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本質(大修)
坐回車里,路瓊在是重新購票把下午那場電影看完還是回家兩個選項之間糾結,還未決出勝負,Brody就發來的消息。
Brody:【瓊,我送你的入職禮物這兩天應該就到了,你記得收!】
路瓊:【貴不貴,不貴不要。】
Brody:【當然!】
Brody:【你在質疑我的實力嗎!】
Brody:【你對我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嗎!】
Brody就是路瓊發在朋友圈公開過的那個男朋友。
性格熱情開朗,一米八多的大高個很會撒嬌賣萌,像是男版唐慕芮。
愛屋及烏,路瓊很愿意跟他相處。
路瓊:【有的有的。】
路瓊:【謝謝。】
Brody:【不要對我說謝謝,我不喜歡聽,你要說‘愛你寶寶’。】
路瓊:【……少上點網。】
Brody:【你這人!不解風情!】
路瓊:【你的風情不需要我解。】
Brody:【我生氣了!】
路瓊:【定好那天來了嗎,我去接機。】
Brody:【我已經說服我媽了!工作上還有些交接手續,最快也要下個月。】
Brody:【不過不用你接,你好好上班,遲恒去接我,到時候我們接你和棠棠下班,一起吃晚飯!】
路瓊回過去一個好字,手機震動,葛晚棠call她,語氣挺暴躁地叫她一起吃飯。
路瓊跟著導航指示開車到葛晚棠發來的地址那兒,是家環境清幽的私人菜館,稍感納悶,她倆單獨約飯從不來這種高級地方,嫌束手束腳。
服務員領著路瓊進包廂,葛晚棠看樣子已經到有一會兒,餐桌上有一小瓶梅子酒,玻璃瓶里酒液只剩小一半,手機舉在嘴邊,對電話那端中氣十足地喊:“我!不!相!”
啪一下掛斷。
路瓊進去,在她對面落坐:“怎么了?”
葛晚棠要氣死,但還是先把菜單推給路瓊,她知曉路瓊口味,點好幾個菜,讓路瓊看看還有沒有其他菜要添,才吐槽:“我今天出差剛回來我爸說請我吃飯,我剛到了包廂里我爸換成一陌生男人,我把人轟走了,給我爸打電話興師問罪他還挺有理,說這次的相親對象是他精挑細選,絕對不像陸——”
話說一半,她遲滯記起自己還有個卦沒八。
葛晚棠這一周都在深市出差,忙得暈頭轉向,路瓊那個電話打來時她光顧著罵陸明霽怎么那么不是人,忘記八卦。
現在她閑下來,有功夫好好盤問:“你說過陸明霽是你初戀?”
路瓊不懂話題怎么轉向她:“嗯。”
葛晚棠眼底閃動著興奮的光芒:“那你是他初戀嗎?”
路瓊早飯睡過去,午飯吃得少,現在感覺到餓,不跟葛晚棠假客氣,翻著菜單看:“應該是?”
圈里傳陸明霽就有過一段戀情,路瓊說應該,那就肯定是。
葛晚棠整個人都要趴到桌上:“那你就是傳說中陸明霽那個白月光初戀了?”
還白月光,陸明霽都要恨死她,她哪配得上這么高雅美好的身份。
黑野草還差不多。
葛晚棠不太贊同:“陸明霽有個白月光初戀都是圈子里人盡皆知的事情了,他解釋過一句嗎,他沒有,他就那么放任不管。”
她雙手托腮笑得曖昧:“還不是默許你倆捆綁,忘不掉你。”
“也可能是他懶得解釋。”路瓊就不習慣解釋,有些事情只會越描越黑,不如冷處理,她也不敢相信葛晚棠的說法,為否定葛晚棠她坦白分手原因:“我跟他分手是因為我拿了他媽媽的錢,甩了他。”
葛晚棠怎么都沒料到是這么個狗血劇情:“我靠?”
“你還覺得他是對我有所留戀嗎。”路瓊一道菜沒加,合上菜單,云淡風輕一笑:“我那么對他,他忘不掉我是恨我。”
“那你……”
葛晚棠是想問路瓊還喜不喜歡陸明霽,才說兩個字就閉上嘴。
路瓊夏天從不穿短褲短裙,永遠裹著長褲,她說是不喜歡,葛晚棠就猜她是不是腿上有疤痕,不愿意露出來。
有次學期末他們課題小組出去聚餐,玩得太嗨都喝不少酒,路瓊一個人回公寓葛晚棠不放心,就把她帶回自己家住。
她比路瓊要清醒,路瓊是真喝得爛醉。
穿外衣睡覺不舒服,葛晚棠給她換上套睡衣。
那天她沒有在路瓊腿上看到一點疤痕,只在她大腿處看到一處紋身。
一支玫瑰花的圖案,根莖末尾向上彎,鉤子的形狀。
葛晚棠那時候沒品出什么,就當是個普通圖案,現在細想起來,那是陸明霽名字最后一個字首拼音。
路瓊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如果她不再喜歡陸明霽,絕不會留著那個紋身。
還有初時她說她是滬市人,路瓊僵滯的樣子。
路瓊說滬市是個好地方,出美人。
一句玩笑話卻能聽出哀傷的滋味。
不用再問。
答案都有跡可循。
“我還是覺得你說的不對。”葛晚棠不是寬慰路瓊,有關陸明霽白月光的傳言是他那群鐵桿發小傳出來的,不是旁人捕風捉影,在分析前她要先確定:“你還想和好嗎?”
路瓊給自己倒杯梅子酒,淺褐色液體潺潺滑入杯盞,她閑聊一般:“我想和好就能和嗎。”
“當然可以,你要跳出現象看本質。”葛晚棠化身情感大師:“你知道恨的本質是什么嗎?”
“什么?”
“是愛。”
……
這頓飯吃完,快十點半。
這架私人菜館純中式設計,大大小小的走廊迂回婉轉,院中間造假山引流水,雕龍畫鳳的影壁,還種有一顆流蘇樹,滿樹雪白繁花,清雅脫俗。
處處彰顯著中式建筑文化的美麗內涵。
路瓊和葛晚棠從包廂里出來,走過一個拐角,前方視野里多出兩道身影。
一男一女,相得益彰。
路瓊頓在原地。
葛晚棠不知所以又繼續往前兩步,而后發現路瓊沒跟上,順著她直勾勾的目光看過去。
她是沒有僅憑背影就能認人的能力,又不熟。
虧得那兩人交談時互相側一下臉,保持著社交中要有眼神交匯的基本禮貌,不然她是真認不出具體是誰。
她退回到路瓊身邊,小百科上身:“那女人是齊盛卿,聽說陸明霽她外公那邊跟齊家關系不錯,有那意思來著,后來不知道怎么聊的,陸明霽他倆開始做起生意來了。”
路瓊點點頭表示了解。
她們在院子東邊,陸明霽齊盛卿在院子西邊,又背對著她們,自是不會發現路瓊的觀望。
到私房菜館門口,齊盛卿拉開距離最近的車門,陸明霽多走幾步繞到車子另一邊上去。
倆人同乘一輛車離開。
雖然葛晚棠很討厭陸明霽,但那是基于他是相親對象的前提下,現在知道是自己好友初戀,彼此還有可能都沒放下對方,她就摒除偏見,可以適當地添添柴加加火:“陸明霽這人高高傲傲難搞倆字寫在臉上的,架不住有人就吃這款,他長得又不賴,行情還是很好的。”
她拍拍路瓊肩膀:“別讓自己后悔。”
開車回到錦云灣,等電梯時路瓊在反光鏡里打量自己。
一身黑西裝,掐腰款,正經又不失風情,十公分高跟鞋加持下她比大多數男人都高。
工作上雷厲風行,說一不二,之前共事的同事玩笑稱呼她為黑寡婦。
她同大學時變化還是蠻大的,六年國外生活幫她開拓眼界,這幾年不用再忍受西北凜冽寒風,皮膚變得白皙透亮,五官長開,她努力賺錢,精心打扮自己,小時候那些想要卻礙于經濟限制無法得到的東西她都一一滿足自己。
人人都在往前走,沒有誰還停留在原地一成不變。
包括她,包括陸明霽。
到家門口,門鎖指紋識別成功,滴一聲響,門開。
滿室黑暗撲面。
樓道里投射在玄關地板上的一束亮光隨著她關門而消逝。
老友暢談的熱鬧早已消散,此刻只有寂靜留給她。
路瓊不喜歡太亮的環境,打開客廳落地燈照亮一隅。
預感今晚還會失眠,路瓊喝掉小半瓶白蘭地,把自己灌醉倒頭就睡。
第二天是約好去瑯域采訪的日子,時間定在下午。
三點在瑯域那棟寫字樓下集合。
趙銳不會再給路瓊批評他的機會,這次提早半小時到,見到路瓊,陰陽怪氣一句:“還是官大好啊,能卡點到。”
路瓊非常贊同他的觀點:“不然為什么那么多人鉚足勁往上爬。”
她還是給趙銳提出建議:“不過下次不用提早,卡點就行,提早到也是等著浪費時間。”
趙銳:“!”
遲到不行,早到還不行!
這個難伺候的女人!
路瓊盲猜趙銳心里肯定在編排自己,這兩天估摸著趙銳和方歆甜已經把她的工作脾氣傳達給尚嘉采編部的成員們,路瓊目的達成,該適當拉近一下彼此關系,畢竟他們還要長期共事。
她笑笑,拉兩人入伙:“葛總讓我自由組建團隊,和你們工作挺愉快的,以后你倆就和我一起吧。”
方歆甜不要太愿意,嘴角咧到耳后根:“好呀好呀!”
趙銳并不愉快,路瓊上次和這次給人感覺相差太大,此刻溫柔得像大變活人,這種善變的資源咖他敬而遠之:“主編我覺得我能力有限,您不然找其他人?”
“我沒有在跟你商量,是在通知你。”路瓊將長發別到耳后,紅唇一張一合,半真誠半調侃地說:“而且你能力不錯,我很看好你,加油。”
電梯到達一樓,門開。方歆甜屁顛屁顛擋住電梯門迎著路瓊上去,催促著還立在電梯外當電線桿的趙銳:“銳哥快進來呀!”
趙銳:“……”
這個好收買的墻頭草!
三人乘電梯到55層,先在前臺那里登記,前臺通報后他們才被允許上樓。
路瓊是第一次來瑯域,按照年份來推算,瑯域是在她出國第二年正式成立。
和陸明霽分手后,她就單方面切段所有聯系,不給兩人任何和好的可能。
谷蘊檸作為他們兩個之間的共同好友,有關陸明霽的事情她絕口不提。
分手的六年,是完全空白的六年。
不知道瑯域幕后老板還好,知道以后,路瓊就不能再以平常心對待。
就像是十八歲那年從大山里走出來,去到京北那座大城市,看什么都新鮮,現在的她對瑯域也充滿好奇。
這是陸明霽一手創立,獨屬于他的領域。
她為他驕傲,同時也心疼他的付出。
陸明霽初創業有多艱難,她全程見證。
揣著無法言喻的心情在接待員工的引領下走到會客室門口。
磨砂玻璃隱隱透出里面男人的模糊身影。
女員工敲門,得到允許后推門:“彭總,尚嘉的人到了。”
路瓊聽到那聲彭總并不意外。
隔著玻璃門她就認出那道身影不是陸明霽。
彭靖馳掛斷電話轉身,路瓊率先伸手:“彭總你好,我是尚嘉的路瓊。”
她介紹另外兩人:“這是我同事方歆甜、趙銳。”
彭靖馳知道路瓊不想暴露他們私下熟悉,裝作第一次見面,一一同他們握手:“你們好。”
和采訪FK副總一樣的流程,只是采訪提綱不同。
看到提綱,彭靖馳松一口氣,笑說:“我們瑯域其實還有一個專門負責研發的老板,他不愛出鏡,我主要負責對外交際,你們要是問點專業性太強的問題我還得場外連線他。”
路瓊笑著恭維彭靖馳:“您謙虛了。”
采訪內容住繞圍繞著瑯域創立初衷、近些年的成長、未來規劃以及對這個行業的看法和愿景展開。
彭靖馳關鍵時刻還是很靠譜,采訪進行十分順利,六點前就搞定。
沒正式上班前,采訪完成,對于路瓊而言就是下班時間。
她將手機、筆本之類東西裝進包里,沒再裝作不認識彭靖馳,直言開口:“陸明霽在不在公司,我找他有事。”
趙銳和方歆甜收拾裝備的動作齊齊頓住,面面相覷,不懂路瓊采訪前還只是一個乙方記者采訪后怎么熟稔得像是瑯域彭總舊友?
不止他們兩個驚訝,彭靖馳也是半晌沒回神。
仿佛回到路瓊和陸明霽大學戀愛時,她聯系不上陸明霽就會找他們這些朋友,一模一樣的表情語氣。
反應過來后,彭靖馳讓路瓊稍等:“我問問。”
他拿起桌上手機給鐘洋打去電話,那邊一接通他就問:“你們老大下沒下班?”
鐘洋伸長脖子探出腦袋,越過工位瞅一眼緊關著門的辦公室:“還沒。”
老大三點后就沒再出過辦公室,他中途進去送文件,老大陰沉著一張臉,不知道誰又惹到他了。
彭靖馳:“一會兒我帶個人去找他。”
他話說得淺顯,但身為助理,鐘洋自是聽懂老板言外之意,就是在他沒帶人過來之前,天塌下來都不能讓陸明霽出公司。
但鐘洋畢竟是陸明霽助理:“彭哥那你快點,老大今天心情不好他真要走我不敢攔。”
彭靖馳無幾把語。
要不是路瓊還在,他真想狠狠吐槽一下陸明霽,陸明霽分手后這六年里陰晴不定的脾氣比原子彈還可怕,不準什么時候就爆雷。
他回:“知道了。”
掛斷,看向路瓊:“人還沒走,我帶你過去。”
路瓊說好。
見她的兩位得力干將呆呆杵在原地,路瓊不欲多說,這是她私事,只交代他們回去后把這兩天的采訪視頻粗剪一遍,尤其FK副總那條翻譯要精準,后天她去尚嘉入職后審核。
彭靖馳安排人送趙銳和方歆甜下樓,他則親自領著路瓊去65樓。
他們兩人維二的交集就是陸明霽和谷蘊檸,陸明霽還沒法聊,就只剩谷蘊檸。
路瓊兩天沒有去看谷蘊檸,問彭靖馳她這兩天怎么樣。
前兩天肚子疼去醫院,一番檢查下來沒有大問題,就是子宮增大引起的假性宮縮,多加休息就能好。
臨近預產期,彭靖馳就索性讓谷蘊檸在醫院住下,早就該住,只是谷蘊檸不喜歡醫院的消毒水味,不樂意住,彭靖馳這次沒依她。
到65層,彭靖馳紳士地抬手虛擋著電梯門讓路瓊先出。
錯落無序的兩道腳步聲在空曠的65樓響起,引得工位上兩位助理昂首注目,職業素養使然,他們僅看一眼就埋下頭忙自己的事情,余光瞄著彭靖馳帶著女人走到陸明霽辦公室門前。
如果不是外面有兩個礙事的助理,彭靖馳真想扒著門縫聽個八卦,好回去轉述給谷蘊檸。
可惜。
第32章 要不要和我結婚?(大修……
陸明霽低垂著眼在看紙張打印出來的資料,他眼睛不好要避免長時間使用電子設備。
這沓資料兩點鐘午休結束后鐘洋就送過來,一下午過去他才翻兩頁,電腦上監控系統剛關,抽完一根煙,靜下心工作。
一頁資料還剩最后一行,辦公室門敲響。
陸明霽沒多想,在桌上一個開門鍵的按鈕按一下,一般情況下他在辦公室里就不會鎖門,今天下午特殊,他不想上次谷蘊檸砸包的事情再發生。
“咔噠”一下,辦公室門自動彈開。
高跟鞋噠噠聲入耳。
陸明霽疑惑撩起眼,看清來人后眉頭一緊:“誰讓你上來的。”
路瓊自來熟地坐到他對面的會客椅上,與他隔著一張辦公桌:“有個私事想跟你聊聊。”
“路記者還真是賊心不死,又來攀關系。”陸明霽唇角一挑,諷刺鋪天蓋地:“我跟你哪有私事?”
路瓊不跟他廢話,一想到等會兒要語出驚人還是難免緊張,她擱在腿上的雙手交握起來,下意識舔濕唇瓣,眼眸清澈且認真:“你要不要和我結婚?”
世界在這一刻被按下暫停鍵。
景物靜止,雜音消融。
卻又在下一刻調至成最快倍速,周遭一切都在飛速倒退切換,唯獨中心的兩位主角巍然不動。
陸明霽慶幸他現在沒有在簽什么文件,不然一個手滑字給寫飛,絕對會暴露他內心的慌張。
竭力穩住心神,他發出一聲嗤笑:“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我知道。”路瓊一眨不眨地瞧著他,開誠布公:“你還記不記得我去采訪你的第二天凌晨,你喝完酒來我找過我。”
陸明霽心頭猛跳,面上依然淡定:“不記得。”
這是他最不愿被提及的事情,因為喝醉酒身體和大腦都違背他的主觀意識,做出一個令他難以啟齒的舉動。
當路瓊把這件事擺到臺面上,他尷尬又羞恥。
路瓊捅破窗戶紙:“你問我要不要跟你結婚。”
昨晚葛晚棠倆人分別前問過她一個問題:那么痛快答應她來尚嘉幫忙,到底有沒有私心。
路瓊那時沒說話,心里卻給出答案。
她當然有私心。
她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國內的一個人,只是不敢宣之于口。
當初她走得那么決絕,那么不光彩。
她不好意思再去打擾陸明霽的正常生活。
陸明霽那天醉酒出現在她樓下,問她要不要結婚,她將這句話當做他酒后胡言亂語。
不去深究他這番舉動的意義,逼著自己忘掉這段情節,再見面時裝做無事發生。
路瓊暗自寄希望于命運,期待命運將她和陸明霽再次捆綁,可她昨晚看到陸明霽和齊盛卿并肩而行的背影,突然就恍悟。
就像錢都流向不缺錢的人,愛都流向不缺愛的人,命運也只會眷顧那些命好的人。
生父不詳,親媽早逝,唯一的外婆在她大三那年也因病離世,她從來就不是命好的人,如果她只一心盼望命運垂憐,她早就成為大山里的一坨垃圾了。
她路瓊想要的都是靠她自己爭取得到,什么時候靠過其他?
既然陸明霽一定要結婚,那為什么不能是和她結?
有些情緒就猶如牢籠里的困獸,一旦掙扎逃出,就再也關不回去。
所以她今天過來找他。
陸明霽回憶著那晚,他沒叫過路瓊名字,就還有辯解的余地:“你也說是喝完酒,當時我沒準都不認得你是誰。”
路瓊起身,繞過辦公桌,高跟鞋落下的每一步都扣人心弦,她走到陸明霽那邊,牽起他左手:“可我當真了,趙言釗是人證。”
陸明霽甩開她,手一揚,資料扔到桌上,慣性向前滑撞倒一只玻璃杯,碎落在地。
“路瓊,你以為你是誰?”
“你把我當猴耍之前問過我的意見嗎?”
“現在說結婚,因為我眼睛你過意不去了想負責?”
積壓多年怨恨爆發,他面色陰沉,側頸青筋凸起:“我跟你賣過一句慘,我需要你同情嗎?”
六年前她想走就走,六年后招呼不一聲就回來,他陸明霽是什么廉價物品嗎,被她這么丟掉又撿回。
“不是,不是同情。”路瓊蹲下去,展開他掌心臉頰貼上去,人趴在他腿上:“是我想跟你結婚。”
陸明霽不想給她碰,他討厭死路瓊,她一開始追他就沒顧及過他的意愿,現在依然,憑什么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她尖瘦的下巴戳在他掌心,潮熱的呼吸拂在他手腕,胳膊就像是被無形絲線束縛住,無法動彈。
“徐奶奶催你結婚,我能看出來她想撮合我們兩個。”路瓊勸說陸明霽,不能逼他太緊以免適得其反,于是從長輩那方面切入:“她年紀也大了,我們就別讓她費心了。”
陸明霽對她是由愛生恨也好,還是只有厭惡不再喜歡也好,什么都好,她先把他身邊的位置占上再徐徐圖之。
路瓊想通了,她就是個自私的人,做不來偉大壯舉,她還喜歡就要擁有。
人生短短幾十年,她先痛快再說。
“你與其跟其他不熟的人打交道,不如跟我。”路瓊胳膊壓在他大腿,摸著他左手拇指貼著的創口貼,估計還沒愈合好,她偏頭親一下:“至少會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創口貼有一定厚度,她那一吻輕如鴻毛,感覺不到半點存在,卻還是牽動著陸明霽。
陸明霽克制著去感受她那一吻掀起的酥.麻,目光虛無地落在前方某一點:“我再著急也不會饑不擇食到跟別人的女朋友結婚……”
路瓊在心里過兩遍他這句話才懂他的意思。
朋友圈那張合照到現在有半年多,她從不逛自己的朋友圈,陸明霽要不提,她都忘記還有這碼事,陸明霽還沒有她微信,該是聽谷蘊檸說過。
涉及到Brody的個人隱私,路瓊現在還不好跟他解釋,只說:“那不是我男朋友,具體的我過后再跟你說。”
陸明霽莫名想笑,不是男朋友還高調官宣,一個解釋還非要他等。
沒再給路瓊眼神,朝門口抬下巴:“出去。”
辦公室里還未開燈,此刻暮色降臨,滬市被霓虹籠罩,斑斕燈光閃爍,穿過整面落地窗,在地板上拖拽出迤邐痕跡。
昏暗環境中滋生著矛盾、怨忿,還有一絲未可察覺的曖昧。
路瓊給他時間考慮:“你想好了隨時可以找我。”
她站起來,蹲的時間太久,眼前一黑,身體不由輕晃。
陸明霽條件反射伸手要扶她,快要碰到她腰時她自己先撐住辦公桌站穩,既定軌道更改,他轉而去拿桌上的煙盒。
食指撥開,低頸咬住一支,打火點燃。
火光一瞬照亮他側臉,又在下一秒泯滅。
路瓊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在他桌上找到一張空白紙上,在上面寫下一串數字。
給他:“我手機號。”
路瓊提上包包,走到門口一停,輕聲勸:“陸明霽你別抽煙了,對身體不好。”
知道陸明霽不會搭理她,點到即止。
外面的兩位助理變成一位,路瓊開門出去時,他聽到聲音,倏然抬頭,目光對撞,路瓊沖他頷首一笑。
鐘洋知道她就是那天采訪讓老大當場翻臉的女人,于烔在她進去后悄聲告訴他的,不確定是不是初戀,鐘洋不好輕舉妄動,目送著她去往電梯,抓肝撓肺地好奇。
還是第一次有女人能在不開門的前提下,跟老大同處一室這么久。
肯定不一般!
路瓊上電梯后盯著不斷下降的樓層數字發會兒呆,在包里拿出手機,找到Brody的電話撥過去,忙音嘟嘟響兩聲后她又給掛斷。
忘記還有時差。
在微信給Brody留言:【醒了回我消息。】
*
彭靖馳被鐘洋緊急呼叫回公司,是晚上十一點鐘。
他把路瓊送到陸明霽辦公室就下班回醫院陪老婆,正式開啟陪產假期,結果這假期還沒放幾個小時,鐘洋那個沒眼力見的一陣奪命連環call,喊他回去救急。
說是陸明霽到現在都沒出過辦公室,他去敲門,第一次陸明霽說沒事讓他下班,老板沒走他這個助理哪敢先走,而且老板還處在心情極差的狀態下,鐘洋也不放心,第二次去敲門,陸明霽不耐煩直接讓他滾,他就不敢再打擾。
等到十點多辦公室門還緊緊閉合,陸明霽晚飯也沒吃,鐘洋只好求助彭靖馳。
彭靖馳能猜到陸明霽抽瘋是為什么,路瓊主動找上門,他要還能淡然處之,世界十大奇跡他能位列榜首。
回到公司,揮揮手讓翹首以待的鐘洋下班,他敲兩下陸明霽辦公室的門。
兩人互有對方辦公室門鎖的指紋,以備不時之需。
彭靖馳還是第一次用他指紋開陸明霽的門,門一推開,一股嗆人的煙味撲面而來。
彭靖馳蹙起眉:“得虧你這屋里沒有煙霧報警器,不然一準把你淋個透。”
偌大的辦公室里黑漆漆一片,繚繞著朦朧煙霧。
彭靖馳走到辦公桌那邊一看,桌上煙灰缸里堆滿煙頭,桌下攤著一地碎玻璃,陸明霽那么個嬌貴潔癖就在這種算得上垃圾堆里的環境中坐在電腦后辦公。
熒熒藍光照在他臉上,像是來自地府的索命男鬼。
“不知道自己眼珠子什么毛病,不想要了?”彭靖馳把燈打開,中央空調換風開到最大檔,一屁股在他對面坐下:“說說吧,我洗耳恭聽。”
陸明霽不想多說話:“滾。”
抽煙抽到嗓子沙啞,破鑼一樣。
“多少年了,一碰到路瓊你就失態。”彭靖馳就不滾,大晚上他把老婆孩子放醫院過來找他,萬萬不能空手而歸:“放不下就追回來啊,怕什么。”
他有什么可怕的。
陸明霽滑動著鼠標,神情淡漠:“誰說我放不下她。”
滑動速度那么快,肯定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彭靖馳不拆穿他,留點面子給他:“跟我就別裝了行嗎弟弟,你說這話臉不疼嗎?”
陸明霽下逐客令:“有事去忙沒事去死。”
“你自己什么樣別人不清楚你自己還不清楚?”彭靖馳今天勢必要把他擰出來的麻花結解開一個:“你要真放下路瓊了,你會上來就逼人家辭職?無關緊要的人你連個眼神都不給。”
陸明霽吵得心煩,直接電腦關機,彭靖馳不走他走,留他一個人使勁逼逼叨。
彭靖馳自知攔不住他,還有最后一句:“陸明霽你真別再擰了,現在是還有機會,等以后路瓊跟別人結婚生子你就是哭死都沒用。”
陸明霽停下穿外套的動作,冷眼逼視彭靖馳:“你滾不滾?”
這是觸發到他敏感點了。
那彭靖馳來這一趟就不是白費油錢,他適可而止,舉手投降:“滾滾滾,馬上滾。”
銀色的布加迪疾馳在深夜街道上,陸明霽漫無目的地開著,等到意識回籠,車已經停在錦云灣路瓊所住那棟樓下。
他沒下車,就在車里坐著。
煙都抽完,車里只剩打火機給他玩。
黑金配色,開蓋時那一聲“叮”潤朗悅耳,滑輪摩擦劃過,一簇火苗破空出現。
傍晚時路瓊打他一個措手不及,他腦子發懵,被她牽著鼻子走反應有些激烈,一個晚上抽掉一包半的煙,陸明霽冷靜下來,也思考許多。
他不清楚路瓊受什么刺激來找他翻舊賬要結婚,但他在路瓊身上浪費那么多時間精力,她憑什么去跟別人結婚生子?
以他現在商人身份來說,沉沒成本太大,這筆買賣要只是這么個結果,他太虧。
路瓊的毛遂自薦有一點到沒說錯,奶奶年紀越來越大,想要實現的愿望,惦記在心上的人就那么幾個,他這么大人不好再叫奶奶操心,奶奶喜歡她,他們兩個之間又有過一段,相比于其他陌生人,確實會省時省力。
奶奶雖然總催他結婚,但也不希望他稀里糊涂就找個人定下來,給他安排相親無非是看他近些年不接觸女性,他要第二天真帶著相親對象去領證奶奶不會高興,還是得要求他接觸一番培養出感情來再說。
路瓊就不一樣。
如果告訴奶奶他們兩個大學就談過,奶奶相信他們有感情基礎才會真開心。
陸明霽想得很通透,他無法坦然面對路瓊,無非就是不甘心。
既然如此,那就再來一次。
脫敏治療么,
直到他乏味膩煩他就能心平氣和。
撈過扔在副駕駛的手機,熟練地打出路瓊留下的那一串手機號。
他記性好,看過一眼就記住。
不想加她微信看到什么糟心的朋友圈,陸明霽就發短信——
【明早來接你。】
第33章 唯一性
周一。
路瓊又是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醒來。
晨起的太陽凌空高掛,一束束陽光穿透進客廳,刺目又溫暖。
路瓊瞇著眼睛摸到鈴聲響個沒完的手機,關掉鬧鈴。
耳邊重歸寧靜。
還沒上班,但她不能再這么稀里糊涂下去,昨晚睡前定個鬧鈴調整作息。
她翻身背對著窗戶,卷著毯子發愣。
五分鐘后醒神流程結束,她爬起來。
走到玄關通進來的那條過道時,門鈴響。
不知道是誰,反正小區安保不錯,不會隨隨便便放人上樓。
她趿拉著步子過去開門。
陸明霽站在門外,白襯衫黑西褲,干凈利落,清貴逼人。
無論過去多少年,路瓊都會情不自禁被他美貌吸引。
陸明霽看著睡意惺忪的路瓊:“你沒看我給你發的短信?”
路瓊歇息整宿的腦子還沒開始轉,現在短信都用來接受垃圾信息,她百八年不看一次:“什么短信?”
“結婚。”
他說。
*
路瓊洗漱的時候,陸明霽在客廳等她。
她房子裝修倒是跟她穿衣風格大相徑庭。
法式奶油風,雖說也是黑白色占主體,但軟裝布置要溫暖許多。
靠近玄關那一側的沙發旁邊,有一個黑色矮柜,格菱玻璃門。
里面高矮不一的酒瓶擺得滿滿當當,陸明霽拉開柜門,看得更為清晰,大部分都是烈酒,每一個酒瓶都拆封過,有幾個瓶子里的酒都快要見底。
她回國也就兩周,其中有一半時間還都在上班。
陸明霽眉心抽動一下,悄無聲息關上玻璃門,坐到沙發上。
眼角被什么東西晃到,他上半身往后傾去避開,微瞇著眼睛朝光源處找。
靠落地窗那邊的茶幾腿邊倒著一個空酒瓶,瓶底折射著一束燦陽。
陸明霽拎起那只酒瓶丟到旁邊垃圾桶里。
動作稍重,發出當一聲響。
“陸明霽?”
路瓊的聲音在臥室方向傳出。
陸明霽正要起來,路瓊就探出半個身子趴在門框上,于是他便沒動,只抬眸:“說。”
“領證是不是不一定非要穿白襯衫?”
路瓊有許多襯衣,雪紡、真絲、亞麻各種材質的黑白灰色她都有,但都是用來上班穿,今天領證,日子特殊,她不想和平常一樣。
十八歲以前,每一天對路瓊來說都是粘貼復制,毫無新意,哪怕發生天崩地裂的大事她都能做到睡醒就忘。
十八歲以后,她開始重視自己的生日,重視每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陸明霽在她露出來的半截光裸肩膀處掠過一眼:“我又沒領過我怎么知道。”
路瓊想想也是:“哦。”
縮回腦袋。
陸明霽靜坐兩秒,掏出手機操作片刻,起身朝臥室走。
門半掩著,他眼睛專注盯著門框,敲兩下門板。
路瓊開門:“怎么了?”
陸明霽把手機懟到她眼前。
是瀏覽器搜索界面,搜索詞條一板一眼寫著一行字:領證穿衣要求。
答案說是沒有特定著裝要求,淺色系為主,白色最佳。
這問題路瓊剛才也在網上搜過,她后退一步:“我穿這條裙子行嗎?”
陸明霽視野里早有一抹白,現下光明正大看向路瓊。
淡妝,長發散在肩后,一對玫瑰金耳釘,一件無袖白色連衣裙,收腰長款,掐出完美的腰臀比,裙擺一側開叉到大腿。
不需要花里胡哨的樣式圖案,越是簡約路瓊就越漂亮。
路瓊穿裙子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學戀愛那三年里,她只會在每年九月一號穿裙子。
陸明霽問過她為什么,她就笑著說因為九月一號是他們初次見面的日子,她高興。
今天,他又再次看到她為他穿上白裙。
可一想到她朋友圈那張官宣合照,她也是穿的裙子,發布時間就在九月二號。
僅相差一天。
原來承諾和約定并不具備唯一性。
也是,
人這一輩子說的話成千上萬句,誰會每句都記得每句都能做到?
陸明霽思緒翻涌的這幾秒鐘里,路瓊也在一錯不錯地看著他。
全程見證他從平淡到陰郁的眼神轉變。
路瓊不知所以,低頭看看自己的裙子,沒有什么不對之處。
她問:“怎么了?”
陸明霽松開緊抿的嘴唇:“沒怎么。”
不知道路瓊還要多久能搞完,他欲要回到客廳繼續等,可手被她握住。
路瓊捏著他掌心,他鬧脾氣時的小表情沒有變,嘴角繃直,像個賭氣小孩,她哄著問:“那為什么不開心?”
她還是能第一時間察覺他的情緒變化,陸明霽只感到難堪,她在炫耀什么?
炫耀她敏銳的洞察力?
炫耀她還能拿捏他?
這六年來他不是一成不變,一點長進都沒有,不是只有她在向前走。
“我不是六年前我了,你別自以為很了解我。”
路瓊抵在他掌心的手指一彎,指甲劃過他掌紋,眼睫輕眨垂下:“哦。”
陸明霽忽然覺得他這樣特別沒意思,斤斤計較小家子氣,他一點都不在乎這些:“算了。”
他斂起不必要的情緒:“弄好了嗎?”
路瓊也沒再死纏爛打地問,他們還有的磨合。
她點點頭:“好了,我拿個包。”
包包就放在進門左手邊靠墻的斗柜上,距離門口三四步左右,路瓊去取包時手還牽著陸明霽沒松開,兩人胳膊漸漸拉成一條直線又漸漸彎曲,直至垂在身側貼在一起。
路瓊問陸明霽吃沒吃早飯,陸明霽說沒,路瓊就在客廳抽屜里拿出兩盒醇豆漿和冰箱里僅剩的一個原味貝果。
滬市地處南方,倒春寒結束,這幾天氣溫又迅速回升,但也遠沒到路瓊可以放肆露胳膊露腿的地步。
出門前路瓊拎上掛在玄關衣架上的一件白色西裝外套,沒穿,她一手提包一手牽陸明霽,沒空穿。
電梯就停在路瓊所住這層,兩人出門就直接上去,電梯里面前后左右四邊都裝有鏡子,方便住戶審視著裝,路瓊和陸明霽沒什么不妥之處,就板板正正地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路瓊胳膊赤.裸地摩擦著陸明霽胳膊,陸明霽西裝外套丟在車上沒拿,兩人皮膚間僅有一層襯衣相隔。
陸明霽感受著她燙人的溫度,電梯下降至第十層,他終是出聲:“你是準備去當今年冬奧會的吉祥物?”
路瓊轉過臉,懵懂不解:“什么?”
陸明霽言簡意賅:“外套。”
路瓊哦一聲,試探著把包遞給他,陸明霽哪知道她在悶聲做什么鬼測試,幫個忙的事,沒做猶豫順手就接下。
路瓊三兩下穿好外套,見陸明霽沒有要把包還她的打算,就沒要,整理好袖口,她再次把手塞進陸明霽虛攏的掌心里。
這么好牽的姿勢,不牽白不牽,空著浪費。
陸明霽是想著他在把包給回去顯得他多沒擔當一樣,連個包都提不得。
有損他面子。
兩人就這么心思各異地到達一樓。
陸明霽的車就停在樓外,下臺階,路瓊主動拿回包,松開陸明霽,拉開副駕駛車門坐上去。
兩手同時一空,陸明霽蜷起手指,在從車頭繞到駕駛位的幾秒鐘適應好。
路瓊上車后先拆開吸管,插.進豆漿包裝紙盒的密封鋁箔紙小孔里,送到陸明霽嘴邊:“先墊墊。”
陸明霽工作后早上習慣喝咖啡,腦袋后仰躲開:“我不喝。”
路瓊窮追不舍:“稍微喝一點,早飯不吃對胃不好。”
她這六年里忙于上學、工作,那些良好習慣亂得一塌糊涂,近一個月記憶里正兒八經的一頓早飯是彭靖馳那天送來的,現在反倒還又教育起陸明霽。
陸明霽無法再退,她實在會磨人,用吸管來回來去戳他上唇下唇,戳得他心煩意亂,只好張嘴咬住。
路瓊提起舊事:“這豆漿還是上大學你給我買的那個牌子,你還記得嗎?”
路瓊這人不愛喝牛奶、果汁,只愛喝豆漿,學校食堂偷工減料是常態,一桶豆漿恨不得兌兩桶水,陸明霽是想在他公寓里每天給她鮮榨豆漿,試驗幾次后總有股豆腥味,難喝得要命,他沒跟路瓊提過這事,嫌丟人,就在網上一口氣給她下單好幾個牌子的豆漿讓她選出個口味最好的,以后就長期供應。
陸明霽記得這牌子,他連買三年就是老年癡呆都不會忘,但他才不要陪路瓊追憶往昔,吐出吸管:“難喝。”
吃喝他總不會口是心非,路瓊當他是真不愛喝,沒再強迫,收回舉在他嘴邊的豆漿。
“……”
陸明霽瞥一眼,就見路瓊把他碰過的那只吸管含住,神態自然,嘴唇微微一抿,咬癟吸管。
他倏地坐正,發動車子。
駛出錦云灣,耳邊是飲品到底,吸管吸不上來液體發出的咕嚕聲,緊接著是塑料包裝的窸窸窣窣聲。
每一個聲響都在擾亂陸明霽,他抬手去按車載音響按鈕。
電臺隨機播放,女主持人清麗婉轉的嗓音自音響傳出:“下面是陳女士點的一首《戒不掉》,她有一句話要講給喜歡的人聽:離不開的是我,戒不掉的是你。”
緩慢又充滿哀傷的鋼琴前奏切入,女歌手哼唱的粵語包含故事感——
今天開始新出發嗎
留過了疤
忘記了嗎
窗紗邊餐臺的搭配
曾經種花
如今喑啞
……
應景又不應景的一首歌。
應景是都還沒戒掉,還沒忘記。
不應景是他們即將要領證,這首歌不太喜慶。
一盒豆漿拉扯出的些許溫暖沖淡一些,氛圍又更添黏稠。
拐入主干道,陸明霽嘴唇一軟,又是什么東西碰上來,他抽空垂眸,路瓊掰下來的一塊貝果。
拒絕沒用,她胡攪蠻纏有一套,陸明霽不想多浪費精力,啟唇。
路瓊被安全帶箍著不太方便活動,力度沒掌握好,不小心探入陸明霽嘴里,指尖蹭過他舌尖。
冰涼和濕熱碰撞。
通電一般,兩人具是一僵。
一首歌曲播放到中段,一兩句副歌掀起陣小高潮,高亢情感緩緩下落。
粵語咬字別有一番韻味,大陸人不是很能聽懂,車在屏幕上顯示出歌詞——
差一點方可親吻我
喜歡這觸摸俘虜我
歌詞挺有誤導性,陸明霽想切頻道,又怕欲蓋彌彰,他是個成年男人,大學又不是談的柏拉圖式戀愛,什么都做過,他心里有波動再正常不過。
嘴里貝果味同嚼蠟,他嘗不出味道,全是路瓊殘留的那一抹涼。
路瓊嗓子莫名發干,拆開另一個豆漿喝兩口潤潤,又掰下一塊貝果喂陸明霽。
陸明霽不敢再吃,余光掃著她要伸手過來,漠聲制止:“我不吃,別打擾我開車。”
第34章 領證
不是什么情人節、520的特殊日子,就是個三月底普普通通的周一。
民政局辦理領證登記的人不多,不需要排隊。
路瓊和陸明霽進到大廳,在空位窗口前坐下。
證件都整理齊全,填表登記。
兩人沒有提前拍好紅底合照,要在民政局現拍。
大學時有過幾張合照,但不多,兩人拍對方照片更多。
只不過路瓊每次拍陸明霽都大大方方,拍完還找他邀功,陸明霽就不,他只會偷偷拍路瓊,因為路瓊一旦發現就會耀武揚威,說“陸明霽你好喜歡我”,心事暴露于陸明霽而言無疑于裸奔,少爺要維持他高貴冷艷的人設。
再次一同站在鏡頭前,又不知道這種照片要擺什么姿勢,是都有些拘謹。
攝影師讓兩人離近點,路瓊向陸明霽那邊挪小半步,消除所有距離,還是差點感覺。
攝影師都有些懷疑他們是不是形婚,這話可不好說,在心里腹誹。
他在表情上下功夫,手比個數字八抵在嘴角:“二位笑得開心點。”
陸明霽陰陽怪氣的時候最會笑,那笑容絕對真心實意,真到欠揍,讓他一本正經地笑,他就像個僵尸。
路瓊今天還是穿的高跟鞋,矮他一點,頭頂與他眉毛齊平,稍一側臉就能對上他眼。
陸明霽抿抿唇角,被攝影師指揮來指揮去,他不大高興:“我不會笑,你知道的。”
路瓊忽然想親親他,礙于場地不對,忍住,轉而跟攝像師說:“就這樣吧。”
照片拍完,洗出來貼到結婚證上,蓋上鋼戳。
簡單的一系列流程,路瓊和陸明霽結為夫妻,關系被法律所保護。
民政局出來不過十點鐘,碧空如洗,艷陽高照。
兩本結婚證,路瓊看看她自己這本,又去看看陸明霽那本,沒什么不同。
“你拿著還是我拿著?”路瓊征求陸明霽意見:“還是我們人手一本?”
陸明霽無所謂,反正這婚姻是為奶奶放心:“隨便。”
路瓊挽著他手臂歪頭看他,給他戴高帽:“那都給你拿著吧,我丟三落四的沒你保管的細致。”
陸明霽伸出手,勉為其難接過她那本結婚證。
他半垂著眸,根根睫毛在眼底投射下清晰倒影,鼻梁高挺,皮膚白皙透亮。
像一只高傲美麗的波斯貓。
路瓊很是喜歡,她剛才拍照時就對陸明霽冒出歹心,現在他們是合法夫妻,干什么都名正言順,周圍又沒有閑雜人。
于是她站定腳步。
陸明霽受她阻礙也被迫停下,困惑的眼神一斜。
路瓊揚起脖頸,湊近陸明霽,閉上眼在他臉頰處落下一吻。
她唇軟而涼,輕輕印在臉頰,重重刻在心間。
陸明霽霎時冷下臉,話講得生硬:“誰允許你親我了。”
路瓊挎在他臂彎的手沿著他小臂下滑至他手心,五指鉆進他指縫:“沒人允許,可我想親。”
陸明霽討厭她動手動腳又動嘴,又要抽出手,可路瓊攥得緊,他掙脫不開,好心提醒她:“路瓊,我們結婚只是為了讓我奶奶放心,我們之間沒可能復合。”
“我沒想跟你復合。”路瓊從不回頭看,即便是回頭草她也要創造出新吃法:“我是想跟你重新開始。”
她撩撥人的本事信手拈來,陸明霽當初就是被她這么一句句不值錢的漂亮話套牢。
人都在成長,摔過一次跤,陸明霽就不會在同樣的地方跌倒第二次。
丟給她一句:“癡心妄想。”
路瓊不欲置辯,她此刻在陸明霽那里信譽值為零,甚至還可能是負數,不過沒關系,后顧之憂解決,她有的是耐心和時間扭轉局面。
路瓊沒開車,回去還是要搭陸明霽的車。
剛坐上副駕,包里手機接連震動,提示音一聲未落一聲又起,聽著這個急促的頻率,路瓊一下子猜到是誰。
陸明霽常年給私人手機設置成震動,震動還調到最弱,他嫌叮叮當當的鈴聲吵,路瓊這消息接受的架勢他好久沒經歷過,噼里啪啦響得他心煩,見路瓊還在那不緊不慢地照鏡子,他催促:“你手機。”
路瓊心里有數:“是Brody,先不用管。”
Brody。
一個男人的名字。
不用看就知道是誰發來,還真是關系匪淺。
陸明霽想到她朋友圈高調官宣的男人,她說以后會給他解釋,這都快二十四小時過去,她一個字都沒提。
他食指不怎么耐煩地敲著方向盤:“吵。”
“哦。”路瓊啪嗒一下合上鏡子,包里翻出手機。
路瓊昨天在瑯域電梯里讓Brody醒后找她,本是想電話聊,等到晚上他還是失蹤狀態,路瓊就給他留言。
留言內容是:【我要和喜歡的人結婚了,他知道你,問起你的事情,我還沒講,你介意我告訴他嗎?】
Brody連發幾條啊啊啊刷屏,整個屏幕都被他由淺灰白色染變成亮白色。
激動到一半,他穿插一句:【可以!當然可以!】
Brody:【我不介意!】
下面又是一片啊啊啊。
路瓊無奈,先放任Brody自己瘋一會兒,喊停要發動車子的陸明霽,面朝他:“Brody就是我朋友圈合照的那個男生。”
還男生。
比他們小?
陸明霽扯扯嘴角:“你老牛吃嫩草?”
“……?”路瓊沒懂陸明霽這句諷刺的依據是什么:“什么意思?”
“沒什么。”陸明霽不會給她答疑解惑:“你繼續。”
路瓊左邊眼睛不太舒服,還有妝,她沒法揉,用無名指指腹輕按眼眶周圍:“他是我一個教授的兒子,是個gay。”
陸明霽漠不關心的臉側向她:“你眼怎么了?”
“好像有東西進去了。”路瓊解開安全帶,靠近他,手肘撐著中央扶手箱:“你能幫我看看嗎?”
陸明霽不是冷心冷血的人,沒感情還有那么點夫妻義務,他就做個好人幫下忙。
路瓊趴在扶手箱的姿勢使她比陸明霽矮一些,陸明霽左手屈指微抬起她下巴,右手拇指按住她下眼瞼,輕著往下扒:“轉轉眼。”
路瓊聽話照做,接上那一半的解釋,陸明霽手托著她臉她沒辦法正常說話,牙齒合著只動嘴:“他有男朋友,但是他媽媽不知道他的性取向。”
教授喜歡路瓊,就牽線搭橋介紹她和自己兒子認識,教授和徐奶奶一樣都愛催婚,三天兩頭就給Brody找事,Brody實在受不住,跟路瓊見面第一天就自爆性取向并且還有一個戀愛三年感情穩定的男朋友,他不會喜歡她,來見面純屬是拗不過他媽,向她道歉。
路瓊不會在意,她來見面也是教授過于熱情,又對她照顧有加,她不好推。
于是那場鬧劇相親前后用不到兩分鐘就終止。
后來機緣巧合之下,路瓊所在的彭博社和Brody入職的金融機構有些合作,倆人在工作中接觸增多,聊得投機就處成朋友,為避免教授再整這些在Brody看來視為幺蛾子的操作,Brody就拜托她配合一下打個掩護。
國外對同性戀接受程度還是蠻高的,但教授年輕時差點被人騙去當同妻,婚禮當天發現真相,從此她就對同性戀深惡痛絕,Brody隱隱試探過教授的想法有無改變,結果令他失望,他是鴕鳥性格,遇到困難先把自己埋土里逃避,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一開始是沒發朋友圈的,只是在教授那里傳達過他們倆在戀愛的這件事,倆人都以為這樣就能一勞永逸,不成想教授察覺出點不對勁,便發個朋友圈鞏固一下。
現下路瓊開啟新的感情,Brody自然不會橫在中間膈應他們,但他有個小小的請求。
路瓊轉述:“Brody還沒想好要怎么跟他媽媽開口,朋友圈暫時先不刪可以嗎?”
陸明霽并不在乎路瓊和Brody之間的具體糾葛,只是谷蘊檸說她有男朋友,然后她又來找他結婚,他不服氣成為路瓊腳踏兩條船的其中一只而已。
除此之外,沒其他多余意思。
他在她上眼皮里發現一根細小睫毛,用紙巾一點點蹭出來:“你專職擋箭牌上癮?”
“我和Brody互為擋箭牌。”路瓊身邊也不乏給她介紹青年才俊的媒人,像教授這種或是一些前輩實在是不好拒絕,朋友圈一發雙方耳根都清凈。
陸明霽有所預料,路瓊那么優秀在任何領域里不缺青睞她的人。
他把紙巾團成團,手從路瓊臉頰滑落,手腕隨之一緊。
路瓊掌心覆在他手背,壓著他貼回她臉上:“可我不是給你當擋箭牌,和你結婚我是認真的。”
近在咫尺的距離,呼吸綿密交織。
路瓊又往陸明霽那兒挪半寸,鼻尖都快要抵住他鼻尖:“你有在我眼睛里看到什么嗎?”
她和Brody的假戀情唯獨沒隱瞞葛晚棠,那時葛晚棠經常去找路瓊,一來二去大家都熟悉起來,她是知情者之一。
另外一個知情者是麥青,路瓊朋友圈剛發沒多久,麥青就私聊她三個字:假的吧。
肯定的陳述句。
路瓊問她怎么猜到的,麥青說她和Brody的合照沒有靈魂,她眼里也沒有對Brody的喜歡。
麥青沒有提陸明霽,但路瓊懂麥青更深一層的隱晦意思。
現在她要試試陸明霽能不能看出不同來。
路瓊眼睛還是那么黑那么亮,眼型流暢圓潤似水滴,尾端微微上揚,不笑時干凈疏離,此刻眼稍彎,多一兩分嬌憨。
很漂亮的一雙眼睛。
陸明霽心臟跳動本能加重一下,他喉結滾動,撇開臉,掙出手抵著路瓊額頭往后推:“什么都沒看到。”
防止路瓊再多發表不恰當言論,他先截斷:“十一點公司有會,我送你回去。”
路瓊應好,預約他晚上的時間:“那我們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慶祝一下。”
陸明霽無可無不可:“隨便。”
“你現在住哪?”路瓊還有件事要忙:“我這幾天還在休假,正好搬去你那里。”
陸明霽一腳剎車。
路瓊由于慣性人往前撲去,又叫安全帶勒住:“怎么了?”
陸明霽若無其事地送剎車踩油門:“有只貓跑過去了。”
是該住一起,這婚就是為奶奶放心才結,等他哪天抽空告訴奶奶,奶奶肯定會去他那兒檢查,不住一起說不過去。
陸明霽算算錦云灣和雍和半島離他倆各自上班地點的距離:“一會兒把地址和鑰匙都給你。”
他打著轉向燈拐彎,讓她只帶衣服、護膚品之類必備品就行,其余他那里都有:“你現在那套公寓是租的還是買的?”
“葛晚棠的。”
路瓊被葛晚棠拉回國,葛晚棠拍著胸脯跟她保證讓她什么都不用操心,衣食住行全都給她安排好。
現在還沒住半個月,她就要搬走:“還挺浪費她苦心的。”
陸明霽順嘴就接:“那你別搬。”
路瓊一頓,像是踩空一般,一股短促且強烈的失重感襲上心頭。
她轉過臉看陸明霽一眼,神情有些許恍惚。
陸明霽開著車,眼睛直視前方,掃到她扭頭的動作卻不清楚她什么表情:“看我干什么?”
路瓊笑著搖搖頭,眷戀惆悵暗藏:“就是感覺剛才咱們兩個的對話好像回到大學了。”
大學時候的陸明霽就是個作精,別人一個不順他心意或是不把他當成第一順位選擇或是經受到因為他而放棄其他的抱怨,他就會甩著尾巴邁著高傲的步子離開。
這個別人獨指路瓊。
路瓊最喜歡故意惹惱陸明霽,等他耷拉下臉,她就去哄他,去給他順毛。
別有一番成就感。
她又提到往事。
陸明霽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手背筋骨凸顯。
他最討厭回憶以前,路瓊剛走那兩年他幾乎要把那三年回憶嚼爛。
追憶往昔對經歷撕心裂肺分手過程的前任男女來說就是不可觸碰的禁區,曾經有多美好分手時就有多狼狽。
但是路瓊沒有一點這種覺悟,她頻繁提及,是想以此來讓他心軟?
絕不可能。
路瓊不知道陸明霽心里琢磨的這些彎彎繞繞,她只是看陸明霽表情肉眼可見的冷下去,便知道他不高興她回憶。
一時沉默蔓延。
“對了。”路瓊安靜沒一會兒又有話要講,她想起公寓里一個物件的擺放:“你早上去我那兒,沙發邊有個酒柜你看到沒?”
“嗯。”陸明霽記憶猶新,滿滿當當一柜子酒。
“那個我可以搬去你那里嗎?”路瓊還沒去過陸明霽那里,不清楚他家什么裝修風格,別費勁搬過去再破壞整體和諧。
陸明霽想都不想:“不可以。”
“那我就把酒拿過去。”路瓊當是她那酒柜與陸明霽家里不搭配,就換個思路:“你那里應該有酒柜吧?”
“沒有。”陸明霽淺一擰眉,她出趟國是染上的什么臭毛病,酒精不離嘴。
他睜著眼珠子說瞎話:“我不喝酒。”
路瓊默聲瞧著他。
質疑二字擺在臉上。
陸明霽也想起那天凌晨他醉酒發瘋的片段,從善如流補充:“奶奶要我戒了,前兩天剛把酒柜撤走。”
路瓊相信這個說辭。
十幾分鐘后,車子停回錦云灣路瓊公寓樓下。
路瓊問他晚上幾點下班,陸明霽說六點,路瓊說好,臨下車前趁其不備又傾過去親他一下,然后不給他刻薄的機會,溜之大吉。
她那一下與其說是親不如說撞來得更準確,陸明霽都能感受到自己臉被她鼻尖戳進去一個小窩。
車里沒開電臺沒放音樂,路瓊親完發出的那一聲“啵”似余音繞梁回蕩。
沒一會兒,扶手箱凹槽里的手機嗡嗡一陣。
短信提示。
沒有備注的一串數字。
是路瓊。
她說:我口紅掉色,你記得擦擦臉。
第35章 今晚跟你睡
路瓊回到家后給自己點了份外賣,評價和月銷量都不錯的一家麻辣燙。
她以前愛吃炸雞漢堡,因為這種快餐在家鄉難見,出國這幾年快要吃吐,成功祛魅。
其實很多小時候她夢寐以求的東西得到之后她都沒有什么太大的心情波動,就像幾千塊幾萬塊的一個羊皮牛皮包和淘寶幾塊十幾塊帆布包本質上沒有任何區別,價格分出三六九等,但實用價值沒差,都是用來裝東西。
可是只有真正擁有后,才能坦然說出“感覺都一樣”這句話。
相較于真正得到這件物品,路瓊更喜歡“擁有”的過程。
陸明霽除外,擁有他的過程和擁有他這個人,她都喜歡。
等待外賣送來的時候,她洗干凈手,先從衣服開始收拾。
從衣帽間拉出三個大號行李箱,攤開在地板上,掛起來的西裝一件件仔細疊好碼放進去,衛衣牛仔褲就比較隨意對待。
外賣送到她衣服才收拾到一半。
她拿到客廳,在沙發上扯個抱枕丟到地毯上坐著,揭開包裝蓋,香味飄散。
十一點半,陸明霽說他十一點鐘有會要開,不知道要開多久。
八百年不打開一次的信箱堆滿九十九加,一連串沒有備注的數字號碼。
陸明霽是昨晚發的短信,排在上面,很好找。
十一位她爛熟于心的數字。
他沒有換過號碼。
一一刪除其他垃圾短信,刪到最后只保留陸明霽那一條。
切到微信,添加好友的搜索欄里熟練打出那一串號碼。
還是六年前的頭像,黑色背景,蒙著眼睛辨不出男女的油畫人物。
路瓊欣賞不來,問過他選這張圖做頭像有什么意義嗎?
少爺調子高高的,說意義就是顯得他很有品味。
微信名是高深莫測的一個點。
路瓊點擊添加好友,再切回短信。
給他拍一張麻辣燙的照片發過去。
并問:【開完會了嗎?吃飯了嗎?】
第二句:【我加你微信了,你通過一下。】
陸明霽是回瑯域參加研發部二部內部的一個討論會。
研發部分為一、二兩大部門,一部主要負責交通運輸、二部則是負責AI醫療。
交通運輸是瑯域最初成立的原始部門,近兩年公司拓寬發展,涉足醫療行業,才又成立二部。
這兩年二部在深耕一款檢測麻醉深度的AI系統,傳統麻醉深度監測的方法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反映出患者的麻醉狀態,但仍舊存在諸多局限性,配合AI技術將大大彌補其中不足。
這種技術性會議陸明霽向來不會缺席,員工討論時他也會張嘴說兩句,要是出現意見相悖的情況,他就在中間調和一下。
而今天,一組二組針對預測模型的某項數據吵得會議室天花板都要掀翻,他們老大還坐在長桌盡頭沒聽見一樣。
淡定到仿佛自帶屏障,將他們都隔絕在外。
會議長桌兩邊的人都站起來了幾個,挺有要干架的架勢。
幾人吵到一半,不知道誰先發現不對勁,朝陸明霽那兒努著下巴。
兩邊人順著瞧過去。
他們老大翹著二郎腿,一派閑適地坐在椅子里,一手支著腦袋一手搭在桌邊轉著筆,眼睛落在他正前方的大屏幕上。
說在思考又有點走神的樣子。
鐘洋作為助理旁聽在側,見眾人都將目光定在老大身上,腳在桌下偷摸踢他一下。
陸明霽睫毛一動,眼皮子一撩,對上滿會議室十來雙眼睛:“吵完了?”
他把筆扔在桌上,筆桿向前滾動兩三圈停下,他站起來:“那散會吧。”
乜向鐘洋:“你去我公寓,找人把公寓里那個酒柜搬走。”
鐘洋確認時間:“現在?”
陸明霽一挑眉:“不然等我晚上睡覺的時候?”
說完不再管其余人什么表情,從容不迫地走出會議室。
點開微信,矜持通過那條他十分鐘前才看到的好友申請。
會議室里十來個人個個歪著脖子扭著腦袋隔著玻璃瞅著他們走遠的老大。
再迷惑的互相對視一眼。
“什么情況?”
“誰又惹他不高興了?”
“沒不高興吧,老大要不高興剛才早罵人了。”
“不是我怎么感覺,老大今天狀態有點飄呢?”
“你是說他喝高了?”
于是他們又齊刷刷盯向剛被老大發布任務且和老大關系最為密切的鐘洋。
“老大怎么了?”
鐘洋更是懵,兩手一攤,將其歸結為:“男人么,每個月都有那么幾天。”
……
收到好友申請通過的提示,路瓊的戰場已經轉移到客廳。
茶幾四周碼著高低不等的幾摞書。
邊收拾邊翻著回顧一遍。
她有定期斷舍離的習慣,沒有亂七八糟的物件,衣服在回國前就清理掉一部分,回國后還沒來得及去采購新的,三個行李箱裝她四季的衣服綽綽有余。
路瓊主要是書多,她書看得雜,什么類型都涉及一些,還一本都沒扔。
還都是買紙質版,電子版不能觸摸到紙張那種磨砂感,看起來沒有感覺。
當初托運行李回國,五個大號編織袋裝滿書,占據托運費大頭。
手機放在沙發上,她伸長胳膊去夠,食指和中指夾住一個小角捏過來。
陸明霽只通過她的好友申請,那三條短信沒回。
她在微信又問一遍:【你吃午飯了嗎?】
對面:【嗯。】
陸明霽回復還算快,她大概只等了一分鐘。
路瓊:【會開完了?】
陸明霽:【嗯。】
路瓊:【那你現在忙嗎?】
少爺一個字增加到兩個字:【有事?】
這么一來一回聊天不如打電話方便,路瓊撥通視頻電話。
鈴聲響個七八秒被接起,視頻改成純語音。
“有事?”
還是那兩個字。
陸明霽嗓音干凈似清泉,打電話時被細微電流一潤色,就多那么點矜貴疏離感。
很抓耳。
能勾起人的征服欲。
想給他的干凈染臟,將那一汪清泉攪渾。
攪成從喉嚨深處克制不住的哼聲那樣渾濁。
路瓊最喜歡陸明霽那樣的聲音。
垂眸翻過一頁書,壓下心頭浮現出的那些旖旎:“你今天幾點下班?”
“六七點。”
陸明霽給不出具體幾點,瑯域不設固定時間,多久走看心情看狀態。
記得今晚約好一起吃飯,陸明霽可以早一些回。
“那你來我這兒吧,我做飯。”
新婚第一天,去外面餐廳怪沒誠意,路瓊想親自下廚。
陸明霽哦一聲。
“你想吃什么?”
“隨便。”
路瓊聽他那邊挺安靜,估摸著是開完會回了辦公室,他不忙她就想多聊會:“你午飯吃的什么?”
陸明霽中午就沒吃,在會議室聽一幫子人嗡嗡吵架,吵得他沒胃口,出會議室那會兒都快三點,他回辦公室吃的零食墊肚子。
路瓊這么一問,他暫時編不上來:“忘了。”
路瓊憑借六年前的記憶猜測:“你是不是根本沒吃?”
陸明霽不吱聲。
路瓊開免提,切軟件:“那我給你點個外賣吧。”
少爺拒絕:“不吃,你別點。”
這個點不早不晚的,現在吃飯晚上還吃什么吃。
路瓊辨認出他是真不吃不是又傲嬌發作:“那你辦公室應該有零食吧?”
大學路瓊第一次去陸明霽在學校外的公寓,家里打掃的一塵不染,冰箱里只有蘇打水和新鮮水果。
路瓊忘記是在哪看到過這么一句話,大概意思是說私人領地能彰顯這個人的性格和內涵。
她那時看陸明霽公寓就品出一種成熟穩重感,然后她就在閑逛時在他書房書桌抽屜里發現好一堆零食。
被她抓包后陸明霽還臉紅著狡辯是彭靖馳買的,跟他無關。
路瓊就笑,氣得陸明霽一下午沒理她。
后來少爺就破罐破摔放下吃零食這一個偶像包袱,每周他們兩個去逛超市,他都能買夠兩人一周的零食分量。
陸明霽看看手邊那包拆封才吃兩片的薯片,單手拉開右邊最下層抽屜,把薯片扔進去:“沒有,我早不吃那玩意兒了。”
路瓊耳尖捕捉到一絲雜音,但沒拆穿,低頭低得脖子酸,她手按在后頸轉著放松,不期然瞄到廚房,一頓。
回國前葛晚棠問要不要添置廚具,她說不用她懶得開火,現在廚房空空如也只有上次聚會谷蘊檸買來的碗筷和煮鍋。
“陸明霽。”
“說。”
“你那里廚具都有嗎?”
“嗯。”
路瓊更改行程:“那我買好菜去你那里吧,我這里缺東西。”
不知道鐘洋把酒柜搬走沒有,保險起見,陸明霽讓路瓊五點后再去。
路瓊問為什么,他瞎掰說電梯維修到五點。
路瓊不疑有他,想起陸明霽還沒把門禁卡、鑰匙給她:“你——”
陸明霽似是猜到她要說什么,截斷:“一會兒有人去給你送門禁卡,密碼57565。”
“好。”
辦公室門敲響,陸明霽說過,他辦公室門不鎖時別人有事來找敲兩下門自己推門就行。
研發部一部總監魏錦航拿托著臺筆電閃進來。
畢業后魏錦航跟他一起創業,也是一手扶持瑯域長大的老人。
陸明霽打個手勢示意他稍等,問路瓊:“沒什么事我掛了。”
“陸明霽。”路瓊取消免提,手機重新貼回耳邊,不扭捏不做作,平淡的直抒胸臆:“我想你了。”
“叮——”
陸明霽痛快掛斷。
……
這些行李路瓊回國后分兩天才全部搞定,不指望一下午就都能打包完畢。
一刻鐘前,路瓊在陸明霽辦公室外見到的兩位助理之一來給她送門禁卡和鑰匙。
人長得眉清目秀,一副嚴肅表情,但那一雙圓溜溜堪比桂圓大小的眼睛里背道而馳地閃動著八卦光芒。
路瓊給他提問的機會,他不敢要,腦袋搖成撥浪鼓跑走。
她給陸明霽發消息說你這個助理蠻有意思。
少爺回她一個句號。
表示已閱。
裝完一個編織袋的書,是四點鐘整。
路瓊拎上一個裝著一套睡衣一套換洗衣服以及護膚品、筆電之類的的中號行李箱,路瓊下樓。
路瓊對滬市還很陌生,近些年在國外也習慣去超市買食物,上車后就導航去滬市最大的生鮮超市。
陸明霽說隨便,路瓊就按照她了解的他的口味挑菜買菜。
逛到紅酒專區,路瓊打算買一瓶用以增加氛圍,轉而想到徐奶奶勒令禁止陸明霽再喝酒,不能違背長輩,就沒買,換成果汁。
買完所需用品出超市,道上已經有些小擁堵。
這家生鮮超市離雍和半島導航預計用時一刻鐘,磨磨蹭蹭走快四十分鐘才到。
錦云灣定位是高級精裝公寓,雍和半島則是能成為滬市城市名片的標志性豪宅,足不出戶站在陽臺就能觀賞到浦江風光,都說沒錢來滬市看到的只是滬市,有錢來滬市,看到的就是紙醉金迷,夜夜笙歌的十里洋場,別人千里迢迢趕來旅游一睹風景的外灘,就是住這片地方資本家的后花園。
陸明霽大學那陣不過分高調但也沒遮掩過,他從頭到腳的打扮就能透露出其不斐的家世,路瓊跟他在一起后有挺多人都在背后議論。
一個豪門闊少一個申請貧困補助的普通女生。
這是那時學校里同學給他倆貼上的標簽。
很多人都不懂路瓊是怎么有勇氣去追求跟她云泥之別的陸明霽。
或許是小老太太從小就教育她不必因為外在條件就低人一等,反正大家都是孑然一身的來孑然一身的走,生前穿金戴銀死后都會化作一抔灰埋在土里或者撒到海里。
托老太太的福,路瓊出生到現在二十多年,還真沒有覺得過自己不如誰。
好比現在,路瓊過來雍和半島,想得不是她和陸明霽相差懸殊,而是計劃著怎么搞錢到時候自己也在這里買一套。
車子開入資本家住宅的地下停車場,路瓊找到陸明霽給她空出來車位停好。
地庫里一水名貴跑車、豪車,連號車牌多如牛毛。
路瓊這輛葛晚棠借她開的小寶馬混在其中還有點扎眼的可愛。
路瓊繞后車尾打開后備箱,行李箱上摞著兩大包超市戰利品。
東西太多,一趟肯定搬不完,她先提起那兩大袋。
一道低沉的引擎聲轟鳴逼近,拐角處兩束車燈筆直晃過,一輛白色賓利Batur滑入視野。
路瓊似有所感,站在原地凝視著這輛車逼近,駛過她面前,最終停在她右方的空車位上。
駕駛位車門打開,陸明霽下來,還是上午那身白衣黑褲,襯衫頂端領口松散開兩顆,下擺扎進褲腰,身型頎長挺拔。
關上車門朝路瓊那兒走。
路瓊下午出來要逛超市,就沒穿高跟鞋,淺口平底皮鞋,比陸明霽矮一頭,稍仰著臉:“你換車了?”
陸明霽嗯一聲,眼落向她后備箱,略無語。
這么多東西她細胳膊細腿的,怎么拿動的?
完全忘記路瓊以前經常干活,力氣甚至比有些男生都大。
陸明霽胳膊探進后備箱,行李箱提出來。
路瓊左跨一步給他騰地方:“那輛車壞了?”
陸明霽說沒,理由簡單到令人發指:“開膩了。”
“……”
行李箱上面還有空余地方,陸明霽將較重的那包肉類水果放上去。
另一包蔬菜他拎著。
沒別的,純屬出于男人的擔當和禮貌。
“你拿行李箱是去搞蔬菜批發了?”
路瓊合上后備箱,按鑰匙鎖好車,跟在陸明霽旁邊:“里面是我換洗的衣服。”
她要去接那包蔬菜,陸明霽躲開沒給。
路瓊無法牽他手,退而求其次,虛虛圈著他手腕。
陸明霽手臂彎曲,推著運載重物的行李箱,手腕內側筋骨繃出。
路瓊發現新大陸,指腹摩挲那處;“我今晚跟你睡。”
第36章 新婚關系
今晚跟他睡。
他這套公寓里算上主臥四個臥室,其中離客廳最近的一個客臥趙言釗他們來時會住,那她就不能再住。
還剩兩間客臥,她要睡哪個?
還是,
要跟他睡一間?
這兩個問題陸明霽從地庫琢磨到家門口,沒琢磨出結果,不過他是不會問路瓊的。
陸明霽兩只手里都占用著,路瓊去開鎖,還沒錄入指紋,輸的密碼。
57565。
挺順的一組數字。
不是生日日期的排列,也不像是什么紀念日。
路瓊知道密碼后研究小半天,她是個不懂就問的好學生:“密碼有什么含義嗎?”
門開,她讓陸明霽先進,她隨后。
三月底的春季白晝越來越長,五點多的天色將暗未暗,朦朧又昏昧。
咔嗒一下門關,樓道里聲控燈的光線隔絕在外,屋子里人和物的剪影隱隱綽綽。
陸明霽最是不喜歡這種陰暗環境,按下玄關矮柜上的全屋燈光總開關,燈亮,他回路瓊:“沒含義,順眼。”
彭靖馳那幫子人經常來陸明霽這里玩,陸明霽可不愿意他家里有那么多閑雜人等的物品,雖然放在鞋柜里不開門看不見,但他只要一想到就煩,便預備許多一次性拖鞋,誰穿完走時就自己丟掉。
他自己拖鞋就在穿鞋凳旁邊,換鞋方便,他騰不出手管路瓊:“鞋柜里有一次性拖鞋。”
路瓊找他要行李箱:“我拿拖鞋來了。”
陸明霽就把行李箱留下,拎著兩包物品去廚房。
瑯域是陸明霽是事業領地,這套公寓就是他的私人領地,置身其中感覺完全不同。
路瓊從玄關處一步步往里面走,環顧一圈客廳。
陸明霽這套公寓位于頂樓,雙層復式,柜體多是黑色,燈光是暖色調,下沉式客廳,全景落地窗,裝修整體走老錢意式風格,通向二樓的旋轉樓梯那側墻是一整面玻璃柜,里面放著各種各樣游戲手辦。
他愛好收集這些。
路瓊一眼就喜歡上這里,當然有百分之九十是因為這是陸明霽的家,她愛屋及烏。
她走到開放式廚房那邊,跟陸明霽隔著一個吧臺:“我能參觀一下嗎?”
陸明霽十指不沾陽春水,但活這么大還是有點生活能力,會分門別類地整理著袋子里的物品,正要將水果放去冰箱里,聞言嘴巴做出“隨”的口型,又咽回:“不能。”
話落覺得太過生硬,他補充:“暫時不能。”
路瓊尊重他的隱私,拿走他掛在手指上的一提水果:“那你去把不能讓我看到的收拾一下。”
陸明霽可沒有什么見不得光的秘密,以防她瞎腦補,他澄清:“書房里有些機密文件而已。”
路瓊點點頭,笑起來:“哦。”
陸明霽被她笑得莫名心虛:“不信拉倒。”
路瓊還是笑著:“我信。”
陸明霽瞪她一眼,出廚房去檢查主臥和書房。
陸明霽極其注重衛生,保潔阿姨一周來大掃除一次,家里一直保持著干凈,沒什么可指摘的。
主臥溜一圈,去書房。
書桌左邊第一二層抽屜是他專門用來放零食的地方,他現在不會再逛超市,一時沒時間二是不再喜歡,最近被雜七雜八的情緒牽扯著,他還沒來得及在網上下單補貨,抽屜里就還剩兩包薯片。
拉開最底下那層上鎖的抽屜,里面放著一個牛皮封面的相冊,還有一個小號首飾盒,陸明霽把兩包薯片扔進去鎖上。
過會兒又把薯片拿出來扔進垃圾桶,找幾個空文件袋放在一二層抽屜里。
搞定這一切,陸明霽折回廚房。
路瓊剛蒸上魚,陸明霽愛吃魚,什么種類的魚都吃,最愛清蒸魚。
她忘記扎起頭發,幾縷順著臉型修剪出的碎發此刻格外礙事,她手上沾著水,濕漉漉的,聽到腳步聲,打消擦手自己來的想法,叫陸明霽:“你幫我挽下頭發。”
路瓊抬起胳膊,手腕上綁著一根黑色發圈。
陸明霽腳步稍頓,走過去,摘下那根發圈,手指輕劃過她手臂。
路瓊背過身去,繼續切菜。
陸明霽站在她身后攏起她披散著的一頭長發,纖細的脖頸暴露在他眼前,微微往下彎著,后頸一節節脊骨隱約凸顯,路瓊還穿著上午領證那條裙子,圓領口,因著她低頭的姿勢、胳膊在動,領口不再嚴絲合縫貼合著她鎖骨,布料拱起。
陸明霽的角度,能卑鄙地窺見一絲風光。
耳根有久違的熱意上涌,他瞥過眼。
路瓊嘶一聲:“你拽到我頭發了。”
陸明霽倏一松手,下意識說:“我好久沒綁了。”
大學戀愛那幾年,只要和陸明霽在一起,路瓊的頭發都叫他來綁。
她戀愛經驗為零,空閑時間就看偶像劇摸索怎樣戀愛,那時有部韓劇很火,里面有句臺詞是這么講的:談戀愛本來就是自己能做的事情對方非要為你做。
路瓊給換成她自己能做的事情就非要陸明霽為她做。
陸明霽那脾氣輕易不會受人差使,但她說兩句好聽的哄哄他就上鉤,完事后再親親他夸他一下,他就一副“這有什么大不了的”的表情,實際心里偷偷摸摸積攢著成就感。
就像是在調教馴化一個專屬她心意的漂亮貓咪。
路瓊被他的回答取悅到:“我也好久沒被人拽過頭發了。”
陸明霽聽出她語氣里的輕快,懊惱那句令他落于下風的解釋,閉嘴不語,沉著眉眼,三兩下粗糙綁好她頭發。
路瓊臉向后轉,踮起腳在他唇上親一下:“謝謝。”
陸明霽后退一步,眼神冷,耳朵與之相反的在發熱:“性騷擾犯法。”
路瓊持證上崗,底氣十足:“我親我老公合法。”
“老公”兩個字就這么輕巧從路瓊嘴里說出。
論嘴皮子功夫,幾乎無人能出陸明霽左右,但他這種陰陽怪氣拐彎抹角的態度招架不住路瓊這種天賦型直球選手。
六年前是,六年后依然。
可能是天氣愈發暖和,廚房里又開著火,家里這么多燈也會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些許暖意。
客觀條件太多,陸明霽分不清具體是哪一條致使他耳朵快要燒起來。
廚房這地方跟他八字相沖,陸明霽抬腿走人。
到書房把自己關起來,肌肉記憶促使,手往電腦旁邊伸去,什么都沒摸到。
那天晚上在辦公室已經把煙全部抽完,沒再買。
嘴唇上路瓊的觸感猶在,他不喜歡,于是舔掉。
舌尖嘗到一點甜味。
路瓊唇上顏色好像不是上午領證的正紅色,是唇釉,亮晶晶一層。
但沒有她眼睛亮。
陸明霽煩躁嘖聲,煙沒有,團聚在胸腔里的那團無名火無處發泄,他找到鐘洋電話撥過去。
鐘洋難得早早下班,從公司出來后就顛顛去滬大接上小女友約會,還沒到飯點,小女友就說先看場電影。
是部恐怖片,正到精彩處,鏡頭猛一個推進,紅衣女鬼披頭散發沖進畫面,電影院里叫喊聲此起彼伏,鐘洋膽子也不算大,擱在大腿上的手機一震動嚇得他差點沒蹦起來。
來電備注“老大”。
他撇撇嘴,幽怨接聽,壓低嗓音:“什么事啊老大?”
陸明霽蹙眉:“你做賊呢?”
鐘洋匯報:“我在看電影。”
陸明霽還是熱,神經病一樣在三月份開空調打冷風:“設計部的策劃方案發你了嗎?”
鐘洋:“發了。”
陸明霽:“發了你不給我?”
鐘洋委屈巴巴,不知道外面是不是正在六月飛雪,不然他怎么比竇娥還冤:“不是你說的今天晚上不要打擾你嗎?”
陸明霽選擇性失憶,不記得他還有這交代:“你是老板我是老板,不然我讓位給你?”
鐘洋敢怒不敢言,仗著陸明霽看不見,翻個大白眼:“好的老大,馬上發。”
幸虧他手機里也存著策劃案備份,不然老大這么不善解人意的一聲令下,他還得跑回公司。
鐘洋接電話時小女友就在他肩膀上枕著,聽見他們兩個對話,仰頭問:“怎么了?”
鐘洋吐槽:“我們老大又開始他的暴.政了。”
小女友咔擦咔擦吃著爆米花,給他出主意:“你勸勸你們老大趕緊找個女朋友,就沒空工作了。”
鐘洋剛要說他們老大斷情絕愛沒有情根,想起下午送鑰匙那碼事,揣摸著:“我覺得,他應該不用我勸。”
鐘洋找到策劃案微信發送給陸明霽,忍不住八卦【老大,下午我去送鑰匙的那個美女跟你什么關系呀?】
陸明霽和彭靖馳都沒有什么老板架子,瑯域也時常組織集體團建,大家年齡都差不多,沒代溝,都玩挺好,開起玩笑來口無遮攔,但心里也都有一桿秤,什么能聊什么不能聊都有分寸。
就像鐘洋他們在陸明霽面前再沒大沒小,都絕不會打聽他感情問題,都是私下里偷偷聊。
但經過今天,鐘洋敏銳察覺到陸明霽的感情不再是禁忌。
陸明霽沒想隱婚,領證一為奶奶安心二也是不用再應付別人給他牽紅線的事。
鐘洋問,他就實話實說:【新婚關系。】
鐘洋作何反應他沒那閑心想象,手機連接上打印機,打印出策劃案來看。
工作使人靜心,十分鐘后陸明霽終是看進去第一行字,漸入佳境。
一份策劃案還差兩頁,書房外響起路瓊模糊的聲音。
他放下策劃案,拉開書房門:“在這。”
路瓊有猜到,她就直奔書房來的,見到他人,一愣:“吃飯了。”
陸明霽隨手帶上書房門,跟著她往餐廳走。
書房在二樓最里間,到旋轉樓梯口有一定距離。
兩道腳步聲在地板上融為一體,步伐出奇一致,邁腿時連彎曲的弧度都不差分毫。
下到第五層臺階,陸明霽實在忍無可忍,及時出手拉住差點踩空的路瓊:“你老看我干什么?”
她頻頻歪頭,目光直白到不加掩飾,就是死人都能被看活。
“你好看。”路瓊真心實意地夸贊,一點磕巴不打:“我還沒見過你戴眼鏡。”
就說有什么不對勁。
陸明霽想起還戴著眼鏡,要摘。
路瓊攥住他手腕,攔著他:“別摘行不行,我還沒看夠。”
陸明霽長得俊秀,三庭五眼都是標準比例,戴上一副金絲眼鏡,貴氣十足。
她看沒看夠關他什么事,他戴眼鏡是為保護眼睛又不是要去賣色。
陸明霽不依她。
路瓊晃晃他手臂,就用那雙水靈靈的眼睛瞅著陸明霽,靠近他一步,鞋尖底著他鞋尖,嗓音壓低些,尾音又揚起:“求求你?”
第37章 白姜花香
一頓飯吃得陸明霽極為不爽。
他自認定力不錯,沒有人能違背他的意愿讓他干不喜歡的事情,結果路瓊“求求你”那三個字一出,他跟鬼迷心竅一樣,眼鏡就沒再摘。
被她乖乖牽到餐廳。
等他再清醒過來,為時已晚。
“怎么樣?”路瓊坐在陸明霽對面,期待他的評價:“我這幾年都沒怎么做過飯,沒退步吧?”
出國后她只會在四個日子里親自下廚做飯。
過年、她生日、陸明霽生日還有小老太太生日那天。
不管是這四天之中有誰來找她玩或是只有她自己,她都會做滿一桌子菜,再買個蛋糕慶祝。
路瓊做飯陸明霽一點忙沒幫上,沒道理白吃還那么多事,他再挑三揀四也知道限度。
雖然還生著悶氣,但還是搖頭:“沒。”
而且他一直都覺得路瓊做飯好吃。
陸明霽是左撇子,右手端碗左手使筷,夾菜時不動聲色瞥一眼路瓊的手。
看來出國這幾年還挺會保養,沒再讓自己的手變粗糙。
陸明霽沒嫌棄過路瓊的手,就是看不得路瓊掌心的溝壑縱橫,憑什么別人細膩嫩肉她就要飽經風霜。
路瓊那雙手每年春天就容易長凍瘡,她早已習慣不放在心上,陸明霽做不到她那樣置之不理,大學時給她買護手霜,他自己兜里也會常備一支,以防路瓊沒帶他好補上,隔兩天就帶她去他媽傅女士入股的連鎖美容院做保養,慢慢還真就給養好。
“以后不用做飯。”陸明霽手機就在旁邊,推給路瓊一個微信:“家里有阿姨,你以后想吃什么提前告訴她。”
阿姨是年輕時就專門服務奶奶的營養師,他回滬市后就是自己在住,不喜歡外人打擾,就沒找什么保姆,奶奶惦記他,怕他總在外面吃飯或是點外賣不健康,就安排營養師來給他做早、晚兩餐。
奶奶一開始下達命令的時候,陸明霽安分過一段時間,后來起床、下班就沒個定點,讓阿姨不用再來也不必告訴奶奶。
陸明霽的想法很簡單,路瓊那雙手也是他耗費過精力養好的,算是他的勞動成果,她出國他管不著,現在人就在他眼皮子地下,沒道理讓她破壞。
他從小就聽他奶奶他媽說油煙對女人的皮膚會造成不可逆的損傷,總不能讓路瓊跟他結婚后還變丑。
路瓊不是沒苦硬吃的人,有這個條件她樂得享受:“好。”
吃完飯,陸明霽包攬洗碗收拾的工作。
路瓊去參觀他公寓。
等她全部逛完,陸明霽碗也正好刷完。
路瓊從二樓下來,陸明霽要從一樓上去,兩人就這么樓梯上碰面。
還不到九點,很久都沒有這么早過。
路瓊準備回錦云灣把她打包好的一些行李先搬過來一些,閑著也是閑著。
她問陸明霽:“你還要忙嗎?”
陸明霽站在她下方,抬著脖頸仰視她:“干什么?”
路瓊目不轉睛看著他,一步步邁下臺階:“想你陪我回去拿東西。”
最后一個字字音落定,她踩到高他一層的臺階上,熟練地晃他胳膊。
她又來這一套!
偏偏他還不漲教訓!
直到到錦云灣,陸明霽飯前那口還沒散完的悶氣又添上新一口。
開得路瓊那輛小寶馬回去的,陸明霽那輛跑車跟他人一樣嬌貴的要死,有個磕碰陸明霽肯定是不會計較但路瓊會心疼。
而且小寶馬放東西的空間正經要比那輛賓利大。
三個大號行李箱還有一編織袋的書,是路瓊一個下午整理的全部,其余明天再說。
看到沙發旁邊的酒柜,路瓊垂死掙扎:“真的不能搬過去?”
陸明霽冷人冷情冷心腸:“不能。”
“我看餐廳空了好大一塊,那樣多不好看。”
路瓊跟他商量著,餐廳空出來的地方該是原先放酒柜的地方,她做飯時就在思考要怎么填補。
陸明霽犀利點評:“你這個這么丑,放那兒更不好看。”
路瓊打感情牌:“那酒呢,我晚上不喝酒睡不著。”
陸明霽心里疑惑得到證實,更不可能同意她這請求:“睡不著硬睡。”
路瓊又要去拽他手,又要晃。
陸明霽先一步洞察,拎著她行李箱避開。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都不管用,路瓊只好放棄。
夜晚的滬市霓虹閃耀,燈光璀璨似銀河,東方明珠塔矗立在外灘高聳入云,浦江上行駛著兩三艘輪船,偶爾發出一聲悠長且悶的船笛。
滬市和京北都是隨處可見高樓大廈,鋼筋水泥搭建出的一線大都市,但比起京北,滬市的風中多出幾許柔和。
要問路瓊兩座城市她更喜歡哪個,她選不出來。
京北是她和陸明霽相遇的城市。
滬市是她和陸明霽重逢的城市。
意義不同。
她將這個問題拋給陸明霽,讓他選一個最喜歡的。
陸明霽不假思索:“滬市。”
回去是陸明霽開車,路瓊好久沒碰方向盤,回國后這幾次開車都慢慢悠悠開得像老頭樂,陸明霽嫌她慢。
路瓊就坐在副駕駛欣賞浦江夜景,肘部搭在車窗邊沿,掌心撐著額頭,瞧著陸明霽追問理由:“為什么?”
陸明霽單手打方向盤,拖腔帶調似在敷衍:“因為討厭京北。”
路瓊刨根問底:“為什么?”
還能為什么。
他們在那里相愛又在那里分手。
可能還不是相愛,是他單方面被釣。
陸明霽神情漸冷,語氣沖:“為大米。”
……
回到雍和半島,路瓊有事可干,陸明霽去書房加會兒班。
主臥衣帽間還剩一半空間,路瓊推著行李箱過去。
沒直接就掛自己的衣服,而是將衣帽間重新布置排列,按春夏秋冬分出四個大區域,每個季節區域里,她和陸明霽的衣服都放在一起。
這么一整改下來,路瓊竟出一身汗,裙子貼著后背,黏黏膩膩不舒服,她拿好睡衣,去浴室洗澡。
書房和主臥都在二樓,陸明霽處理完工作,經過主臥聽見淅淅瀝瀝的水聲飄出,他腳步一停。
主臥門沒關,水聲源頭來自浴室,門是磨砂玻璃,里面并不只有一個淋浴間,所以看不出什么。
憑水流聲能判斷出路瓊是在洗澡。
原來跟他睡的意思真就是同床共枕。
合法夫妻,他好像沒有理由推拒。
衣帽間燈開著。有一扇柜門敞開,大概是路瓊忘記關,陸明霽過去善后。
手碰到柜門,看清里面煥然一新的衣服擺放,他目光一滯。
在京北他那套公寓里,他們兩個的衣服就是這樣掛在一起。
恍惚間有種他們并未分開過的錯覺。
可那六年,是實打實的六年。
兩千多個日日夜夜。
陸明霽在衣柜前站立許久,面無表情合上柜門。
下樓。
路瓊洗完澡,頭發吹成半干,護膚品的瓶瓶罐罐擺在洗漱臺上,和陸明霽的東西挨著。
遲緩記起下午在超市沒買的東西是什么。
不過今天第一天,暫且還用不上。
她沒問事先問陸明霽是要合住還分居,因為她不會接受后面那個選擇。
鏡子被彌漫開來的熱氣糊上一層水霧,路瓊抹開一道,與鏡子里的自己對望。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她徐徐舒一口氣。
出去。
陸明霽端著一杯剛煮好的酸棗仁百合茶進來,以為路瓊不會那么快,沒設防,差點跟她撞到一起。
平穩的手臂一晃,杯子里的水也在不安穩地蕩漾,一兩滴飛出濺到陸明霽手背。
路瓊見他手背迅速泛紅,趕忙上前:“疼不疼?”
她一件黑色綢面吊帶睡裙,V領口有加深溝壑的效果,裙擺長度堪堪蓋住腿根,一雙長腿筆直勻稱,秾纖合度。
身上是清新靈動的白姜花香。
陸明霽太陽穴突突跳兩下:“你不怕凍死么穿這么點。”
第38章 我很想你
浴室門口有中央空調控制開關,上面顯示室內溫度為二十七攝氏度。
“不冷。”
路瓊就是有她自己的小心思,前兩天她可都是穿著長袖長褲的睡衣,谷蘊檸還吐槽過她是土老帽,今天裝睡衣時,她都把保守款那一套裝進行李箱,后又換成這條裙子。
她覷眼陸明霽耳朵,明知故問:“你很熱嗎,耳朵好紅。”
“你上輩子是啞巴嗎這輩子話這么多。”陸明霽被踩到尾巴,渾身的毛頃刻炸起,他將那杯茶塞給路瓊:“多喝水少說話討人嫌。”
動作挺粗魯,水倒是一點沒撒出來。
路瓊還惦記他手:“你去沖沖涼水。”
陸明霽不要聽她指揮,就虎口那么一小片被燙到,他是嬌氣但他不承認,去浴室洗把手,再去衣帽間拿睡衣要洗澡。
路瓊不緊不慢跟在他后面,右手握著馬克杯手柄,左手兩指并攏抵著杯子另一側,熱茶冒著氣,高溫烘熱杯壁傳到她指腹,她吹著茶面降溫:“這什么茶?”
陸明霽空有一張唇形漂亮的嘴:“毒藥。”
路瓊小小嘬飲一口,微酸,入喉后又能品出點草本清香。
陸明霽從褲腰里抽出襯衫衣擺,摘著腕表,在鏡子里睇路瓊:“我要洗澡了。”
路瓊就那么老神在在地倚靠在浴室門邊喝著茶,不走也不動:“好的。”
陸明霽扭頭,逐客令下的清清楚楚:“出去。”
路瓊微垂下頭喝茶,眼睛卻往上看,水汪汪的兩顆黑葡萄。
陸明霽抬高手,掌根抵住路瓊額頭手動把她推出去。
路瓊不禁露出笑,找他要東西:“表給我吧,我放在外面。”
陸明霽這次異常聽話,表給她,那是奶奶去年送他的生日禮物,不能不愛護。
浴室門毫不留情關上,似是怕路瓊闖入,還謹慎地落上鎖。
路瓊腹誹陸明霽小氣鬼,她又不是沒見過。
茶還是有點燙,路瓊擱到床頭柜上,再去衣帽間放配飾的抽屜里找出她的一條絲巾,整齊疊好,鋪在床頭柜上用來墊手表。
她不再是十八歲初入繁華的懵懂少女,現在各類奢侈品都認得齊全,陸明霽那塊表沒有顯著標識,她也能辨出是哪個牌子的哪個款式。
且即便她對奢侈品還一無所知,陸明霽身上也不可能有便宜貨。
路瓊坐在床邊,計算著她現在手里的存款以及她在國外小投資的幾家科技公司年終能拿到多少分紅,加起來夠不夠送陸明霽一個像樣的禮物。
送陸明霽禮物這事再簡單不過。
只是成長環境不同造就路瓊和陸明霽的價值觀不同。
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富家少爺多值錢多貴的東西他都見過,也都擁有,反而更重視心意,大學在京北那幾年,她在地攤上買的三十塊錢兩條的編織手串他照樣天天戴著。
路瓊是窮養長大,對金錢最是看中,她這人選擇性大方,只會給重要的人毫無怨言地花錢,越喜歡的人給他花錢就越多。
以前沒條件,給陸明霽買的東西都挺糊弄,現在她有能力,當然要送好的。
送車,她存款勉強夠買一輛陸明霽那輛賓利系列里高配置的一款,但總不能送個禮物就掏空她家底,手表好一些的要排隊,她不想等太久。
一杯茶喝完,陸明霽澡也洗完,路瓊還是沒琢磨好。
較于路瓊的清涼,陸明霽睡衣款式就相當保守了。
黑色絲質長袖長褲,從鎖骨包裹到腳踝。
陸明霽扒拉著洗完后就軟趴趴的頭發,一抬頭就撞上路瓊打量她的眼神:“你笑什么。”
路瓊指指自己的睡裙又指指他:“情侶裝。”
陸明霽純屬隨手一拿,沒想那么多:“別老跟我攀關系。”
路瓊理直氣壯:“不用我攀我們現在也是夫妻關系。”
“……”
怎么領個證她跟拿到免死金牌一樣。
路瓊放下杯子去漱口,她早就刷完牙,沒想再吃東西,結果陸明霽拿來一杯茶。
漱完口出去,陸明霽已經板板正正躺到床上,他那邊床頭滅著,人閉著眼,像是睡著。
路瓊關掉浴室燈,臥室一下失去大半光亮,她繞到另一邊上床。
視覺消失,聽覺、觸覺在無限放大,陸明霽能根據他的感知和路瓊發出的聲音推辨別出她的行動。
她掀開被子,床鋪收到壓迫凹陷下去,白姜香剎那間濃郁,是她撩起頭發躺下,閉合著的眼睛一黑,路瓊滅掉最后一抹光源。
遮光窗簾拉一半留一半紗簾,皎皎月光溫柔傾灑。
路瓊適應好臥室里灰暗的光線,輕聲開口:“陸明霽。”
陸明霽胸腔里心臟一緊:“說。”
路瓊好奇心愈發重:“你給我喝的到底什么茶?”
“酸棗仁。”陸明霽一次性說清:“助眠的。”
路瓊翻個身,面對他:“你也失眠嗎?”
不然家里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陸明霽左手伸出被子外,給汗涔涔的掌心透著氣:“偶爾。”
路瓊今天就是個真人版十萬個為什么:“為什么?”
陸明霽編個借口打發她:“工作壓力大。”
路瓊走后那兩年,他很難睡著覺,白天可以用工作來壓制,一到晚上那點情緒就化作洪水猛獸淹沒他。
市面上所有的褪黑素、安眠藥他都嘗試過,酒也喝過,那段時間就是這么過來的。
其實再泛濫的情緒反撲久了也就習慣了,他早就不會再失眠。
酸棗仁茶是奶奶給他準備,他懶得天天煮這玩意兒,沒堅持過,今天聽路瓊說她睡不著,他記起家里還有許多這東西,放著也是浪費,索性就試試。
路瓊借由窗外月亮,用眼睛描摹著陸明霽的輪廓:“我剛到英國時也失眠,那里飯不好吃,天氣也不好,總是灰蒙蒙的,我更喜歡晴天。”
她絮絮叨叨地訴說著:“那邊水質更不好,我還掉頭發,差點都要掉成禿子。”
路瓊不會后悔當初的選擇,也永遠不會指責當初做選擇的自己,她堅信在那個當下那樣的做法是最正確、最完美,她能坦坦蕩蕩為她人生里的所有行為買單。
只不過她還是個正常人,會難過,會委屈,會思念。
陸明霽胸口一陣發堵,喉結一滾:“活該。”
路瓊發散思維,做出假設:“我要是真變成禿子你還會喜歡我嗎?”
“我現在也不喜歡你。”陸明霽側過身,背對著路瓊:“別煩我我要睡覺。”
“可我很喜歡你。”路瓊挪過去,額頭抵著他肩胛,揪著他睡衣下擺,小聲低語:“陸明霽,我很想你。”
陸明霽不予理會,緊閉的眼睛睫毛在顫,喉嚨酸脹難受,眼角有什么液體滑落,還未成形就洇進軟枕里。
他執拗地不去擦,裝作無事發生。
誰都沒再說話,突兀開始的夜聊突兀結束。
不知過去多久,夜色愈發濃郁,地板上月光投射的角度偏移些許,臥室里靜謐到落針可聞。
只有陸明霽均勻的呼吸聲。
路瓊撐坐起來,輕手輕腳下床,摸黑去浴室洗漱臺上方柜子里的小化妝包里拿出一支軟膏。
回到主臥,在陸明霽那邊蹲下,在被子里拉出他被茶水燙到的那只手。
陸明霽手機就在床頭柜上,路瓊按亮屏幕照著他手背察看,虎口那處還紅著。
嬌嬌公主這名真不是夸大其詞,與陸明霽的適配度高達百分之百。
路瓊擠出軟膏,用指腹輕柔抹開。
涂完,她把手機、軟膏這兩樣東西放去原位。
人也回到床上,陸明霽在她去浴室這么一會兒側身變成平躺,路瓊攏著頭發,低頭在他唇上淺吻一下。
被子下的手找到他的,握住。
側躺著,貼著他肩膀,闔上眼。
*
陸明霽做了一個夢。
夢里的場景是在機場,他以第三視角旁觀著夢里的路瓊和他在機場分別。
路瓊保證說不會分手,她一定會回來。
他信了。
然后畫面一轉,他坐在一個露天公園里,周圍一群人身著正裝,前方是用鮮花氣球搭建起來的舞臺,放著一首《Golden Hour》。
With the love of my life,
(攜手我一生的摯愛)
Shes got glitter for skin,
(她的肌膚閃閃發光)
My radiant beam in the night,
(黑夜里專屬于我的爍亮明光)
歌曲進行到這兒,新娘入場。
陸明霽隨著眾人一同望向后方,身穿婚紗的路瓊洋溢著幸福笑容款步向舞臺走去。
臺上莫名其妙多出一個男人。
不是他。
是路瓊朋友圈合照過里那個男人。
可路瓊告訴他,他們只是朋友。
他想沖上臺去質問,站起來后前方草地突然開裂,他一腳踩空。
難以名狀的失重感襲遍全身,陸明霽在夢中驚醒。
他望著屋頂,失重感遲遲未散。
紗簾之外,晨曦初露。
湛藍中摻雜著橙色朝陽。
好半晌,感官回籠,右手被一片溫熱覆蓋,耳邊是清清淺淺的呼吸聲。
他慢吞吞轉過臉,路瓊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她腦袋向下埋著,身體蜷縮著,長發攤在她身后,也有幾縷碎發纏在她脖頸,被子里她兩只手包裹著他一只。
被子將將蓋在她胸口,整個肩膀露在外面。
陸明霽被她挨著的那半邊身體保持不動,另只胳膊小心翼翼拉高被子,蓋住她肩膀。
平躺回枕頭上,屋頂的乳白色看久會發暈,他便又扭頭看路瓊。
從她額頭看到眉眼,掠過鼻梁再到嘴唇。
停留片刻又接著瞅屋頂。
視線就這么在屋頂、她二者之間來回徘徊。
她昨晚說很喜歡他,很想他。
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那張嘴一向是甜言蜜語的輸出機。
他已經被騙過一次,絕不會再被騙第二次。
……
路瓊醒來,床另一側空著。
略褶皺的床單是陸明霽睡過的痕跡。
第一次沒有借助酒精自然入睡。
雖然前半段還是不安穩,半夢半醒,但后半段睡沉,陸明霽什么時候起床她完全沒感覺。
擁著被子坐起來,揚聲喊:“陸明霽?”
無人回應。
她摸過她那側床頭柜上的手機,時間為上午十點半。
她居然睡到這時。
鎖屏界面顯示微信有一條未讀消息。
她點開,唯一置頂頭像上懸浮著一個紅色數字標志。
陸明霽七點半給她留言:【我去公司了。】
她十點三十二分回:【我醒了。】
下床洗漱,胳膊有點涼,路瓊去衣帽間找件外套披一下。
手都搭上她長袍一角,更改主意,抽出一件陸明霽的襯衫套上。
再先斬后奏告知陸明霽:【我想穿你件襯衫。】
第39章 吻
路瓊邊系著襯衫扣子邊下樓。
餐桌上擺著兩份早飯。
一份中式一份西式。
中式是一籠生煎包、南瓜小米粥再配幾樣小菜。
西式就培根煎蛋三明治,胡椒腸外加一杯水果奶昔。
路瓊這個國產胃不做猶豫,將小米粥端到自己跟前,估計這頓早飯做好有蠻久,溫度不再,她放進微波爐加熱兩分鐘。
邊吃邊在手機上翻看著時事新聞和娛樂八卦。
粥喝沒兩口,玄關那兒傳來門開鎖的提示音。
餐廳在進門右手邊,路瓊坐的位置面朝門口,但不是正對,她歪著上半身,探向玄關。
陸明霽一身休閑打扮,深棕翻領復古夾克內搭黃色工裝襯衫,水洗牛仔褲,帥氣又利落。
十足十朝氣蓬勃的男大形象。
陸明霽一進門就看見路瓊,走近后在她身上定兩秒鐘,認出她那件外套:“你干嘛穿我襯衫。”
“喜歡。”路瓊做事向來隨心而動,她朝他和車鑰匙握在一起的手機揚揚下巴:“我跟你講了。”
陸明霽還沒看,不過不重要,他不會叫她脫下來,怎么著他還算個紳士。
陸明霽要往樓上走,路瓊叫停他問他怎么回來了。
“收拾行李。”陸明霽報備著行程,哪怕沒有感情,這也是一個丈夫對一個妻子起碼的尊重:“我去京北出差一周。”
消息來得突然,路瓊怔忪兩秒鐘,放下勺子:“我去幫你收。”
“不用,我有自理能力。”陸明霽不需要她犧牲早飯:“吃你的。”
他徑直上樓,路瓊留坐在餐廳。
一碗粥喝得索然寡味,路瓊撂下勺子,陶瓷碰撞發出叮一聲,她踩著拖鞋跑上二樓。
樓下車里還有份行李,專門備做出差用,陸明霽象征性裝幾件衣服,合上行李箱,腳步聲逼近他。
路瓊走進衣帽間,站在他一步外:“幾點去機場?”
陸明霽盡量只看她臉:“現在。”
“能等我換個衣服嗎?”路瓊邁到他身邊拉他外套,一次二次熟能生巧,她找回以前跟他撒嬌的感覺:“我想送你去機場。”
陸明霽矜持點下頭:“五分鐘。”
路瓊最會知恩圖報,她得到想要的結果也大方回饋陸明霽,攀著他肩膀親一下他耳朵:“兩分鐘就夠。”
她可不像陸明霽那樣小氣,當下就開始解襯衫紐扣。
陸明霽目不斜視提著行李箱出去:“我去客廳。”
步子穩而不慌。
一口氣走到樓下,陸明霽不自覺屏住的呼吸驀地一松。
耳朵像是被蚊子叮過,噬骨的癢,怎么都搓不掉。
陸明霽放棄抵抗,不去想就不會難耐。
給鐘洋發消息:【你先走吧,機場等我。】
坐在車里耐心等待老大下樓的鐘洋:【?】
他問:【那老大你怎么去?】
陸明霽含蓄打字:【有人送我。】
鐘洋領悟其中深意:【大嫂?】
陸明霽蹙眉:【你別跟個混□□的行嗎?】
鐘洋換稱呼:【老板娘?】
陸明霽一票否決:【土。】
鐘洋沒靈感:【那你說我叫什么?】
陸明霽不負責:【自己想。】
資本家剝削本性暴露:【想不出來扣季度獎。】
談錢最傷感情!
鐘洋氣得不再秒回陸明霽,鎖屏鍵都按得比平常重。
跟司機說:“我們走,不等他了。”
司機還是曉得自己該聽命于誰:“陸總怎么走?”
鐘洋又打開手機,聊天記錄懟到司機眼前:“他老婆送!”
……
滬市經濟發展穩居高位,路況實在不怎么樣。
動不動就高峰期,真堵起車來再暴躁的脾氣都能給磨平。
今天卻一反常態的暢通無阻,不到半小時就到達機場。
陸明霽讓她停在高架橋上他進去后她就走,路瓊充耳不聞,方向盤在她手上她說話算,硬是把車停到停車場,牽著陸明霽的手送他到安檢口。
路瓊兩只手各攥著他兩根手指:“你去京北后會很忙嗎?”
陸明霽說不好,今天出差他也是臨時被迫決定,和京北一家三甲醫院合作的項目出現些問題,解決起來有些麻煩,沒準一周時間還可能不夠。
“那這樣。”路瓊制定著計劃:“你晚上忙完給我發個消息,我給你打視頻。”
陸明霽將矜持原則堅持到底:“看情況。”
時間不剩多少,路瓊沒再磨蹭,她松開陸明霽的手,兩手伸進他外套里面,隔著一層T恤扶住他腰,吻他唇。
不是之前那幾次一觸即離,她含.住陸明霽下唇輕.吮。
大學有一天寢室夜聊,那時路瓊和陸明霽已經在談戀愛,谷蘊檸問她親沒親過,和陸明霽接吻什么感覺。
谷蘊檸向她透露他們高中時女生們評價陸明霽的一句話:陸明霽長著一張看起來引人犯罪、很好親的嘴巴,說出來的話卻惡臭到令人退避三舍。
是很好親。
路瓊親身體驗過。
他唇形優越,軟又微涼。
路瓊試著用舌尖去撬他齒關,或許是他默許縱容或許是他沒加防備,她輕而易舉滑進去。
勾到他舌尖就心機退出。
最后再咬一下他下唇,分開。
路瓊踮起的腳落回地面,睜開眼:“我會想你的。”
陸明霽全程睜著眼,鼻腔里溢出一聲嗯,鎮定地朝VIP通道那邊走。
過完安檢,陸明霽鬼使神差回頭。
路瓊還站在原地瞅著他,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總之臉上的不舍很清晰。
又不是生離死別,整這一出戲碼有必要嗎?
陸明霽忽略掉心里騰起的那陣空落感,推著行李箱大步離開。
鐘洋在他十來分鐘到達機場,在候機室等他。
自昨晚收到他那條“新婚關系”的消息,鐘洋震驚的一整宿都在輾轉反側。
上午在公司不好問,現下候機室里只有他們上下屬二人,鐘洋自是不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八卦機會。
他過于激動,沒有留意到陸明霽陰冷的臉色,興致勃勃沖上去:“老大,你和路瓊姐是不是走的破鏡重圓的路線啊?”
鐘洋還是沒想好既不黑又不土的稱呼,于是就隨著喊谷蘊檸那樣叫路瓊姐。
小女友愛看言情小說,自己看不夠還要跟他分享故事情節,什么破鏡重圓、虐戀情深這種專有名詞鐘洋都有所耳聞。
陸明霽大爺一樣的坐姿,兩條長腿大剌剌岔開,手支著腦袋,聞言緩緩偏向鐘洋:“跟你有關系?”
“你要把八卦那閑功夫用在工作上你早年入過億了。”
“不知道花這么多錢雇你們來干什么吃的。”
“那么簡單的項目都能出錯,非要我親自出這個破差。”
“……”
被劈頭蓋臉一頓罵的鐘洋先是懵,再委屈,后恍然大悟。
不敢再觸老大霉頭,改走貼心助理模式:“老大我給你倒杯水?你別總舔嘴唇,容易爆皮。”
陸明霽:“滾。”
*
陸明霽出差第三天,四月一號。
路瓊正式去尚嘉辦理入職。
新任主編人選敲定后,路瓊這個名字、這個人成功成為尚嘉內部員工茶余飯后話題討論的主角。
尚嘉在國內影響力算是頂尖,但是和彭博社這種聞名國際的新聞社自是沒有可比性,路瓊從彭博跳槽到尚嘉,是個典型“人往高處走”的反面例子。
有傳言說彭博高層為挽留路瓊這個人才,怕她思念家鄉,提出只要她還愿意留在彭博就將她調回國內,讓她單獨管理一間分社。
條件極其誘人,但路瓊還是沒有留下。
趙銳和方歆甜作為全公司唯二和路瓊提前有過交集的人,這兩天沒少被采編部眾人圍攻。
趙銳不喜歡路瓊歸不喜歡,他一個大老爺們沒有背后說閑話的癖好,將路瓊的要求轉達給采編部后就不再多嘴多舌,無論誰來問、怎么問,他都是“就那樣”這一個回答。
方歆甜初出茅廬是個職場小白,沒什么心眼,倒豆子似的將那兩次采訪心得娓娓講述,重點強調路瓊是個大美女。
隨后公司里就又有新傳言,說路瓊是因為私生活不檢點被舉報才自愿辭職。
大部分人對這種謠傳都是左耳進右耳出的態度,直到今天正式見到路瓊,不約而同冒出“既能傳出謠言就不會是空穴來風”的想法。
路瓊一身白色闊版西裝,十公分高跟鞋一踩甚至能傲視絕大多數男人,她生活和工作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生活中溫和隨性工作上雷厲風行,不會長篇大論搞什么煽情演講,迎著采編部全體員工的注視,她只有三句話。
第一句自我介紹:“你們好,我是路瓊。”
第二句提出要求:“我不喜歡上班遲到,每人三次機會,超過三次扣當月全勤。”
第三句友好總結:“希望以后共事愉快。”
少有如此簡潔的入職發言,連個寒暄開頭都沒有,采編部才做好傾聽準備,路瓊就已然結束。
人是葛晚棠挖來的,路瓊今天入職,她特地過來歡迎。
路瓊講話時她就在邊上看著,路瓊講完,她上前:“走吧,去看看你辦公室。”
事先接觸不是沒有好處,采編部其他人要么懵逼要么愣神,趙銳和方歆甜榮幸成為全場最佳淡定二人組。
趙銳覺得路瓊今天的氣場和威懾力還不如那天第一次見面,黑西裝大紅唇,傍晚冷風一吹發絲飄揚,像個地府來的索命女鬼。
方歆甜短短兩次就淪陷在路瓊的魅力中無法自拔,再次見面,她目光炯炯。
路瓊似有所感,邊往辦公室走邊往角落睨去。
方歆甜燦爛笑著,兩顆小虎牙可愛露頭,小幅度朝路瓊揮手。
路瓊回她一笑。
進到辦公室關好門,路瓊坐到沙發上,指示葛晚棠去拉窗簾。
葛晚棠不懂但照做,嘴上調侃著:“要不是我也是女的,咱倆這么共處一室外面指不定怎么揣測咱倆。”
路瓊從托特包里拿出一雙勃肯鞋換上:“你這就狹隘了,現在女同也多的是。”
葛晚棠笑罵一聲:“我鐵直好吧。”
拉好百葉窗回身,見路瓊后腳跟貼著個大號創口貼,問她:“怎么弄的?”
“沒看好,在樓梯上踩空了。”
“那你就穿拖鞋來唄,你這褲腿也能擋著。”
“到辦公室就換,這么一會兒沒事。”
人靠衣裝馬靠鞍,著裝是否整潔得體能反映出一個人的工作態度,路瓊不想給員工留下個不修邊幅的印象。
葛晚棠拗不過她,轉而納悶她好端端爬什么樓梯:“你現在鍛煉身體呢?”
“不是,在陸明霽那兒摔的。”
昨天跟陸明霽打視頻,他監督著她去煮酸棗仁百合茶,下樓時一心二用聊著天,兩節臺階看成一節,幸虧及時扶穩欄桿避免滾下樓梯的悲慘結果,但后腳跟還是被臺階棱角劃破。
葛晚棠眉毛挑高:“什么情況?”
路瓊嘴角上翹,徐徐一笑:“結婚的情況。”
第40章 好兆頭
無異于一顆重磅炸彈砸下來。
葛晚棠睫毛飛速眨動,嘴巴張張合合,語無倫次:“不是、結婚……姐們兒、你?”
吐不出一句完整話。
葛晚棠的反應和那天在微信里瘋狂叫嚷的Brody大同小異。
路瓊先不過多言語,給葛晚棠充足時間去消化。
她環顧一圈辦公室,黑白色系極簡風,是她喜歡的風格。
尚嘉雜志社新址位于浦江岸邊,原址也是和瑯域那樣在高層寫字樓里,但葛晚棠覺得高層寫字樓人多電梯少,他們做新聞的就是要爭分奪秒,碰上什么緊急事件她家記者還在爬樓別家都已經寫好新聞稿,基于這一項致命問題,她回國接受雜志社后整改第一步就是搬家。
在浦江邊的老舊小區租下一整棟居民樓,七層高,在最外圍,樓道出口方向由朝北改成朝南,不會影響小區居民正常生活,周圍一應設施也都齊全,輕食店、咖啡店就在百米內,上下樓跑一趟比在寫字樓里方便得多。
樓外還是居民樓的樣子,內里做大整改,水泥工業風裝修,一看就是年輕人的天下。
為此,葛晚棠沒少跟那些冥頑不靈的老股東們battle。
路瓊喜歡大落地窗,葛晚棠裝修時特地為她布置好。
沙發正對落地窗,路瓊往外面一瞥,就看到一棟熟悉的寫字樓。
她走過去,打開相機隔窗拍下一張。
發給陸明霽:【從我的辦公室能一眼看到你。】
以后她中午可以去找他吃飯,晚上再一起回家。
路瓊夸葛晚棠一句眼光不錯,人還愣著,她這話都沒進葛晚棠腦子。
白天陸明霽都挺忙,沒工夫閑聊,消息發送完路瓊就上滑屏幕切出微信界面。
那邊葛晚棠被路瓊震出的眩暈感消退,言語系統功能重新連接好:“你是說,就在我們沒見面的這五天里你跟陸明霽已經完成了從和好到結婚的全過程?”
她豎起大拇指,由衷佩服:“我天吶路姐,你可真是個閃電俠。”
“不是,還沒和好。”路瓊對這頂高帽受之有愧:“他是為了讓他奶奶放心才答應跟我結婚的。”
她不習慣宣揚自己的感情,但也沒有在感情方面的虛榮心,沒好就是沒好,別到時候她這邊傳出去和好的消息,有共友跑去陸明霽面前求證,弄得場面難堪。
路瓊倚著辦公桌站,右手撥弄著桌上的小擺件,三言兩語跟葛晚棠簡述一遍事情發生的始末,她說:“怨我恨我是有的,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喜歡。”
可能有喜歡。
她牽他手、抱他、親他,他都不拒絕。
可是也不回應。
是男人的劣根性作祟來者不拒?
這個念頭僅出現一秒,路瓊就打消。
陸明霽不會是那樣放縱作踐自己的人,他也最瞧不起那種濫情的人。
他有玩的資本但他不會玩,人格底色擺在那兒,就干不出烏七八糟的事情來。
所以還是有點喜歡殘留的吧?
“正常,我跟我之前談的幾個男朋友冷戰一周再和好還得適應一兩天呢,更別提你們這種分開五六年的。”葛晚棠安慰她:“沒關系,慢慢來。”
她轉移話題,另聊起路瓊助理一事:“助理你自己挑吧,人事部那邊面試了幾個,你要沒有稱心的就再找。”
路瓊沉吟須臾:“我能在內部選人嗎?”
葛晚棠覺得懸,采編部都是老員工,跟本崗位工作捆綁死,不會有人愿意換崗:“你想要誰?”
“方歆甜。”
路瓊不會不考慮實際瞎要人,方歆甜才實習轉正沒多久,小姑娘又挺崇拜她,調.教起來方便。
葛晚棠松一口氣:“我把她給忘了,她可以。”
她就怕路瓊看上哪個老員工。
該聊的正事、閑嗑都說完,葛晚棠最后提一句今晚給路瓊辦歡迎宴就回樓上忙她的工作。
葛晚棠走后,路瓊拎著高跟鞋到辦公桌后坐好,高跟鞋放在桌角用桌板遮擋。
雖說葛晚棠這老板同意她的要求,但還是得征詢一下人小姑娘的意見,萬一她強求鬧出不愉快,倒是麻煩。
電話方歆甜叫她進來。
不一會兒,辦公室玻璃門敲響,推開一條縫,方歆甜腦袋伸進來:“主編,你找我?”
路瓊招手:“來。”
她指向她對面:“坐。”
方歆甜拘謹坐下,雙腿并攏,雙手置于膝上,像被老師單獨談話的小學生,有點忐忑:“什么事呀主編?”
路瓊開門見山:“葛總要我選個助理,我想要你,你愿意嗎?”
她給方歆甜吃定心丸:“不愿意也沒關系,不會影響——”
方歆甜打斷:“我愿意!”
她雙眼亮晶晶,上半身前趴在桌上:“我當然愿意!”
“好。”路瓊笑著遞出手:“那以后合作愉快,方助理。”
“好的主編!”方歆甜忙雙手握住,爭取多吸吸歐氣。
就這點事,講完路瓊就讓方歆甜出去了。
手機伴隨著提示音震動一下,微信來消息。
陸明霽四十分鐘后回復她:【你千里眼?】
路瓊兩條手臂杵在桌子上,手機舉到與視線齊平:【我更想有透視眼。】
陸明霽:【?】
路瓊一個字一個字地打:【想看看你心里我在哪個位置。】
陸明霽:【我沒心。】
三個字,路瓊看有三分鐘。
以陸明霽的冷硬態度,他應該說:我心里沒你位置。
而他卻給她另一種答案。
是個好兆頭。
……
晚上還有歡迎會,午飯路瓊就和葛晚棠在附近一家輕食店解決,吃完回尚嘉,兩人在路瓊辦公室那層樓梯口分別,葛晚棠上樓,路瓊拐彎。
走過拐角,就看方歆甜趴在茶水間門口,耳朵緊貼在墻壁上,一副偷聽的模樣。
午休時間,路瓊沒再那么嚴格對待自己,穿的勃肯鞋,沒有腳步聲。
她靠過去。
“聽說是和彭博一個男高層有那什么關系,被人家老婆發現找上門,待不下去才辭職的。”
“我就說彭博給她開出的條件那么好她還非要走,肯定有貓膩!”
“好像不止一個吧,我有個同學也在彭博工作,說她和高層們關系都不錯。”
“新主編長這么漂亮腳踩八條船多正常。”
編排和嘲笑順著茶水間門縫隱晦傳出。
方歆甜最不愛聽這些。
本來職場給女性設置的闖關模式就是高難度,偏偏還總有同性煽風點火,一句看似褒義的夸贊就抹殺掉一位女性自身的實力和努力。
她擼起袖子就要沖進去跟這群八婆理論,一條腿抬起,手腕一緊,被人從身后拽住。
方歆甜嚇一跳,路瓊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食指抵在唇尖做噓狀,靜悄悄帶著她離開是非之地。
兩人徑直向上,走完最后一截略狹窄的樓梯,推開天臺門,視野霎時開闊。
確認好天臺上沒有其他人,路瓊拉著方歆甜到擺在邊緣處的那張沙發上坐下。
方歆甜被允許說話,坐不住,一個彈跳起立:“主編你為什么攔我?”
路瓊仰起頭,陽光刺目,她微瞇起眼:“我不攔你,你要進去干嘛?”
“我去找她們打架啊!”方歆甜憤憤不平,滿腔熱血:“你沒聽見他們怎么說你嗎?”
“聽見了。”路瓊還挺滿意這次墻角聽到的內容:“她們夸我漂亮。”
“……?”方歆甜沒等到下文,眼睛瞪大:“沒啦?”
路瓊拍拍身邊位置:“過來。”
方歆甜聽話坐下。
路瓊問她:“你為什么要去跟她們吵?”
方歆甜答:“她們胡說八道!”
“萬一不是胡說呢。”路瓊逗小女孩:“萬一是真的呢?”
方歆甜不是第一天聽到這種言論,她父母從小就教育她一個人品行如何要自己去親身感受,而不是道聽途說。
她鄭重搖頭:“我覺得你不是那樣的人。”
路瓊為她的信任感到一份暖融:“既然你相信我,就不用去理會那些話。”
方歆甜正義十足:“可我要幫你澄清啊。”
“如果事情是真的,她們怎么說都不是冤枉我,如果事情是假的,就沒必要跟他們爭論。”
方歆甜是個被家里保護極好的女生,認為世界非黑即白,她認真解釋別人就會有所改觀。
可現實沒有這么美好。
人們只會相信他們愿意相信的,事實真相究竟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走向是否符合他們內心的期待。
路瓊從不在意別人的評價和看法,別人附加在她身上的標簽只能代表他們的思想高低,并不能定義她。
“嘴長在他們身上,想說什么是他們的自由。”路瓊用發圈挽起長發,天臺風大,碎發都吹到臉頰,癢得很,她右手中指戴著一枚靈蛇系列的戒指,黑瑪瑙搭配鉆石,在陽光下熠熠閃耀:“而我也只會聽我喜歡的聽的內容。”
管不住別人,就管好自己。
別人怎么說別人說了算,她怎么聽她說了算。
方歆甜似懂非懂,但還是不大高興,這有悖于她的世界觀。
路瓊揉揉她頭發:“別不開心。”
她攬著方歆甜肩膀起來:“走,請你喝奶茶。”
方歆甜不知該怎么形容路瓊給她的感覺。
直到某一天,特別平凡普通的一個午后,她去找路瓊匯報工作。
大片大片像今天一樣燦爛的陽光傾瀉進路瓊辦公室,她站在窗邊,聞聲轉過身,窗外的高樓大廈淪為她的陪襯。
方歆甜在那一刻,找到合適的形容詞。
路瓊強大且自洽。
她從不會內耗,不會怨懟。
在她的世界里游刃有余地擔當著大女主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