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可能是夜晚情緒容易上頭, 許熙罕見地滋生了些許勇氣,躊躇了下,眼神看過去, 對身側的周允競說:“我有點想試一下那個娃娃機,你……要一起嗎?”
許熙不擅長表達想法,即便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欲望,也只敢用“有點”這樣的程度詞。
說完, 她忐忑地等待著周允競的回應。
周允競聽到了,頓了一下,一開始沒回應, 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許熙不知道他是在想事情,還是單純的發呆,再或者是一種沉默的拒絕。
許熙很少見他出神的模樣,想來想去,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然后就聽到周允競直截了當地拒絕:“我不了。”
周允競說完, 瞧見站在面前的許熙愣了愣, 似乎是想接著說什么。
但最終,許熙只是垂下了腦袋,悶悶地“哦”了一聲,說:“好的。”
意思是,那她也不玩了。
許熙不再在娃娃機邊停駐,朝相反的方向邁了腳步,是離開的樣子。
見狀, 周允競伸出手拽住她的后衣領, 把人拉了回來,往自己身邊帶, “走什么?”
說完話就悶著頭往前走,看上去有點傻。
被拽回來的許熙還有點迷茫,愣愣的:“不是說不想玩嗎?”
“因為我不想,所以你就放棄了?”周允競低頭瞧她,等她站定,收回手,不著痕跡地碰了一下她的發梢,他嘖了聲,聲音有些低,“許熙,你總是向我這邊妥協做什么?”
許熙也看著他,沒說話,只是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沒有回答。
有太多話,她總是沒法說出口。
最終許熙還是如愿以償玩上了娃娃機,同行的周允競雖然對此毫無興致,但表示可以在一旁等,反正今晚也沒什么其他的事情要做。
許熙用在便利店剩下的所有零錢換了游戲幣,出來的時候,周允競正站在店門口,單手插兜,神情放空,百無聊賴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允競沒有上手的打算,許熙也并不打算奢求更多,能有一次機會讓暗戀多年的人陪著自己做無聊的事情,已經是上上簽。
娃娃機里混著三種玩偶,一種是套著圓潤亞克力外殼的粉色草莓熊,一種是仿Jellycat的盜版牛油果,至于另外一種,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個,被半埋在娃娃機里面,露著點土黃色的玩偶屁股,弄不清具體是什么。
許熙沒有特別喜歡的,比較來比較去,覺得草莓熊更好一點,于是一直致力于抓草莓熊,然而五分鐘后,仍舊空空如也的出口卻給了她沉重一擊。
許熙性子倔,又不肯認輸地往里面扔了兩個幣,這次終于抓到了草莓熊,機械爪帶著草莓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在她滿懷期待的時候,“吧嗒”一下掉了。
“啊。”她沒忍住發出失望的聲音。
不知道什么時候周允競走了過來,淡聲提醒:“臉都快貼上去了。”
許熙抬起頭,周允競垂眼看著空蕩蕩的出口籃,了然:“沒抓到?”
許熙指尖戳著玻璃,有點喪氣道:“那個草莓熊,有兩次都差一點抓出來了,但它半途中總是滑掉。”
周允競往里扔了一眼:“外殼太光滑了。”又說,“讓我試試?”
“啊,”許熙以為自己幻聽了,看了一下為數不多的游戲幣,摸摸鼻尖,有點尷尬:“只有最后兩個幣了。”
也就是只能再玩一輪了。
她后退一步,讓出來位置,周允競從她手心中拿走剩下的兩枚游戲幣。
周允競考慮著哪一只能一次性成功的概率大些,余光瞧見許熙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問:“怎么了?”
許熙張了張嘴:“啊,以為你不喜歡,沒想到你會過來嘗試。”
周允競沒否認,也沒抬頭,懶洋洋“嗯”了一聲,給出他的理由:“是不喜歡,但你不是沒抓到么?”
像許熙這樣的人,在小時候也是抓過幾次娃娃的,她私以為沒有小朋友能夠拒絕這種游戲,但周允競明顯是個例外,于是好奇地問他:“不喜歡,難道你從小就是大人模樣嗎,小時候就覺得很幼稚?”
“人都有過幼稚的時候,同樣包括我,”周允競否認了許熙的說法,這是他和許熙認識以來,第一次罕見地表露出自己的觀點,“也沒有人生下來就是成熟的大人。”
他說完,有較長一段時間沒再說話。
當許熙以為不會再繼續就這個話題聊下去時,周允競慢悠悠把兩枚游戲幣投了進去,在硬幣落箱的清脆聲響中,他再次開口:“我讀五年級的時候,那時是夏天,學校附近的商場開了一家快閃店,舉辦的官方正是當時在小孩子間非常受歡迎的火爆IP,一部熱血的少年漫畫,店里的娃娃機里面塞滿了相關的手辦盲盒,每天限量供應,一位顧客最多有三次夾取的機會,我們都在打賭誰會是第一個集齊全套的幸運兒。”
當周允競想要講述的時候,旁聽者會清晰地意識到他很強的表述能力,許熙能想象出當時是個怎樣的場景。
充滿冷氣的商場里,尚是小孩子的周允競剛放學,還來不及脫下小學的夏季制服,白襯衫黑短褲,和朋友們相約排著隊只為了夾到喜歡的漫畫手辦。
“許熙,”周允競發現她的異樣,“你在走神?”
“啊,不,”許熙回過神來,不想給周允競留下在他說話時,她卻在想其他事情的誤會,于是連忙解釋,“不是,沒有想別的。”
“那你在想什么。”周允競問。
許熙嘴唇動了動,有些猶豫,最終還是誠實地說了出來:“……在想你可愛。”
周允競似乎是沒想到她竟然會說出這句話,頓了一下。
他挑了下眉梢,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他笑起來太好看了,許熙又被他弄得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說錯了什么話。
與許多同齡人不同,周允競將絕大部分精力放在個人規劃和成長上,躊躇滿志,戀愛被他認為是無意義的,甚至并未出現在他的日程表中。
從另外一個角度講,周允競本質上是傲慢的。即便掩飾的再好,內里還是有著年輕少爺的本性。
周允競有位比他大上幾歲,叫季懷恕的朋友,曾經在被催婚戀時聳聳肩直言“我實在不知道什么樣的女孩兒能配的上我”。
直白的翻譯便是:都看不上。以此表示自己常年單身的原因。
實話實說,作為同一個圈子里出來的人,又是好友,周允競的有一部分觀念和他是相合的。
周允競的視線回落在許熙身上。
許熙就是這樣,有時候內向到吞吞吐吐,有時候卻又意外的打出直球,周允競見過的女生不算少,明艷的、直爽的、嬌貴的、平和的,各種各樣的類型,但絕大部分都沒能留下任何記憶,也沒必要留下記憶,像水一樣在腦海中流逝掉了。
但在和許熙相處的每一個時刻,周允競都很難用一個或者幾個單一的形容詞去定義她。
她是什么樣的?能想到的詞匯中,周允競都覺得太過單薄。
她只是站在那里,站在破舊的街頭,對他而言,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奇怪的吸引力。
“那你最后集齊了嗎?”許熙好奇最終的結果,沒忍住問。
“沒有,”周允競收回神,漫不經心地笑笑,隨口道,“都快忘的差不多了,一件稍有遺憾的小事而已。”
許熙點點頭。
周允競最終還是有所隱瞞,整件事情又豈能用遺憾兩個字全部概括?
快閃店只開展不到一個月,工作人員告訴男孩兒們,每人每天最多可以擁有三次購買機會。
周允競始終沒有抽到隱藏款,因為那款夾取到的概率實在太低,他甚至沒忍住去詢問店員,是否能夠直接購買獲得,他可以出高價。
——在沒遇到許熙為她的換裝游戲充值時,早在童年時期,周允競就已經秉持了運氣不夠,氪金來湊的理念。
但明顯那次行不通,店員溫柔地搖了搖頭,然后拒絕了他的提議,表示沒有這樣的規矩。
在即將截止的時間里,周允競按照慣例準備和朋友們一起在放學后前往商場,相信這次好運一定能夠降臨。恰巧那天開了家長會,家長會結束后,他們都毫無預兆地放了他的鴿子,告訴他,允競,剛好我爸媽來了,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去,還可以多幾次夾取的機會,這次一定能抽到,我們先走了,sorry。
而周允競并沒有能陪他一起的人。
周為河說妻子太過漂亮,之前又是知名影星,嫁入豪門之后還是要少出門,更要防止把婚姻、生育狀況暴露于公共視野中,以免引起那些討厭媒體的注意力,捕風捉影亂寫八卦。
周允競當時年齡尚小,以為父親這種做法是愛情。
再后來,母親生了病,即使擁有了自由,也常年臥床,無法再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出行。
最終,快閃店結束了活動,而周允競始終沒有集齊想要的東西。
許熙抬眼看著面前的人,他個子高,此刻略微俯身,眼睛沉靜地盯著里面,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碰著粉色的移動按鈕,人世間的煙火氣在夜晚沉淀下來,燈光透過玻璃窗,打在他的側臉。
許熙看著他。
突然,娃娃機出口一聲輕響,一只土黃色的玩偶掉了出來,許熙應聲看過去,發現居然是那只半埋在里面的——
一只狗狗。
原來是只狗狗。
周允競居然選擇的是它。
肥肥軟軟的,內里塞滿了足量的棉花,兩只黑色的耳朵支棱著向兩側揚,圓圓的眼睛也分的很開,看上去不太聰明的樣子。
許熙瞧見的第一眼,下意識道:“好丑。”
周允競挑眉,從出口籃里撈出來。
他用手提著耳朵,在眼前端詳了兩秒,“哪有。”又拎到許熙的面前,和她的腦袋并列放在一起,“嘖”了一聲,輕松評價:“多好。”
許熙還不知道周允競已經私下將她偷偷狗塑了好幾次,她雖然下意識吐槽了丑,但不一會兒就反應過來這只狗狗玩偶畢竟是周允競親手抓的,那它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于是踮腳去拿。
見她來要,周允競卻壞心眼地提的更高了些,悠悠道:“不是嫌棄難看。”
“不難看不難看。”許熙的頭沒搖的這么快過,一心只想要它,連忙否認。
見周允競還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像是沒把她的話聽進心里,根本沒有被打動,許熙有點著急,鼓起勇氣說:“可不可以送給我?”
雖然是她的游戲幣,但這只玩偶畢竟是周允競抓到的,許熙鼓起勇氣也只是半鼓,不敢和他對視,聲音也是弱弱的,不是很堅定。
“嗯?什么。”
周允競疑惑的語氣從頭頂處傳來。
許熙以為他沒聽清,正準備咬牙厚著臉皮再說一遍,一抬起頭,就瞧見周允競唇角輕扯,正垂著眸,眼神似笑非笑的和她對視。
哪里有半點沒聽清的樣子。
許熙:“……”
周允競繼續提著狗狗,引她:“想要嗎?”
許熙立刻回:“想!”說話難得帶上感嘆號。
“嗯,”周允競輕點下巴,表示收到她的回復,“那你幫我確定件事,好么?”
“好!”只要能拿到它,許熙現在什么都愿意做。
周允競略微斂了斂眉,像是在回憶什么:“你在便利店,對我說那句臟話,是什么來著?你他媽——”
他語調微微拖長,重復著她當時的話。
許熙:“……”
當時腦袋混亂,口不擇言下說了句臟話。許熙第一次否認周允競:“我沒有說。”
周允競扯了下唇角:“是嗎?”
許熙眼神飄忽,繼續違心:“嗯。”
周允競看她一眼,慢悠悠道:“原來不但會小發雷霆,還會說謊了。”
許熙對上周允競清明的、知曉一切的眼神,他當時并未再提,許熙以為他根本沒放在心上或者忘記了,……原來故意在這等她呢。
心虛之余,許熙真的被他氣到了。
看著許熙臉上一會兒一變的神情,周允競不忍心再逗她,正準備把狗狗放她懷里時,卻見許熙突然抿了抿唇,垂著頭,從口袋里悉悉索索地找著什么。
“對不起,我當時是心情不好,以后不說了,”她還是垂著腦袋,聲音悶悶的,“我能不能和你交換……這個給你,你送給我一個,我送給你一個。”
她拿出了一只小小的羊毛氈小熊。
還沒巴掌大,耳朵圓圓,豆子眼睛圓圓,臉頰兩側打了粉色的腮紅,脖子上還正式地系著紅色的蝴蝶結領結。
周允競覺得有些眼熟。
第32章 第 32 章
為了增加些砝碼, 許熙猶豫道:“這個,是我親手做的。”
親手做的,應該能顯得有心意些吧。
周允競略有詫異, 挑了下眉:“親手做的,送給我?”
“嗯,”許熙點頭,“這個就是之前說要送給你的禮物。”想了想, 又補充,“你還記不記得,在火鍋店的那只大玩具熊。”
她抿了下唇, 像是有點不好意思似的,繼續說:“挺可愛的,但沒有在網上搜到同款,只好比著照片一比一戳了羊毛氈。”
難怪剛才覺得有些眼熟。
“只送了我一個人么。”周允競低聲問。
許熙誠實地回答:“嗯。”又小聲說:“也沒有時間送給其他人的。”
她是第一次做,剛開始完全沒有經驗, 又不想出任何瑕疵, 于是反反復復重做了很多次, 終于戳出了一個完美的,送給周允競。
見周允競一直不說話,也沒什么動作,許熙微微抬起頭,心中惴惴,心想,是不是他沒興趣, 不喜歡。
周允競不喜歡她送的禮物, 說不難受是假的,許熙頓了一下, 失落地收回手,就在此時。
周允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我和你交換,”他的手順勢向下,扣住女孩手心里的羊毛氈小熊,眼睛卻始終看著她的眼睛,“確實很可愛。”-
剛好趕上最后一波學生離校,學校大門馬上就要關閉,穿過一排排露天小吃推車,就快到了校門口。
冷面,炸串,冰粉,厚蛋堡……
神奇的是,離校門口越近,分開站著的少男少女就越多,全部都是男生和男生一起走,女生和女生一起走。
記得以前好像沒有這么涇渭分明?
許熙還在思考時,一道嚴厲的聲音從左前方傳來。
“站住!”
“就前面那兩個學生!”
“就前面那個提個奶茶抱個玩偶的學生!”
許熙:……
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許熙看看自己左手提著的奶茶,右手懷里抱著的狗狗玩偶,不解地看向出聲處。
在眼神對上校領導——教導主任那張臉的時候,電光火石之間,她回想起課間聽到的小道消息:
聽說教務處最近在抓異性并行……
此項校規執行的相當嚴格,男女學生被發現走在一起的話,要被喊去教務處談話并且給出處分。
本以為只是條夸大其詞的小道消息,沒想到一中居然來真的,現下還當場撞上了。
許熙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沒來得及仔細思考,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不能被教務處抓到。
于是下意識就拉著同行的周允競一起朝遠離教導主任的方向跑。
周允競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為什么突然要拉著他跑了起來。
不得不說,許熙雖然長得瘦削,但力氣是真不小,周允競一時不設防,真的被她拽動了。
回想了下剛才她的神情,以及和教導主任對上的視線,周允競略一琢磨,也弄清了狀況。
雖然周允競覺得這根本算不上什么事,但見許熙看上去挺在乎的,周允競還是選擇了由著她。
“跑什么跑!郭言,冰粉攤那兒攔一下!”
教導主任的大嗓門從身后傳來。
然后許熙就瞧見,冰粉攤前突然出現了一位女老師,跟神出鬼沒、埋伏已久的特工似的,直接近距離攔在了兩人的面前。
還把兩個人的臉看了個清清楚楚。
……這下跑也沒法跑了。
教導主任頂著個胖胖的啤酒肚,喘著氣跑過來,嚷嚷:“見了我還躲?啊?這下看你倆還往哪跑,以為抓不到你們是吧!”
攔下他們的是A段理科1班的班主任,郭言,她語氣要委婉的多:“你們兩個,放學這么久了,在這一起干嘛呢?”
教導主任心想,郭老師還是改不了那和善的性子,怎么能管教的了學生。
這女學生又提奶茶又抱娃娃的,一看就是小情侶約會!
“還能干嘛!這明顯就是……”
“早戀”倆字還沒說出口,范國明剛好巡查到這邊,瞧見有情況,帶著一股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語氣:“喔唷,又是哪班的學生?”
“對,查查是哪班的學生,”教導主任掏出手機,相當認真,“必須得給他們班主任打電話。”
范國明又向前踱了兩步,走到正面,這才看清了許熙和周允競的臉。
他臉上看熱鬧的笑容戛然而止,一時間變得非常復雜。
誰家房子塌了,原來是我家房子塌了.jpg.
教導主任也發現了異樣:“老范,你認識?”
眼見這種情況,許熙硬著頭皮,向范國明鞠了個躬:“……老師好。”
“啊,好,”回應完許熙,范國明也硬著頭皮,回復教導主任:“……主任,是我們班學生。”
教導主任:?
當被抓到的是自己班的學生,性質就完全不一樣了。
范國明自動開啟了護犢子模式:“他倆都是好孩子,這中間是不是有什么誤解?”
“原來是你的學生,老范你,我平時開會怎么說的!”作為同事不好說得太過,教導主任還是選擇把火力集中在學生身上,“那他倆見了我跑什么!”
周允競聽不下去,正打算說什么,身邊的許熙先開口了。
“老師,你們誤會了。”范國明和教導主任你一拉我一扯,給了許熙編理由的時間。
危機激發了許熙的潛能,一向老實嘴笨的許熙,覺得自己的腦子這輩子沒轉這么快過,說話也沒這么流利過。
“晚自習放學后我在校外吃飯,剛好看到一群不知道哪里來的社會青年圍著旁邊的這位男同學,在欺負他。”
“作為同班同學我實在看不下去,上前幫忙,假裝說自己報了警,趁他們慌亂的時候,拽著人就跑了。”
她看向教導主任:“剛才一喊,我們還以為是那群壞人追上來了,只想趕快甩開。”
將事情的前后經過敘述的清清楚楚,說的滴水不露。
周允競不動聲色地瞥向女孩兒的臉。
一如既往的平淡,不顯異樣。
只有下面提著奶茶袋子的手,攥著力,能看出來她在因為撒謊而緊張。
范國明一聽這解釋太合理了:“對,對,就是這樣。許熙是我們班出了名的老實學生!”
“還有這個男生,”他指指周允競,“因為長得帥,沒少被那些壞孩子嫉妒!”
郭言老師看到周允競的臉時,就相信了一切,點頭:“確實有道理。”
教導主任:???
教導主任將信將疑:“是這樣嗎。”
他還是有些拉不下面子,觀察了一番周允競。
男生肩寬腿長,看著就有勁兒,臉也長得拽拽的,明顯不屬于清瘦削減的類型,怎么看都是只有別人害怕他的份,于是說:“白長那么大高個了,肌肉都是充氣的,還能反被欺負了?”
周允競全程都沒說什么話,神情淡淡的,許熙摸不準他的想法。
怕這位大少爺一時間脾氣壓不住,和人吵起來,于是搶先附和:“是的,老師,其實他……沒什么力氣的。”
話剛說完,身側的周允競意味深長地看她了一眼。
許熙沒讀懂他眼里的意思。
郭言:“主任,話不能這么說。根本原因還是咱們校園安全防范做的不好,防止校園欺凌的宣傳做的不夠。”怎么還能怪受害者呢。
教導主任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不妥當,摸了摸鼻子,沒再繼續說下去。
這事兒就算這么過去了。
范國明叮囑道:“以后在校外一定要注意啊,咱們一中附近還有其他初中和職校,魚龍混雜,遇到什么問題千萬不要沖動。”
聽著班主任的關心,聯系到自己撒的小謊,許熙有些不好意思,頓了頓,才說:“好的,謝謝老師。”
接下來的路肯定沒法一起走了,好在已經到了學校門口,兩人在老師們的注視下分道揚鑣。
許熙回女生宿舍樓方向,路過高大的梧桐樹時,口袋里的手機嗡的一聲震動。
她掏出手機,解鎖開。
剛才全程沒說一句話的人,給她發來了一條微信消息。
只有簡單的三個字。
周允競:[小演員。]
第33章 第 33 章
“許熙, 你回來了?”來串宿舍玩的孫瑩瑩見許熙回來,和她打招呼,“還以為你請病假回家休息了。”
“沒, ”許熙把懷里的東西放回自己床上,回她,“下午的時候風吹了一會兒,量了體溫沒有發燒, 現在已經好了。”
許熙打算在洗漱前把奶茶喝了,剛插上吸管,孫瑩瑩就湊了過來, 悄悄說:“我跟你說個事兒。”
“啊。”許熙不明所以。
“就是……我跟我男朋友和好了。”孫瑩瑩一改下午時在操場上的大哭模樣,“后來他跟我解釋,他沒有出軌,和他雙排那個女生是他親戚家的妹妹,嘻嘻。”
許熙嘬了口奶茶, 又干巴巴“啊”了一聲。
對于孫瑩瑩的網戀男友, 她了解的不是很多, 也不好發表什么評論,只好安靜聽著。
兩個人正聊著天,門吱呀一聲響,高晴和她的跟班吳之璐進來了。
瞧見她們,孫瑩瑩身體一僵,對許熙說:“那個,孔楠洗著澡忘帶毛巾了, 讓我給她拿過去, 先走了哈。”
許熙點頭,把喝完的奶茶空杯子丟進垃圾桶, 也起身去洗漱。
與高晴擦身而過的時候,高晴卻突然主動叫住她:“許熙,你們班的運動會方陣準備好了嗎?”
帶著陰陽怪氣的語氣,緊接著她自顧自地說:“我們十班已經準備好了,期待妹妹你們的表現喲。”
說完,沒等許熙回應,高晴直接一甩頭發回到了自己的床位。
許熙只覺得莫名其妙。
十班準備沒準備好,關她什么事。
第二天上午大課間,各科課代表都抓住這一空閑,往下分發試卷。
周允競進教室門的時候,剛好低頭在回手機上的消息,慢悠悠的,離挺遠就聽見了后排的鬧騰。
曹一恒喊:“魏杰,來我位置上拿試卷!”
“哎呀我出去多麻煩呢,你直接隔著遞給我不行嗎,胳膊伸長點。”
“姑奶奶我伺候你?!”
……
周允競回完消息,單手摁滅屏幕,這才閑來無事往那撂一眼。曹一恒已經把屬于魏杰的那份試卷折成紙飛機丟了過去。
試卷是按豎排發,按理是曹一恒傳遞給許熙,許熙再傳遞給后桌的魏杰。
然而現下,兩人中間的許熙頭也沒抬,正專注地寫著自己的試卷。
周允競不由得挑了下眉。
許熙做事很專注,尤其在學習上,周允競坐下的時候,她才發現人來了,往他那瞟了一眼,頓了頓,接著又繼續埋頭寫題去了。
沒和周允競說話。
準確的說,她一上午都沒怎么說話。
直到上午最后一節自習課,魏杰在后面喊她。
“哎,許熙。”
“哎,許熙。”
魏杰連叫了兩遍,沒人應,只好用筆戳了戳她的后背:“許熙,中午你吃飯的時候,路過操場,順便來給我們送個水唄。”
這段時間他們籃球訓練,沒空的時候,都是拜托許熙、曹一恒等人幫忙送水的。
許熙被戳了后背,這才半轉過身,給了反應,語氣淡淡:“不送。”
被直接拒絕,魏杰很尷尬:“誒,你,我……這……”
周允競側過頭,余光瞥她一眼。
許熙沒再搭理魏杰,直接轉過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自習課過半,九班籃球隊的男生們陸陸續續出了教室。下樓梯的時候,魏杰叫住眾人:“先去超市買水唄,中午太熱了。”
體育委員不解:“我們的后勤隊呢?”
魏杰摸了摸鼻子:“今天有事不送了。”
冷茁壯完全不給同桌留面子:“哪里有事,明明是你把后勤隊隊長惹毛了而已。”
體育委員抱著籃球:“誰?恒姐嗎。”
“不是,許熙。”冷茁壯回。
“許熙??”體育委員大為震驚,他還以為是曹一恒,畢竟曹一恒和魏杰兩人打打鬧鬧實在是家常便飯。
他不可思議:“是我認識的許熙嗎?你能把她弄生氣?我操,你到底對她做了什么?”
其余幾個男生也紛紛表示附和。
許熙是方陣組那邊的,之前體育委員隨口和她提了一句,訓練時間緊張,問她有空的時候能不能來送個水或者毛巾什么的,當個后勤,開支從班費里出,本來以為許熙不會幫忙,但沒想到她答應的很干脆。
雖然有時候曹一恒、班長吳璇等人也會來幫忙,但總體還是許熙出力最多。
在他們幾個看來,許熙就像一只卡皮巴拉,看著悶悶的,實際上性格非常穩定,絕對不會主動攻擊人類。
能把許熙這樣的都惹到,魏杰一定干了什么喪盡天良、不可饒恕的事情。
“NONO,”魏杰一口否認,“你們別聽壯壯瞎說,哪惹著了,一切都很好啊。”
一群人浩浩蕩蕩出了教學樓,冷茁壯無情戳破:“早上的時候,你說她帶來的公仔丑。”
魏杰明顯不相信這個說法:“不至于吧,我就隨口吐槽了一句。”
他就瞧見了隨口一說,哪能到一上午不理人的地步:“真的假的,怪哦,許熙心思這么細膩呢?”
魏杰說完話,扭過頭,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周允競正沒什么表情地看著他。
周允競給了非常短暫的一眼,收回,繼續走了。
短暫到魏杰以為他視線的停留是一種錯覺-
許熙吃過午餐,又把上午剩下的小半張數學試卷做完,籃球訓練的男生們才陸陸續續回來。
魏杰一進班,就一把撲到她的課桌上,雙手扶桌,就差跪下了:“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嘴賤。”
許熙抬起頭:……?
搞什么。
昨晚溫麗姝告訴許熙她成功拿下了附中高三數學競賽二等獎,許熙真心為她感到高興。
而許熙自己也在游戲任務贈送的免費寶箱中抽到了一個SSR部件。
好事成雙,許熙只覺得內心十分幸福。
為了讓自己更幸福,早上起床,許熙思考了一分鐘,做出了一個決定,她決定把狗狗玩偶帶到班里,枕著它進行午休。
因為課桌實在是太硬了。
魏杰眼睛尖,一眼就瞧見許熙提了個大紙袋進來,露了點似乎是公仔的邊,于是主動問許熙,帶了什么來,給他看看。
如同熱衷曬娃的寶媽,許熙表面不顯,內心卻很是有些高興,落座后立刻向魏杰分享她得到的新禮物。
剛把玩偶從紙袋里拿出來,還沒來得及介紹,魏杰瞧見后脫口而出:“臥槽,好丑的狗。”
許熙:“……”
許熙一開始還在容忍,覺得魏杰只是隨便瞟了一下,沒有發掘出它的美,于是說:“你再仔細看看。”
誰料魏杰實在沒眼色,說的更過分了:“仔細看看也丑,你多少錢買的,怎么會買它?太沒審美了你。”
瞧著許熙逐漸變差的臉色,冷茁壯連忙用手肘懟同桌:“好了,別說了。”
魏杰根本停不下來:“咋了?真的,許熙,它的眼睛為什么會分的這么開,肥肥的,看起來長得很睿智,不退掉嗎?”
顯然,從嘴巴賤的青春期男孩身上,想要得到情緒價值是個非常錯誤的決定。
好低的情商。
而且明明是他主動提議要看的,現在又給出這樣的反饋,一點都不懂禮貌。
許熙不能容忍別人說周允競送的東西有半點不好。
持續了整晚的好心情,從清晨開始破壞。
許熙不知道為什么魏杰現在突然幡然醒悟,來和她道歉,“哦”了一聲,表示接受。
收到如此平淡的回應,魏杰更心梗了:“行行行,兩位大爺,你倆一個比一個氣人,合起伙來欺負我。”
“什么合起伙?”許熙不明白他在說什么。
“周允競啊。”嗎的,他就說那一眼不是幻覺,魏杰累的一瘸一拐回到座位上,“肯定是因為這事兒,我就不明白了,我說你的狗,又沒說他的?他看我就算了,還在籃球場上對著我照死里打……”
平時訓練都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大爺似的,誰知道今天下手這么狠。
“臥槽,老子渾身都要散架了。”
魏杰“咚”的一聲倒在課桌上,累到秒睡,許熙才剛消化掉他所說的話。
午休的教室并非完全安靜,翻紙張的聲音、筆沙沙寫字的聲音、還有部分同學聊天、打游戲的聲音,加上光線充足,許熙總是不能睡得很沉。
不知道睡了多久,半夢半醒之間,她聽到身側拉椅子的聲音,緊接著,淡淡的薄荷混著松木香的氣味傳來。
是一股熟悉的、她喜歡的味道。
許熙腦袋埋在手臂里,側著臉枕在軟嘟嘟的玩偶上,鼻尖暴露在空氣中。
在睡夢中下意識多嗅了嗅,又聽見旁邊一聲很輕很低的笑。
輕到讓人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許熙終于顫了顫眼皮,睜開眼,午間滿室的陽光讓人有些不適應,她瞇著眼,模糊的視線中。
周允競正靠在后桌邊上,懶散地看她:“醒了?”
周允競明顯是打完球,回家洗了澡才來的,因為許熙能聞到那股沐浴露的味道——她曾在他家里用過一次同款。
他換了身衣服,秋季黑色的薄外套,同色系的寬松內搭,領口處綴著兩顆方形的銀色金屬扣,帶著冰冷的質感。
許熙看著他,睫毛動了動,一時間沒回話。
見她沉默,周允競問:“睡懵了?”
“……現在醒了。”
許熙雖然嘴上說醒了,但身體還是很誠實地沒坐起來,看上去還在緩沖。
她昨晚喝了一整杯奶茶,有些失眠,只能從中午多補些睡眠時間,此刻還沒調整過來。
“和魏杰吵架,怎么不和我說。”周允競淡聲問。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和魏杰吵架的?那么小一個插曲。
“沒有吵架,”許熙糾正,聲音還帶著些剛睡醒時的鼻音,“是我單方面對他生氣。”
周允競挑了下眉:“重點是前半句嗎?”
一個問句,他卻用否定的語氣。
哦……許熙意識到,他強調的重點是后半句。
許熙猶豫了一下:“就是一件小事,和你……”
她頓了頓,慢吞吞道:“和你說因為這種小事不高興,顯得我很玻璃心,很不成熟。”
周允競沒說話,看上去對此觀點不置可否。但他笑:“之前你自己不也嫌棄丑。”
“那不一樣。”
周允競還是笑:“怎么不一樣。”
“反正……”許熙張了張嘴,她對這只狗狗越看越順眼,越看越可愛,想隨時隨地帶著。最主要的是,這是喜歡的人送給自己的禮物,所以怎么看怎么好,也容不得別人說半點壞話。
但最終她沒把這些原因說出口,只是小聲說:“算了,你不懂。”
他居然還笑。她心想,他一點都不懂。
周允競可能永遠都不會懂,他只會覺得奇怪。
但也沒有什么辦法,畢竟是她喜歡的周允競,而不是周允競喜歡的她。
“嗯,我不懂。”周允競坐直了,語氣懶懶散散的。
他小臂撐著桌邊,傾身向許熙湊近,另一只手伸過來,捏了捏狗狗的耳朵,聲音低低的,蘇蘇的:“不懂也幫你出氣了。”
周允競做的這些動作,許熙毫無預料,她趴在桌面上,他的指尖掠過她面前的空氣,差一點就觸碰到她的臉頰,最后落在了她半枕著的玩偶上。
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許熙卻覺得自己的心臟卻超過了每分鐘一百八十次跳動,有那么一瞬間,她甚至真的誤以為周允競是來摸摸她的臉。
不,不僅僅是這樣。
不僅僅滿足于此。
許熙悶悶不樂了一整個上午,也沒怎么說話,睡了一覺迷迷糊糊睜開眼,周允競就映入她的眼簾。
窗外草木仍盛,她每一次看到周允競,都覺得如同第一次看到那樣心動。
從這個角度,她看到他挺直的鼻梁,漫不經心的神態,形狀很好的唇,聞到他身上好聞的味道,以及帶著溫度在臉旁的手指,許熙甚至想上去貼著蹭一蹭。
她想碰他。
她又想起自己曾經做過的那場夢。
等等……不太對勁,她為什么會想到這些?
她的大腦和身體似乎都不受理智的控制,許熙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嚇到了。
一定是趴的太久,導致大腦缺氧,許熙立刻坐了起來。
周允競挑了下眉,收回手,似乎不理解她為什么突然直起身:“怎么了。”
許熙擰開放在一邊的杯子喝了口水,平復心緒:“沒事……我休息好了。”
這是徹底醒了的意思,周允競看她一眼,慢慢地靠回去:“那我們算算賬吧。”
“啊。”算賬。周允競第一次和她使用這么嚴肅的詞匯,許熙迷茫道:“什么賬?”
周允競提醒:“昨天晚上。”
“嗯?”許熙還是迷茫。
周允競慢悠悠道:“昨天晚上,你告訴別人,我力氣很小,肌肉是充氣的,沒有用。”
許熙:“???”
許熙回憶起來了。
顛倒黑白。許熙好冤枉。
許熙想告訴他,那個不是“別人”,是校領導之一的教導主任;也不是她告訴的,是教導主任說的,她只是“嗯”了一聲。
“是教導主任說的,不是我,”許熙這么想,也就這么說了出來,“我為了圓謊,才不得已應了一聲,不然就露餡了。”
她就說怎么昨天晚上,他全程一言不發,到最后分開,向她發了個“小演員”,就沒了下文。
原來是在這里等著。
聽完她的解釋,周允競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桌面,“哦”了一聲。
哦。
哦?
哦是什么意思。
許熙不明白他是理解了她的良苦用心,還是沒有,簡單的一個哦字聽得她的心七上八下。
“應了一聲,”周允競重復她的話,“說明你還是附和了。”
“你知道么,”他緩緩說,“許熙,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許熙不明所以,眼里盡是迷茫。
這句名言她聽過,但放在這里是什么意思?有什么關系嗎。
周允競直起身,一言不發地坐在座位上,側頭看她,表情一本正經。
然后朝她伸出食指,勾了勾,示意:“過來。”
“實踐一下,你摸摸。”
第34章 第 34 章
周允競說“過來”, 許熙還沒明白要做什么,直到他說出“你摸摸”的時候,許熙差點以為自己真的還沒睡醒。
如果沒有理解錯的話, 周允競是在讓她
主動、摸摸、他的肌肉
如果許熙會發帖,那么標題一定是:
《異性讓我摸摸他(ps:是暗戀很多年的男生),我該怎么辦,急》
大腦一片混亂, 耳根發熱,許熙愣愣的。
認識周允競后,他說的很多話, 許熙總是分不清。分不清他是在純粹開玩笑,還是認真。
比如現在,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想要觸碰周允競嗎,許熙想的。
但話又說回來, 如果真的要這樣, 對于從小到大和異性都沒什么肢體接觸的許熙來說, 又太超過了。
正進退兩難時,范國明突然出現在班級正門口,揚起聲量,嚎了一嗓子:“同學們!”
正在午休的同學們紛紛身體一抖,硬是被這突然的一聲嚇醒了,班里響起此起彼伏的臥槽聲。
許熙那點奇奇怪怪的心思也立刻煙消云散。
她喉嚨動了一下,干巴巴道:“班主任來了。”
然后立刻坐正了。
看著她老實的不得了, 周允競沒說話, 只向她撂了一眼,輕笑, 收回視線,緩緩靠了回去。
范國明往里望:“朱煥宇別撿手機了,我都看見了,你是打了一中午游戲是不是?等會兒把手機自覺給我交過來!明目張膽的。”
被叫朱煥宇的同學委屈回:“老師別呀,我手機都被您一嗓子嚇掉了。”
“還別呀,見過A段的班主任們沒有,發現手機直接當場給你摔咯,還有的商量嗎?就會貧嘴,馬上你們就笑不出來了。”范國明用手指了指他,走上講臺,清了清嗓子,“安靜,宣布個事。”
他用力拍了拍桌子:“咱們中考時間定了啊,就在下周一,10月28,還有不到一星期的時間。”
班里頓時沸反盈天。
“啊!!”
“不要啊,誰定的!”
“我的運動會呢,誰把我運動會吃了。”
“臥槽,是不是搞錯時間了!”
范國明滿意地看著下面的熱鍋螞蟻們,不抽鞭子就不知道著急:“高三了,運動會什么的娛樂活動都往后放,下周就期中考試,你們還能心安理得的玩嗎?”
“……”
“到時候可就見真章了。”
范國明卡點卡的好,剛交代完,午休下課的鈴聲就響了。
第一節課不是數學課,范國明出了門,留下班里鬧哄哄的一片。
不少學生都已經開始哭天抹淚了。
許熙倒是沒多大感覺,期中考試是早晚的事,她有心理準備,平時學習也是保持一貫的穩扎穩打。
生怕周允競再跟她“算賬”,許熙沒敢再和他對上視線,掩飾般從課桌下拿出手機,準備趁課間十分鐘清一下游戲每日任務。
清完就把手機強制上鎖,一心迎接中考。
正準備點開游戲界面,微信卻提示溫麗姝一連發來了幾十條未讀消息。
許熙從早上進教室后就沒再看手機了,沒想到溫麗姝居然發了這么多。
許熙打開微信,奇異地發現,今天的聊天格外熱鬧,連之前在附中加的、常年沉寂的群聊都冒出了新消息紅點。
許瑞也發來了消息,微信欄顯示最新的一條:[真的假的,聽說瓜主是你們……]
剩下的內容被擋住了,考慮到溫麗姝一連發了那么多消息,應該是有急事。
許熙先點開她的聊天窗。
7:50-
溫:[還記得幾個月前剛開學那會兒,我和你說,所有人都找周允競找瘋了,而他居然人在國內的事嗎?]-
溫:[剛才聽到一個說法,國際部學姐學長們討論的,說他是要參加普通高考。]
溫麗姝發了兩條一分多鐘的語音。
許熙直接轉成了文字。
“當初拒了C大的offer,都說是因為有更好的去處,結果最近在傳他要留國內了。”
“不是這為什么啊?我們都想不明白,從初中就一直讀的國際部,快十年了,沒道理突然更改意向。他們猜測說是因為戀家,畢竟周家就這么一個獨苗苗兒子,寶貝珠子似的,父母舍不得讓他一出去就那么多年。”
“但我感覺不至于吧,我傾向于這位太子爺只是gap一年,還沒玩夠,等玩夠就去報到了,哎,有錢人真是松弛啊。”
“許熙,你覺得他們和我誰分析的有道理?”
許熙看到“一個兒子”那里,頓了頓。
她繼續往下滑消息。
10:00-
溫:[我TM]
[我這嘴]
[怎么說誰誰犯事,之前的八卦都是小打小鬧,結果尼瑪真來個大的啊]
溫麗姝話里透露出一股強烈的不可思議。
她甩過來一個微信文章。
[周允競出事了……現在人可能已經被帶走了,你點進去看]
許熙沒理解這句話,下意識側眼。
周允競就坐在她旁邊,好好地坐在她旁邊,在午休結束的空余時間,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別的同學講話。
人被帶走?
溫麗姝著急打錯字了?
文章來自于一個叫【上圈八卦】的熱門公眾號,溫麗姝之前就和她分享過,主寫國內豪門名流八卦,擅長從蛛絲馬跡中捕捉真相,據說皮下幾個小編很有人脈,因此內容可信度較高,圖文并茂,很適合摸魚的時候看。
許熙不明所以地點進鏈接。
正文內容直接開門見山。
【這里是上圈八卦。今日早晨8:40,H省省會公安在官方網站發布一則藍底白字通告:
[凌晨4時50分,在我市開山大道與瑞行路交叉路口發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輛大型跑車與南側高架橋碰撞,公安、應急、120急救等部門迅速到場處置。目前,事故造成1人死亡、2人受傷。肇事車輛駕駛員周某(男,18歲)已被警方控制,公安機關調查工作在進一步展開中。]
相信關注本號久了的朋友們早已提高閾值,對這些少爺小姐們的騷操作屢見不鮮,本案初步看上去,只是個剛成年的普通富二代出了意外事故,僅此而已,沒什么可關注價值。
但據現場路人拍下的視頻來看,恐怕沒有那么簡單。
[視頻鏈接]】
許熙從課桌里摸出耳機,靜靜地戴上,點開視頻。
剛開始,鏡頭一陣抖動,畫面很模糊,跑車的車頭凹陷在高架橋上,遲遲沒有動靜,直到紅□□光閃爍,交警和醫生前來處理,查看情況,才把車主從駕駛位上帶了下來。
拍攝者與同伴連連驚呼:“帕拉梅拉”“臥槽沒死”“這車主什么狀態”“看上去不正常”
被帶下來的車主面部打了厚厚的馬賽克,但許熙從身形和衣著認了出來,是才見過的周泰。
似乎正印證著拍攝者的猜測,周泰不知道醉了還是吸了,已經神志不清,大腦混亂,身子抖著、說話吼著:“都別碰我。”
但沒人聽他的,對他采取強制手段。
見狀,周泰試圖掙扎,火氣大起:“說了別碰還碰,你們他媽知道我是誰嗎,我爸是周為河,敢這么對我!”
此話一出,畫外音齊齊倒吸幾口涼氣,響起拍攝者與同伴此起彼伏的“臥槽”聲,以及重復“周為河”“周為河”名字時的震驚。
隨著主人公被相關人員帶走,只剩下滿地狼藉,視頻終止拍攝。
許熙看完視頻,也吃驚了一瞬,昨天中午她見到周泰時,人還好好的。
她回過神來,繼續往下看正文。
【據現場觀眾反饋,除駕駛員外,這輛落地價至少兩百個的帕拉梅拉內還有兩人,事發時一位坐在副駕,一位坐在后排,共同點是皆未著寸縷的女性。
18歲,帕拉梅拉,裸女,疑似毒駕或者酒駕。
任意兩條挑出來排列組合,都是分分鐘引爆眼球的社會新聞,如今一人便齊聚了這么多要素,可謂是相當難得。
由于buff過多,該視頻上傳至互聯網后,迅速引起了大范圍傳播,今日上午八點,相關話題詞條登上微博熱搜第八位,然而不到二十分鐘,詞條便被撤下,相當引人遐想。
然而說來說去,這些所有的要素,都比不上一句:“我爸是周為河”——
來的驚人。
可能有朋友看到這里,會發出疑問,周為河是誰?在肇事男子說出這一名字后,能讓現場觀眾有這么大的反應。
有人沒有聽過周為河的名字,但一定有更多人聽說過河源集團。
周為河,是H省河源集團主要創始人之一,兼現任董事長,自三年前子公司河源光伏于G交所上市后,其作為大股東和實控人身價也隨之暴漲。
據公開可查資料顯示,周為河董事長有一妻一子,是非常幸福的三口之家。在多場發布會中他都主動談及自身家庭,直言妻兒是奮斗終身的動力,可謂企業家中顧家愛子的模范。
今天早上六點左右,有人看到周為河的貼身秘書出入市公安局。
能令貼身秘書親自處理,身份顯然非同一般,所有證據都指向,肇事男子為河源集團董事長周為河之子這一事實。
本著求真務實的精神,本號特向多個H省圈內人求證,最終卻得到了不同的回復。
然而無論真相如何,目前,受到輿論影響,河源集團股價進一步下跌中。
上圈八卦提醒您:本篇文章不知何時將被舉報,且看且珍惜——
完——】
滑到底部時,已顯示本篇閱讀量已經達到2w+
公眾號開放了自由留言權限,此刻底下十分熱鬧:-
早日升職加薪:[總結,1.(疑似)河源集團太子交通肇事 2.不管1成不成立,河源集團股價下跌中]-
AA歐洲奢侈品代購:[??今天的文章有點虎頭蛇尾了吧。]-
水水:[最后是啥意思啊,第一次見阿圈話說的這么保留,“得到了不同的回復”,意思是還不能確定身份?各有說辭?]
QING回復水水:[話術而已,就是zwh兒子,太明顯了,他就這么一個獨生子,河源集團太子爺,估計是怕河源律師函警告才寫的那么含糊]-
上善若水:[這也太坑爹了,有時候我都懷疑這些富二代官二代有沒有腦子的,干完壞事非得補一句背景是誰誰誰,多少案例了還不長教訓]-
故茶:[我怎么覺得是河源對家故意的啊]-
疲憊大姐:[今天文章發的真快,剛在微信群討論過一波就刷到了,現場視頻滿天飛,微博熱搜能花錢撤,其他途徑可沒辦法阻攔,作為H省省會本地人,今天上班同事們好幾個討論這事的]-
林:[裸女?兩個??18歲,給我干哪來了,我們還生活在同一世界嗎]-
123:[同樣的年紀,我還在挑燈苦讀,我大學畢業能買上車嗎?]-
故茶:[博主也沒證據吧,他說自己是zwh兒子就是了?視頻里明顯是喝大了口嗨]
QING回復故茶:[這么能洗,河源給你多少錢一條?]
故茶回復QING:[那下次我犯事兒了說你是我爹,你記得負全責,我說你是我爹,你就是]
許熙越看評論越覺得不對勁,眉頭逐漸皺起,腦海中突然捕捉到表弟許瑞發來的消息。
她迅速切過去,看到許瑞發來的消息-
許瑞:[姐,你知不知道今天咱們這兒發生了一個大新聞啊?]
他轉發了群聊的記錄-
許瑞:[真的假的,聽說瓜主是你們附中畢業的,你見過他嗎?]
許熙終于意識到了怪異感從何而起。
吃瓜的路人們,好像全把周泰做的事情,安到了周允競身上。
溫麗姝發來的消息還沒看完,許熙切回去,就看到溫麗姝說:[暈了,一開始都以為是周允競,以為他私下居然玩這么大]
[后來一想,不對啊,周允競早過了19歲的生日了,哪來的通告里寫的18歲]
[那人到底誰啊??真是河源對家故意栽贓?]
[現在認識的好多人反應過來年齡不符,都替他解釋去了,但他本人根本聯系不上]
許熙覺得情況有些不妙,她摘下耳機,想了想,決定把這件事告訴周允競。
聯系不上的周允競,正如同身處世外桃源似的,和幾位同學純粹聊著天,聽到許熙叫他,向她這一邊側了下頭,意思是什么事。
許熙打開了那篇文章的頁面,正要把手機遞給周允競時,卻又猶豫了。
她張了張嘴唇,話到嘴邊說不出口,最后說“沒事”,便打算把手收回去。
和周允競聊天的幾個男生,一起打籃球時得知周允競在玩steam上的幾款游戲,特地來找他請教一些不明白的內容,此刻看出許熙找他有事,表示讓他們兩個先忙。
“話說一半,”周允競看出許熙臉上的少許糾結,伸出手握住她的手機,止住往回收的動作,把屏幕轉向他,“要讓我看什么?”
“沒有話說一半,”許熙反拿著手機,頓了頓,說:“是看到了有關于你的傳言,覺得應該讓你知道。但都是些污蔑的話,又覺得還是不要看了。”
“什么。”周允競就著她舉手機的動作,看著屏幕,很快地瀏覽完了整篇文章。
整個過程不到十秒鐘。
他收回視線,臉上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只是笑:“這個啊。”
許熙想過,周允競看完會生氣,會發火,或者最起碼會沉默,但沒想到他會是這種反應。他居然笑。
他挑眉,問:“你以為是我?”
“怎么可能。”許熙反駁,第一次對周允競提高了音量,又重復了一遍,“怎么會啊。”
“還挺信任我。”
總之見他笑,許熙心里就松了口氣:“你看的好快。”
“今天上午已經看了很多了,內容都大差不差。”周允競語氣里帶著無所謂,咔嚓一聲上滑解鎖手機,頭也未抬地說,“鏈接發我。”
許熙以為是剛才閱讀的時間太短暫,他要仔細看內容。
周允競打開微信,隔著一段距離,許熙看到99+的紅點提示,在他打開的那一刻,又有不少新消息跳了出來。
自己僅僅只是附中的小透明,都有不少人來詢問這件事。作為“當事人”,周允競肯定只會收到更多消息。
她猜測:“別是都來問這件事的吧。”
“嗯,”周允競聳了聳肩,承認的很干脆,大致掃了一眼,“基本都是。”
許熙也掃過去,看到除了她發的鏈接,頂上最新的一條,是一個備注婁青的男生發來的消息:-
婁青:[不回消息是因為監.獄里面沒網嗎?]
許熙品了兩秒,品出來這句話里的惡意,不滿地皺了皺眉:“有病吧,怎么這樣。”又順口道:“我記得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話語落下,周允競看她一眼:“你怎么記得的。”
“我好像沒和你說過。”
不是好像,而是肯定,周允競幾乎從不主動提起自己的私事,包括家庭、朋友、個人經歷。
全靠許熙以前在附中的時候,偷偷看他,看他被簇擁著,看他身邊的那些朋友,久而久之,就全部記得了。
順口說出的話,差點露餡。
許熙覺得多說多錯,便縮回自己的位置,不再吭聲。
周允競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點了幾下,結束,熄屏,手機撂在桌面上,清脆的一聲響,他緩緩靠了回去,幾個男生看他忙完,繼續圍過來和他聊天。
輿論爆發,信息紛擾,無論線上還是現實,他都是議論的焦點。有人因為替他著急到處解釋,有人想把他拉踩下去而不斷詆毀。
在一片混亂中,周允競被許多人關心著,嫉妒著,恨著,而他本人只是繼續接上了剛才聊天的話題,支著下巴,漫不經心地笑著。
許熙打開微信,發現周允競幾個月沒有更新的朋友圈,在剛才轉發了那篇文章。
配了四個字:
好事成雙。
第35章 第 35 章
高三的期中考試安排在周六日, 前一天晚上是周五,學生們收拾考場不用上晚自習,許熙便被姑姑喊過去吃飯。
表弟許瑞也有好長時間沒回家了, 趁著來之不易的周末假期回了平城。
許瑞剛瞧見許熙,就問:“姐,你怎么沒回我那天的消息啊!”
許之玉聽見兒子的話,問:“什么消息, 你倆聊什么啦?”
許瑞順桿子往上爬,和許之玉叭叭分享:“對,媽, 我還沒和你說。你看沒看咱們省那個新聞,有個少爺出了車禍,鬧很大,聽說當事人就是我姐之前學校附中畢業的,我問她知不知道詳細情況, 都沒理我呢。”
“理你干嘛, ”許姑父從廚房里端著菜走出來, 擺在餐桌上,“以為你姐跟你一樣,整天心思都放在沒用的地方?”
許熙在長輩眼里是典型的好孩子,踏踏實實,沉默寡言,而許瑞則跳脫的多,成績也不如她。
許姑父這番話, 主要是借著許熙敲打兒子。
然而許熙老實過頭了, 沒能理解他的深層用意。
許姑父話音剛落,許熙就看向表弟, 一字一句,非常認真地澄清:“搞錯了,不是他,你聽的是謠言。”
許瑞沒想到許熙會關注這種事:“真的假的?”
“你沒有看辟謠嗎,你的版本已經落后了,”許熙抿抿唇,不愿意周允競受到污蔑,難得有語氣如此堅定的時候,“我發你辟謠匯總鏈接。”
說完,她垂下頭,拿出手機,在上面點點,向許瑞轉發。
“這你都有?!”
“你看,爸,怪我做什么!”看著許熙的動作,聯想到自己爹剛才說的話,許瑞不服,“她八卦的程度比我深多了,才沒有一心只讀圣賢書!”
許之玉把囡囡抱了過來,邊戴圍兜邊說:“你姐這叫追求真相,求真務實。”
許瑞:“???”
怎么我做什么都是錯?
許瑞繼續不服,拍桌子:“人家18歲就開帕拉梅拉,那我呢?”
許姑父直接扇了下兒子的后腦勺:“你只有一巴掌要不要?”
吃過晚飯,許瑞神神秘秘地,單獨把許熙拉到沒人在的角落,說:“姐,我不是拿了你的筆記嘛,余嘉嘉看到了,讓我給她復印了一份。”
余嘉嘉。
許熙想起來,是國慶節見過的那個女孩兒。
“給你了就是你的。”
也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
意思是隨許瑞處置。
許瑞“嗯嗯”兩聲,繼續說:“她跟我說,想請你做她的家教老師。”
“啊,”許熙沒預料到,有點懵,“我?”
“嗯呢,你之前不是做過嗎。”
許瑞知道,在高一高二的時候,許熙就沒少做家教,那時候她主要教小學和初中的孩子們,有幾個固定的客戶,畢竟附中的牌子還是很響亮的。
許熙頓了頓:“她認真的,還是開玩笑隨口說的。”
“當然認真的啊,開玩笑的話我又不是分辨不出來,還多此一舉和你說干嘛。”
“可我沒什么時間。”
“好不容易賺錢的機會。”許瑞知道他姐父母什么德行,導致許熙手里沒多少錢,許之玉給的她又不肯要,獨立性很強,有自尊著呢。
他揮揮手,走了:“我就負責帶個話,具體的你和余嘉嘉商量,你倆不是加了微信嘛。”
當晚,許熙和囡囡睡在一個房間,留宿在了姑姑家。
第二天早上七點就開考,許熙沒再回班,直接去了考場。
班主任發了考場分布表,供學生們查看自己的考場和座位號,考場與名次正相關,許熙月考時只考了一門語文,總共也就拿了120分,被分配在了最后一個考場。
教室南北走向,一列一列的,考生與考生之間分的很開,許熙坐在靠外面走廊的位置,面向黑板的左側,離后門比較近。
她一坐下,就把提前準備好的文具袋、草稿紙、水杯都拿了出來,整整齊齊地擺在桌面上。
一副認真迎接考試的模樣。
觀察了一圈,只有幾個同為b段的同學看起來比較眼熟,其他很多人許熙不認識。
坐在許熙正前方的男生,長得像熊一樣,留寸頭,秋天了還穿件露大花臂的短袖,嚼著檳榔不停抖腿,看起來就很不好惹,身邊圍了兩個小弟,正聊天吹著牛皮。
魏杰和體育委員同樣在最后一個考場,他倆的名次都比許熙靠前些,坐在前排。
吃早餐的,聊天的,打游戲的,商討作弊計劃的,還有趁沒開考拼命在課桌上打小抄的……
總之沒有在復習的。
非常符合倒數考場的畫風。
兩位監考老師進入教室,花臂男小弟們散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監考老師要求把所有考試相關的資料和電子產品,全部放在教室外。
其中有位監考老師,是十班的班主任高有志。
許熙離開座位放包的時候,剛好碰到魏杰和體育委員。
魏杰一見她就吐槽:“嗎的,真倒霉,怎么是高有志監考,惡心。”又聲音放低了問許熙,“你知道你前面坐著的是那誰不?”
許熙交際圈很小,當然不知道:“誰?”
“王文旭啊!”魏杰聲音更低了,“之前和你說過,就是帶著一群小弟,看周允競不爽反被揍的那個,那之后他躲起來好長一段時間。”
“月考的時候,他知道和周允競一個考場,嚇得都沒敢來,這才慢慢敢出現。”
體育委員聽著,撓撓頭問:“競哥人呢,干嘛去了?”
魏杰往那邊看,回:“不知道啊。”
許熙把包塞進柜子里,順勢也向最后的座位看過去,那里空著,沒有人在。
直到考試鈴聲敲響,他也沒來,許熙默默垂下眼,心想可能又像上次月考一樣,曠考了。
誰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打算做什么,讓人捉摸不透。
上午只考一門語文,許熙的語文水平只能算得上中規中矩,試卷一上來就是大量的現代文閱讀材料,她顧不得思考別的事情,集中精力做起試卷來。
雖然這個考場聚集著全年級成績最差的一批學生,但剛開考,他們還不至于擾亂考場秩序。
只是王文旭一抖腿,就連帶著許熙的桌面也跟著抖,讓她有點煩。
許熙努力按穩桌面,用筆劃著題干關鍵詞,思考著。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王文旭突然不抖腿了,莫名變得安靜如雞。
反而,與之相對應的,平靜的教室里隱隱有聲音了起來,能聽得見幾句低低的、控制不住的喧鬧。
周允競從正門進入教室,超過半數考試的學生都抬起頭看他。
這時剛好開考十五分鐘,這種時候了,他的步伐仍然不緊不慢,跟入無人之境似的,臉上沒什么表情,唇線平直,目光很淡地掃視過全場,尋找,定位,走過長廊,走向靠窗那一列。
——是王文旭在的那一列。
眾人都覺得,這個早不早晚不晚的時間點過來,直接定位王文旭的座位,目的已經顯而易見,畢竟剛開學時,他以一己之力暴揍“一中校霸”王文旭的傳聞,傳遍了整個一中。
這個梁子算是結下了。
而王文旭同樣也是這么想的,不然好端端的,周允競面無表情地朝這邊走干什么!他自己的考試位置明明在對面!
一中校霸氣喘著,大花臂抖著,又不敢和來人直接對視,心想周允競真是膽大包天,居然光明正大在考場找他麻煩!真是他媽的惹錯人!
王文旭看向坐在其他地方的小弟,結果小弟一個比一個腦袋埋的深,頭都快扎試卷里去了。
而許熙本人對考場內的氣氛毫不知曉,仍在認真看著試卷寫題,只是余光間,覺得有許多道視線莫名聚集上了自己這邊的方向,逐漸變得實質般的扎人。
而在這個時候,監考老師也意識到了不對勁。
高有志平日時刻關注競爭對手九班的一舉一動,自然聽過相應的傳聞,以一種防暴.恐分子的態度,一個箭步沖過去:“誒!你!”
要對王文旭同學做什么?!
王文旭仿佛看見了救星,一句“老師救我”還沒來得及喊出口,周允競徑直走過他的位置,沒往他那邊撂任何多余的眼神,停在了許熙面前。
王文旭:……
高有志:……
以為能看到線下真人快打的眾人:……
高有志的一嗓子把更多的學生吼抬頭了,其中就包括許熙。
抬起頭的那一剎那,周允競正好停在她面前。
而那十幾雙看著的眼睛,也隨之,落在了許熙身上。
許熙:?
許熙看著周允競,他今天穿的還是那件帶金屬扣的黑色衛衣,袖口沒蓋住那塊黑藍色的機械腕表,長腿站在課桌前,比課桌還要高出一大截,顯得相當扎眼。
許熙微微睜大眼,有些不明所以。
沒料到事情走向的高有志卡了下殼:“……你,干什么呢?”
周允競抬起頭,“嗯”了一聲,尾調上揚,帶點疑惑,他來的路上有些困,現在清醒了:“找她借支筆。”
簡單的五個字。簡單的要求。
讓在場的人都宕機了一下。
合著大哥您姍姍來遲,帶著一股干翻全場的氣息,竟然只是忘了帶文具,來借支筆的啊?
坐在前面,聽著兩人的對話,自己給自己平白無故加了一堆戲的王文旭此刻簡直想死。
“不允許嗎?”
高有志這才知道是誤會了,尷尬笑:“……允許,你借。”
得到了回復,周允競則將視線落在了許熙身上。
許熙也剛反應過來,她看周允競空著手,什么也沒拿,趕快從鼓鼓囊囊的文具袋里將涂卡筆、水筆兩支都遞給他,等她準備再拿出橡皮擦給他時,周允競已經走了。
許熙叫住他:“啊,還有橡皮……”
周允競留給她一個背影,揮揮手,示意不需要,落座在最后一個座位上。
大概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時,周允競交了試卷,出了教室,提前離場。
第36章 第 36 章
兩個半小時的考試, 一結束,許熙沒耽誤時間,直接去了余嘉嘉家。
昨天晚上余嘉嘉主動私聊了許熙, 她聽許瑞提起許熙做過家教兼職,還拿過數學競賽的獎,便萌生了想法,想讓許熙一對一教她文科數學, 開出了60一小時的價錢。
在十八線小城市,已經算是不錯的價格了。
許熙早意識到父母指望不上,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都只能靠自己一點點攢, 有錢不賺只能餓死,在深思熟慮后,答應了余嘉嘉。
“小熙姐,快進來,”余嘉嘉聽到敲門聲, 給許熙開門, “你來得好快。”
許熙客氣笑笑:“是你家近。”
“對吧, 我就說我爸媽眼光好,當初買下這套學區房,離一中就隔一條路。”余嘉嘉得意地帶著許熙進她房間,一人一把椅子,兩人落座在粉色書桌前。
她把自己的高一錯題本和一沓試卷都拿了出來,擺在書桌上,又拿起手機, “小熙姐, 今天上午兩個小時,我把錢先微信轉你哦。”
“啊, ”許熙頓了下,搖頭:“今天上午是試用期,不用付。”
“別,那怎么行,你的時間也是時間啊。”
自從那次國慶拍照后,余嘉嘉對許熙的印象特別好,她覺得許熙給人的安全感很足,是特別靠譜的一個姐姐。
總之,她喜歡。
許熙之前只給低年級的學生做過家教,第一次帶高中生,心里也有些沒底,但當真正上手后,發現并不吃力。
余嘉嘉是文科生,文科數學比理科難度小些,對許熙來說是簡單的。
許熙正帶著余嘉嘉分析她上次的月考試卷時,余鳴從學校回來了,他路過妹妹房間門口,瞧見里面的情景,愣了愣,停住腳步:“誰啊?”
余嘉嘉不情不愿道:“是小熙姐。”
許熙也看見了余鳴,跟著叫哥感覺有些怪,畢竟不是很熟,只好挑了個不出差錯的稱呼:“學長。”
“還以為看錯了,”余鳴也是剛從考場下來,還背著書包,對許熙出現在自己家,明顯有些驚奇,又看了她一眼:“許熙,你來找嘉嘉玩?”
余嘉嘉先開口告訴了前因后果:“玩什么呀,我找小熙姐補習呢。”
余鳴聽完,不贊同,直接對妹妹說:“怎么沒提前和我說,人家哪有時間啊,都高三了。”
“你怎么事那么多,時間都是可以協商的,今天不就是空閑嗎,許熙姐還沒說什么呢,”余嘉嘉站起來,把余鳴推搡出房間,“行了,你趕緊出去吧。”
余鳴踉踉蹌蹌:“哎,我……”
余嘉嘉啪一聲關上房門,毫不客氣。
“小熙姐,不用理他,我倆昨天剛吵完架,氣還沒消呢。”
本以為就此清凈了,然而沒想到,在接下來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里,余鳴探著頭,不是擰開門進來送個果切,就是進來給兩人倒杯水。
到最后,余嘉嘉直接不耐煩了,把筆一摔,甩頭道:“你能不能別打擾人學習?我沒鎖門真是個錯誤。”
“哪打擾了?我又沒說話。”
“進進出出好幾次,還不算打擾?”余嘉嘉翻了個白眼,說話戳人心窩子,“你都復讀的高四生了,還這么閑,小心明年繼續復讀。”
余鳴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余嘉嘉!”
眼見兄妹戰爭一觸即發,聽到余嘉嘉的話,一直沒吭聲的許熙說話了:“嘉嘉,如果可以的話,誰都不想復讀的。”
復讀對人的生理、心理都是一種挑戰,壓力可想而知。
“小熙姐,你居然不站我,還向著他說話!”余嘉嘉本就是個嬌氣姑娘,不愛聽意見不一致的話,這幾天又和哥哥吵著架憋著火,頭上夾劉海兒的水晶發卡氣的一晃一晃,到最后直接哭了。
“沒有。”許熙有些無奈,拿旁邊的紙巾,想給她擦擦眼淚,誰料余嘉嘉不讓她碰,趴在書桌上不起來了。
許熙拍了拍她的肩頭,沒有回應。
又試著安慰了好一會兒,余嘉嘉仍舊沒理她,旁邊的余鳴還在那直愣愣地站著,許熙嘴巴又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覺得這錢掙的真是心力交瘁。
她嘆了口氣,把紙巾往前推了推,對余嘉嘉說:“……別哭了,我先走了。”
出了臥室門,余鳴也跟著出來了,邊送客,邊對許熙說:“嘉嘉就這脾氣,你別放在心上,也謝謝你幫我說話。”
許熙搖搖頭:“沒事。”
許熙心想,我沒有幫你說話,只是客觀地實話實說而已,但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
多說多錯。
果然,做家教這種和客戶打交道的工作,不單單只需要知識儲備,還需要一定的情商和交際能力。
自己需要進步的地方,還有太多了-
快到了中午,許熙打算隨便找個附近的便利店,買袋吐司片和牛奶作為午餐,順便給電量岌岌可危的手機充個電,之后直接回校。
一個上午考完試,又做了兩個小時的家教,她有些困了。
她沿著路邊走,從口袋中摸出手機,溫麗姝向她微信分享來一個鏈接:
標題為:【豪門戀童癖:火焰下消失的罪證,疑似三起命案與他有關】
這是一位粉絲超百萬的博主在今天早上所發布的文章。
該博主非常知名,擅長對國內外各種真實犯罪的謎題案件進行深入挖掘、講解分析和邏輯復盤。
這起案件進入公共視野的起因,是一名昵稱為[侄女巴厘島被害求助]的用戶在論壇上發帖:
【不同階層就像另外一個世界,超出普通人想象,小侄女于巴厘島被殘忍殺害。】
【事情是這樣的,樓主哥嫂這幾年事業進步很快,去年更是搭上了本ip地知名集團,與該集團名下企業有業務來往。在一場宴會上,樓主嫂子驚奇地發現集團董事長夫人居然是印象很不錯的大學同班同學,嫂子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同學多年后竟然成了富家太太,但無論如何,總歸多了條生意場上的人脈,那之后,逐漸往來頻繁了起來。
這位太太有個四五十歲的親哥哥,也非常平易近人,宋非常喜歡樓主哥嫂的孩子,也就是樓主的侄女,侄女常叫他宋伯伯。
小侄女剛十歲,宋帶著她和幾位朋友去巴厘島游玩,返程日期臨近,我們家心心念念準備接機,結果沒想到,卻只等來了小侄女的死訊。
宋告訴我們,島上的獨棟民宿不慎失了火,我的小侄女葬身火海。
我們一家人悲痛萬分,即刻趕往巴厘島,但連孩子最后的遺體都沒見到。
悲痛之余,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和宋一起去的有十幾人,為什么只有我的侄女不在了?為什么火只燒了我侄女?!
我們利用自家關系聯系了當地警方,有位法醫私下告訴我們,侄女生前遭到了身體暴力,有被毆打和猥褻的痕跡,還有精斑殘留!!她才十歲!!這與宋告訴我們的情況根本不一致!!
然而等我們帶著律師再次詢問時,那名法醫卻不見了,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人證的蹤跡,而當地警方忽然統一了說法,都說我侄女葬身火海,火勢太大,任何痕跡都沒有了,骨頭都沒有了!!其余的再不肯多說!
這明明就是銷毀罪證!跨國案子相當難辦,我的家人們如今心力交瘁!而宋卻因為出身豪門,受到庇護,至今仍然逍遙自在!】
此貼一出,立刻引起了不少網友的關注。
有人指責貼主一家人性教育的缺失,居然讓年幼女孩與四五十歲的男性一同出行;有人則表示相當憤慨,會幫忙轉發擴散,并展開地毯式搜索,根據提供的信息,勢必扒出宋某的真實身份。
也有相當一部分人質疑事情的真實性,認為貼主是為了博取流量關注的離譜“寫手”。
直到這樣樓中有了這樣一條回復:-
CICI在加國:[認為離譜的,我只能說你們見得太少。樓主沒有編造,我好像知道說的是誰了。DongYi Song,是這個名字嗎?
因為作案手段實在是太熟悉了,國內因為信息不通可能大家不清楚,此人早有前科。在十年前,魁省有過一起案子,兩名魁省受害者(皆為女童,一名八歲,一名九歲)死亡在失火的酒店房間中,事后這座酒店被改造成了運動場,當時最大的嫌疑人是住在隔壁的DongYi Song,當地警方對他實施逮捕的時候,他通過支付大量保釋金獲得人身自由,在此期間返回國內,利用國際漏洞逃避管轄。這個案子也就耽擱至今。]
……
文章有大幾千字,內容詳實,許熙大致瀏覽了下內容,知道是講述了一名宋姓男子疑似戀童癖犯罪,涉嫌多起命案的情況。
她沒空細看,剛要左滑退出頁面,那頭的溫麗姝啪的甩過來一個語音通話。
平時兩人都是文字聊天居多,就算打語音,一般也是在結束了忙碌一天的晚上。
怎么這個時候突然罕見地打過來?
接通后,溫麗姝直接開門見山,有些急促地罵了句臟話:“我操,好可怕啊。”
許熙沿著沒什么人的馬路牙子走,沒察覺出對面語氣中的異樣:“還好吧?你什么時候膽子這么小了。”
不是說這件事不惡劣,戀童癖當然該死,應當唾棄和惡心,但許熙不認為溫麗姝到了害怕的地步。
畢竟之前,她可是敢在大半夜主動拉著許熙,看各種靈異鬼片、恐怖大案都津津有味的人。
而這起案件中,沒有披露任何諸如分.尸、解剖等血腥詭異的細節。
然而,電話那頭,溫麗姝的語氣里失去了任何以往的興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濃重的不可置信,連語氣都放低了,帶著微顫:“可我在里面看到熟人了。”
此刻許熙正在返回學校的路上,她挎著斜包步行,沿途經過藍卡。
沒想主動過來,只是恰好順路。今日無云,天空一覽無遺,行人來來往往,高檔小區連正門都亮堂,許熙望過去,不由得想,周允競這時候不知道在做什么呢?
對面的溫麗姝話音落下,將許熙拉回神。
許熙沒聽懂,但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什么?”
溫麗姝的聲音隔著網絡飄過來,帶著些許的失真,卻宛如驚雷落地:“……那張照片里,那個罪犯旁邊的女人……是周允競的媽媽。”
第37章 第 37 章
許熙愣住, 腳步一頓,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停下來,眼睛看向手機, 指尖迅速劃過屏幕,重新翻找出那篇文章。
不斷往下滑。
直到那張附著的照片出現在視線里。
剛才粗略瀏覽時沒怎么注意。
這張照片至少拍攝于十幾年前,博主指出,位于中間的便是嫌疑人宋某。
照片上還有其余旁人, 但作為背景板,要么低著頭,要么側著臉, 文章的讀者都在關注嫌疑人宋某的長相,而溫麗姝,包括許熙,卻一眼就看到旁邊側著臉的女人。
圓圓的臉,看上去很和善, 和如今的長相差別不大。
看見那張臉的一瞬間, 許熙也變了臉色, 她努力找回自己的聲音,問:“……是那個側著臉的嗎?”
“是,”溫麗姝答,“你怎么知道?”
許熙沒有說話。
因為這個女人和周泰長得太像了。
像到一眼就能看出他們的親緣關系。
溫麗姝吐了口氣,繼續說:“我在周家做東道主舉辦的宴會上,見過她。”
因為感到毛骨悚然,溫麗姝說的有些艱難, 語無倫次道:“至少三條活生生的人命, 那個殺人犯……是她的親哥哥,周允競的舅舅, 之前在網絡上,看到什么我都覺得無所謂,因為沒有真實感。”
“但我第一次遇到現實中認識的人,出現在這種命案當中,我和兇手呼吸過同一片的空氣,接觸過,說過話,不是報紙上,不在影視劇中,而是就切切實實發生在我們身邊,你懂那種感覺嗎。”
“魔鬼就立在身側。”
許熙心臟咚、咚地跳著。
許熙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想向溫麗姝說些什么,但手機因為電量不足,突然一聲提示音響,自動關機了。
她看著徹底黑下去的屏幕,雞皮疙瘩一寸一寸爬上脊背。
她想起周泰說過的話,他告訴許熙,他與周允競同父異母。
與外界所有人的認知一樣,許熙一直以為,周允競父母感情親密,是相當美滿的家庭,周允競也因此受到無數人艷羨。
而周泰的到來打破了,更準確地說,是顛覆了這一認識。
他還說,周允競的母親早已去世多年。
“連灰都不剩了”。
如同網友在網上吵架時,會攻擊對方的母親,說些臟話。當時,許熙錯以為,那些話只是作為私生子出于嫉妒心理的一句詛咒,是一種造謠式的口不擇言。
但現在看來,好像不是的。
多種證據證明,周為河向外公開的,只有一段正式的婚姻,而這段婚姻的女主人、公眾一貫認知的周夫人,姓宋,是周泰的生母。
那周允競的母親呢?
她就像案件中所有的受害人一樣,無聲無息的消失了,像從未來到過這個世界一樣,被抹去了所有痕跡。
秋季尚有燥熱的正中午,許熙卻感到渾身發冷。
溫麗姝有一點說錯了,而這個錯誤,才是整件事中,最為恐怖的地方——
那不是周允競的母親,不是周允競的舅舅,而是……他的仇人。
比他大上很多歲的、始終盯著他恨不得撕咬下血肉的仇人。
溫麗姝只是與他們在宴會上,有過短暫的接觸,便感到難以抑制的害怕。
而周允競,作為這個扭曲家庭的核心成員,與殘害過至少三名受害者的殺人兇手以及他的親眷們朝夕相處,不斷周旋。
他還這樣年輕,頭上卻始終懸著一柄達摩克里斯之劍。
連許熙這樣平凡的原生家庭,都會因為對子女幾人有所偏頗而雞犬不寧,更遑論周家這樣擁有巨額財富的龐然大物。
周泰的舅舅如此行事,必定少不了嫁入豪門的妹妹幫忙打點遮掩,也就是說,最起碼,周泰的母族默許了他的犯罪行為。
只是因為擔心事情敗露,就可以將幾個無辜幼女接連殺害。那對于擁有絕對繼承權的、觸碰到他們核心利益的、屬于“嫡長子”的周允競呢?
周允競,有可能真的,有生命危險。
他們絕不是在過家家式的小打小鬧。
意識到這一點,許熙仿佛被一盆冷水兜頭潑下,僅有的那點困意也瞬間消失了。
而就在這時,旁邊,藍卡小區的保安亭,保安焦急地對著對講機道:“快點,A12-5!”
許熙下意識轉頭看過去。
這是串熟悉的數字。
那頭回道:“已經通知讓人帶滅火器過去了!”
有阿姨剛從門口的升降道閘桿出來,聽見了對話,帶著平城本地口音嘟囔道:“怎么回事,失火了?嚇人喲。”
火。
聯想到剛才的文章,許熙瞬間起了應激反應,問:“哪里?”
保安看她一眼,重復一遍:“A12-5!”
周允競的住處。
許熙聽到答復后,整個世界都晃了一下,腦海一開始是一片空白,緊接著,血液倒流。
她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但那些案件的細節碎片強硬地充斥進大腦。
許熙拔腿就往里面跑,渾身都發著抖,因為跑得太快,垂至肩頭的黑發在空氣中散亂著,飄著。
溫暖的秋季她在打冷戰,風聲,樹葉吹動聲,車聲,跑步聲,都在耳邊響,拽著包帶的手指骨節泛起白,途中差點撞到幾個路人,對她或抱怨,或扯起尖銳的鳴笛。
但她顧不得那么多,與保安叫來的人一同進了電梯,想問具體情況,但嗓子哽著,像被一雙無形的手狠狠擰住了,什么都說不出來。
電梯從未有過如此的慢,許熙沉默地緊盯著,眼睛紅著,數字一格格攀升。
再快些,再快些。
到五樓時,聞到了一股劇烈的燒焦味。
電梯叮的一聲響,這個瘦削單薄的女孩第一個沖出去,上去拍門,沒有任何動靜,煙味,燒焦味,撲面而來,她帶著不好的預感,心跳陣陣。
焦急。
許熙終于往后看,問身后一同來的物業:“怎么就你一個,消防隊呢!撬門啊!”
就在這時,咔噠一聲,門開了。
周允競站在門口,他穿著黑色衛衣,一手握著門把手,一手拿著手機正準備撥號碼,垂眼掠了下屏幕,臉上掛著濃重的不耐,手背上還蹭了點灰。
他視線撩起,頓住。
許熙。怎么過來的是她?
頭發還亂著。
突然一開門,許熙差點沒站穩,而她抬起眼,看見周允競就好好的站在那。
差一點,她就以為打開門會是一片火海,在跑來的過程中,她控制不住地反復想,如果是對方故技重施。
腦海中,那些受害人的模樣全部替換成了周允競的臉。
許熙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受不得周允競,受到一丁點傷害的人。
她只有這么一個周允競。
如果他出了事,或者別的什么問題,許熙不敢想象。
然而幸好,他還好好的站在那。
迷茫、害怕、擔憂、無措等各種情緒復雜地纏作一團,占據她的全部思維。
許熙此刻什么都顧不得了,踩上門檻,一把抱住他,聲音輕顫:“你嚇死我了。”
周允競的手停在半空。
第38章 第 38 章
通常, 周允競會根據事故發生的原因、程度和距離,給出一個處理的時限。
而這次,他的容忍度是十五分鐘。
公寓配套的新烤箱, 被第一次使用,便直接壞掉起了火。
不專業的物業在第二十分鐘姍姍來遲,此時,周允競不耐煩的心情已經達到最高點, 整個人非常低氣壓,正準備再次催促,拉開門, 卻看到門口的許熙。
她的神情和平時有些差別,不見冷靜,焦急的,頭發凌亂的,鼻尖出了層薄汗, 像是跑了很長一段路, 停下來的時候喘息著, 開門的時候還差點沒站穩。
周允競等物業,等來個不應該出現在這里的許熙。
她站穩之后,瞧見他,怔怔的,連眼也沒眨,呼吸像是屏住了,周允競正要問怎么一回事, 正準備打電話拿著手機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
人就抱了上來。
臉頰貼著他胸口, 腦袋上是他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手,大概因為剛有不小的運動量的緣故, 像一只溫熱的、毛茸茸的動物,能感受到她的喘息和胸膛里劇烈的心跳。
腦子里的那根弦從繃直,到極限,再到啪的一斷,許熙想不了太多,大腦都是空白的,擁抱幾乎是本能做出的行為。
而這時,從門里面探出個腦袋,錫紙燙,特地曬的健康小麥皮,本來呲著整齊的大白牙笑。
然而看到門口的情形時,對外打招呼的“hello”說到一半卡在嘴里,趔趄了下,瞪大了眼睛,道:“我操?”
一句臟話如平地驚雷,打破寂靜,也把許熙的理智拉了回來。
許熙反應過來,意識到自己在干什么,整個人都打了個激靈,立刻松手,往后急急退出兩步,和周允競拉開一個距離。
仿佛周允競是什么洪水猛獸似的。
瞧著許熙的動作,周允競很輕地挑了下眉,抬起的胳膊收了回去,單手插在衛衣口袋里。
“那個……你們好,”身后的物業人員終于發了聲,“還需要處理嗎?”
許熙這才想起來后面也有人。
前后夾擊,許熙尷尬的要死。
余啟戀戀不舍地把八卦的目光從兩人身上移開,瞧見站在外面的物業,先干正事:“需要需要,都等了多久了,你們這速度也太慢了,感謝業主自己會使用滅火器吧,真的,要是等你們來才處理,可以直接叫消防了。”
物業維修人員冷汗直冒,連連表示歉意:“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進來。”周允競沒多說,抬腿往里面走。
許熙不知道那句“進來”叫的人包不包括她,在一邊“好尷尬還是走吧”,一邊“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中反復糾結,最終后者占據了上風。
許熙跟著進去,燒焦味仍然很強烈。
但。
沒有猜想中的事故,沒有火海廢墟,有的只是廚房中——
一臺壞了的烤箱。
整體破壞面積并不大,影響最明顯的是料理臺和烤箱附近的墻紙,被煙霧熏臟了一截。
許熙:……
烤箱?
精裝公寓內的所有家具和裝修,都是物業公司統一贈送給業主的,計入買房或租賃成本,以此從中牟利,出了問題,肯定要物業方擔責。
維修人員不敢多說話,帶著工具箱進入廚房開始清理。
里面旁邊放著一個用過的小型滅火器,能看得出操作者很專業和穩妥,第一時間避免了火情的擴大。
周允競沒有繼續待在那的意思,回到客廳的沙發旁,抽了張濕紙巾,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手背上蹭到的煙灰。
十幾個空啤酒罐隨意地扔在茶幾上、地毯上,有些亂,像是在這里剛有過一場聚會。
許熙還站在廚房門邊,余啟和她主動打招呼:“哎,你是誰啊?”
許熙回:“他的同學。”
“他,”余啟重復了一下,八八卦卦地“喔~”了一聲:“看來競哥真的在這里試著讀書,我還以為是在開玩笑,那你們……”
許熙認出男生是誰了,周允競的朋友之一,余啟,話最多最大嘴巴的一個,之前還和周允競視頻通話過。
但凡他知道一件事,第二天能傳遍整個附中。
不知道他怎么來了。
許熙頭皮發麻,打斷他:“烤箱里的是什么?”
“就蛋撻啊。”
烤箱這么安全方便的東西,連廚房小白都能使用自如,怎么會搞成這樣。
從小就不會犯這種錯誤的許熙忍不住開啟教育模式,皺了下眉,教育余啟:“是放什么不該放的東西了嗎,或者操作不當,不應該啊,這很基礎的。”
余啟不放棄每一個損哥們的機會,狠狠附和:“沒錯!我也覺得不應該,我也覺得很基礎,但畢竟競哥是廚房殺手,再簡單的操作,只要他一碰,就炸。”
許熙微微睜大雙眼,她還以為是余啟過來才搞成這樣的,沒想到始作俑者是周允競。
許熙當即轉變說法:“一定是烤箱的問題。”
余啟:“?”
怎么提到周允競,就全自動推鍋外因了。
小姐姐你口風轉變的有些快。
一道平淡聲音從身后響起:“什么廚房殺手。”
不知道什么時候,周允競過來了。
兩人都轉過身。
“沒有沒有,”余啟抬起手做了個拉鏈動作,示意閉嘴,“哈哈,我去看看師傅修的怎么樣了,你們聊你們聊。”然后就逃進了廚房里。
只留下許熙和周允競在外面。
許熙還沒從剛才的尷尬勁兒中緩過來,想想就有點不好意思。
現在直接面對周允競,就開始有些手和腳不知道該往哪放,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好在周允競先開了口,神態倒是十分自然:“怎么過來了?”
“啊,”許熙頓了一下,干巴巴地說,“出來吃午飯,剛好路過附近,聽見你家失火。”又補充:“我記得門牌號,就。”
“記性這么好。”
許熙怕周允競刨根問底,問為什么突然一來就抱人。他肯定覺得莫名其妙,而她完全沒法解釋,因此坐立不安地想要離開。
她視線放在別處,總之不敢看周允競,閃躲道:“既然沒事,我就先走了。”
她說完剛想往外走,周允競卻叫住了她:“許熙。”
許熙頓住腳步,轉過頭,怕他要追究剛才的事,緊張地心跳如擂,但周允競還沒說什么,這時,余啟出來了。
物業的維修人員處理好了廚房的狼藉,也從里面出來,提著工具箱找業主,囑咐了幾句情況。
許熙默默松了口氣,悄悄看向周允競,他站著,單手插著兜,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偶爾應上兩聲。
維修人員剛離開,余啟就嚷嚷著:“餓死我了,本以為能吃口蛋撻,”又看向許熙,“那個……同學,你中午吃飯沒?”
許熙搖搖頭。
“那咱們點外賣吧,你們平城有什么好吃的啊,推薦一下,有沒有什么特色?”
這是把許熙當成本地人了。
許熙也沒解釋,想了想,慢吞吞道:“特色有平城魚,和山野菜什么的,畢竟是山區,但都在郊區外明山那邊的農家樂,很遠的,只能到店里吃。”
余啟打開導航,一看出城還要三四十公里,往沙發上一癱:“算了,累死我了,下飛機之后到這兒給我累夠嗆。城區近的呢?”
許熙根據自己在平城多次兼職的經歷,最終給出推薦:“肯德基。”
余啟差點一口血嘔出來:“最好吃的是肯德基,你們這美食荒漠啊。”
他坐起身,看著周允競:“怪不得我競瘦了,合著來參加變形記了?”
他們都知道,周允競對吃上特別挑,帶著大少爺的講究,重油重鹽的不吃,食材差的不吃,衛生條件不明的不吃,不對口味的不吃,寧缺毋濫,每次跟他出去玩,挑餐廳都特別困難,都得順著這祖宗的心思。
許熙隨著他的話,不由得也打量周允競,瘦了嗎?好像是有點。
平城條件不好,他來這里一定很不適應,吃了很多苦。
意識到這一點,許熙心里像被一根細細的線勒著,有些不太舒服。
或許太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當對方哪怕是只受一點苦的時候,她也會跟著難受。
“對了,他們不是在外面嗎,我問問他們。”余啟說。
許熙不知道他說的“他們”是誰,周允競見她目光疑惑,告訴她:“還來了三個人,出去玩了。”
原來有那么多人來找周允競。
一旦行蹤暴露,來尋他的人接二連三。
余啟撥打出一個號碼,結果無人接聽,他問周允競:“競,西怎么不接我電話呢,是不是開著車呢?”
周允競開了一罐新的冰鎮啤酒,慢慢地喝了一口,撂他一眼:“再這么叫,就有多遠滾多遠。”
余啟絲毫不覺得非主流,深沉道:“這叫極品單字ID,請叫我,啟!”
周允競笑罵了句“有病”,沒忍住抬腿踹了他一腳。
許熙站在一邊,眨眨眼,有種奇妙的感覺從心底生出來,原來周允競私底下和好友相處是這樣的,沒那么有距離感,有點惡劣,有點壞,還會兇人。
和一貫給外界的印象不一樣。
畢竟在外人看來,他挺紳士的。
余啟雙手投降爬起來:“算了算了,外賣差勁,還是咱們自己做吧。”
一個廚房殺手,一個北美留子,共同點是前二十年都沒怎么進過廚房,許熙不由得懷疑,這兩個人真的可以嗎,感覺會把廚房炸掉。
“讓我看看有什么食材,”余啟走到冰箱前,拉開,瞬間被震驚,“我操,競哥,我宣布,你才是先天留子圣體,完了完了,我的希望破滅了。”
許熙跟過去,往里看。
冷藏三層,一層純凈冰水,一層飲料,剩下最后一層是盒裝的預制簡餐和幾個保鮮盒里封著的水果,還放著些無菌蛋。
周允競在這方面可能有強迫癥,擺放的很規整,搞的不像是生活化的冰箱,而是像進了APPLE STORE的線下門店,帶著一股性冷淡風。
許熙思考了兩秒,掃過那些盒子,說:“我來吧。”
余啟沒反應過來:“你,來什么來?”
“用這些做午餐。”許熙說。
“真的假的?你會?”
“嗯。”
“天,我只會用水煮,但很難吃。對了,你叫什么啊?”
“我叫許熙。”
“好,許熙,你是我心軟的神,我都好久沒吃過國內的家常菜了,你不知道那白人飯有多難吃……”
余啟本來就是自來熟,如今攀上大廚,話叭叭個不停往外蹦,哭訴國外的飯有多難吃,食材有多么奇怪,不讓用明火有多么崩潰,吃個火鍋煙霧報警器都響了兩回,適應不了家里人居然還說是他太嬌氣,連阿姨都不讓他請,還限額了生活費,說要鍛煉他的獨立性……
許熙聽著,有些想笑:“可是這些食材有限制,我也沒辦法做出純粹的中餐。”
“沒關系的,能吃就好!”
兩人聊完,許熙扭過頭,問周允競,“可以用下你家冰箱里的東西嗎?”
周允競沒像她和余啟一樣往冰箱那湊,靠坐在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繼續看剩下一半的球賽,跟個不管不問的大爺似的。
聽到許熙的詢問,他視線都沒從球賽上移開,一個眼神都沒給她,道:“自便。”
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變得有點冷淡。
許熙心下疑惑。
冰箱里的食材確實很少,但沒到難為無米之炊的地步,重要的是看人本事如何。
預制簡餐的包裝上會標明里面有什么食材,許熙從中挑選了幾盒,拆開。
她把包放在一邊,從口袋里拿出根發圈,扎上,進了廚房。
廚房有使用過的痕跡,但一看使用次數就不多,有的東西連標簽都沒摘,許熙把幾個柜櫥都打開看了看,調料倒是很齊全。
食材有限,耗時不能太長,許熙思索了兩分鐘,開始準備。
她一邊拔口蘑的菌柄,一邊想,周允競私下和好友相處的模樣,和與她相處時的不太一樣。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呢?或者說,都是組成他的一部分?
許熙不知道。
一個男生對一個女生從不暴露本性,客客氣氣的,也不兇,是因為不熟,關系沒到位,還是因為……
他對她……有好感?
想到這種可能,許熙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真的是沒睡午覺腦子不清楚了,怎么什么都敢想,也太自戀了。
不敢在這個問題上深思,她用涼水拍了拍自己的臉蛋,專注忙眼前的事情。
剛敲完兩個雞蛋,玻璃門一聲響,有人不緊不慢進來了,與之而來的,是一股淡淡的啤酒味。
“那么聽他的話。”周允競單手插在褲子口袋中,站在她身后,冷不丁的說。
第39章 第 39 章
聽誰的話?
許熙半轉過身, 遲鈍地眨了眨眼,沒太明白他說的意思。
過了幾秒,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 周允競好像以為,她今天中午做飯,是為了余啟。
許熙愣了愣,否認:“不是的。”
這完全是誤會, 之前和溫麗姝她們一起出去玩時,許熙就經常擔任“飼養員”這一角色。
調料與食材奇妙組合,把一個個不能直接吃的生食最終變成可以入口的美味, 會讓許熙有一種成就感。
更重要的是,今天有周允競在。
聽到她說“不是的”,周允競斜過腦袋掃她一眼,又意味不明地笑一聲,沒接著繼續這一話題。
蛤蜊在水中吐著沙子, 他瞧著她的動作, 問:“我能做什么?”
廚房空間并不小, 但周允競進來后,就莫名變得擁擠了起來。
他們離的太近了,許熙往后退兩步就是他的胸膛,像能隨時扎進他懷里,男生高大,他的氣息始終縈繞在身側,弄得她有些熱。
她有些緊張:“沒事, 你出去休息就好。”
周允競沒應, 明顯是不接受她的提議。
許熙遲疑了一下,征求他的想法:“那你想……?”
周允競視線緩緩移動, 落在許熙準備好的空氣炸鍋上,朝它斜了下腦袋,意思不言而喻。
許熙察覺出他的意圖,警鈴大作,第一次這么堅決的違逆周允競:“不可以!”
“為什么?”
有了烤箱的前車之鑒,許熙不放心這位殺手目前再使用任何廚房內的電器,她還聯想到之前他家里導致停電的洗碗機:“總之不行。”
周允競明白過來,瞇了瞇眼:“你也覺得是我弄壞的。”
許熙連忙否認:“沒有。”
嘴上說著沒有,但心里還是不由得想起余啟的話——周允競一進廚房,不是這個壞就是那個炸。
周允競仍舊瞇著眼,目光落在這個口非心是的女孩兒身上。
被拒絕了,看上去有點不爽。
許熙在他審視的目光下相當難熬。
糾結兩秒。
想到一個辦法。
“這樣,”她設置好溫度和時間,把已經全部處理好的、可以直接烤的一盤西藍花放進空氣炸鍋,慢吞吞地對周允競說,“你推一下蓋子。”
周允競輕挑了下眉,把手從口袋中拿出來,按照她的指導,推上空氣炸鍋的蓋子。
咔噠。
“嗯對,關上了。”
嘀的一聲,空氣炸鍋綠燈亮,開始運作。
“然后呢?”周允競等著她的下文。
沒有然后了。許熙不著痕跡地揉了下臉,努力揚起一個鼓勵似的微笑:“太好了,你成功完成這道菜了,再等一會兒,就可以出鍋了。”
周允競:“……”
他氣笑了。
許熙:“……”
二十分鐘后。
餐桌上擺著蛤蜊口蘑裙帶湯,雞肉烤時蔬,番茄炒蛋,和奶酪煎牛排三菜一湯。
奶酪煎牛排加了融化的芝士片,撒上海苔碎,還煮了幾根鮮亮的青菜放在上面。
主食是米飯,做成了卡通動物的模樣,三份,小狗,小熊,和小豬。
動物們用水果或者蔬菜榨汁染色,火龍果腮紅,胡蘿卜耳朵,黑豆做的眼睛,沙拉醬描畫的嘴巴,看上去非常可愛。
“我去,這么卡哇伊啊,”余啟第一次見這種,傻樂道,“有沒有覺得我們三個好像小朋友聚餐啊,許熙,你也太厲害了。”
“沒有,不難的。”
許熙在托兒所干過兼職,那里都是幾歲的小孩子,做成這樣的形狀能讓他們多吃一點,而且,許熙家里還有妹妹弟弟,久而久之就熟練了。
周允競家里的米飯是熟食,直接加熱即可,等待蛤蜊湯的時間,許熙閑來無事,習慣性捏了幾個造型。
周允競抽開一張椅子,余啟瞧見他位置面前的小熊米飯,阻止道:“你別坐,那個小熊明明是我的!我已經選好了!”
周允競在他的阻止聲中穩穩落座,抬眼看余啟一秒,笑笑:“是嗎。”
余啟看見這個笑、聽到這個語氣之后,人有點麻。
如果是不了解周允競的人,見到此情此景,一定會以為他這種商量的口吻相當良善,平易近人,而余啟卻知道,這位哥最擅長做表面功夫。
如果他說個“是”,余啟毫不懷疑,周允競下一秒,就會保持著這個笑容把他踹進地里。
變態。
最終余啟被迫選擇了小豬米飯,但幽怨的心情立刻在嘗到飯菜時好轉了。
“太好吃了!”余啟豎起大拇指,真心實意地夸贊,本以為只是賣相好看,沒想到色香味俱全,“果然高手在民間。”
“為什么看上去很簡單,我就做不出來這種味道呢?我之前也嘗試過,但完全不行。”
“許熙,我宣布,您就是古希臘掌管香香飯的神,小弟膜拜膜拜你。”
許熙覺得余啟說的太夸張,有點不好意思地抿唇笑。
“就是多放點辣會不會更好吃,嗯……黑胡椒少放一點。”余啟與許熙進行探討,“你這做的有點像允競的口味。”
他又嘗一口:“誒,還真是。”
話隨口說完,他意識到不對勁,眼珠子在兩人之間來回轉,不久前才摁下去的那點小八卦又冒出來了。
“那個,你是怎么了解允競偏好的,你倆經常在一塊吃飯?”
其實余啟想直接問“你倆什么關系”,畢竟剛才都直接抱上了,真是頭一回見這場面,但考慮到女孩子面皮薄,余啟問的隱晦。
然而,沒想到許熙沒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咬了口青菜,很實誠地回答:“因為廚房的調料黑胡椒用過的比較多,辣椒粉用的很少。”
之前在火鍋店,周允競也選的微微辣。
周允競看她一眼。
余啟沒想到是這個回答:“哇,還能從這個角度觀察,你好細心。”
周允競打斷了他們的閑聊,對余啟抬了抬下巴:“等會你收拾廚房。”
“好的爸爸,收到爸爸。”余啟吃飽喝足后非常聽話,連爸爸都叫上了。
余啟利索地進廚房之后,周允競才看向許熙:“沒想到他來了會這么麻煩你。”
許熙干巴巴道:“不麻煩的。”
許熙其實都知道,周允競看似漫不經心,對什么都不在意,但所有細節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相當敏銳。
他進廚房幫忙,讓余啟去收拾,這些分工都在隱晦地表明,即使她是完全自愿的,但這些不能、也不適合都讓她一個人來做。
“今天上午的考試,你遲到了,是因為有事嗎?”許熙還是問了出來。
“嗯?”周允競正在中島臺用玻璃杯接水,沒抬頭,“不是,起不來而已。七點多開考,你不覺得太早了么。”
許熙突然想起來,附中的國際班,在八點半之前就沒開過課,這可能就是周允競轉學到平城一中后,從來不上早讀的原因。
他作息沒調過來。
七點,早嗎。許熙心中默默嘆了口氣,尊貴的國際生永遠不懂普高生的痛。
許熙剛接過周允競遞過來的一杯水,這時敲門聲響,余啟喊著“估計是他們回來了”從廚房出來去開門。
門口站著三個男生。
二代三代們的朋友圈,畫風通常高度雷同,旅游,美食,看展,以及小時代風格的拍照——
幾個十幾個男男女女穿著華麗站在一起,背景通常是別墅臺階開party。
再或者,就是轉發自家公司的正能量新聞,并配文一堆彩虹屁:
【媽咪親自操刀的新海郊區的這家度假村終于落成咯!媽媽你是我的驕傲】
【xx酒店本財年營收1.35億美元,凈利潤同比增長13%】
更有甚者會在朋友圈上演凡爾賽式自問自答:
【高管結構再調整。哈哈[捂臉笑哭],是的,統一回復,省會銀行新的董事會秘書是我爸爸[捂臉笑哭][捂臉笑哭]】
……
因此,周允競的寥寥四字,宛如平地驚雷。
萬年不發一次朋友圈,就發這么四個字,好兄弟們瞧見,紛紛以為自己眼花了,怎么個事呢,是不是被盜號了。
前有不知名男子酒駕敗壞正主名聲,后有自家股價受到輿論影響下跌,還跟看笑話似的配個“好事成雙”,無論哪件也談不上好事啊。
幾個人一合計,不管怎么樣,必須回國見到人,在征求同意時,這祖宗就回了倆字:
別來。
但幾個人最終還是來了,先斬后奏。
余啟一瞧門口,三個出去探索平城的人回來了:“喲,回了啊,我們剛吃完。”
他們剛進來,瞧見客廳突然多了個完全陌生的姑娘,都有些不明所以。
許熙和他們對上視線。
余啟瞧見他們疑惑的模樣,對許熙說:“誒,許熙。”
他呲一口白牙,指向玄關處:“喏,給你介紹一下,那兒還有三個兒子,剛出去玩回來,我爸爸生育能力可是很強的。”
聽到最后一句話,許熙正喝著水差點嗆到。
第40章 第 40 章
下午的數學考試, 余啟自作主張、大費周章地開車送兩人,車子剛啟動沒多久,就到了。
周允競罵他神經。
許熙也很無奈, 畢竟走路也才不到十分鐘。
到的時候,考生們正陸陸續續進場,王文旭高興地不得了,因為他女神高晴紆尊降貴從第二考場過來了, 來找他聊天,還坐在他旁邊。
許熙看見她。
而她完全沒有搭理同為舍友的、距離如此近的許熙,視線正投向最后一個座位的周允競。
周允競那會兒剛落座, 神色有些倦,在開考前漫不經心地刷著手機,壓根兒不去注意其他地方的目光,十秒,二十秒, 高晴動了。
她左手里拿著東西, 一個透明的筆袋, 能看見里面裝著種類齊全的文具,施施然走到周允競面前,周允競察覺到有人來,這才挪起視線,和高晴對上目光。
高晴站著,捋了下頭發,帶著一個很溫柔的笑, 把那袋文具放在桌面上, 推給他,說了些低聲的話, 聽不太清,大概就是說明了來意,聽說你上午考試沒有筆,準備好了送給你,之類的。
而周允競到底用沒用高晴送的筆,許熙不清楚。
筆都長那個樣子,離得太遠了,看不明確。
期中考試的最后一場,是英語。
這次的英語試卷難度出奇的高,開考沒多久,傳答案的紙條就扔來扔去,只要別太明顯,扔到面前,監考老師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倒數第一的考場,全部人的智商加起來也就那么回事,能抄到哪去。
起碼還有個想拿高分的積極態度,是不是?
而有些學生連態度都沒有。
比如,周允競。
英語兩個小時,周允競至少睡過去了一半,在最后不到一小時,他終于醒了,這才坐起來,瞇了會兒眼睛,開始翻試卷,跟瀏覽似的,在上面勾勾畫畫。
速度跟瞎選的差不多。
許熙悄悄往那邊看過去三次,兩次都見他在睡,剩下一次,就是見考試快結束時,他在隨手亂寫。
她把頭又悄悄轉回來,嘆了口氣,心想,算了,成績不重要,人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強。
考試全部結束后,九班的教室里哀嚎一片,大多都在罵數學和英語。
畢竟三大主科中,語文再難也難不出什么花樣,但這次的數學和英語兩科目簡直是上了全新的強度,讓學生們徹底感受到了高三的可怕。
而高晴就在這個時候進來,散著頭發,從正門進,穿的挺好看,能看出用心打扮過。
九班絕大部分同學都認識她,見她直接走進來,嘶的一聲。
她提著一個透明的箱子,落落大方地走到周允競面前,彎著腰,善解人意道:“你好,留意到你最近看上去有些困,不知道是生病了,還是睡得不好,所以都準備了一些,里面裝了藥品和安神茶。”
“送給你。”
高晴這次做的很高明,吸取了剛開學時候的前車之鑒,知道如果私下放在周允競位置上,等他瞧見后會毫不猶豫直接扔掉,也不知道送禮物的人是誰,念不住這份情,所以這次她人來了。
當著那么多同學的面,足夠讓旁人聽見的聲量,帶著討好的語氣,交好的行為,平日里無冤無仇,周允競絕對不至于當眾下她的面子;同時又用了透明的包裝,讓他一眼就看清楚送的是什么,投其所好,記憶深刻。
果然這招有效。
等了兩秒。
周允競抬起眼,看著那藥箱,沒說話。
“不說話我就當你接受咯。”在這個時候,高晴把藥箱快速地往周允競面前一推,說完話,轉身走了。
她并不急于一時,慢慢來,只要收下了,就代表未來還有無限可能。
考試完正是沒事做的時候,兩位當事人都在學校里知名度很高,見到這一互動,旁邊的不少人小聲八卦,“他們有故事啊”“有發展”。
許熙坐在旁邊,垂下眼,繼續剛才的動作,翻詞典查找英語閱讀理解中不認識的單詞。
而周允競后背靠在椅背上,右手握著手機,有一搭沒一搭用手指敲著手機的邊緣,不知道在想什么,始終沒說話。
后桌的魏杰和冷茁壯還在壓低聲音討論這事。
“別說,高晴今個兒給人的感覺,和平時還挺不一樣的。”
“怎么不一樣?”
“挺好看,居然能看出來溫柔感。”
“那可不,畢竟是王文旭女神。”
……
“許熙,吳璇,曹一恒!班主任叫你們,在休息室!”體育課代表在門口一聲喊。
去教師休息室的路上,就她們三個女孩在,沒有旁人,曹一恒左挎著許熙的胳膊,右挎著吳璇的胳膊,用僅限三個人聽得見的音量,問坐得遠的吳璇:“哎,你剛才看見高晴來咱班沒有?”
“看見了,但不知道來干嘛的,”吳璇想到什么,下意識皺皺眉,“不是來找事的吧?”
“不是,你沒看見?她剛才來給周允競送禮物。”
“我坐的遠,擋著呢。”
“送的什么安神茶,還有藥,說人生病了,臥槽我坐的離那么近,我都不知道這事,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只聽說她剛開學的時候,連續一星期都給周允競送小蛋糕。”吳璇回。
“喲,班長,”曹一恒調侃,“你不好好學習為咱們班爭光,居然還留意八卦呢。”
吳璇笑。
曹一恒接著說:“這是跟之前換了個策略啊,變成直接當面送了,你是沒聽見她當時的語氣,特善解人意,我當時心里??還以為不是本人呢,搞得跟不是霸凌姐一樣。周允競不會真喜歡上她吧,吳璇,你說呢?”
吳璇想了想:“難說,男生應該還挺喜歡她這種的。”
曹一恒轉頭問許熙:“許熙,你覺得呢?”
見三人行里的許熙一直沒吭聲,她手肘懟了懟:“許熙?”
許熙“啊”了一聲,這才抬起頭,看她。
曹一恒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一直不說話,想什么呢,跑神啦。”
“沒有,”許熙聲音有點低,緩慢地眨了下眼,回她,“剛才在想這次的英語試卷。”
曹一恒不可思議:“啊??都不在教室了,還在想學習??天,我不說了,是我覺悟不夠了,我要向你的學習態度看齊。”
許熙垂下眼睫,不著痕跡地抿了抿唇,沒說話。
吳璇終于拉回正題:“話說,班主任找咱們干什么呢。”
曹一恒瞪大眼:“不會中考成績還沒出,老范就要清算我了吧!”
“應該不會。”回過神的許熙覺得很有可能是運動會的事,畢竟女生只喊了她們三個。
果然和許熙猜想的一樣,范國明通知她們,中考結束了,運動會重新提上了日程,時間很緊,就在下個星期的周六周日,讓這幾天好好準備準備。
消息傳回班里,大家一邊譴責狗學校占用周六日,這周又失去了假期,一邊又控制不住地激動嚎叫,終于把運動會盼來了。
畢竟這是枯燥高三生涯里為數不多的大型活動了。
操場上仍舊有許多其他班級在,有同樣排練的,也有單純上體育課的,打鬧聲、運動聲、說笑聲此起彼伏。
許熙提前拎著道具,來占位置,走向看臺的時候,有四五個十班的學生聚在一起,打量她,視線不斷向她這里瞟。
她察覺到了,不明所以地扭頭,向自己身邊兩側、后方看,以為有什么東西,但什么也沒有,只有她一個人。
他們就是在看她,用一種奇怪的表情。
許熙以為自己是太累,眼花看岔了。
幾分鐘后,九班方陣組的男生女生們陸陸續續來了,許熙和曹一恒攏著隊伍,組織著整齊,突然,聽見隊伍里有女生的一聲尖叫:
“啊!”
然后是幾句斷斷續續的“臥槽”“搞什么”“不是吧”的議論。
許熙以為女同學遇到了什么事,或許是受傷了,連忙撥開人群上前查看,結果她安然無恙,只是不可置信地揪著自己的衣服,張大嘴巴,震驚著。
許熙一過去,瞧見好幾位同學都是類似的神態,都帶著一種尷尬、震驚的語氣,對許熙說:“許熙,咱們和十班撞衫了。”
什么。
撞衫?
許熙不明白地順著他們的視線看過去,十班的方陣組站在看臺下面,烏泱泱的,一群人對著她怒目而視。
他們身上,穿著和九班相同的衣服,民國學生裝,青色樣式的藍色小卦,黑色長裙,包括男生的服裝,也是一模一樣。
分毫不差。
看到的那一瞬間,許熙的大腦停滯了一下。
許多道不友好的視線,從看臺下,從十班的人群中看向她,看向,又收回,他們彼此心照不宣地對視,然后又竊竊私語,指指點點。
“那個就是許熙?”
“對,負責九班運動會策劃的。”
“嘖,人看著挺……怎么做事那么下作。”
“這種人就是懶,笨,但心里又虛榮,歪心思可多著呢,所以才會抄咱們班的創意。”
“她自己怎么不去想?克隆羊。”
“好尷尬啊,一來就看見隔壁班跟咱們穿的一模一樣。”
“咱們尷尬什么,九班抄襲咱們的,該覺得丟臉的是她們。”
“操了,非給她點顏色瞧瞧。”
“走走走,回去和班主任說去。”
“先別,都不用咱們鬧,晴姐就不可能放過她。”
十班的策劃,是高晴。
這個年紀的少男少女,大多面皮薄,不知道九班方陣里誰說了句“怎么回事,撞衫了,好尷尬啊”,這一句導火索,讓自家內部也鬧開了。
九班方陣內部同樣也議論紛紛,沒了排練的心思。
一切只發生在幾分鐘之內,時間短暫,許熙還沒怎么搞清楚狀況,大腦一片空白。
曹一恒了解完情況,走過來看著許熙,欲言又止。
許熙也看著曹一恒,努力找回思緒:“你是想說什么嗎。”
曹一恒嘴唇動了動,說的很勉強:“他們說,咱們班的方陣排練方案,是抄襲的,照抄他們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