終于向早已冷寂的三人小群發出消息, 問她們:我們還能做回朋友嗎?

    而喬思一和苗莉莉,最終也選擇了理解她。

    三個女孩重新整理了當初的各種證據, 錄音錄像、目擊者證詞、傷痕醫療報告……準備等高考畢業之后再次舉報,沒想到卻橫空出了今天這檔子事,還鬧到了警方那里,所以,在溝通之后,她們決定把計劃提前。

    沒人料到周允競會這樣,其實一般情況下,學校有心照不宣的規則,校內事校內畢,就算是更惡劣的打架斗毆大部分也都在內部自行處理了,畢竟牽扯到其他的部門機關就會帶來很多麻煩。

    名譽上的、程序上的。

    然而周允競不跟他們玩這一套規則,干脆利落地聯系了警方。

    在那伙霸凌者反應過來想邁腿逃跑的時候,他邊在通話中簡潔又清晰地報出地址和情況,漆黑的眼睛始終盯著,臉冷著,牢牢記住在場的每一位,能感受到目光壓下來的重量,大有“今天事情處理不好誰都別想這么算了”的意思在。

    冷著臉的樣子挺認真,也挺嚇人,明顯不是在開玩笑,高晴和吳之璐他們一時間全都愣住了,臉色惶然的站在原地-

    案件沒余啟什么事,他這種鬧騰的人在里面待不住,進去看了兩眼就出來了。

    正一個人站在轄區分局門外的綠化帶旁抽煙,察覺到有人來,迅速把煙丟了,扇了扇風,轉過頭才發現是許熙。

    “啊,許熙。”

    許熙走到余啟旁邊,留意到他的動作,疑惑問:“你怎么嚇一跳的樣子。”

    “不是嚇一跳,只是以為過來的是競哥。他單純不喜歡煙這種東西,所以就盡量避免咯。”

    許熙不知道還有這回事:“這樣啊。”

    余啟揉了把頭頂的錫紙燙,又接著說:“其實小時候都還好吧,家里的大人們應酬免不了抽煙喝酒,我們在其間都挺習慣的。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可能是剛上高中那會兒?我沒太留意,反正他就對抽煙很抗拒了。可能是年齡上來了,注重養生了?”

    最后一句故意說的老氣橫秋。

    許熙被他的猜想逗到了。

    “你們結束了嗎?”余啟問。

    “差不多吧,”許熙說,“我的部分已經結束了,重點是她們。”

    許熙沒說“她們”具體是誰,但都明白指向。

    兩件嚴重的校園欺凌事件湊到了一起,經過孔楠的傳話溝通,以及承辦警察的建議,喬思一和苗莉莉也在反復做好了心理準備之后,由親友陪同著來了。

    這道坎她們始終沒過去,沒忘記,現在終于到了正式解決的時候。

    余啟了然地“噢”一聲,瞥見許熙臉上的表情:“都到這兒了,怎么還是面色濃重的樣子?”

    許熙嘆了口氣:“……不知道這次能不能行。”她欲言又止:“之前喬思一他們是在校內舉報過一次的,但后來就莫名其妙沒了下文。”

    “校內的處理——”很容易被敷衍掉的,余啟聳肩,“總之你懂咯。”

    他話語一轉:“明西和競哥還在里面吧?”

    “嗯,做完筆錄高晴那邊都想按調解走,被害人當然不想輕飄飄的以調解結束,她們想要那伙人受到處罰,甚至負刑事責任,但是程序很繁瑣,知識盲區也多,怕又像之前一樣被打發掉,明西很積極地在里面幫她們。”

    “哈,那你可以放心了,Take it easy.”余啟輕松地說,“從來只有里面那二位打發別人的份兒,沒有反過來的道理,明西從小正義感就很強,經常陪家人參加公益活動,這種又壞又low的事情讓他碰上,說什么都要主動管一管的。”

    更何況他父親是本省政法系要員,專業對口。

    余啟閑來無事,開始信口攀談:“但人與人之間差別是很大的,性格各有迥異,允競完全不同于明西的熱心腸,他一直很討厭介入別人的命運,也很有主見,信奉‘人應該各走各的路’,‘事不關己’,說他隔岸觀火也好,說他不善良也好,反正他就這樣,觀念就這樣。”

    “所以我完全沒想到他會主動關注今天的案件,”他看許熙一眼,有點不言而喻的意思在,“回到你剛才擔心的話題,允競不摻和就算了,一旦摻和是一定會處理好的。他有自己正經的任務要完成,像這種計劃之外的、多余的事件,很多人生怕他因此耽誤了精力,都會連忙幫他解決掉,或者怕他一個不爽,撂挑子不干了。”

    他們會幫助修剪掉多余的枝椏,而周允競只需要堅定不移地沿著主干、朝著唯一的目標前行。

    許熙不知道周允競要完成什么任務,聽的似懂非懂,只歸納總結聽懂的那一部分:“關心他的人有很多。”

    余啟聽著許熙的說法,重新點了根煙,若有所思:“關心……怎么說呢,也算吧。”

    站在周允競這一方的人,大家都很關心他,關心他能否成功,努力幫助他拿到蛋糕,也努力試圖借此分下盡可能大的那一塊。

    從龍之功嘛。

    聽他語氣猶疑,許熙不能明白,什么叫“也算”?

    在許熙的世界中,關心就是關心,不關心就是不關心。

    同理,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

    沒有也算的說法。

    許熙關心周允競,愛周允競,向來堅定又純粹。

    余啟沒回答她。他也是前兩天才徹底弄清楚周允競家里的真實情況,不好再說的更深了。

    這根煙終于抽完了,他也結束了這個話題:“總之,這件事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不了了之的,放心啦。”

    許熙得到了慰藉,點點頭:“等會兒要一起去吃飯嗎?”

    余啟收到邀請很興奮:“當然好啊,是你做嗎?”

    他還對許熙的廚藝念念不忘著,掌管香香飯的神!

    許熙有點無奈,只好解釋:“不是,本來中午組織了一場燒烤聚餐,推遲到了今天晚上。”

    魏杰在他家里都萬事具備了,結果遲遲等不來人,知道發生了什么后一邊哭訴被放了鴿子,一邊鬧騰著也要來“看戲”。

    曹一恒無情拒絕他,并表示:這不是兒戲,嚴肅的事你別來。

    聽到是聚餐,不是神親自烹飪,余啟剛失望地“啊”一聲。

    明西和周允競兩個人出來了。

    瞟見站在綠化帶旁的他們,周允競徑直走過來,目光先掠過許熙,才放到余啟身上,撂一句話:“我開車送你們去機場。”

    “現在?”余啟愣了下,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一看居然下午三點了,時間不知不覺過得太快,于是只好對許熙說:“看來是聚不了咯,我和明西還要趕飛機。”

    周允競視線挪到許熙身上,看著她,挺自然地交代:“我去送他們,晚上六點回來。”

    “好的。”

    “可以啊,都進展到報備行程了。”

    她的回復和余啟的揶揄同時響起,還伴隨著他的“嘖嘖”聲。

    許熙:O.O?

    嗯?

    但好在余啟并沒有調侃的很露骨,所以一開始,許熙這種木頭沒怎么反應過來,繼續傳達:“魏杰組了局,讓邀請你,回來的時候剛好可以一起吃個飯。”

    “行。”應得干脆。

    得到答復,許熙頓了頓,眼睛看他,又瞟向地面,還是沒忍住說:“路上注意安全。”

    話音剛落,明西就用肩膀撞了下周允競,重復:“注~意~安~全~”

    當著他倆的面,搞得跟小夫妻分別一樣,是在做什么。

    許熙:……

    這下終于反應過來,兩人是在打趣。

    ……明明是很稀松平常的對話!

    周允競看出許熙神情變得有點不自然,上前,象征性地一人往小腿那兒踹了一腳:“走不走?”

    “走走走。”-

    許熙計算了一下,距離周允競回來,也就是聚餐的時間還有三個小時。

    曹一恒和吳璇雖然也很想去公安局了解事件后續,但作為徹頭徹尾的局外人,她們兩個去不了,又閑不住,只好返回操場,觀看高一高二的比賽項目。

    許熙選擇了回教室學習。

    教室內空無一人,許熙獨自安安靜靜地刷完了一整套理綜,才把筆擱下,仰起腦袋按了按酸痛的頸椎。

    教室正前方懸掛的鐘表顯示五點半,時間差不多了,從口袋里拿出手機,學習時她的手機是完全靜音的,到現在打開才發現一條新短信。

    十分鐘之前。

    學校教務系統自動發來的成績單。

    中考成績出來了。

    [許熙,學號20xxxxxx,高三上學期期中考試成績……]

    剩下的沒顯示完全。

    許熙緊張著,屏息點進去,看見了全部內容。

    語文117,數學145,英語105,物理105,化學90,生物88,總分650,班級名次2,全年級名次2。

    看見最后那條數據的時候,許熙內心:!!!

    她,全年級,第二?

    有點開心。

    自己之前一般都是全年級兩百多名,現在進步這么飛速的嗎,像坐了火箭。

    又細細看了一下各科的小分,以及總分數。

    哦,知道原因了。

    ……被名次唬到了,成績總體的確是上升了,但不至于到“全年級第二”的程度,放到附中也就是全年級一兩百名的樣子。應當是因為一中的整體成績不太好,尖子生人數少,所以她排在了前列。

    剛冷靜下來,外面就傳來一陣鬼哭狼嚎——

    “許熙,許熙在哪?”

    魏杰邊嚎邊從前門跑進來,瞧見坐在位置上的她,一合掌:“果然在班里,短信收到沒!快讓我看看你的期中成績!”

    見許熙一臉莫名,緊隨其后的曹一恒跟她解釋:“考試成績突然出來了,這家伙把咱們這一圈都打聽了個遍,現在就差你的了。”

    同學之間互相問成績挺正常,雖然許熙不理解魏杰為什么如此迫切和激動,但依舊滿足了他的好奇心,把成績界面調出來給他看。

    魏杰站在她前面,伸著腦袋往屏幕上瞅。

    然后——

    撲通差點跪下了。

    他扶著許熙的課桌,支撐著身體,閉了閉眼,再睜開:“等下,剛才情緒波動太大,我眼有點花……”

    其余人跟隨著圍了過來,同樣瞧到了許熙的成績,紛紛“臥槽”出聲。

    魏杰睜眼,閉眼,看了又看,終于認命,戚戚控訴:“許熙,你怎么可以!”

    明明說好都是學渣的!

    “怎么不可以了,”曹一恒一開始也短暫震驚了一下,反應過來后就覺得,許熙拿高分有種理所當然的感覺,她就是該拿這種分數的人,“非常合理啊,人家到現在都在學習,努力的不得了,而且平時小測成績一直很高好嗎。”

    “原來平時小測她不是抄的?”

    “以學渣之心度學霸之腹啊你。”

    魏杰看著許熙課桌上還熱乎的套題,回憶起她平時的學習態度,心里平衡了不少:“好吧好吧!”他同許熙拱拱手:“我認,你應得的。”

    “誰是第一?”冷茁壯關注著許熙成績單上的“2”字,問出關鍵。

    許熙下意識看向吳璇。

    “不不不,不是我,我剛600分出頭。”吳璇連忙擺手。在看到成績單上的“班級名次3”時,她以為自己發揮失誤了,一直喪到現在,現在看來,她還是一貫的水平,只不過新轉來的許熙比她成績更好,所以往下壓了而已。

    眾人又提了幾個平時學習不錯的人名,猜測著第一名可能花落其中。

    “我覺得是李立軒,他上次就比吳璇低幾分而已。”

    “也有可能是程冰冰。”

    “許熙多少來著,650?他們發揮再超常,能多大幾十分嗎,離譜。”

    ……

    聽著七嘴八舌的爭論,許熙忽然冒出一個猜想,頓了兩秒:“……我覺得是周允競,他學習很好的。”

    齊齊沉默三秒。

    最終魏杰說:“哈哈,許熙,沒發現你還挺幽默。”

    許熙:……

    知道周允競人不在,他繼續趁機大放厥詞:“周允競給了你多少錢,讓你這么吹他!我出雙倍,你來吹我!”

    許熙:……

    好累,還是換個話題吧。

    許熙收拾起東西,問他:“到時間了,去你家吃飯嗎?”

    魏杰臉上的表情在她問出這個問題后變得更憤怒了:“許熙,還能做朋友嗎。”

    “不是你說——”

    冷茁壯立即解釋:“你現在相當于在魏杰傷口撒鹽,他教務系統綁定的是他媽媽的號碼,這次魏杰成績相當慘烈,他父母現在應該在家里拎皮帶等著抽他,根本不敢回去。”

    許熙:……好的。

    “不去的話,我和周允競說一下。”免得他回來直接導航到魏杰家里。

    吳璇:“要不然等我們決定了去哪,你再一起告訴他?”

    “啊,已經發了。”許熙眨眨眼,把手機屏幕舉給吳璇,她已經向周允競發送了變更地址的微信消息。

    “也行,”吳璇看著看著,突然指了下,“誒,電話!”

    沒想到周允競直接過來一個語音通話。

    許熙愣了一下,收回手機,按下綠色接通鍵:“喂。”

    另一端傳來遙遙的鳴笛聲,能聽得出來車輛正在高速路上行駛,而開車的人沒停頓,先問一句:“什么情況。”

    許熙向他說明原因,這廂吳璇正劃拉著點餐APP的界面提議:“不然看看學校附近的店吧?火鍋?豬肚雞?私房菜?這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我們這次大獲全勝,一定要好好慶祝下。”

    一聽要去外面的餐廳,魏杰立刻不愿意:“不行,怎么可以隨隨便便就更改我的計劃,外面的食物很干凈衛生嗎,更何況我和壯壯親手串那么多燒烤串,弄了一下午,連碳都買好了,誰也不許浪費我的勞動成果!”

    曹一恒:“你家能去?”

    “……我爸媽今晚在。”

    “那你放什么空話。”

    “我可以把準備好的東西拿出來的好吧,這天氣正適合燒烤,找個場地就行了。”

    鬧哄哄的,許熙護住收音口,怕影響周允競開車,小聲說:“他們還在爭論,等有結果了再告訴你。”

    “過來吧。”他直接跳過那些無聊的爭論,說一句。

    許熙疑惑:“嗯?”

    “來我家。”

    還沒等許熙反應過來,魏杰先聽到了,聽清了,嚷嚷著去周允競的住處,撐著課桌趴近手機,連說幾聲好好好:“競哥,我的好哥哥,就這么說定了啊!對了,你家在哪?”

    “讓許熙帶你們過來,她知道地方。”

    咔一聲,通話掛斷。

    魏杰男疾男戶時,周允競只是周允競;幫了忙時,周允競是他的競哥和男神。

    前往藍卡的路上,魏杰數次控訴“許熙你怎么可以去過男神家里卻不帶我們”“你們兩個居然有小秘密”諸如此類的話。

    出乎許熙意料,大家對于去周允競家里這件事,完全沒有抗拒,而是都呈現出一種反常的興奮。

    許熙問他們原因,他們則表示,這是一種探秘。

    畢竟他們小群體之間彼此已經相當熟悉,冷茁壯家養了幾只狗幾只貓,曹一恒的兄弟姐妹,魏杰的家庭年收入,吳璇的老家地址……全都一清二楚。

    而對周允競卻一無所知。

    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相識了幾個月,還一起打過那么多場球,周允競卻似乎一直跟他們隔著層距離,校內和校外生活界限極其分明,不透露個人隱私分毫。

    現在終于有種要打破的感覺了。

    路上隨口閑聊。

    “等會兒就要見到周允競的父母了,我最喜歡漂亮姨姨了,嘻嘻嘻。”

    “你怎么知道是漂亮姨姨?”

    “有句話叫兒子隨媽,他媽媽一定是個有氣質的大美女,”曹一恒說,“許熙,你見過周允競的媽媽沒有?”

    “啊,”許熙突然被問,一開始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垂下眼,含糊道,“沒有,他一個人住。”

    聽到許熙的答復,他們就用一種“不是吧一個人住”的失落表情看她,還以為能見到周允競的家人呢。

    還是搞這么神秘。

    但好在他們又被其他的事物吸引走了注意力,聊小區房價,聊綠化,聊贈送的超級露天大陽臺,推測等會兒就是要在那BBQ。

    路過地下停車庫,有車門砰一聲關,聲響沉悶,下意識往里看,周允競剛好不緊不慢地踩著傾斜的坡道走出來,左手插著兜,右手拎了個包裝精美的袋子和車鑰匙。

    兩方人沒商量好,但就這么巧遇了,周允競循聲看過來,視線落他們這兒,落許熙身上。

    幾個男生“喔唷”一聲揮手同他打招呼,周允競插著兜停住腳步,許熙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群人都已經呼呼啦啦上前迎接他,跟迎接皇帝親臨似的。

    許熙隨波逐流,跟在隊伍的最后。

    周允競的視線若有似無地從她身上掃過,回歸,瞧見幾人提著燒烤架,碳,食物,打大包小包的,他挑下眉:“這么多?”

    魏杰笑嘻嘻:“做了充足準備的好嗎!”

    周允競這個時候的少爺習性就明顯的出來了,絲毫沒有要幫他們拿的意思,自己走在前面,讓他們跟上。

    剛出電梯,周允競接了個電話,他用指紋開鎖,邊向通話另一端講:“已經拿到了”“幫我向邵女士問好”幾句話。

    “嘀”一聲響,他推開門,抬了抬下巴示意讓眾人自便,自己則徑直走進去,拎著袋子上了二樓,繼續專注手中的電話。

    周允競從二樓下來的時候,露天的大陽臺上已經相當熱鬧,燒烤架、餐桌全都擺了起來,已至傍晚,他順手開了燈,客廳乃至陽臺都被照的通透明亮。

    魏杰擺弄著燒烤架,抬頭哇一聲:“你這里好適合開派對!”

    周允競慢慢咬碎一顆薄荷糖,掃視一圈:“許熙呢?”

    “跟壯壯他們買啤酒去了,忘了帶酒。”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外面傳來拍門聲,吳璇走過去開門:“來了來了。”

    冷茁壯和籃球隊另外一個男生提著兩箱啤酒走進來,不見許熙。

    魏杰看出來周允競正在找她,于是問他們:“許熙呢?”

    冷茁壯把啤酒搬到露臺:“她說她還要買些東西,讓我們先走了。”

    周允競點頭,抽出手機,撥許熙號碼,沒人接,又等了十來分鐘,沒有回來。

    這么長時間,小區門口的便利店能有多遠?曹一恒聽見他們的對話,細思極恐,脫口而出:“我操不會是落單,被高晴那伙人報復了吧。”

    今天上午剛出那檔子事,實在不能讓人不多想。

    周允競又撥一遍,再次沒人接聽后,留一句話:“你們先弄。”又抬眼,留魏杰一句話:“這種體力活別讓她做。”

    說完人就出了門。

    留魏杰原地滿頭問號:搬一箱啤酒算體力活嗎?

    確實起風了,上午運動會時的燥熱似乎宣告著夏季最后的茍延殘喘,此刻氣溫降了下來,風卷著金黃色的落葉,終于有了秋季的味道。

    便利店位于小區外東側兩百米,住宅區附近的商業并不發達,更多的則是參差不齊的小型店鋪。

    小城建筑雜亂無章,紅綠燈下斑馬線被日曬雨蝕了太多年,剝落出瀝青的路面,即使提示著“路人慢行”,在降溫的天氣里,行人仍舊腳步匆匆,風聲,車鳴聲,落葉聲,都在這個世界里。

    “她在哪和你們分開的,時間地點。”四處尋人不見,周允競淡著語氣問。

    能失蹤到天涯海角?

    聽到對面的回復,他掛斷電話,有些躁,按捺著,心想等找到人要好好教育她不能亂跑,第三次撥出號碼,在暫無人接聽的提示音中再拐過一個路口。

    步伐停頓。

    許熙站在始料未及的街頭。

    四周喧囂,而她安靜,像被硬生生劈開另一道天地。

    傍晚夕陽鋪下一層淺金,許熙站在那,站在淺金下,站在花攤前,靜靜地挑著花,似乎是因為難以抉擇而微微蹙著眉,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完全沒有留意到幾米之外的周允競。

    周允競摁滅了手機屏幕,丟回口袋,看著她。

    賣花的老板問:“姑娘,還沒挑好嗎?”

    她看著水靈靈的鮮花,不好意思起來:“感覺都很漂亮,可以都要嗎。”

    老板客氣笑:“剛才你說是插花,插花的話,種類太多反而適得其反,完全不用糾結這么久,選一樣主花就好了。”

    許熙內心想,她是要拿到周允競家里,也算是變相地送給他,當然會糾結。

    因為總想給他最好的。

    一般常見的都是男生送給女生花,很少有女生送給男生花,但許熙太喜歡周允競了,不在乎這些。

    手試探著撫摸過小攤上各類各色的鮮花,依舊糾結的時候,側后方傳來低低好聽的一聲:“要它。”

    與此同時,說話的人握住她的手,往下按,停在了白色的洋桔梗上,定下了選擇。

    許熙的手背碰著來人干燥的掌心,小上了一圈,他的氣息也籠罩周身,她下意識側頭,周允競正站在身后,略微俯身,垂眼看著她,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

    許熙的睫毛快速地顫動了一下,只覺得手背整個都在發燙。

    周允競松開手,直起身,拉開一個距離。

    每天來買花的情侶何其多,花攤老板倒是不注意這些小細節,只是在瞧清周允競后,有些驚訝,把他認了出來:“啊呀,我見過你。”

    周允競不解地皺了下眉,他繼續說:“你在我這里買過花,六七月份的時候,那時候我女兒還在幫忙。”

    周允競頷首,這么提起來,他才有點印象。

    花攤老板接待完許熙這位最后的、磨蹭的客人,也要休息了,臨走前還主動提醒他們:“你們也快點回家吧,起風了。”

    許熙看著周允競,不解又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你怎么在這里。”

    “這話應該我問你。”他緊接著,淡聲說,“打了你幾個電話。”

    許熙這才隨著他的話,從口袋中摸出來手機,一看一串紅色的未接來電,全部來自周允競。

    “不是故意不接的,”她站在他面前,干巴巴解釋,“從學校出來,忘調音量了。”學習的時候,她一直都靜音。

    怕周允競不信,又垂眼,最終猶豫著說了出來:“你在樓上打電話的時候,看到你家里花瓶里的花枯了,出來買東西剛好發現有人賣花……”

    讓他們先回去,她悄悄留下來。

    許熙看到花攤,想到空花瓶,想到周允競,自然而然就想這樣做。

    只是沒想到會挑這么長時間。

    周允競看著,聽著,盯著她的模樣,那一瞬間真是什么脾氣都沒了,只想親她。

    他一直不吭聲,許熙摸不清他的想法,她看了看懷里用來輔助搭配的雪柳、尤加利葉等花材,忐忑道:“我不太懂這些,可能選的不是很好看。”

    花用透明的塑料簡單包裝過,麻繩松松地系了一下,許熙抱在身前,白色的桔梗花,翠綠的長枝,風吹過她的衣袖,吹過她烏黑的發。

    毫無防備的,周允競伸手理了一下,指尖劃過她的臉頰,耳邊,帶來一股克制又洶涌的曖昧:“頭發都吹亂了。”

    許熙呼吸停住。

    “好看。”他說。

    第50章 第 50 章

    最終還是沒親上, 別說親,除了給許熙理了理凌亂的頭發,連出格的行為都沒有。

    相當純潔。

    周允競想, 曖昧期不過界也很合理。

    接吻是戀人之間的行為,周允競相信這一天不會太遠,準確的說,就在今晚。

    畢竟許熙那么喜歡他, 今晚氣氛正好,一切水到渠成。

    兩人一起回去,許熙抱著花, 通過玄關進入客廳,各種食物的香味和鬧騰的歡呼聲同時涌入。

    “回來了啊,燒烤,朋友,露天聚會, 太他媽爽了。”得償所愿的魏杰瞧見兩人, 拿著罐啤酒竄了過來。

    他視線往許熙懷里瞅, 發現抱的有花,就要去拿:“許熙你還買了花啊,這么有情調,給我給我,我放餐桌那兒。”

    周允競伸手擋了一下:“啤酒就醉了?”

    “怎么可能,什么醉,我興奮嘛!”

    摸花的手被擋了回來, 魏杰悻悻:“為什么花都不讓我碰。”

    許熙只好說:“花還要去醒一醒, 要先泡水幾個小時。”

    一旁的冷茁壯看不下去,過來把魏杰拉走, 低聲道:“你怎么還是這么沒眼色。”

    “什么眼色?”

    “……”

    體育委員叫楊連銘,許熙去廚房挑了個比較大的水盆醒花,出來的時候他正和籃球隊另外一個叫劉積的男生,還有曹一恒站在那一整面及頂、發光的鞋墻前,齊齊抬頭,呈瞻仰狀態。

    楊連銘:“如果我能擁有這個,此生無憾。”

    劉積:“他已經達到了男人的終極夢想。”

    曹一恒:“原來這就是潮男的自我修養。”

    周允競從果盤里拿了顆橘子,靠在沙發上,慢慢地剝,由他們當景點參觀。

    白色鞋墻旁邊是個陳列架,視線自然地順過去,上面碼著兩排盒裝電影碟片,盒子外表印著有質感的電影海報,能看得出來收藏主人鑒賞水平很高。

    前兩次來的時候沒有細究,許熙這次跟著他們看,大多是原版外文,她只能翻譯、辨別出幾部經典。

    《Gone with the Wind》《The Godfather》《Shall We Dance》《LUST,CAUTION》

    剩下的很多就不認識了。

    這也就顯得,夾雜在其中的部分中文影片格外醒目。

    《山城之日》 《漁船》 《伏宴》 《葳蕤》

    留意到這幾盒的時候,楊連銘“啊”一聲:“是姜影后的粉絲嗎?”

    這里她的作品格外多。

    許熙知道說的是誰,姜行煙,上一輩的知名明星,拿過影后,知名到不怎么關注娛樂圈都聽說過她的名號。

    據說后來息影轉型幕后,開公司,結婚,隱私做得極好,圈內近十年都再無她的動態,讓不少影迷朝思暮想,盼她重出江湖。

    算一算,如今她應該四五十歲了。

    周允競聞言,剝橘子的動作頓了下,沒說話。

    許熙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海報上的女人有著大波浪長發,五官精致,嫵媚天成,即使是二十年前拍攝的影像也仍舊美的不像話。

    夜幕降臨,風輕輕吹,一樓的露天大陽臺空間很大,擺了張桌子,上面放著果切,堅果零食,幾個外面帶來的小菜,最中間是小型的燒烤架,高度正好,碳火正旺,各種葷串素串香氣撲鼻,看著挺像那么回事。

    冰箱冷凍層里,還有林梁前段時間托人送來的扇貝和基圍蝦,周允競讓他們拿出來一并烤了,他自己平時懶得處理,再不弄就徹底沒了鮮味。

    八個少年少女圍坐了一圈,怎么舒服怎么來,從天南聊到海北,從校內聊到校外,有說不完的話。

    天邊遙見幾顆星子,許熙坐著喝水,安靜地聽,雖然他們講的很多內容于她而言很陌生,但并不耽誤許熙感受到此刻的平靜與幸福。

    聊到冷茁壯的名字,魏杰用手里的牛肉串指他:“白瞎了這么好的姓,我要是姓冷一定取個巨裝逼的名字,人人都得叫我冷少。”

    “我的名字有寓意,很吉利的,”冷茁壯捍衛自身,“我爸媽是希望我和我弟能夠茁壯成長。”

    劉積順著問:“所以你弟叫冷成長?”

    冷茁壯:“……是。”

    還真是冷成長。

    許熙也是第一次聽說,剛喝進嘴里的水差點被嗆到,見狀,對面的周允競抽了張紙巾,遞給她。

    許熙接過,擦擦。

    魏杰眼珠注意到兩人的互動,不可思議:“臥槽啊競哥,你對許熙怎么這么好,還是那個令十四班聞風喪膽的惡魔嗎!”

    周允競不明所以抬眼。

    見他沒印象,魏杰說:“你不記得開學的第一個星期,王文旭找你麻煩,你一人單挑十四那件事了?”

    “……”聽到內容,周允競似乎是有些不想說話。

    許熙覺得周允競肯定記得。

    打牌那時候魏杰就以為人不在,蛐蛐過一次,結果被從后門進來的周允競當場抓包;第一次來他家里的時候,許熙又很白癡地問出了同一個問題。

    那是個誤會,周允競和她說過,初來乍到,來找麻煩的人加上安排在周允競身邊的保鏢,所有人一共十四個。

    許熙剛想替周允競解釋,沒來得及,魏杰雄雄燃燒的中二之心已經攔不住了,許熙覺得魏杰表面十八歲,實際上內心的年齡可能只有十歲。

    魏杰:“一人單挑十四,已經很牛逼了,但后續的傳言更牛逼!”

    還有后續?

    許熙洗耳恭聽。

    事情大概是這樣的,起初還比較正常:

    “聽說了嗎,有十四個人去打周允競了”

    ↓

    “聽說了嗎,周允競一人單挑十四人”

    然后版本逐漸演變

    ↓

    “聽說了嗎,周允競一個人手無寸鐵打哭了十四個壯漢”

    最終傳著傳著——

    變成了

    ↓

    “臥槽不得了了!聽說了嗎,周允競為了證明自己是一中新老大,一個人打翻了很多壯漢,現在要打到我們十四班了!”

    ……

    論謠言是如何誕生的。

    關鍵真的還有很多人,深信不疑。

    楊連銘一拍腦袋,悟了:“所以在操場那會兒,咱們路過十四班方陣的時候,他們班的人連帶著舉旗手都齊齊都往后縮,原來是怕你打擊報復!”

    太特么搞了,眾人聽完,都笑了半天。

    周允競把燒烤夾一擱,手肘支在桌邊,揉了下臉,像是服了:“……你們是不是熱血高校看多了?”

    熱血高校講的是學校內部幫派打架爭霸的故事,在男生中很流行,既然提到這個,魏杰學著電影人物要和周允競碰兄弟拳。

    許熙沒忍住,捧著白開水,也跟著他們笑。

    見她這個樣子,周允競碰拳的時候,還隔著灼灼火光,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含著點“你怎么也跟著笑”的潛臺詞,但沒責怪的意思。

    這個眼神看的許熙心里像被輕撓了一下。

    楊連銘突然說:“允競,加個微信吧?”

    都一起打過球聚過餐的關系了,怎么還能沒有聯系方式。

    其余人也跟著要。

    周允競收回對許熙的那一眼,沒拒絕,直接拿出手機,讓他們都一一掃了。

    “誰能想到我到現在才加上前桌的微信……”魏杰掃上,碎碎念著,在瞧見周允競頭像的時候轉而“喔唷”一聲,特別驚訝的語氣。

    曹一恒:“怎么了?”

    “怎么會這么巧,我和競哥頭像一樣啊,果然帥比的審美都是趨同的。”

    周允競隨意撥弄著碳火,淡聲道:“嗯?”

    曹一恒:“你微信頭像不變形金剛嗎。”

    “我說的是游戲頭像。”魏杰立刻啟動了自己常玩的那個戰斗游戲,中間切換的時候露出了他的手機壁紙——一個胸像吹氣球了一樣超級超級大占據了絕大部分空間,而腰又超級超級細的二次元動漫白絲美少女。

    “每次我瞧見你這壁紙都要被嚇一跳,”曹一恒一臉“臥槽神經啊”的表情,“這個人體比例是碳基生物能進化成的嗎?”

    能睜開狗眼看看現實中真實的女性不。

    “勸你對我老婆放尊重點,”魏杰敷衍回完一句,繼續剛才的話題,扒拉開游戲個人主頁遞給周允競看,“喏。”

    許熙坐的離他倆不遠,也好奇地探著身體看過去。

    還真是。

    高聳的阿爾卑斯山脈銀裝素裹,與天相接,頭像中男生一側耳骨上有單邊耳夾,戴著滑雪護目鏡,只露出高挺的鼻梁與微勾的唇,少年人攀登上高峰真是志得意滿,連頭頂紅發都愈發鋒利奪目。

    “我說的對吧,一樣的,自從使用這個頭像后,大廳里加我的妹妹們就沒斷過,妥妥的網絡男神,所以,”魏杰吹了個口哨,對周允競說,“你也很有品。”

    周允競看完,微揚了下眉:“你從哪找的。”

    “百度貼吧頭像吧啊,這張被票選為現實氛圍感男頭第一名。”

    怎么會流傳到那種地方。

    “……”周允競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說一句:“謝謝。”

    只是告訴了他來源而已,有什么好謝的,什么時候周允競變得這么有禮貌了?

    魏杰擺擺手,很大氣道:“問題就是現在用的人越來越多了,有時候會撞,不用謝,不知道這po主什么時候才會更新,等有新的了我發你。”

    “不用,我有了。”

    “嗯?”

    幾年前的照片了,周允競打開iCloud才翻找出來。

    魏杰過去一看:“你的怎么還有露臉的——”

    他看看照片,再抬頭看看周允競的臉,噎了下:“你倆有點像啊。”

    許熙聽不下去了,插一句:“不是像,是就是他。”

    魏杰終于反應過來,網絡男神本人竟、在、我、身、邊?

    魏杰覺得自己可能變成了那個表情包。

    蝦看電腦jpg:不是哥們兒?

    他又細細看了看,嘴上嘖嘖嘖,對周允競說:“我以為你現在已經夠b男了,沒想到以前的時候更b啊。”

    許熙看著,相比之下,周允競現在的確成熟了許多,氣質都穩重了下來,很多時候都在往里收著。

    再年少的時候看起來真是春風得意,連眉眼間都有一種張揚的銳利,讓人感覺,這個男生一定從小到大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像是有什么事件在這一階段發生了。

    吳璇:“Salzburg,我怎么還覺得挺熟悉的,感覺在哪見過。”

    周允競忙了一天,此刻有些倦怠,靠在椅子里,懶洋洋地應了一聲:“奧地利的一個城市。”

    沒什么特殊的含義,他第一次正式使用通訊軟件的時候,那時候年齡也不大,正在薩爾茨堡旅游,沒有特別想起的ID,就把地名隨手放了上去,此后懶得更改,所有平臺就這么沿用了下來,包括微信。

    “我知道是城市,但不是想說這個,啊,”吳璇像想起來什么,左手錘右手掌心,直接看向許熙,“是你,鹽樹枝!”

    “薩爾茨堡的鹽樹枝!”

    許熙這個昵稱平平無奇,但突然在現實中被念出來,還是有一種非常窘迫羞恥的感覺。

    窘迫完,聽到吳璇最后一句話,像瞬間被冰塊嘩啦啦貼著,腦子一激。

    許熙確實有過小心思。

    處于暗戀狀態的男孩女孩們,總會想方設法建立與心上人的聯結,以此自我慰藉,譬如偷偷收藏對方的考試條形碼,收藏對方的一支筆,甚至還有可能會把對方吃過的糖果包裝紙壓平夾在日記本中。

    或許很多年后,回憶起來只會覺得好笑,但對于當時的青春期,實在是再悸動不過了。

    但許熙什么都擁有不了,許熙和周允競的世界涇渭分明,她膽子又小,越費盡心思研究周允競,越清楚地得知兩人絕無有可能相交的機會。

    直到有天,她在附中的圖書館學習,偶然看到司湯達的《論愛情》。

    偶然看到,偶然閱讀,就像她和周允競最初偶然的相遇一樣。

    那本書翻譯拗口,對愛情的見解也被評價為片面和個人主觀色彩太強,許多內容許熙已經忘卻,但卻記住了其中的一點:薩爾茨堡的鹽樹枝。

    把一根在冬天掉了葉子的枯樹枝扔進薩爾茨堡的鹽礦深處,經過數月浸潤后取出,枯樹枝已經被鹽的結晶覆蓋,像是鑲嵌著閃閃發光的鉆石,這便是愛情的產生。

    許熙沒有周允競的聯系方式,但卻知曉他萬年不變的微信名,不知道懷著怎樣的心情,她把自己的昵稱改為:

    鹽樹枝。

    她想,這可能是她今生,和他有的最大的關聯了。

    曾有網友自嘲分享:“和他最近的距離,是微信運動的界面,他的步數在上面,我的步數剛好在下面。”

    許熙想,與之相比,她更要不如。

    但幸好,司湯達的這本書足夠小眾,這么多年,她的“巧思”都沒有被發現,她得以繼續隱秘地保持著。

    直到今天,被吳璇一語戳破。

    吳璇不愧是學霸,知識儲備豐富,在眾人不解又好奇的詢問中,解釋著愛情結晶論,像是要把當事人的心思全部抖擻出來。

    太過緊張了,緊張到有一瞬間,許熙甚至無法穩定地接收在場眾人的反應,連耳旁討論的聲音都成了眩暈。

    “嗡——”的一片。

    “吳璇你是不是現編來騙我們的。”

    “怎么可能。”

    “哇,還有這個說法?那很巧哦。”

    “有緣。”

    他們說“巧合”,說“有緣”,幸好幸好,沒有看出是一場別有用心的“預謀”。

    周允競也聽到了,會怎么想?他會看出她不為人知的心思,還是會認為是一種單純的“巧合”,他會有什么反應?

    許熙看窗外,看桌布,看燃燒的碳火,就是不敢看周允競本人。

    她的心吊在半空中,搖搖晃晃。

    這件事在許熙看來像天大,但在其余人眼里只是隨口一提的小插曲,畢竟在他們眼里,許熙是與“情感”完全絕緣的人類,更不可能會去主動喜歡上誰。

    他們又流暢地切到了另外一個話題,魏杰沖她手里塞了罐啤酒:“怎么一直喝白開水,不夠意思啊。”

    許熙從沒喝過酒,想說“不喝”,但為了掩飾繁雜心緒,她下意識接了過來。

    “干一個!”有人號召了聲:“站起來站起來。”

    眾人呼啦啦地站起來。

    許熙和周允競都站在邊緣的位置,這個時候,許熙終于敢看他。

    周允競外面穿了件深藍色的襯衫,扣子解開,敞著,被風吹得微蕩,碳火發出嗶剝聲響。

    露天陽臺的燈一直沒開,夜幕徹底降臨,全靠客廳光源照明,炭盆里的火光照在他的臉上,胳膊上,明明暗暗,顯示出一種別樣的氛圍。

    而在這種氛圍中,周允競也垂眼看她。

    他不看別人,獨獨只看她。

    其實許熙一直在想他,真奇怪,明明他就坐在對面,也會想他,想要靠近,想要坦白,想要擁抱。

    許熙覺得她對于周允競的喜歡,已經到了無法抑制的地步。

    這時,隨著號召的一聲“干杯”,眾人齊齊站起來,傾身向前,拉近距離。

    啤酒罐咔的撞到一起,發出鋁制的聲響,而也正是這個時候,周允競單手握啤酒罐,表面一本正經地跟著一起碰了,右邊那只手,趁著所有人不注意,卻在觸碰許熙撐在桌面上的手指。

    許熙確定他不是故意碰到的,因為他。

    在她的掌心。

    勾了一下。

    跟下午在外面時一樣,那時候他們離得好近,周允競弄她的頭發,他的眼神,他的嗓音,他有意無意劃過她的臉頰和耳垂,那種同樣呼之欲出的曖昧。

    砰、砰。

    好奇怪。

    手心癢,靈魂也癢。

    那一瞬間,近段時間他們的相處在腦海中一幀一幀的過,或許是氣氛太好,許熙覺得,自己真的有可能沒有在自作多情。

    有無數話語涌在唇邊,心中的火苗像那堆碳一樣旺。

    碰完杯,又回到座位上。

    時間差不多到點了,大家也都吃飽了,慢慢享受著最后的愜意。

    許熙借口去了洗手間,掏出手機,沒忍住給溫麗姝發去了消息:

    [在嗎]-

    溫麗姝回的很快:[在喲]

    或許是隔著屏幕,或許是酒精上腦,許熙覺得自己有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向自己的好友吐露出心聲:

    [可以向你咨詢一下感情問題嗎]

    她好像真的控制不住,想和要周允競表白的那顆心了-

    溫:[你被盜號啦?]

    [沒有]-

    溫:[誰的感情問題,你在外面有別人了?在那邊交了別的好朋友,替你另外一個好姐妹來咨詢我了??]

    許熙覺得怎么事情的發展不一樣,別人以“我有一個朋友……”為開頭咨詢感情問題,會被無情揭穿“你這個朋友是不是你本人”。

    然而她鼓起勇氣,卻被認為是“替朋友咨詢”。

    又聯想到剛才他們說“薩爾茨堡的鹽樹枝”是“巧合”,是“有緣”,但就是沒往感情方面聯想,……她的寡王氣息真的很明顯嗎。

    哎,算了。

    許熙還是選擇在情感論壇上發了個帖。

    ID選用了最常見的momo。

    momo是系統提供的默認昵稱,有相當一部分網民為了不泄露個人隱私或者被熟悉的人扒出賬號發言,統一改為昵稱momo,加入momo大軍,起到一個匿名的作用。

    隔著網線,她的表達能力比現實生活中更要強一點。

    許熙斟酌著發帖:

    【戀愛咨詢區】[momo:樓主暗戀一個男生,近期和他的接觸逐漸多了起來,在相處的過程中,感覺他好像對我也有意思,又怕是自己自作多情,請問該如何確定?]

    糾結著打完,又審核一遍,確認沒有泄露出個人信息。

    發送。

    出了洗手間,來到露臺,大家已經開始掃尾殘局,魏杰收起燒烤架,瞧見許熙問她:“洗手間在哪?我要去個廁所。”

    許熙給他指了一下。

    奈何一樓地方太大,房間也多,魏杰過去后,還是沒找到地方,喊著:“找不到啊,許熙你過來幫我下。”

    許熙只好親自把他帶過去。

    帶到地方后,魏杰把洗手間的門關上了,眼神相當內涵:“哎,走什么。”

    許熙:“?”

    她應該留下來嗎。

    “其實我早想問了,你為什么從來不和我們一起上廁所啊。”

    許熙知道魏杰嘴巴賤,性格幼稚跳脫,但總體還是個善良的男生,沒想到他居然這樣,跟她耍流氓?

    許熙覺得人性真復雜,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你有病吧。”

    聽到許熙罵自己,魏杰臉色也變了下。

    “不是,”魏杰嘖一聲,“都是男的,一起上個廁所怎么了?有什么病?”

    矯情什么,他們還會一起比大小呢。

    許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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