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捏著一包紙巾,懸在半空。
被路瓊一眨不眨得看著,陸明霽心里暗罵自己有毛病。
可能是她表現(xiàn)的太過可憐,便利店外那么多空桌,她避開其他有光亮的地方,選擇坐在角落,沒玩手機,發(fā)呆吃著一個三明治。
就像,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
再想起下午在她手指見到的創(chuàng)口貼,陸明霽行為就不太受大腦控制,清醒過來時,他已然站在路瓊面前。
不知道具體過去多久,她還是一動不動,就那么盯著他,陸明霽驀地升起一股惱怒。
她什么意思?
不想要?
陸明霽不再管她,紙巾扔到桌上,扭頭就要走。
垂在身側(cè)微蜷的手被什么一碰,溫?zé)嵴菩牟挥煞终f塞進來一塊冰坨似的東西,然后攥住他。
路瓊的挽留緊隨其后:“誒你別走呀。”
陸明霽甩胳膊:“放手。”
“不。”路瓊把另一只手也用上,各攥著他兩根手指:“你聚會才結(jié)束?”
她挺有心機。
陸明霽這么評價她,她裹著創(chuàng)口貼的手一露出,他就被喚起愧疚:“你怎么知道?”
“你和那個白襯衣帥哥走的時候我聽見你們說要一起去吃飯。”路瓊手涼,汲取著他手心的溫度,十指連心,能暖到心坎:“谷蘊檸沒跟你一起回來?”
陸明霽可不是她的暖手寶,再次抽手,邊淡聲說:“你別想了,他有喜歡的人。”
路瓊一時不察,差點就讓他溜走,反應(yīng)迅速地收緊,捏住他指尖,仰起腦袋不滿意地指責(zé)他:“你老老實實給我牽一會兒怎么了,我又沒很過分。”
還怎么了。
第一次見到耍流氓這么理直氣壯的。
他就不該動惻隱之心過來給她送紙巾,臟死她拉倒。
“路瓊。”陸明霽第一次叫她名字:“羞恥兩個字你知道怎么寫嗎。”
“會啊。”路瓊反問:“你不會嗎,那我教你。”
“……”
陸明霽不想再跟她交流,閉嘴不語。
路瓊最喜歡看他吃癟,后知后覺他上一句話有歧義,澄清:“我沒想怎么樣,我不喜歡他。”
她重新鉆進他掌心,指尖輕撓他:“我只喜歡你。”
無法形容的癢直沖心底,陸明霽抑制住想要回握她的條件反射,神色更冷:“我不喜歡你。”
“那我追你,行不行?”路瓊謹慎地松開一只手,另一只手加大力度防止他掙脫,豎起三根手指:“三個月,這學(xué)期結(jié)束要是你還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我保證不再騷擾你。”
陸明霽嗤聲:“你還知道是騷擾。”
路瓊晃著他手臂,小拇指不安分地刮蹭著他內(nèi)腕:“行不行?”
“隨便你。”
這是她的自由,陸明霽管不著,他就是不同意她也不會聽,他懶得廢話,三個月后她會知難而退。
說她是貓果真沒錯,總是喜歡抓人,陸明霽被她撓得雞皮疙瘩都起來,皺眉:“松手。”
目的達成,路瓊沒再糾纏不放,把人逼太緊會適得其反,張弛有度才是長遠之計。
她哦一聲,松開陸明霽的手,拆開桌上拿包紙巾,終于要擦掉她嘴邊的奶油。
陸明霽掌心一空,晚風(fēng)在他指間縫隙穿梭而過,他手指一彎。
沒義務(wù)等路瓊,他抬腿就走。
眼前人影一閃,路瓊忙將那包只用一張的紙巾裝進包里,三明治包裝扔進垃圾桶,追上陸明霽。
沒有再與他有肢體接觸,保持著一拳距離,走在他身側(cè):“你明天有事嗎?”
“滿課。”省得她還要問是什么事。
路瓊好心提醒:“明天周六。”
“……”陸明霽腳步加快。
路瓊?cè)讨Γo他搭臺階:“明天白天我要上班,晚上的時間給我,請你吃飯?”
遲來的臺階就是豆腐渣工程,陸明霽不下:“沒空。”
路瓊硬推著他下:“那我明天下班后給你發(fā)消息。”
“說了沒空。”
“擠一擠總會有的。”
倆人就這么一個拽著張全世界都欠他錢的臭臉,一個帶著得逞后愉悅的笑臉,并肩走進學(xué)校。
學(xué)生時代總會有一兩個風(fēng)云人物,任何環(huán)境里,優(yōu)秀的人總是不缺他人矚目。
有人認出陸明霽,見他旁邊有個女生,和同伴竊竊私語地八卦著。
他們的小聲討論路瓊和陸明霽自然是聽不見,又不是順風(fēng)耳,只是沒走幾步,迎面碰上陸明霽的一位同學(xué),倆人打個招呼,隨后對方的視線就落向路瓊,嘴比腦子快,厭惡話脫口而出:“前兩天還不是這個呢,這么快就換人了,速度可以啊哥們兒。”
同學(xué)是個超典型花花公子,今天勾搭藝術(shù)院的明天懷里就能摟著法學(xué)院的,他自認不是個好東西,理所當(dāng)然覺得自己的同類也好不到哪去。
陸明霽這人性子跋扈,脾氣不好但也不是誰的氣都生,他骨子里是天生的不可一世,有極強的等級劃分,交際圈里的那些人在他心里都排有不同地位。
彭靖馳那種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發(fā)小他都惡言相向,更遑論花花公子這類連他朋友圈都不配踏入的外人。
“我不是你。”陸明霽罵人從不拐彎抹角:“沒有當(dāng)種馬的愛好。”
花花公子面色一僵,敢怒不敢言,陸家是他家最大的客戶,得罪不起,而且也是他討嫌在先:“得,是我嘴碎,對不住了。“
陸明霽沒接這句道歉,徑自繞過他,路瓊和他一起,走出兩步回頭瞅一眼花花公子,只有一個背影,對方側(cè)過臉狠狠呸一聲,不用猜,肯定是在罵陸明霽,他那張嘴殺傷力高到離譜。
花花公子遺留下來的問題路瓊比較在意:“前兩天的那個是哪個?”
陸明霽本來不想說,路瓊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憑什么告訴她,但架不住路瓊誓不罷休的勁兒。
她一個邁步,轉(zhuǎn)到他前方,跟他面對面倒著走,食指揪著他t恤下擺一角:“說說啊,我要知道我競爭對手是誰。”
陸明霽抽回t恤,扒拉掉她手:“谷蘊檸。”
路瓊點點頭,谷蘊檸這個小呆瓜不足為懼。
腦海里閃過當(dāng)初谷蘊檸翹著尾巴炫耀的“青梅竹馬”一詞,路瓊再問:“你們兩個家里關(guān)系是不是很好?”
陸明霽一嗯。
路瓊有些擔(dān)憂:“那你和谷蘊檸有娃娃親嗎?”
“……”陸明霽哽兩秒鐘:“你穿越來的?”
娃娃親。
土不土。
路瓊確認:“那就是沒有?”
“沒有。”倒不是陸明霽想解釋,事關(guān)他清白,得維護一下:“什么都沒有。”
路瓊就笑,原地站定,陸明霽跟她成一條直線,她停下腳他也被迫停下。
陸明霽問她又怎么了。
路瓊攤開手:“能再給我牽一下嗎?”
……
路瓊的請求毫不意外被駁回,陸明霽睨一下她掌心,繞過她擦著她肩膀,走得毫不留戀。
回宿舍的途中,路瓊很是惋惜,早就知道跟他來軟的不行,她就該直接霸王硬上弓。
在宿舍樓門口好巧不巧碰到谷蘊檸,小呆瓜好像是遇到煩心事,穿著一件卡其色風(fēng)衣,踩著細高跟鞋,守著垃圾桶在抽煙,漂亮臉蛋上愁云密布。
605四個人,谷蘊檸和唐慕芮一等一單純,情緒心機都擺在臉上,要是想做個壞事,不等別人揭穿,自己就先出賣自己。
路瓊走過去:“怎么不回去?”
她們宿舍沒有不能在屋里抽煙的規(guī)矩,不過谷蘊檸和麥青都很自覺,抽煙一定去陽臺,不把二手煙帶給她們。
谷蘊檸故作高深地搖頭:“沒怎么。”
谷蘊檸什么德性路瓊摸得一清二楚:“那我先回了。”
“誒——”谷蘊檸掐滅煙:“你等等我是會死嗎?”
高跟鞋噠噠兩下邁上臺階,路瓊肩膀一沉,是谷蘊檸幼稚地拽著她背包往下壓。
其實某些方面,陸明霽和谷蘊檸挺像的,一個個都很高傲自負,心里卻住著一只幼稚鬼。
路瓊隨她做怪,進入宿舍樓,谷蘊檸拉著路瓊推開樓梯間的防火門,冠冕堂皇地說要鍛煉一下身體,路瓊瞅瞅她的恨天高,不是她不想相信谷蘊檸的鬼話,是實際情況不允許。
谷蘊檸誒呀一聲,挽著路瓊胳膊上樓:“你別小看我,我十歲起就開始穿高跟鞋了,別說爬樓梯,登山我都不在話下。”
路瓊心口不一地回答:“好的。”
她猜測谷蘊檸是有什么話要講,谷蘊檸憋不住心事,宿舍里唐慕芮她倆就是兩個大漏斗,應(yīng)該是還在捋思路,所以上到二樓時還沉默著,路瓊也有事情要跟她溝通,醞釀片刻還是選擇直白的方式:“我要追陸明霽。”
谷蘊檸垂著眼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沒轉(zhuǎn)過彎來:“啊?”
“我要追陸明霽。”路瓊重復(fù):“認真的。”
谷蘊檸興致不高:“哦。”
“?”
這下路瓊是真有些不懂谷蘊檸,以往碰到陸明霽的事情,谷蘊檸從未如此冷靜過。
“你不罵我?”
“你有病吧,上趕著找罵。”谷蘊檸也不懂路瓊,她是什么抖m體質(zhì)嗎?
路瓊講事實擺道理:“上次我說我喜歡陸明霽,你像個炮仗一樣。”
“陸明霽不會答應(yīng)你的。”谷蘊檸聳肩:“他連我都不放在眼里,何況你。”
男人都是視覺動物,谷蘊檸自信她的美貌萬里挑一,他還是一副鐵石心腸,他們兩個快二十年的情誼作為基礎(chǔ)都沒能動搖他,路瓊才認識他多久,更不會成功。
況且,今晚發(fā)生的事情讓她自顧不暇。
谷蘊檸現(xiàn)在沒有多余精力去在乎陸明霽。
又上一層樓,防火門上的數(shù)字標識是四。
終于,大小姐措好辭。
“我有一個朋友。”一個極其老舊的開頭:“她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哥哥,她真的只把對方當(dāng)哥哥,但是有一天那個哥哥竟然跟她表白了,你說該怎么辦?”
路瓊瞬間想到下午在july見到的那個將谷蘊檸掛在嘴邊的男人,挑明:“陸明霽朋友跟你表白了?”
“你怎么知道?”谷蘊檸驚恐萬分地瞪大雙眼,意識到穿幫,匆忙掩飾:“不是我!是我朋友!我朋友!”
最后破罐子破摔:“好吧就是我,他也是陸明霽發(fā)小。”
谷蘊檸揪著頭發(fā):“我真的只把他當(dāng)哥哥,他怎么能對有非分之想!”
只是想想就算了。
彭靖馳還親她,親的嘴巴!
還是強吻,他裝什么霸道總裁人設(shè)。
那可是她初吻!
谷蘊檸越想越氣,臉就越紅。
路瓊很是稀奇:“你害羞什么?”
谷蘊檸氣絕:“是憤怒!”
“他跟你表白,你很生氣嗎?”
“當(dāng)然!”
“為什么?”
“因為我又不喜歡他,只把他當(dāng)哥哥啊!”
“那拒絕就好了,像處理其他男生那樣。”
谷蘊檸煩躁不已,在四樓五樓中間的樓梯轉(zhuǎn)角停下,又點燃一支煙:“真要這么簡單我就不會這么崩潰了,我出生就認識他了,兩家關(guān)系也很好,低頭不見抬頭見。”
她彈彈煙灰,聲音低下去:“而且,我不想失去他這個朋友,我們認識很久很久了,我不想傷他的心。”
“你猶豫不決才是傷害他。”
“我……”
“認識多久不是重點,你們兩家關(guān)系怎么樣也不是重點。”路瓊找到她的錯誤,幫她掰正思考方向:“重點是你喜不喜歡他。”
“不喜歡啊!”谷蘊檸迅速否認:“我怎么會喜歡他,我喜歡的是陸明霽。”
路瓊沉默地審視著她,看得谷蘊檸莫名心慌,她別過臉,路瓊才說:“你的喜歡真的就是你認為的那種喜歡嗎?”
那支煙燃到一半,煙灰搖搖欲墜,路瓊掐住煙蒂拿走,按滅在垃圾桶:“我也不知道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什么樣子,但是一件事情持續(xù)的時間太久會模糊一些東西,比如你的喜歡和你的不喜歡。”
這句話太繞口,谷蘊檸默默消化半晌,又陷入另一個糾結(jié)怪圈。
太過混亂,谷蘊檸不愿再費腦子:“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重新挽著路瓊上樓,落落大方地建議她:“你要追陸明霽就追吧,別太認真,他沒有心的。”
“我現(xiàn)在甚至都有點懷疑他性取向。”谷蘊檸合理懷疑:“我主動獻吻他躲得比兔子都快,我這么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大美女,他把我當(dāng)瘟神一樣!”
“……”
路瓊沒料到谷蘊檸這么不見外,差點接不住話:“那你親到了嗎?”
“沒有,說了他躲了。”谷蘊檸翻白眼:“沒眼光的男人,他就該一輩子單身!”
“我們應(yīng)該算是情敵?”路瓊見識少,第一次遇到情敵間這樣另類的相處模式。
谷蘊檸話里有話:“所以你失敗的話可以來找我哭。”
路瓊挑眉。
“我好笑話你啊。”谷蘊檸振振有詞,自有一套歪理邪說:“彭靖馳還是陸明霽發(fā)小呢,我們的三角戀不在乎多你一個,反正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本來就很復(fù)雜。”
“有道理。”路瓊發(fā)自內(nèi)心的贊同:“一定找你來哭。”
“我等著。”谷蘊檸又嘆口氣,還是勸告:“但你真要做好失敗的準備,陸明霽就是塊捂不熱的冰坨子。”
路瓊不置可否。
冰坨子也沒關(guān)系,她單純想給自己平淡乏味的生活增添點樂趣而已。
喜不喜歡,愛不愛的——
不太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