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懷孕。
行走中的腳步驀地停住, 周衍東愣在原地。
“買什么?”他明明聽清了,卻仍希望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問道。
“驗孕棒……”程溪聲音微微顫抖。
周衍東深吸一口氣,沉默幾秒, 應了一聲“好”便將電話掛掉。
十分鐘后, 周衍東回到家, 在廁所找到程溪。
程溪正盯著洗漱池上的鏡子發呆,愣愣的, 不知道在想什么,壓根沒注意到他已經回來, 直到被他輕輕拍了拍肩,才回過神。
周衍東遞給她一個未拆封的長方形小盒子。
“我買了倆, 等會兒再試試那個,一個怕驗不準。”
程溪不作聲,接過驗孕棒拆開, 走到馬桶邊才趕人:“你出去,關門。”
周衍東轉身離開, 等在廁所外面, 對著緊閉的門愣神。
他腦子里亂作一團,攥緊拳頭, 手心捂出汗來。
“好了嗎?”他隔著門問。
“要等一會兒才能看結果呢。”程溪在里面說。
周衍東抱著胳膊默默等, 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還沒好嗎?”他又問。
“催什么催!我比你更急!”程溪煩他得緊。
他只能閉嘴, 不斷地深深吸氣, 呼氣,抬手看著腕表上的分針一下一下往前走。
廁所門忽地開了,程溪慘白著臉站在門口。
“懷了么?”周衍東沒發現自己聲音顫得厲害。
程溪將驗孕棒遞給他:“兩道杠。”
周衍東眼前一黑。
回來的路上他看過使用說明,兩道杠代表著什么, 他是知道的。
“可、可能是搞錯了,再驗一次。”他從褲兜里掏出另一根驗孕棒,遞給程溪,目光仍死死盯著它。
程溪第二次從廁所出來時,臉色更加慘白,聲音小得不能再小,幾乎只剩氣聲。
“還是兩道杠……”
看著她遞過來的驗孕棒,周衍東腳底發軟,沉著臉好一會兒沒作聲。
“有時候驗孕棒也驗不準,還是得去醫院檢查。”他攥住程溪手腕,拉著她往外走,“你怎么感覺自己懷孕的?”
“月經推遲了,以前都挺準時的,這次推遲好幾天。”程溪木木地跟在他身后,整個人像是抽了氣的皮球,頭重腳輕,奄奄一息。
下午三點,兩個人垂頭喪氣回到公寓。
程溪徑直上了樓。
周衍東從她包里拿出那張對折的化驗單,盯著白紙黑字出神。
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轉身走向樓上臥室。
程溪正坐在床邊發呆,他在她身旁坐下,抬起胳膊輕輕摟住她。
“下周末我陪你去醫院。”周衍東開口。
醫生說,懷孕四十二天以后才能進行流產手術。
懷里的人推開他,身子往旁邊挪了挪,與他隔出距離。
“別怕,到時候做無痛,我查過了,打了麻藥就沒感覺,做完手術好好養一陣兒就行了。”周衍東握住程溪的手,她將手抽出,他不死心,再次握住,用了些力道,沒讓她掙脫。
程溪低頭盯著自己的腿,依然不作聲。
周衍東淺淺嘆息,看著她煞白的面孔:“程溪,我會娶你的。”
她忽然輕笑,搖了搖頭,終于開口:“不用。”
周衍東:“答應過的事我一定做到,做不到我不會答應。所以,程溪,我周衍東說要娶你,就一定會娶。”
程溪扭頭看向他,他這才發現,她眼里已經蓄滿了淚。
“既然你會娶我,這個孩子能不打掉么?”程溪顫著聲問。
周衍東斬釘截鐵否決:“不行。”
程溪眼淚滾落出來:“為什么?”
周衍東:“咱們現在這個經濟條件,這種生活狀況,生下來怎么養?”
程溪搞不明白:“咱們現在已經過得很好了!你每個月至少純賺三萬塊,我稅后工資也有四千,過段時間據說還能漲,怎么養不起孩子?”
周衍東仍是搖頭:“什么都還沒穩定下來……程溪,聽話,現在不是要孩子的時候。”
程溪哭著嚷道:“現在哪里不穩定!我已經轉正了,是言輝的正式員工,你生意也上了軌道,開網店的事可以往后挪挪,就先擺著攤不行么?”
周衍東:“你也知道自己轉正了,剛轉正就懷孕,你讓其他同事怎么看你?”
程溪:“我管人家怎么看我!言輝要是把我開了,我也沒怨言,大不了陪你一塊兒擺攤去!”
周衍東氣得發笑,仰頭望著天花板,長長嘆氣:“我周衍東還不至于這么窩囊,讓老婆大著肚子跟我擺攤兒。”
程溪:“那我就在家安心養胎。”
周衍東扶額,又是一聲長嘆。
“不行,真的不行,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在這種生活環境下成長。”
“咱們現在還生活得不好嗎?周衍東,你也太不知足了吧!我要是能在現在這種生活環境下長大,簡直要幸福死!”
這一刻,周衍東終于深刻意識到,橫亙在他們之間的巨大鴻溝。
他鐵了心不要這個孩子:“總之,下周末我陪你去打掉。”
程溪剛止住的眼淚又奪眶而出,死死抓著他衣袖。
“干嘛呀你!怎么這么鐵石心腸……周衍東,既然你死活不肯要孩子,干嘛同意跟我結婚?”
望著這雙淚盈盈的眼睛,他心痛難忍,卻又無可奈何:“程溪,聽話。”
程溪哭著喊道:“回答我!別拐彎抹角!”
“因為怕你打掉孩子以后——”周衍東扭頭看著別處,話沒說完便被打斷。
“怕我以后嫁不出去?”程溪仰起臉來,面無表情盯著他。
其實眼里一片霧水,什么也看不清。
“程溪,這種經歷多少會影響你嫁人的……”周衍東仍是不敢看她,紅著眼盯著地面。
良久,程溪忽地笑了。
“你有沒有想過,我壓根就不想嫁人?”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兩行熱淚滾落,“遇到你之前,我從沒考慮過婚姻;遇到你之后,我好想好想嫁給你,可你以后不愿意娶我,現在不愿意分手,我除了妥協,還能怎么辦?”
周衍東不懂她在鬧什么:“可我現在不是愿意娶你了么?你怎么就——”
程溪滿臉是淚,不住地搖頭:“我不要你只是因為愧疚娶我!”
周衍東啞然,沉默一會兒,將她摟進懷里,輕輕抱住。
“程溪,成年人要學會以結果為導向做事和思考問題。如果咱倆結婚是最優選擇,那只要結婚了就行,因為什么而結婚,重要嗎?況且,我娶你也并不完全是因為愧疚,如果對你沒有愛,僅僅因為愧疚,我是不會娶你的……”
程溪想掙開他,卻沒力氣,無力地靠在他胸膛,眼淚浸濕他的衣衫。
“程溪,你覺得現在就是好生活,是因為你還沒有體驗過更好的生活,等你體驗過了,就會發現自己現在的想法又多天真。在這個世界上,沒有錢,錢很少,都很難過上自己真正想要的人生。
“如果我有孩子,那一定會盡我所能讓他過上我曾經過過的生活,讓他享受我曾經享受過的一切。他要追夢,我就全力支持他去追,哪怕賭上我所有的錢財。”
父母不曾給予他的,他發誓要讓自己孩子得到。
“等咱們結婚了,生意走上正軌,再要孩子成么?”周衍東捧起程溪臉頰,指腹輕輕拭去臉上的淚,柔聲哀求。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這么久,他終于聽見程溪開口。
“好。”她點了點頭。
周衍東長舒一口氣,緊緊摟住她。
“早上買的小籠包還沒吃,我去熱一熱。”走到門口,他回頭看向程溪,不放心,“不許哭了啊。”
程溪聽話點頭。
他走出臥室,下樓,半路上聽見程溪喊道:“周衍東!”
“嗯?”他看見程溪站在門口,手扶著門框,蹙眉望過來。
程溪:“你說話算話?”
周衍東瞬間明白她在怕什么,笑起來:“當然。”
程溪:“要是反悔了呢?”
周衍東:“那我這輩子活著生不如死,死后下地獄。”
程溪動了動唇,卻不作聲。
他扭頭繼續往下走,走完最后一個臺階,忽然聽見她大喊:“你要是敢反悔,就罰你這輩子都忘不掉我!永遠活在失去我的痛苦之中!”
臥室門砰地關上。
周衍東轉身看著那扇緊閉的房門,啞然失笑。
小籠包在微波爐里用高火熱了兩分鐘,外皮有些硬,他怕程溪吃著不舒服,又用蒸鍋蒸了一會兒,正要給她端上去,兜里手機震動起來。
周衍東掏出手機看一眼,皺著眉將手機塞回褲兜。
端著盤子上樓,走到門口,手機不震了,他剛準備推開臥室門,兜里又開始嗡嗡地震。
周衍東心煩意亂,推門進去,將盤子放梳妝臺上,掏出手機沖程溪晃了晃:“我接個電話。”
程溪從床上起身走過來:“熬一鍋粥吧,我想喝。”
周衍東吻吻她額頭,比了個OK的手勢,離開臥室。
“媽,又怎么了?”他來到客廳,聲音里滿是不耐煩。
“東子,媽來廣城了。”
“啊?!”周衍東猛地從沙發上起身。
“你住星光公寓是吧?媽現在就在樓下。”那頭,母親平靜說道。
第19章 準備結婚。
周衍東忽地僵住, 冷汗驚了出來,緊緊握著手機,難以置信。
“您在——樓下?”
“是的,你打算下來接媽媽, 還是媽媽自己上去?”母親問。
周衍東太陽穴突突直跳, 攥成拳的手撐著額頭, 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心如死灰片刻,他穩了穩神, 深呼吸。
“您在下邊兒等著,我馬上來。”
兩分鐘后, 周衍東在公寓樓外看見了將近兩個月未見的母親,尹嵐。
母親瘦了。以前身材雖然算不上多胖, 至少也是富態的,現在瘦了一大圈。
身體瘦下來,臉也小一圈, 母親年輕時便是遠近聞名的美人,瘦了之后更顯五官精致, 加上化了妝, 看著比實際年齡小至少十歲。
盡管如此,周衍東還是發現, 母親妝容下多長出的那些細紋, 以及鬢邊漏出的幾縷白發。
他知道, 自己離家出走這些天, 母親日子一定不好過,成日為他擔憂,因他難受。
“媽。”周衍東愧疚地看著多日未見的母親。
嵐淚如雨下。
“東子……兒啊!這些天可沒少吃苦吧?”尹嵐捧著兒子的臉,發現他黑了, 瘦了,氣質都比剛回國時滄桑了,心疼得要命。
“現在不苦了,過得挺好的。”周衍東安慰道。
尹嵐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捂著嘴,搖著頭流淚。
“好什么好?小宋都告訴我了,說你靠擺地攤兒生活……別說周家了,就是我們尹家,也沒人吃過這種苦頭!”
周衍東心里暗罵宋言不是東西。
他掏了掏兜,沒找到紙巾,往樓里看了眼,說:“咱上去吧。”
尹嵐正哭著,聽到這話,愣了愣。
“上邊兒有人么?”
周衍東點頭:“有,程溪今天休息。”
他第一次跟母親提起這個名字,并且知道自己不用解釋,母親也會明白程溪是誰。
尹嵐自然是懂的,她看著兒子,沉默片刻,問:“你敢讓我倆見面?”
周衍東笑了:“有什么不敢的?你倆還能掐起來啊。”
尹嵐:“倒是不會掐……你就不怕媽媽為難她?”
周衍東:“您非要為難她我也攔不住,不過有我守著,您也不能拿她怎么著。”
尹嵐沒作聲,跟著他走進樓里,乘上電梯。
電梯里只有他們母子倆,周衍東雙手揣兜,淡淡開口:“媽,戶口本兒帶了么?”
尹嵐:“沒有,這次來得著急,沒收拾什么東西給帶過來,再說沒事兒出門帶戶口呀?”
周衍東:“您再回去一趟,幫我拿一下唄?”
尹嵐皺起眉,困惑著帶著警惕:“你要戶口本兒干嘛?”
周衍東:“我想把戶口從咱家單獨遷出來。”
尹嵐眉頭皺得更深:“遷出來干嘛?”
周衍東:“總不能一直擺地攤兒啊,以后還是得開公司,沒戶口怎么開?”
“你真打算——”電梯停下,尹嵐跟著兒子走出去,“真打算留在廣城?”
周衍東:“嗯。”
尹嵐腳步一頓,拽住他胳膊。
“東子,你要遷戶口,不光是想開公司吧?”
她敏銳地察覺到兒子其他動機,或者說是,主要動機。
周衍東低頭,避開母親的目光:“出門在外,沒戶口不好辦事兒。”
尹嵐:“別以為媽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歪主意,我告訴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周衍東扯了扯唇角,擠出一個笑:“我能打什么歪主意?媽,您就幫我一次唄。”
尹嵐沉著臉:“別的能幫,唯獨這事兒不能幫。”
周衍東急了:“怎么就——”
尹嵐:“你才多大年紀?二十二就草率結婚,以后后悔可沒地方哭!”
心思被母親戳穿,周衍東也懶得再裝:“后悔了哭也是我哭,跟您沒關系,我自己的人生自己負責,自己的錯誤自己承擔。”
尹嵐恨鐵不成鋼,戳著他腦門兒罵道:“怎么跟我沒關系?我是你媽!你娶老婆,總得過我這關吧?”
周衍東:“是我結婚又不是您結婚。”
尹嵐搖頭長嘆,望著自己這不聽勸的兒子,心里堵得慌:“結婚不是兒戲,是大事,人生大事!怎么能輕易決定,這也太草率了!”
周衍東也嘆了口氣:“媽,我的事兒您別摻和成么?幫我把戶口弄過來,我自個兒遷出去,往后是死是活,跟他周慶顯沒有半點關系。”
尹嵐氣得胸口疼,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抬起手卻又舍不得,紅著眼帶著哭腔罵道:“胡鬧!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把你養大,把你培養得這么好,就是為了讓你長大以后去大街上擺地攤兒,就是為了讓你普林斯頓碩士畢業二十二歲早婚,娶一個家世能力樣樣不行的女孩子?!周衍東,你太不識好歹了!”
周衍東面無表情看著母親,點了點頭:“對,您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吧。”
尹嵐再也控制不住,抬手就是一掌。
她扇得重,周衍東臉上瞬間留下紅印。
看見兒子臉上的紅印,尹嵐心疼歸心疼,還是接著罵:“你想得美!你是我和你爸的獨子,你爸年紀大了,以后家業不給你,還能給誰?結婚這事兒想都別想!戶口也不可能讓你遷出來,除非——”
樓道中一扇房門打開,有人走出來,好奇地看向他們,尹嵐收住話,閉上嘴,等這人走進電梯,電梯門關上開始下降,她才將目光挪回兒子臉上。
“除非我死。”
她壓低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最后那個字,簡直說得咬牙切齒。
母親這個反應,周衍東早已料到。他就沒盼著母親接受程溪,同意他倆的婚姻。只不過程溪懷了孕,又要流產,事已至此,結婚是必定的,他只是通知母親一聲。
至于戶口,周衍東心里想了法子,應該不是難事。
“您別這么偏激成么?死啊死的掛嘴邊兒,哪有這么咒自己的!”周衍東看著母親嘆氣。
尹嵐冷哼:“咒我的還不是你這逆子?周衍東我告訴你,你跟那個叫程——程什么玩意?程溪是吧?你跟程溪這門婚事,我死也不會同意,相信你爸爸也是這個態度。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周衍東撓撓頭,假意妥協,做出一副心虛樣,笑起來:“不同意就不同意,您別老拿死來威脅人,一把年紀了,說這個多晦氣。”
尹嵐:“嫌我晦氣?我還嫌你打算跟她結婚這事兒晦氣呢!”
周衍東:“哎不是,媽,您能不能講點兒道理?我是那個意思么?您要這么討厭她,你倆別見面了,走,我送您回酒店。”
他拉著母親要走,被母親抬手甩開。
“來都來了,哪有半路回去的道理,見一見也沒什么。”尹嵐皮笑肉不笑說道。
周衍東小聲勸道:“等會兒見著了,您別仗著自己是我媽,又是長輩,就欺負人家。”
尹嵐白他一眼:“瞧你這話說的!我欺負人小姑娘干嘛!你倆遲早要分,我犯不著跟她計較。”
周衍東開門進屋,客廳沒人,他往樓上看去,臥室門關著。
“您先坐,我上去跟她說。”
周衍東剛邁開腳步,被母親叫住。
“媽媽大老遠過來,也不給我倒杯水啊?”
“倒,倒,我這就去倒。”周衍東心想,還說不跟人家小姑娘計較,進屋就開始使喚他,不就是怕他有了媳婦忘了娘?
給母親泡了杯熱茶,周衍東才上樓找程溪。
程溪在臥室里躺著,后背沖著門,聽見動靜也沒轉過身看他。
周衍東走過去,在床邊坐下,見她閉著眼,輕聲問:“睡了?”
程溪沒睜眼,有氣無力開口:“沒。”
周衍東摸摸她額頭:“不舒服?”
程溪:“還好。”
周衍東:“好什么好?自己照照鏡子,小臉煞白!”
程溪終于睜眼,抓著他的手,蹙緊眉頭。
“我害怕……”
周衍東俯身,貼著她微涼的臉頰:“怕什么?”
程溪:“手術……我怕疼……”
周衍東:“做無痛的,不會疼。”
程溪:“可我還是怕,想到就——”
“那就別想。”他親了親她腦門兒,“越想越怕,純屬自己嚇自己,聽話,不許胡思亂想。做完手術請個病假,你們領導要是不批,就離職,在家好好養身體,其他別擔心,我養得起你。等弄好網店,來錢更快,后年怎么著都能攢出首付,到時候房子寫你名兒,只寫你的。”
程溪彎起蒼白的唇,眼含笑意:“當真?”
周衍東屈著手指刮了刮她鼻梁:“什么時候騙過你?快起來,下樓見見我媽。”
程溪噌地起身,瞪大眼睛:“啊?誰?!”
周衍東摸摸鼻子,笑里幾分尷尬:“我媽,嗯,沒跟我打招呼,突然自個兒從京州跑過來了。你下去打個招呼。”
程溪快步走到衣柜前,來回扒拉里面掛著的衣服,挑來挑去,不知道換身什么衣服才合適。
周衍東隨手拿出一條中規中矩的長袖長裙。
“穿這個吧,睡衣太散漫,休閑裝太幼稚,職業裝太正式,這個剛剛好。”
程溪覺得是不錯,換上裙子,耳邊聽他嘮叨。
周衍東噗嗤樂了:“她又不是市井潑婦,哪能動不動打人?”
程溪又問:“懷孕的事——”
周衍東:“放心,沒跟她說。”
他手搭在程溪手上,替她按下門把,打開門,摟著她出去。
下樓時,兩人低頭看向客廳,只見尹嵐抱著胳膊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
走到樓梯口,周衍東說道:“媽,這是程溪。”
程溪恭恭敬敬笑著打招呼:“阿姨您好。”
尹嵐這才抬頭,板著臉看向他倆,目光落在程溪臉上。
“你懷孕了?”
程溪扭頭沖周衍東瞪眼,無聲質疑:不是沒跟你媽說嗎?
周衍東嚇得一激靈,隨即看見茶幾上程溪那本病例,深吸一口氣。
化驗單倒是扔了,病例卻給忘了。
他轉過臉去,閉著眼抬手拍上自己腦門兒,長長嘆息。
第20章 能讓我心動的,只有她。……
周衍東上去叫人的時候, 尹嵐在客廳靜靜等著,目光很快發現茶幾上那本病例。
平日里,她并不是一個愛窺探隱私的人,但今天不同, 這個病例的主人不同, 病例姓名欄旁“程溪”兩個字, 使她無法控制自己將注意力轉移。
這是一本今天才開的新病例,尹嵐翻開便看到了醫生的診斷結果, 整個人瞬間僵住,咬緊牙, 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這種感受感染了后來從樓上下來的兩個年輕人。
面對母親的質問,周衍東沒法編造任何借口, 畢竟病歷上白紙黑字寫著“懷孕”,他總不可能說是醫生誤診吧?
程溪更是難堪。自古以來,因未婚先孕承受更多惡意和羞辱的, 從來都是女人。她在尹嵐犀利的目光中看到了嘲諷,輕蔑, 不屑。這些出自于尹嵐的負面評判, 讓她對自己產生了強烈的厭棄和羞恥感。
如果尹嵐只是個陌生女人,那么無論她怎樣看待程溪, 程溪也不至于如此難受。可偏偏, 她是周衍東的母親, 是她未來的婆婆。
第一次見婆婆, 就給婆婆留下這種印象,程溪羞愧窘迫得幾乎無法呼吸,雙手交握,一只手背被另一只手摳破了皮也沒察覺。
周衍東打破了這充斥著各種復雜情緒的沉默:“媽, 您行行好,把戶口本兒給我吧。”
尹嵐沒有直接拒絕,也沒同意,而是問:“你們決定結婚,生下孩子?”
程溪搖了搖頭,正要開口,被周衍東搶先。
“是,我們打算生下孩子。”他堅定地看著母親。
程溪錯愕,不明白這是什么用意。
出乎兩人意料,聽到周衍東的回答,尹嵐既沒有勃然大怒,也沒有強烈反對。
她只是默默看了這對目前情比金堅、有情飲水飽的年輕男女一小會兒,最終眼神落在周衍東臉上,淡聲說道:“單獨聊聊。”
周衍東扭頭看著程溪,讓她先上樓。
程溪沖他點點頭,又對尹嵐禮貌說道:“阿姨,我先上去了。”
尹嵐看著她,不作聲,輕輕點頭。
等樓梯上的背影消失,樓上傳來關門聲,尹嵐才繼續開口:“能告訴媽媽,你和程溪相識、相知、相愛的過程嗎?”
周衍東低頭看地板:“嗐,您知道這些干嘛。”
尹嵐:“不了解清楚這些,就沒法判斷這段感情對你們各自的長期發展是否有利,沒法判斷你們到底是否真的適合對方,更沒法判斷這個姑娘值不值得你這樣豁出去疼愛和守護。”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周衍東并不信任母親的判斷。
“媽,您嫁給我爸這么些年,你倆婚姻幸福嗎?您把日子過明白了嗎?您嫁給我爸之前,沒談過戀愛,你倆完全是商業聯姻,您活了大半輩子,人生中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聽我爸的,您不覺得您早就失去自我了嗎?您真的認為您的判斷準確嗎?您真的相信,您會毫無偏見地評判程溪,以及我和她的這段感情嗎?”
鏗鏘有力說完這番話,周衍東目不轉睛看著母親,神色坦坦蕩蕩。
他知道,這番話太過尖刻,也太大逆不道了,可他不認為在這種時候,戳破一些真相是錯誤的。
母親從沒意識到,又或者早已意識到,只是從不愿意承認,婚姻于她而言是個牢籠。
她在牢籠里扮演著丈夫希望她扮演的角色。
她的丈夫希望她扮演什么角色呢?扮賢妻,扮良母,扮得力的內助,扮孝順的兒媳……唯獨不許她扮真實的她自己。
她步入婚姻時還很年輕,也是二十二歲。嫁給那個長她八歲的男人那天,她預料到往后長達二十多年的漫長歲月里,自己過著怎樣的日子嗎?
尹嵐許久都沒作聲。她低下頭,垂眸眼觀鼻鼻觀心,再抬起頭時,映入兒子眼簾的,是一雙發紅泛淚的眼睛。
“我知道,咱們這個家里,你誰都瞧不起。”她看著這個自己奉獻了最美好的青春年華養育出的兒子,心里越發酸楚,“瞧不起我,瞧不起你爸,瞧不起周家尹家所有人。”
她笑了笑,眨眼之間淚珠滾落:“你爸爸縱使有千般缺點萬般不是,可沒有他,就沒有后來東山再起的尹家。是,我承認,嫁給他并非因為愛情,結婚后我也沒有對他多么深愛,可我對他,永遠都有感激。當年他明明可以跟別人聯姻,明明有大把名門閨秀供他選擇,他卻選了我做新娘,選了剛剛破產的我父親做岳父。
“后來我問他,為什么是我?他很坦誠,說因為我是這些千金里,看起來最乖巧最聽話的,說他不需要妻子家族給他多少勢力,他自己有的是實力,他只需要一個完全順從他意,唯他獨尊的枕邊人。他這人就是這樣,壞也壞得磊落坦蕩。”
母親頭一次對自己如此袒露心扉,周衍東深受觸動,見她哭成這樣,他心里也不好受,神色少了許多強硬,遞去紙巾:“姥爺破產,是姥爺的問題,尹家落敗,是尹家的劫數,這些又不是您引起的,您沒必要為了所謂的家族榮光犧牲奉獻自己。”
尹嵐搖頭:“可我是爸爸唯一的女兒。”
周衍東不解:“那又怎么樣?你有自己的人生,有追尋自己幸福的權力!”
尹嵐望著兒子,忽然笑了:“像你一樣嗎?說走就走,說跟誰結婚就跟誰結婚?”
周衍東:“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更不以此為恥。”
尹嵐別過臉看向別處,嘆息。
“我們這代人,和你們這代人,大不相同。或許這就是我們老一輩的局限性吧,你們覺得我們可笑可悲,我們做了我們認為正確的事。如果不這樣做,我們是無法心安理得生活的。”
她轉回臉來,沖兒子笑了笑:“你怎么看我都行,無論如何,我都是你媽媽,你還能不認我不成?別說我了,說說你和程溪。”
周衍東想,既然母親今天能對自己毫無保留說這些,自己也沒必要隱瞞什么。
他和程溪的相識相知相愛過程太簡單,短短幾句話就說完,以至于母親有些難以置信,揚眉睜大眼睛看著他問:“這樣就在一起了?”
周衍東點點頭。
尹嵐思索片刻,想不通:“我們一直把你保護得很好,媒體從沒曝光過你,她不太可能知道你真實身份。第一次見時你窮成那樣,也不可能是因為錢跟你在一起……顏值的威力這么強嗎?”
周衍東原本心情跌落谷底,聽到這話,不禁樂出聲。
“別說,您還真別說,她還就看上我這張臉了。不過程溪有一點很厲害,直覺挺準,一眼看出我適合做生意。”
“你長得就是一副聰明樣!”
“長得好看是隨您,聰明也是隨您。媽,我一直覺得,這么些年您要是不當家庭主婦,事業上肯定成就非凡。”
“說出來又得讓你笑話,你媽我沒什么事業心,守著你跟你爸安穩過日子,就心滿意足了。”
“那以后多個孫子或者孫女,您不得高興壞了?為了孫子孫女,您也得早點兒幫我把戶口本兒弄出來,我和程溪才能盡早結婚。”
提到戶口本兒和結婚,尹嵐臉上笑意消散,又陷入沉默。
周衍東沒打算讓程溪生下孩子,在他看來,就算結了婚,目前要孩子也是個錯誤的決定,這么做只不過想哄母親同意他們結婚。
見母親沒有立馬否決,而是沉默,周衍東知道她已經動搖了。
“媽,我得跟您再說一遍:這次,我是不會對我爸妥協的。”周衍東語氣強硬又堅決。
尹嵐看著他,愁眉不展,一口接一口嘆氣。
“唉……你這孩子……怎么就這么犟!隨我的都好,偏偏這犟脾氣隨了你爸!你們爺倆沒一個省心的!”
“您既然知道我倆犟,就該明白,我倆誰也不可能低頭,所以我不可能再做我爸的乖兒子。我決定的事兒,九頭牛也拉不回,跟程溪結婚也是。”
見他如此堅決,尹嵐無可奈何搖了搖頭:“我最后問一遍,結婚這事兒,你想清楚了?”
周衍東:“想得很清楚。”
尹嵐:“你老實跟媽說,是不是因為她懷了孩子,你才迫不得已打算結婚?”
周衍東:“是,也不全是,原因很多,也很復雜,可我想清楚了一點——這輩子目前為止,能讓我心動的姑娘,只有程溪,既然已經有了孩子,我倆現在也有感情,結婚又何妨?”
尹嵐:“傻小子,孩子其實可以——可以……”
她壓低聲音,正要說出后面半句,被周衍東打斷。
“我知道您想說什么。您有沒有想過,她以后會被嫌棄,被羞辱?未婚先孕,我和她都有責任,不是她一個人的錯。”
尹嵐:“這事兒她不說,你不說,我不說,不就得了?我是覺得真沒必要因為愧疚就用結婚把自己拴住!”
周衍東:“我愧疚不愧疚,重要嗎?孩子已經有了,打或者不打,程溪受到的負面影響都是最大。”
尹嵐長長嘆氣:“你啊,從小到大,大家都夸你正,相貌周正,為人正直,媽知道,正直是對的,可有時候也不能太實誠啊!”
周衍東抬手一揮,語氣不耐:“行了,媽,甭管您同不同意,這個婚,我和程溪必須結。”
尹嵐默默看著兒子,心知這關頭無論說什么,他都不肯聽。
這個婚,她是不會讓他們結成的,眼下只能先把他哄住,其他往后再說。
沉默良久,尹嵐妥協似的長嘆一聲,仰頭看向樓上臥室緊閉的門。
“媽跟她聊聊,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