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配不上他。
周衍東心里很清楚, 這個環境早晚繞不過,所以并沒有阻攔母親,只是再次鄭重其事叮囑道:“您別為難她。”
尹嵐揮了揮手:“知道,這話說多少遍了, 年紀輕輕怎么跟個老頭子似的, 這么啰嗦!”
周衍東笑笑:“這不是怕您太過分, 讓她難做嘛。”
尹嵐冷哼一聲,抱著胳膊取笑他:“瞧瞧你這跌份的樣兒!還沒領到證呢, 就把娘給忘了。”
周衍東平日一本正經,在母親面前偶爾也會耍貧嘴, 嬉皮笑臉討巧:“我倆加起來歲數也沒您大,您別跟我倆一般見識。”
尹嵐抬手作勢要打:“誒你這小兔崽子, 罵誰老呢!”
沉重氣氛緩解不少,周衍東飛快閃身躲開,放肆笑道:“您快上去吧, 我猜她在里邊兒都等急了。”
尹嵐迅速調整情緒,收起與兒子那副玩笑面孔, 板著臉往樓上走。
到了臥室門口, 她輕輕叩了三下門。
門很快打開,程溪站在里面怯怯地看著她, 小聲打招呼:“阿姨……”
尹嵐點了點頭, 往里走, 順手將門關上。
程溪趕忙將梳妝臺前的椅子挪過來。
“房間小, 就沒買沙發,阿姨您將就坐一下。”
尹嵐低頭看了看椅子,淡笑:“不用了,站著說也一樣。”
程溪點頭, 在她旁邊乖巧站著。
見這姑娘神態傻愣愣的,尹嵐對她少了幾分敵意,態度也不似剛進來時那么冷硬。
“你們相識相戀的過程,東子都跟我說了。”
程溪紅著臉低下頭:“這事兒說起來,怪不好意思的……”
尹嵐笑了笑,反倒寬慰起她來:“沒什么不好意思的,年輕人嘛,沖動也正常,誰沒年輕過?”
程溪面色更紅。
尹嵐仔細觀察著她,心里想,看面相,應該是個老實的,說話也規規矩矩,氣質窮酸是窮酸,倒也不像是貪得無厭的狐媚子。
“東子鐵了心要留下這個孩子,你呢?”尹嵐問。
程溪一時不知該怎么回答。
在這之前,周衍東明明是鐵了心不要孩子,寧愿讓她打掉,然后跟她結婚,也不肯現在生下孩子。
程溪搞不懂,這人怎么說變就變,一會兒一個主意?
“我……我……”程溪半天憋不出一句話。
尹嵐見她是個老實的,不忍欺負,柔聲問道:“你是不是都聽他的?”
程溪重重點一下頭:“嗯,他很聰明,很厲害,做什么都能成功,所以基本上他說什么我做什么。”
尹嵐沉默片刻,嘆了口氣:“你們倆啊,性子倒還真是合,他剛你柔,他死犟你聽勸。”
程溪聽不出這話是褒是貶,不敢輕易搭腔,看著她沒作聲。
尹嵐又問:“所以,這孩子你也要定了?”
程溪自己沒主意,也不知道周衍東打的什么主意,不過既然他現在堅決要這孩子,她便順著應下。
“我都聽他的。”程溪低頭,盯著自己交握的雙手。
尹嵐輕輕點了點頭,露出一絲無奈笑容。
“行吧,既然你倆都鐵了心要孩子,鐵了心結婚,旁人攔是攔不住的,阿姨成全你們。”活了大半輩子,尹嵐懂進退,也深知感情這種事,越拆散,越拆不散,只能找機會暗中行動。
坦白講,她其實對程溪印象挺好的。聽宋言說,這孩子家里窮,若是早些年遇見,程溪和兒子并無關系,她一定會資助這個乖巧的姑娘念書深造。
然而眼下這種情形,自己就算對她再有好感,也不可能在兒子的婚姻大事上真正退讓一步。
程溪完全沒想到,尹嵐竟然答應得如此輕易,爽快。
她驚訝地看著面前這位長輩,半張著嘴,不敢相信:“您這就——同意了?”
尹嵐搖著頭笑道:“不同意能怎么著?你們都這么大了,東子又是個極有主見的,總不能把他綁回家關起來吧?”
那倒也是,程溪心里想,垂眸眨了眨眼。
“說說你吧,你是哪里人?”尹嵐問。
程溪:“我家在黔州一個小縣城里。”
尹嵐點點頭,心想,小地方來的姑娘,確實窮酸氣重了些。想歸想,面上卻沒有露出半分嫌棄。
“家里父母做什么的?”
“以前我爸媽都種地,這幾年開了個小賣部,平時就爸爸種地,媽媽看店。”
“還有其他兄弟姐妹沒有?”
“有個弟弟。”
“這些情況,東子都知道吧?”
程溪陷入沉默,鼓起勇氣直視她的目光,搖了搖頭。
尹嵐眉心緊皺:“你沒跟他說過?”
程溪咬著唇,過了片刻小聲答道:“我們都沒怎么細問對方家庭……”
尹嵐站在梳妝臺旁,不禁抬手狠狠拍了拍桌面。
“你們簡直是——簡直是胡鬧!拿婚姻當兒戲!互相不知道對方家里情況,怎么還能柔情蜜意談起戀愛?”
并不是所有年輕人都這樣。
尹嵐既震驚又困惑,低頭沉默好一陣兒,才又看向程溪,問:“他也完全沒跟你說過家里什么情況?”
程溪:“倒是說過一點,但沒細說。他不細說,我就不問,畢竟我不想細說的時候,他也沒逼我告訴他。”
尹嵐:“他是怎么說的?”
程溪回想起周衍東那些話,縮了縮脖子,不敢轉述出來。
見她欲言又止,尹嵐心知這是有顧慮,勸道:“你大膽說出來就是了,哪怕他在你面前把我和他爸貶得一文不值,我也不會跟他計較。”
程溪仍是沒膽子開口。
尹嵐不耐煩催道:“你只管說,他要是敢怪罪你,我第一個抽他。”
看來是躲不過了,程溪悄聲嘆息,頭埋得很低,聲音又細又小:“他說……說他爸爸是控制狂,說您是、是傀儡……”
最后倆字兒尹嵐沒聽清。
“說我是什么?”
“傀儡……”
尹嵐深吸一口氣,冷笑:“就知道這小子嘴里沒好話!”
程溪緊忙勸道:“他這人嘴毒,您別跟他一般見識。”
尹嵐:“只跟你說了這些,沒別的了?”
程溪坦誠看著她,搖了搖頭。
沉思許久,尹嵐面色中的猶豫,在某一個退去,下定決心似的,抬眼看向程溪。
“知道盛科嗎?”她問。
程溪點頭:“知道,您說的是那家很有名的房地產公司吧?”
尹嵐目不轉睛看著她,放慢語速:“那你知道盛科董事長周慶顯嗎?”
程溪點頭:“嗯,經常在新聞上看到。”
尹嵐:“那你知道周顯慶和周衍東什么關系嗎?”
程溪搖頭,忽地愣住,驚得張開嘴:“他倆不會是親戚吧?”
尹嵐發現這姑娘蠢得可愛,笑著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周顯慶是他爸爸。”
程溪猛然瞪大眼睛,難以置信:“什么?!周衍東是、是盛科董事長周顯慶的兒子?”
尹嵐:“沒錯。”
程溪:“親生的嗎?”
尹嵐:“你說呢?”
程溪在震驚中回不過神,哪還有什么話說,直勾勾盯著尹嵐,半張著嘴好一陣兒發不出聲。
“知道了東子的真實身份,我想,就算我阻攔你倆結婚,你也會理解的吧?”尹嵐問道。
程溪仍是說不出半個字。
尹嵐自顧自繼續說道:“好在我這人還算通情達理,你倆既然心意已決,我就不做無用功了。”
她轉身往外走,程溪終于顫著聲開口:“阿姨,您不會覺得……覺得我配不上周衍東嗎?”
尹嵐回頭看著這姑娘,直言不諱:“當然會,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你知道自己配不上他,現在愿意放棄跟他結婚嗎?他這么聰明,難不成會不知道你倆之間的差距?我想,你們都不會放棄的,對吧?”
程溪掐著被汗水濡濕的手心,沉默半晌,深深呼吸,鼓起勇氣直視尹嵐的目光。
“阿姨,我愛上周衍東時,不知道他有這么厲害的父親,這么強大的背景。我愛他的原因很俗,因為他太好看,太有氣質,太不一般了,那會兒我還以為——”
說到這,程溪頓了頓,自己都覺得可笑。
“還以為他是男模,就、就那種特殊行業從業者,您懂的……我愛他,從來不是因為他的身份,背景,地位……”
又沉默了幾秒,程溪問:“其實他也不是什么大專生吧?”
尹嵐挑起雙眉:“他跟你說自己是大專生?”
程溪:“他說自己是普普通通的大專生。”
如今回想起來,他的氣質,氣場,思想,談吐,絕不可能只有這個學歷。
尹嵐又氣又好笑:“糊弄你呢這是!東子畢業于普林斯頓大學,計算機科學碩士生。”
程溪心里說不上來什么感覺,不太舒服,又覺得自己這樣不對,畢竟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如此優秀,應該高興才對。
可她就是高興不起來。
尹嵐走出臥室,回到樓下客廳,控制住訓斥兒子的沖動,強裝冷靜,笑道:“跟她談好了,小姑娘挺不錯的。”
周衍東咧嘴:“是吧?特單純一人兒。”
尹嵐:“幫你拿戶口本可以,不過你得跟我回去一趟。”
周衍東臉一沉:“我回去?干嘛啊,回去讓我爸再踢我一頓?”
上次離家前他可沒少挨踢。
尹嵐嘆了口氣:“回去給你爸磕個頭,算是對父子情分做個了結。我也看明白了,你倆誰都不肯讓步,你倆不讓步,我夾在中間多難做?
“拿戶口本這事兒,說得輕巧,要是不告訴你爸,那就叫偷,我尹嵐做不出偷東西的事兒!而且,偷完戶口本,你遷出去了,后面你爸找我算賬,我擔不起!
“所以,你跟我回去,親口告訴你爸你要遷出去,然后給他磕個頭。以我對你爸的了解,他會同意的。”
周衍東默不作聲思忖著,覺得母親這番話不無道理。
良久,他點了點頭,應道:“行,我跟您回去。”
第22章 乖乖等我。
尹嵐暗自松一口氣。
只要兒子這次能跟她回去, 她就有把握讓他們結不成這個婚。
怕兒子起疑心,她舒展眉頭,露出慈祥笑容。
“剛才跟程溪聊了聊,我覺得她是個好姑娘。甭管你倆開始得多離譜, 可你倆都是靠譜的人, 兩個靠譜的人湊一塊兒過日子, 就沒有過不好的道理。你既然有自信不靠家里也能白手起家,媽媽選擇相信你。”
這番話說到了周衍東心坎兒上, 他很高興母親能這樣開明,想起往日母親如何照顧自己, 自己如何叛逆,心里難免升起一絲愧疚:“媽, 我跟程溪,一定不會讓您失望。”
“媽媽當然知道。”尹嵐欣慰笑道,拍拍兒子肩膀, “行了,照顧好程溪, 也照顧好自己, 媽累了,回酒店休息休息。”
周衍東聽得不是滋味兒。現在住的這套公寓雖然比之前那七平米單間好多了, 還是上下層, 可面積仍然小得可憐, 連一間多余的客房都沒有, 母親來了,也沒法給她提供休息的地方。
他暗自發誓,一定要盡快賺到大錢,買一套屬于他和程溪的大房子。
賺錢的欲望越大, 不想留下那個孩子的想法也就越堅定。
眼下這種情形,有了孩子,必然會分散他的時間精力,阻礙事業進程。
周衍東將母親送到樓下,上出租車之前,母親沖他揮了揮手,讓他趕緊回去陪陪程溪,還囑咐他千萬別跟程溪吵架,孕婦可是氣不得的。
回到公寓,周衍東立即上樓找程溪。
推開臥室門,他看見程溪正坐在梳妝臺前,盯著鏡子發呆。
“想什么呢?”周衍東手掌伸向程溪頭發,被她側身躲開。
程溪沒作聲,也沒回頭看他。
“我媽跟你聊什么了?”他下巴往她頸窩里湊,又被她躲開。
程溪直接起身,垂眸看著深棕色桌面。
“沒聊什么,就說了些關于你真實身份的事,”她抬起眼皮,看向周衍東,“盛科周公子。”
最后五個字,一字一句,緩慢而清晰。
早已料到會這樣,周衍東有心理準備,聽到這話并不難受,腆著臉笑著又湊過去:“剛開始你還把我當鴨呢,我覺得這樣挺好玩兒,就沒跟你解釋。”
程溪冷笑:“好玩兒么?后來咱倆在一起了,怎么也不解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防著我!”
周衍東指天發誓:“絕沒有那個意思!”
程溪:“那你什么意思?”
周衍東:“其實想過跟你坦白的,想想又覺著還是算了,萬一你不信,還得費勁自證,你要是信了,又怕你自卑,難受,沒事兒找事兒跟我作鬧。”
程溪氣得發笑:“在你心里,我就是這種人?”
周衍東攤手:“別這么說成么?你是很純粹的人,咱倆的感情也很純粹,我只是希望咱們都保持這份純粹。”
溪:“你隱瞞到現在,你覺得自己純粹嗎?你對得起咱倆這份純粹的感情嗎?”
周衍東:“對,我心機重,城府深,不純粹,可我想保持這份純粹的感情,有錯嗎?”
程溪哭著沖他喊:“有錯!大錯特錯!”
周衍東脾氣也被激出來了,正想大聲為自己辯解,腦海中冒出母親離開前的叮囑,強壓著怒火,半空中的掌心往下按:“別喊,別激動,當心傷著孩子。”
程溪仰頭冷笑一下,凄楚看著他:“這會兒又怕傷著孩子了?不是不要這個孩子嗎,剛才為什么跟你媽媽說要生下來?一會兒一變的,都不知道你想干嘛!”
周衍東耐著性子解釋:“我要是不說咱倆要這孩子,婚都結不了你知道么?”
程溪愣了愣,仔細回想他這話,明白他的用意了,又問:“你怎么知道留下孩子能讓你媽媽同意結婚?”
周衍東苦笑:“她這不是同意了么?人吶,歲數大了,心腸可比年輕時硬,尤其是對待孫子孫女,要不怎么有‘隔輩親’這一說?不過我爸估計是個例外,他這人,從來都鐵石心腸。”
程溪抬手抹去臉上的淚,楚楚可憐看著他:“那你爸爸能同意咱倆結婚嗎?”
周衍東原本不想讓她參與自己家里這些破事兒,可轉念一想,他們總歸會成為夫妻,有些事兒再瞞著她,到時候她又得生氣,跟自己鬧,周衍東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我得跟我媽回去一趟。”他握住程溪的手。
程溪:“回京州嗎?”
周衍東點頭:“嗯,別害怕,很快就回來。我得回去把戶口從家里遷出來,以后能在廣城落戶了,就從京州再遷過來。”
程溪:“你打算落戶廣城?別的地方就算了,你可是京州人!多少人等著盼著京州戶口呢,你真不要了?”
周衍東默默低頭,過了會兒抬眼看她,坦白道:“說實話,其實我挺舍不得京州的,畢竟那是我成長的地方,我家祖祖輩輩都在那兒生活,要說心里沒一點兒難過、不舍,不可能的。可我也是真受不了我爸!
“程溪,你沒見過他,不知道他有多強硬多固執,不知道他的可怕之處!我權衡過,與其留在京州處處受他制衡,倒不如來廣城放手一搏,京州看似什么都有,卻沒有自由,就算我在廣城沒根基沒幫扶,可至少,我還有自由。
“自由才是最可貴的,不是么?”
認真聽完這番話,程溪望著他的英俊面龐,低頭看看自己,手輕撫著小腹。
“那這個孩子……到底要還是不要?”
“不要。”周衍東緊緊握住她另一只手,斬釘截鐵說道,“給我五年時間,就五年,我一定能在廣城給你買別墅,一次性付全款。我不要我的孩子生下來住出租屋,不是不想,而是不要,我有我的堅守,我的底線。我自己住這個小破公寓都憋屈死,絕對不可能讓我孩子住!”
關于這一點,程溪始終無法理解:“我看你每天忙忙碌碌樂樂呵呵的,很開心啊,原來你都是裝的嗎?”
周衍東:“開心,是因為身邊有你陪著,你讓我覺得日子有奔頭。對,我周衍東不是什么純粹的人,起初確實也沒打算跟你結婚,可我讓你懷孕了,我沒法說服自己留下這個孩子,也沒法避免打掉孩子帶給你的傷害,這份責任我必須承擔。
“我媽問過我,是不是因為愧疚才娶你,我告訴她,這不重要。程溪,現在我也得告訴你,我會娶你,不單單因為愛,也不單單因為愧疚,這兩樣原因都有,懷孕這事讓我不得不選擇跟你結婚,因為我不是那種沒良心沒擔當的男人。”
程溪沉默著聽完,淚眼亮晶晶,望著他,一眨眼便落下淚珠。
“我說過,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特別正。相貌周正,氣質也正……周衍東,我沒有看錯男人,更沒有選錯男人,對不對?”她哽咽著問。
周衍東摟她入懷:“當然!乖乖在這兒等我,聽到沒有?”
程溪乖巧點頭。
周衍東吻了吻她側臉,柔聲開口:“等咱們結婚了,住進大房子,再要孩子也不遲。我說五年就五年,只會提前不會推后,到時候咱們也才二十七,年輕著呢,想生幾個生幾個。”
程溪破涕為笑:“你當我是母豬呀!”
周衍東輕輕捏她鼻梁,調侃:“每天吃那么多,還不是豬?小豬,可愛的小豬豬。”說著,忍不住又親她一口。
程溪仰臉看著他,心懷愧疚:“其實我怪你對我隱瞞真實身份挺沒道理的,因為我也沒跟你說我家里到底什么情況。既然咱倆決定結婚,那我把丑話說在前頭,我家跟你家簡直天差地別,根本沒法比!就算你跟家里劃清界限,你現在靠自己每個月賺到的錢,也比我家全家人——包括我在內,賺的要多得多……而且……”
她停下來,長長嘆息一聲。
周衍東:“嗯?”
程溪苦著臉:“而且除了經濟,其他方面我也比你差遠了!真沒想到,你居然是普林斯頓畢業的!你讓我很有學歷危機好嗎!”
周衍東樂了,心情松快不少,揉著她濕漉漉的臉龐,溫柔哄道:“我就是再厲害,還不是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不對,你不愛穿裙子,還不是拜倒在你休閑褲下?程溪,我現在心里舒坦多了。”
程溪:“因為咱倆把話說開了?”
周衍東:“有這個原因,不過更重要的是,我覺著我的心,安定下來了。記得剛知道我沒談過戀愛時,你很懷疑,很驚訝,可我真沒騙你,遇見你之前,我跟女人相處,就像塊兒木頭似的,對她們沒興趣,也不想有興趣。
“跟你在一起后,我只想簡單談個戀愛,畢竟這段感情開始得太草率,咱倆之間有很多差異——我剖心置腹實話實說,你別生氣行么?”他求生欲極強地問道。
程溪目光溫柔,點點頭,示意他繼續。
周衍東:“雖然當時一切看上去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可我心里總是隱隱覺得不舒服,又說不清到底哪里不舒服,為什么不舒服。剛才,就在剛才,我才突然想明白,之前隱藏得很深的不舒服,是因為一個矛盾之處。
“我曾經是個對愛情毫無興趣和期待的人,好不容易遇上讓自己心動的女人,卻不打算跟她結婚,我總覺得自己該娶別的女人。我的潛意識知道,跟你分開以后,更難對別的女人心動了,既然如此,又怎么跟別人結婚?可我的表意識卻不斷說服自己不能娶你,表意識潛意識無法統一,這種矛盾,是痛苦的根源。
“直到我下定決心要娶你,我忽然感覺,矛盾和痛苦,自然而然就消失了。程溪,我必須娶你,只能娶你,否則這輩子,我都無法安心,無法幸福!
“我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可這一刻,我真的很想哭。我要有自己的家了,一個溫馨,幸福,充滿希望的家,一個能讓我自由的家。離開我爸以后我才知道,其實我渴望自由,已經渴望很多年了。”
程溪踮起腳尖,親了親他泛紅的眼眶,抬起手背,將中指上的戒指,換到了無名指上。
“怎么辦啊周衍東,我忍不住想向全世界宣告,我是周太太了……可是我們都還沒領證……”
她嘆氣,又將無名指上的戒指摘下來,打算塞回中指。
周衍東奪過戒指,給她重新戴進無名指上,接著把自己中指上的戒指取下來,也戴進了無名指,薄唇湊到她耳邊,柔聲笑道:“你現在就是。”
程溪心里暖成一灘溫泉,撫著他鬢邊的發,高興又擔憂。
“萬一你爸爸不同意你把戶口遷出來,也不同意你跟我結婚怎么辦?”
第23章 不回來了嗎?
第二天一早, 周衍東離開公寓,隨母親出發去機場前,狠狠在程溪臉上印下一個吻。
“有事兒給我打電話,著急就先聯系印磊, 千萬別一個人頂著, 知道嗎?”周衍東囑咐。
程溪點了點頭, 聽見他手機在兜里震,推開他, 催道:“趕緊走吧,別讓阿姨等急了。”
周衍東還是不放心:“要不先請假吧, 這陣子別上班了。”
程溪立馬否決:“這怎么行?哎呀你別啰嗦啦,我是去做文職, 又不是干體力活,成天在工位上坐著,能出什么事兒?”
周衍東只得由她, 依依不舍進了電梯。
去機場的出租車已經在樓下等了十分鐘,尹嵐降下后座車窗, 沖從公寓樓出來的兒子揮了揮手。
途中, 周衍東望著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內心涌起一種難以名狀的感受。
有些期待, 有些茫然, 還有些對于前途未知道路的興奮與恐懼。
這種極復雜的感覺在他心里成了一團無形的情緒, 堵在胸口, 使他并不是那么好受。
上飛機前,周衍東再次給印磊發消息——昨晚已經發過好幾條了,懇請他替自己照顧好程溪。
今早又收到類似消息的印磊打電話過來調侃他:“大老爺們兒羅里吧嗦的,是打算一去不回了?”
周衍東罵道:“滾蛋, 我是這種人么!”
印磊說:“嗐,你要真不回來,程溪我就一直替你照顧著,你要是舍得這么好的姑娘落我手里,也可以不回來。”
這話給周衍東刺激得不輕,明知是玩笑,仍氣得臉色鐵青,沖著那頭低吼:“你他媽敢!”
印磊哈哈大笑,說:“放心吧,哥們兒沒這么下賤。”
周衍東:“這還差不多。”
掛了電話,周衍東與母親并肩走上飛機。
尹嵐扭頭看著他問:“跟誰打電話呢?”
周衍東:“印磊,記得么?”
尹嵐想了想:“名兒挺熟,好像有印象……哎對了,是不是你那個很早就跟爸媽搬到南方的小學同學?”
周衍東點頭:“是他。”
尹嵐:“我記得他好像來的就是廣城。現在怎么樣了,在家里公司上班?”
周衍東沒把印磊真實情況告訴母親,敷衍地應了一聲,在座位上坐下,閉上眼,一副拒絕溝通的樣子。
直到飛機起飛,周衍東也沒睜眼,尹嵐輕輕碰了碰他胳膊。
“東子,睡著啦?”
周衍東一動不動。
尹嵐撇了撇嘴,哼笑:“得了吧,別裝了。跟媽說說話唄。”
周衍東仍不睜眼,倒是接了腔,拖著懶懶的嗓音開口:“媽,讓我睡會兒成么?”
尹嵐:“媽想聽你說說,以后在廣城有什么打算?”
周衍東:“開網店唄,還能一直擺攤兒啊?”
尹嵐:“錢夠不夠?要不要媽贊助你一些?”
周衍東倏地睜開眼,扭頭看著母親,滿臉期待的樣子,口中卻吐出兩個字:“不用。”
尹嵐差點兒以為他會高高興興找自己要錢,被這么虛晃一槍,氣得擰他胳膊。
“又跟我皮!”
到底是自己兒子,哪舍得真用力擰,她沒使多大力,周衍東自然不疼,仍然嬉皮笑臉:“您的錢還是留著自個兒用吧,當初一分錢都不肯給我,現在就別來做好人了。”
尹嵐皺著眉瞪他:“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當初我不是也想治一治你嗎?現在發現治不了,不就妥協了嗎?”
周衍東沖母親抱拳:“感謝尹嵐女士。”
尹嵐瞥著他,眉頭緊鎖:“你從普林斯頓畢業,就為了以后開網店?”
周衍東冷笑:“您這話說得,我被逼著開網店,不還得歸功于您和我的好父親嗎?”
尹嵐提起一口氣,半天下不來,被他噎得沒話說,好一會兒才長嘆一聲,沉默搖頭。
倒是周衍東又開了口:“逗您呢,我肯定不能開一輩子網店啊,等資金到位了,打算搞搞互聯網,互聯網時代嘛,當然是搞互聯網最賺錢。您啊,勸勸我爸,房地產行業風頭已過——”
尹嵐:“你爸心里都有數。”
周衍東:“嗯,差點兒忘了,全世界——不,全宇宙,我爸最牛逼,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和指點。”
尹嵐“嘖”一聲:“差不多得了,干嘛老諷刺你爸!”
周衍東笑笑,又閉上眼睛。
這回母親沒再找他說話。
飛機落地京州,家里司機來接。司機見到周衍東很高興,笑著打招呼:“少爺,歡迎回家。”
周衍東淡笑頷首,心里不由感慨,以后這里,再也不是家了。
周家豪宅還是老樣子,他的房間也沒有任何變好,就連床上的床單,依然是離家出走前鋪的那張灰色床單。
尹嵐笑呵呵說道:“放心,都是洗過的。先睡一覺吧,瞧你這黑眼圈重得。你爸下午四點才回來,早著呢。”
周衍東點點頭,準備去浴室洗澡,又聽母親問:“餓不餓,想吃什么,我讓廚房做去?”
周衍東笑著把母親往外推:“媽,我都二十二了,餓了會吃渴了會喝困了會睡,您就別磨叨成么!”
他砰地把門關上,從衣柜里拿了套居家服走進浴室。
洗完頭,簡單沖洗一下,周衍東躺進了浴缸。
身體被溫暖的水包裹著,毛孔張開,神經瞬間放松,他舒服地呼了口氣。
已經兩個多月沒泡澡了,再次浸泡在水中,他感覺無比舒適自在。
他仰著頭,望著天花板上的吊燈,心想,這玩意兒價格頂廣城那套公寓三個月房租了。
想到廣城,他又想起程溪,開始暗暗盤算未來的賺錢大計。
不知不覺中,周衍東漸漸睡去,再醒來時,水還是熱的,手已經泡得發白。
浴缸有恒溫設置,周衍東在溫暖的水中小憩了十幾分鐘。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小憩時,父親已經提前回家了。
周慶顯沒說什么,掛斷電話,讓原本準備載他去分公司開會的司機把車往家里開。
見他忽然回來,尹嵐有些驚訝,忙從沙發上起身過來迎人。
“不是說四點才回得來嗎?”尹嵐問。
周慶顯不答,反倒問她:“就你跟他回來?”
尹嵐:“不然還有誰?”
周慶顯冷哼一聲:“還以為他要把那姑娘帶上。”
尹嵐:“人家周一還得上班呢。”
周慶顯抬頭望向樓上,周衍東的房間在三樓。
他往電梯走,被妻子攥住手腕。
“干嘛呀,兒子才回來就要被你興師問罪?就不能讓人家安心睡會兒?”尹嵐埋怨道。
周慶顯停下腳步,又往樓上看去,一言不發。
尹嵐不知他心里怎么想的,低聲問:“你真不打算給兒子一個臺階下?”
周慶顯年過半百,國字臉上已有歲月留下的滄桑痕跡,五官和骨相依然英俊,但氣質比兒子冷硬許多,眉宇間也多了幾分陰沉狠戾。
他板著臉看向妻子:“混小子簡直倒反天罡,老子沒抽他都算好的,還要怎么給他臺階下?”
聽見這話尹嵐就來氣:“你還抽得少了是嗎周慶顯?他離家出走錢,被你打成什么樣兒,自己心里沒數?說咱兒子沒良心,你就有心了?自己親生兒子下死手打!”
尹嵐說著忍不住落淚,攥著拳捶他。
周慶顯心里煩,皺起眉頭:“行了,又沒打死,哭哭啼啼做什么?”
尹嵐:“真打死了,你就高興了!”
周慶顯拉著妻子走進電梯,妻子又拽著他想出來,被他用力拉了回去。
周慶顯解釋。
尹嵐一愣:“去書房干嘛?”
周慶顯:“當然是商量事兒。你還想在客廳大聲密謀啊?”
尹嵐點了點頭:“你有法子了?”
周慶顯冷笑:“對付倆加起來都沒我大的小屁孩兒,費不了什么勁。”
尹嵐:“唉,到時候安排人綁咱兒子時,讓他們下手輕點兒,別傷著他!”
周慶顯扭頭盯著妻子,嘆了口氣。
“嵐嵐,你以前挺聰明的,怎么越活越蠢了?”
尹嵐不服氣:“這叫什么話?我這些年為這個家付出的還少?兒子都說了,我要是出去工作,肯定大有作為!”
周慶顯冷冷哼一聲:“你要是出去工作,咱倆的婚姻不會持續這么久。”
電梯停在五樓,周顯慶與妻子往書房走去,進了書房,關上門,他才看著妻子吩咐道:“你現在就聯系那個程溪,給她買張機票,趕緊飛京州。”
尹嵐愣了愣,不解其意:“讓她來京州干嘛?”
周顯慶走向沙發,坐下:“來京州跟她爹媽聚一聚。”
尹嵐更迷惑了,眉心緊蹙:“之前只說讓她父母來,怎么現在連她也要來?人家懷著孕呢!”
周顯慶點頭:“剛懷上,有什么來不得的?今晚上咱們兩家出去吃頓飯。”
尹嵐:“顯慶,你到底想干嘛?”
周顯慶反問:“你想讓東子跟程溪徹底斷了嗎?”
尹嵐:“當然!”
周顯慶:“那就不能靠硬綁。綁得住人,綁得住心嗎?感情這種事兒,旁人越是勸分,他倆越分不了。只有撒開手,讓他盡情體驗,要不了多久,他就會看透窮人那副刁民嘴臉。再說了,管不了他周衍東,我還管不了程溪?”
周顯慶頓了頓,面上浮起陰冷笑意。
“一個窮鄉僻壤出來的小丫頭,可憐之處在于:被人玩兒死之前,說不定還在替人數錢。”
第24章 為了她放棄遺產。……
丈夫臉上的冷意, 讓尹嵐內心升起一絲擔憂。
相伴多年,她深知枕邊人的毒辣陰狠。如果程溪是個討人厭的姑娘也就罷了,可撇開家庭條件不論,這姑娘還挺招人喜歡的。
“慶顯, 咱們阻攔兒子和程溪結婚就行了, 沒必要對她下死手……”
周慶顯看著妻子, 沉默片刻,揚眉:“誰說我要對她下死手?”
“你剛才那話明明——”尹嵐停下來, 也沉默了一會兒,搖頭嘆息, “我知道,我說什么都不頂用, 可我還是得勸勸你,人家只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犯不著做得太過分。”
周慶顯冷著臉:“我這兒還什么都沒做呢, 你就唱上反調了,尹嵐同志, 你到底站的是個什么立場?再者, 婦人之仁最壞事,收收你那不值錢的同情心!”
尹嵐抱著胳膊沒吱聲。
周慶顯問:“宋言還有沒有再聯系過你?”
她搖搖頭。
周慶顯:“以后只要他聯系你, 你就告訴我。”
尹嵐:“兒子和程溪吹了之后, 估計他也不會再聯系我了, 當初人家也是好心來提醒我。”
周慶顯搖頭冷笑:“好心?你當宋家長子, 是吃糖丸長大的?”
尹嵐梗著脖子瞪他:“本來就是嘛!你跟東子這么一鬧,把咱兒子逼到絕路,圈兒里誰不看笑話?小宋也是見他在路邊擺攤兒怪可憐的,才來跟我提一嘴。”
要說宋言是看周衍東可憐才聯系尹嵐, 周慶顯壓根不信。
見妻子仍然對人性保留天真看法,他嘆了口氣,不再多言,打算私下查查宋言這人。
昨晚沒睡好,今天早起趕飛機,剛才跑著熱水瞇了一小會兒,他現在渾身舒坦,神清氣爽。
隨便擦了擦頭發,沒拿吹風機吹,他便趕緊走出浴室,拿起床頭柜上充滿電的手機給程溪打電話。
那頭占線,過了兩分鐘,他又打過去,仍是占線。
十分鐘后再次打過去,這回通了,程溪接得很快。
“剛跟誰打電話呢?”周衍東問。
程溪:“一個朋友。”
周衍東:“什么朋友?”
程溪:“嗯……哎呀說了你也不認識,大學同學,干嘛刨根問底?”
程溪說謊時,會有些支支吾吾,周衍東聽出點兒不對勁,追問:“大學同學就大學同學唄,怎么問你話還心虛上了?到底跟誰打呢?”
程溪沉默幾秒,小聲說道:“我家里面……”
周衍東:“哦,你爸媽總算記起自己在廣城還有個女兒了?”
程溪語氣不悅:“周衍東,知道他們重男輕女,還拿這事調侃我,你成心讓我難受是吧?”
沒想到自己隨口一說會戳到她傷心處,周衍東趕忙道歉:“哎哎哎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真不是故意的!那什么……他們給你打電話干嘛?”
程溪嘆氣:“也沒干嘛,就是說說家常。”
周衍東:“要是跟他們聊天讓你心煩,以后打過來別接,假裝沒看到。”
程溪:“嗯。”
聽她聲兒有點異常,周衍東問:“我回京州,家里突然就你一個人,孤單了,難過了,怕我撇下你不回廣城了?”
程溪:“才沒有!”
周衍東:“總感覺你不開心。”
程溪:“沒不開心,就是感覺有點累,可能是孕期反應吧……對了,見到你爸爸了嗎?”
周衍東看了眼墻上掛鐘:“他四點才回來,還早著呢。”
程溪:“周日還要處理工作嗎?”
周衍東:“嗯,他工作狂來著。”
程溪:“一把年紀還這么拼,也挺不容易的。周衍東,你爸媽其實都挺好的,對你也好,這次回去,你別跟他們犟,他們說什么你聽著就是了,不認同也別總反駁。”
周衍東最煩別人讓他做孝子,這些話從程溪嘴里出來,更讓他煩躁:“行了打住,你就沒別的話想跟我說?”
程溪聲音帶著笑:“電話里有什么好說的?反正——”
她忽地止住。
周衍東:“反正什么?”
程溪:“反正……反正過不了多久你就回來了嘛!”
這回她又有些支支吾吾,但周衍東沒聽出什么異常。
倆人在電話里膩歪一會兒,程溪說累了,想睡覺,他只能依依不舍掛斷電話,躺床上也打算睡一覺,奈何怎么也睡不著,索性起床下樓。
客廳傳來父母的聲音,周衍東從電梯里出來,看看靠在沙發上喝茶的父親,又看看墻上掛著的歐式時鐘。
見他來了,尹嵐忙招手:“東子醒啦?睡沒睡夠,餓不餓?先過來喝茶!”
周慶顯瞥了兒子一眼,垂眸繼續飲茶。
周衍東雙手揣兜慢悠悠走到父母跟前,吊兒郎當站著,不作聲。
氣氛陷入尷尬,尹嵐揮了揮手:“愣著干嘛?趕緊跟你爸打招呼!”
周衍東帶著淡笑開口:“喲,回來啦?不是四點才到家么?”
語氣跟見老朋友似的。
尹嵐拿眼剜他:“怎么跟你爸說話的!連聲‘爸’也不叫,沒規矩!”
周衍東扭頭看落地窗,隔著巨大的透明玻璃,望向窗外那秋意漸起的美麗花園。
“人都未必肯認我這個兒子,我叫也白搭,”他揚起唇角,轉過臉來看著父親,“是吧,爸?”
周慶顯這才抬起眼皮,板著臉瞧他:“還知道我是你爸啊?”
周衍東:“嗐,你肯認我這個兒子,我就叫您一聲‘爸’唄。不認也成,反正咱倆沒啥父子緣分,強行栓一塊兒屬于互相克,不是您把我克得英年早逝,就是我把您克得半身不遂。”
尹嵐噌地起身指著他罵道:“混賬東西,說的這叫什么話!趕緊閉嘴吧你!”
周慶顯了解妻子,她這么著急罵兒子,一半是真因為這話生氣,一半是怕自己抽兒子,先下嘴罵一罵,省得他下手去打。
周衍東知道這話說得太絕,本以為會激怒父親,又要挨一頓揍,沒想到父親臉上竟找不出半點生氣的痕跡,反倒笑了笑,慈眉善目看著他。
周慶顯仍是笑著看他。
周衍東后退兩步:“我這次回來什么目的,想必我媽早就告訴您了。單遷戶口這事兒,您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給個準話成么?別老沖我笑,您平常習慣板著臉,冷不丁慈祥起來,真挺嚇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在陰陽怪氣呢。”
周慶顯點點頭,收起笑容,神色嚴肅起來。
周衍東長舒一口氣:“哎,這就對味兒了。”
周慶顯:“你媽確實跟我說了你這次回來的主要目的,經過深思熟慮,我同意你做的任何決定。”
周衍東一愣:“啊?”
周慶顯微微側頭,目不轉睛看著兒子。
周衍東驚訝:“這就——同意了?”
周慶顯轉臉看看妻子:“你媽沒少勸我,好話歹話都說盡了,我也想通了,沒必要這么固執下去。”
他扭過頭來,目光又落在兒子臉上:“你要把戶口從家里遷出去,可以;要去廣城發展自己的事業,可以;要跟那個叫程溪的姑娘結婚,也可以。不過——”
周衍東揚了揚眉,心想,就知道還有轉折。
周慶顯眼也不眨地盯著他,放慢語速,一字一句說得清晰:“周家的遺產,你一分都不能繼承。”
周衍東笑了。
還以為得拿什么了不得的條件來換自由呢,原來就這。
他點點頭,答應得爽快:“行。”
周慶顯:“口頭答應沒用,得簽字。”
說著,周慶顯指了指茶幾上一份自愿放棄遺產協議書。
周衍東笑道:“準備得真夠充分的。”
他拿起協議和擺在旁邊的一支筆,翻開協議迅速瀏覽一遍,毫不猶豫簽上自己大名。
周慶顯下巴一揚,示意兒子按手印。
周衍東將食指戳進茶幾上的印泥,在簽名上按下手印,將協議書遞給父親。
“也就是說,我把戶口遷出去這事兒,妥了唄?”事情順利得超乎他想象。
周慶顯點頭:“妥了,不過今兒禮拜天,辦不了,明天一早就去辦。”
周衍東心里暢快得不行,難得給父親一個真誠的笑臉:“您能這么通融,真是不容易。爸,謝謝您。”
周慶顯抬手一揮:“別介,你跟我無禮慣了,突然禮貌起來,也挺瘆人的。去休息吧,晚上出去吃飯。”
周衍東:“您跟我媽去吃吧,我在家隨便吃點兒。”
周慶顯:“不行,晚上這頓你必須去。”
周衍東:“干嘛非得叫上我啊,會見多大的領導啊?”
周慶顯厲聲呵道:“多大個人了,分不清什么玩笑能開,什么玩笑不能開?別拿‘領導’開玩笑!總之,我都同意你遷出戶口了,你陪我出去吃頓飯,應酬一下,也不過分吧?”
想想也是,周衍東點頭:“不過分,說起來還是應該的,老子一把年紀在外打拼,兒子年紀輕輕應酬一下不是不行。”
周慶顯閉了閉眼:“行了,閉嘴,上去吧你。”
演這么久慈父,已經是他的極限,多一秒鐘他都不想演了,生怕自己抄起茶幾上的煙灰缸朝這個逆子扔去。
下午六點半,周衍東隨父母來到一家五星飯店。
包廂在三樓,由服務員帶領他們過去。
服務員停在一間名叫“蘭亭”的包廂門口,打開門,微微鞠躬,伸出手臂說道:“三位請進。”
周衍東一直低著頭走路,這會兒才漫不經心抬起眼皮,隨即驀地愣住。
偌大的包廂里,大圓桌旁,坐著四個人。
其中三個對周衍東而言很陌生,但他們身旁的姑娘,他再熟悉不過。
第25章 當然會娶你啊。
幾乎沒經過思考, 周衍東瞬間明白這三個人與程溪的關系。
周慶顯已經走進包廂,尹嵐拉著兒子往里走:“愣著干嘛,進來呀!”
程家四口人看見他們,一個個都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尹嵐笑道:“都坐, 都坐。”
程溪扭頭看了看父母, 見父母沒坐, 自己也不敢坐,倒是弟弟程陽, 聽到尹嵐讓坐,大咧咧直接坐下, 又見家里人都沒坐,愣頭愣腦左看看右看看, 還是隨大流站了起來。
尹嵐拉開椅子自己坐下,笑容親和:“客氣什么呀,快坐。”
程家人這才一一坐下。
程溪看著周衍東, 見他面上沒什么表情,看不出生氣還是開心。
周衍東看了看她, 目光轉向她父母和弟弟。
這一家四口瞧著都風塵仆仆, 程溪和他弟弟還好些,穿著雖然樸素, 至少還算得體, 都是休閑裝。他們父母穿得就沒那么體面了, 程母一件灰撲撲, 又洗得發白的運動外套,似乎大了兩個號,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程父則是一件不知什么工廠的暗藍色工裝,胸口處一塊黑色補丁尤為顯眼。
程溪父母雖然沒什么見識, 可也不是傻的,被周衍東這樣打量,猜出他在想什么,扭頭互相看了看,程溪母親于蓉春面帶尷尬解釋道:“我們出來得著急,沒換衣服就趕緊趕去省城坐飛機了。”
其實尹嵐早就聯系上他們,替他們安排好了來京的行程。
之所以穿成這樣,是尹嵐在電話里要求的。而這個要求,自然是出自周慶顯。
此刻包廂內,周程兩家父母客氣地打起招呼。
周衍東和程溪都低著頭沉默,另一個年輕人,程溪的弟弟程陽,則盯著服務員陸陸續續端上來的菜不住地咽口水。
“我們家程溪在廣城,多虧了小周照顧啊。”程溪父親程立輝操著一口讓周衍東半懂不懂的方言說道。
程溪看向父親,小聲提醒:“爸,說普通話。”
程立輝“嘖”一聲,搖頭:“小周是高材生,聰明得很,我們這種方言跟普通話也差不多,只有調子不一樣,意思肯定聽得懂,是吧,小周?”
他齜著一口黃牙對周衍東笑。
原本想著這人是程溪父親,好歹給他留點面子,可周衍東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內心對他的反感排斥,眉頭皺得老緊,冷著臉沒作任何回應。
周慶顯扭頭對兒子說:“人程叔叔跟你說話呢,沒禮貌!”
周衍東仍是不作聲。
尹嵐笑著打圓場:“程溪爸爸,你這個方言呀,他可能真有點兒聽不懂……”
程立輝被駁了面子,像是偏要對著干似的,說出口的還是方言:“聽不懂就算咯,我也不會說普通話。”
程溪急得紅臉:“爸,你明明會的!”
程立輝小聲嘀咕:“會老子也不說。”
程溪難以置信看著父親。
以她對父親的了解,父親這人雖然固執強硬,可跟外人相處時,多數時候還是挺友好的,這是一種虛偽的友好,希望別人覺得他是個友好之人,給他一個“程立輝這人不錯”的評價。
不管怎么說,平常的父親,最起碼在外人面前表現得還挺正常,不會像現在這樣蠻橫無理。
她不知道的是,早在來這里之前,父母就聽尹嵐要求過該如何在這頓晚飯上表現了。
包廂里,除了程溪和周衍東,大家都在配合演一場戲,一場程家人惡心周衍東的戲。
尹嵐說過,他們表現得越過分越好,越能激怒周衍東,以后拿到的錢就越多。
出發來京州之前,于蓉春跟丈夫商量,既然都去京州了,不如找周家鬧一鬧,逼他們娶程溪進門,以后程溪成了豪門少奶奶,程家還會愁錢花?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程陽的未來豈不是一片光明?他們老兩口也能跟著享享清福。
巨款!周家在京州什么勢力不用多說,他們去鬧,根本是雞蛋碰石頭,到時候別說讓程溪嫁進周家,程家能不被周家報復都算幸運!
于蓉春向來是個沒主見的,丈夫說什么,她都照著做,聽他這么一說,也覺得對,便打消了大鬧周家的荒唐念頭。
他們此行來京州,壓根沒跟程溪說。程溪接到尹嵐電話,讓她來京州時,也根本沒提她父母和弟弟會過去。
兩邊人到了機場,周家派出兩輛車去接,先送他們去提前訂好的酒店——程溪和家人自然是分開兩個酒店住,放好行李,司機立馬送他們來飯店包廂。
在包廂見到家里人,程溪驚得目瞪口呆,還沒等她問清楚怎么回事,周衍東父母便帶著他過來了。
今天上的許多山珍海味程溪一家都沒吃過,父母和弟弟大飽口福,她卻味如嚼蠟,再好吃也吃不出什么好滋味,羞窘至極,感覺沒臉面對周衍東一家,恨不得化作一縷煙立刻消失。
這些佳肴對周衍東來說并不陌生,以前他常吃,自從跟家里鬧掰,許久沒吃上了。本該是很令他享受的一頓飯,卻因為程溪家里人窮酸刁蠻不得體的表現,惡心得他難以下咽,早早放下筷子,默不作聲玩手機。
好不容易等大家都吃完,準備離開,于蓉春盯著幾個盤子里的殘湯剩水,撓了撓頭,問道:“我能讓服務員拿幾個塑料袋嗎?”
尹嵐不知道她想干嘛,但還是點了點頭,把服務員叫來。
于蓉春對服務員說:“麻煩給我幾個袋子,我把剩飯和這些湯水打包帶回去,晚上能當宵夜呢!要是吃不完,明天還能當早餐!”
在場的人都愣了愣,包括服務員,臉上的表情也相當精彩,似乎費了很大力氣掩蓋驚訝,保持禮貌的微笑,可一不小心眼里還是流露出真實想法——窮酸到離譜的一家啊!
尹嵐和周慶顯面面相覷:讓他們自由發揮,沒想到發揮得這么好,真不知道這就是他們一家的常態,還是他們演技實在太好。
周衍東眼皮子抽了抽,回想于蓉春這話,胃里直翻騰,剛吃進去那點東西差點吐出來。不是他矯情,只是實在無法理解,怎么會有人愿意用這么多人剩下的菜湯,打包回去泡飯吃……這在他過往的人生里,即便是最窮最苦的日子,也做不出的事。
貧窮可以理解,節儉可以理解,可在這種場合下這樣做,再結合這對夫妻之前的言行舉止,周衍東完全沒有從他們那里感受到被尊重。
他看向程溪,發現程溪的臉已經紅到了脖子根,滿臉羞愧與窘迫,不禁暗自感慨:程溪能在這種家庭里成長為一個真誠、友善、懂禮貌的正常人,實屬不易。
服務員一臉職業微笑,看著于蓉春問道:“我們這里有打包盒的,請問您是要塑料袋還是打包盒呢?”
于蓉春:“打包盒要錢不?要的話,多少錢一個?”
尹嵐看不下去了,忙開口道:“再點些飯菜,讓后廚做好直接打包送過來吧。”
于蓉春笑得合不攏嘴,沖尹嵐點頭哈腰:“太謝謝你了,哎喲,有錢就是好,你們可真大方!”
周衍東忍無可忍,冷冷看著母親:“媽,反正也吃完了,你們在這兒等打包的飯菜,我帶程溪出去透透氣。”
尹嵐笑著點頭:“行,你們年輕人到處轉轉,對了,帶上程陽吧,人家頭一回來京州,你——”
不等她說完,周衍東已經拉著程溪走出包廂,尹嵐嘆一口氣:“這孩子可真是!”
到了這份兒上,周衍東哪管什么禮數不禮數,只想帶著程溪趕緊逃離,逃得越遠越好。
他算是看明白了,甭管程家人是不是故意的,父親安排這頓飯,明顯是故意的。
就知道這老狐貍不會輕易成全他,周衍東回想起下午父親慈眉善目的面孔,氣自己到底太年輕,真是輕敵了。
照這么看來,估計遷出戶口和結婚的事兒,不會那么容易成功。
程溪由他牽著,一路低頭跟在他身后,悶聲什么也不說。
走出飯店,周衍東來到一輛邁巴赫前。
出發時父母讓他跟他們同乘一輛車,周衍東挺久沒開自己的車,很懷念從前獨自開車的感覺,在車庫挑了一會兒,決定單獨開那輛邁巴赫去。
此刻,他替程溪打開副駕車門。
等程溪系好安全帶,周衍東正準備啟動車子,聽見程溪開口問:“去哪兒?”
她聲音很輕,微微顫抖。
周衍東:“不知道,隨便開吧,兜風唄。”
程溪還想說什么,再開口時,卻哭出了聲。
“對不起……”她低下頭,捧著臉泣道,“我不知道他們會來……真的不知道……如果知道,無論如何也會拼命阻止的!”
周衍東腳下松開離合,轉身抱住她,不住地吻著她臉頰。
“在這種家庭長大,還真是……辛苦你了。”他心疼得要命,捧起她的臉,指腹替她拭淚。
“周衍東,你還愿意娶我嗎?”她哭著問。
周衍東卻笑了,眨了眨眼:“當然。”
程溪咬著唇沉默一會兒,哽咽:“可是我家里人都——”
周衍東:“他們是他們,你是你,我娶你是跟你過日子,又不是跟他們過日子,以后少來往就是了。”
程溪將臉埋進他胸膛,耳朵貼在心口,聽著他的心跳聲。
“不知道為什么,我現在心里好不踏實啊……”她輕聲嘆息。
“有什么不踏實的?今天也算是見過家長了,很快就能結婚了。”周衍東安慰道。
他沒告訴程溪,其實從今晚見到她家里人那一刻起,自己也被一種無形的焦慮和恐懼,時刻折磨著。
第26章 放縱。
周衍東沒有深入追究這種令他不適也不安的感覺。
他從不喜歡沉溺于負面情緒, 只愛用理智分析問題。
理智告訴他,自己當下這兩個目標,雖然達成的過程未必輕松,可也算不得什么登天難事, 只要程溪和他一條心, 就沒有任何事能將他們拆散。
“別哭了, 臉皺成一團,難看。”周衍東假裝嫌棄, 語氣卻溫柔得不行。
程溪以為他是真嫌棄自己哭得丑,撇著嘴抽抽噎噎道:“人家控制不住嘛……情緒一上來就好難受, 我也不想哭的,也眼淚開了閘似的, 自己拼命往下掉……”
周衍東摟緊她,手掌輕拍著她后背,不斷安撫。
又哭了一陣子, 程溪從他懷里出來,自己抬手抹了抹淚, 吸吸鼻子:“走吧, 帶我去兜風。”
周衍東從車里抽出一張紙巾給她擦鼻涕:“瞧你這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么欺負你了呢。”
程溪破涕為笑, 攥拳捶他:“你欺負我還少了?”
周衍東揚起劍眉, 帶著幾分邪氣問:“怎么欺負的?什么時候欺負的?”
見他這不正經的樣兒, 程溪心知他腦子里沒想正經事, 瞥他一眼,紅著臉扭頭看向窗外,自個兒腦海里也浮現出那些見不得人說不出口的羞臊事來。
周衍東脖子伸過去,唇幾乎貼上她紅透的耳廓。
“想什么呢?”他嗓音沙啞, “是不是在想,哥哥平時欺負你的樣子?”
程溪縮著身子緊靠車門,用力將他推開:“你別犯渾,醫生說了,最近這方面一定要注意……等手術過后,也要過兩個月才——”
“知道,不會胡來的。”說是這么說,周衍東手已經開始在她身上肆意游走。
程溪提心吊膽:“那你……嗯……你老實點!別摸來摸去的……”
周衍東偏不:“不讓做已經很難忍了,摸都不讓摸?”
不老實的手已經從衣擺伸了進去。
著了火似的灼熱掌心,貼著肉一寸一寸游走,燒得她忍不住低吟。
“不行的……周衍東,這是在車里呀!外面會看到的……”
周衍東使壞逗她:“看到就看到唄,羨慕不死他們。”
“你瘋啦!唔……”程溪的臉被他扳過來,唇被堵住。
談這場戀愛之前,周衍東一直以為自己不是個重欲的人。
單身時期偶爾自己弄一弄,弄完就了事,不會有多想,更不會頻繁。
自從碰過程溪,就跟饞肉的狗似的,總也要個沒夠。
程溪查出懷孕后,醫生特意囑咐,如果想生下孩子,頭三個月那事兒得控制,就算不想生下孩子,也盡量注意,等到手術后,盡量過兩個月再親密。
這幾天沒碰程溪,他忍得夠辛苦了,一想到還得等至少兩個月,更是憋屈得要命。
可除了忍,沒別的辦法,周衍東只得壓下欲念,靠手和唇舌來稍作緩解。
程溪被吻得意亂情迷,從先前的抵抗,變成任他擺布,要親要摸都由著他,軟成一灘水似的靠在車窗上,閉眼享受這帶著幾分壓抑的親密。
如此這般索取,對周衍東來說也只不過是隔靴搔癢,車里施展不開,過了一會兒,他強忍著欲念松開程溪,快速開車回家。
管家和傭人們見他帶個陌生姑娘回來,都有些驚訝,又不敢多問,看著他將姑娘領上樓,管家偷偷給周慶顯打電話。
周慶顯聽了這事,倒沒說什么,只讓他別管,但管家聽得出,周先生淡淡的語氣中,明顯有些不悅。
周衍東在京州有不止一套房子,只屬于他自己的房子。他可以帶程溪回其中任何一套,但偏偏選擇帶回了父母家,就為了氣一氣他們,作為對今天晚飯時遭遇的惡心經歷的回擊。
他將程溪帶回房間,火急火燎要抱她上床,程溪捂著衣擺不肯脫。
“你媽媽臨時打電話給我,讓我來京州,走得急,出門前沒洗澡,這身衣服坐了飛機還沒換過呢,你好歹讓我洗個澡呀!”她一手壓著自己衣服,一手推了推他,含羞帶怨說道。
周衍東嘆氣起身,坐在床邊催促:“那快去洗。”
程溪:“洗完穿什么?行李還在酒店。”
周衍東走到衣柜前,隨手拿出一件自己的T恤:“穿我的。”
程溪氣得發笑:“內衣褲怎么辦?等會兒你爸媽回來,我就穿著這個去見他們?要不要臉啦!”
周衍東也笑了,他不氣,他開心得很:“誰逼你出去見他們了?你就老實在房間里待著,知道這叫什么嗎?這就叫金屋藏嬌。”
他攥住程溪手腕,打橫撈起她往浴室走。
懷著孩子,程溪不敢大動作反抗,腳懸空踢了幾下,壓根沒用,到底被他抱進了浴缸。
周衍東等不及慢慢放水,直接抱著人進了浴缸再放水,一邊放水,一邊脫衣服,濕衣服貼著身體,溫熱滲透毛孔,周圍氤氳起水霧,空氣里充斥著曖昧欲念。
他原本沒想動真格,可扒光程溪那一刻,實在是忍不住了。
“周衍東你——醫生說的你不當回事是嗎……”程溪又羞又怕,雙手被他鉗制住,低頭看著兩人那處,臊得沒臉,迅速扭頭把眼睛閉上。
“注意點兒就是了。”進去的當口,周衍東爽得頭皮發麻,倒抽一口涼氣。
樓上這荒唐事,趕回家的周慶顯和尹嵐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一回來,尹嵐便上來敲過兒子房門,沒人應她,一旁的管家說,沒見少爺帶這姑娘出來過。
尹嵐搖著頭走開,下樓告訴丈夫,周慶顯咬著牙罵一句:“混賬東西,沒臉沒皮,像什么樣子!”
尹嵐埋怨丈夫:“還不是你害的!以前管得太嚴,現在兒子長大了,翅膀硬了,才會加倍反抗,越發叛逆!”
周慶顯:“我管他還管錯了是嗎?以前要不是我管著,說不定更加沒規矩!”
說著,周慶顯大手一甩,直奔電梯。
尹嵐小跑著追上,抓住丈夫胳膊不放:“你干嘛去?”
周慶顯:“上樓把那小兔崽子拎出來。”
尹嵐:“等會兒再去吧,現在說不定——”
她沒臉說出口,尷尬地頓了好幾秒,長嘆一聲,落淚道:“以前鬧得叫外人看笑話,現在又要叫這個家里所有人看笑話是不是?”
她環視一圈,管家和傭人們自覺地低頭走開。
周慶顯冷哼:“我生出這么個不孝子,就是最大的笑話!”
尹嵐:“那要這么說起來,周慶顯,我尹嵐嫁給你,才是最大的笑話!”
周慶顯:“行了你別在這兒添堵,你肚子要是爭氣,多給我生個一兒半女,我也不至于一門心思撲在這逆子身上!當初宋言跟老宋鬧掰,跑廣城去,老宋還能扶他家老二掌權,我呢?逆子一跑,我找誰接管家里這么多企業?說到底,還不是你沒用?”
這話傷得尹嵐心痛至極,捂著胸口大哭。
周慶顯自知過分,不該如此刻薄,卻又抹不開面子跟她道歉,陰沉著臉轉身往茶室走去,獨留妻子在客廳哭泣。
念著程溪懷孕,周衍東不敢弄得太狠,每一下都收著力氣。
動了真格雖然讓他紓解許多,卻又沒能完全紓解,不過也沒其他辦法,他只能忍著,最起碼得忍兩個半月。
浴室里弄完,周衍東抱著程溪回到床上,按著再來了一回才徹底結束。
程溪無力地癱在床上,他倒精神得很,去浴室重新放水,又把她抱進浴缸親自給她洗了個澡,洗完還貼心地幫她把頭發吹干。
程溪穿著他的黑色T恤窩在沙發里,有氣無力半睜著眼看他換掉被他倆弄濕的床單,鋪上干凈床單。
周衍東將她抱回床上去,狠狠在她臉上親一口:“哥哥我這輩子被人伺候慣了,頭一次這么伺候別人。”
程溪氣他剛才不知饜足,瘋得她心驚肉跳,軟綿綿扇他一巴掌,閉上眼睛:“誰稀罕你伺候。”
這人臉都不要了,湊到她耳邊,沙啞著嗓子說:“就要伺候,晚上還伺候。”
他抬頭看一眼墻上時鐘,已經晚上十點了,笑起來:“算了,今天折騰太久,放你休息一下,明天再伺候。”
程溪嬌聲問:“幾點了?”
周衍東:“十點。”
程溪猛地睜眼:“十點?這么晚了……你爸媽肯定回來了吧?”
周衍東滿臉無所謂:“回來就回來唄,你還想下去請安吶?”
程溪:“不管怎么說,該下去打聲招呼的,不然太沒禮貌了。”
周衍東嘴角一沉,冷笑:“算了吧,那兩口子合計著拆散咱倆呢,你就別湊上去討人嫌了。”
程溪愣了愣:“你媽媽不是已經同意了嗎?你爸爸看著也——”
周衍東:“裝的。倆演員擱這演戲呢。”
程溪不知真相到底是不是這樣,也不知自己到底該怎么辦,茫然地看著周衍東。
如果真如他所說,眼下,他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有人輕輕叩了三下門。
尹嵐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東子,醒了沒有?吃點兒夜宵吧。”
第27章 養胎。
尹嵐聲音溫和, 語氣稀松平常,卻讓此刻正軟綿無力躺在床上的程溪無地自容。
程溪蹙眉瞪著周衍東,無聲地怪他折騰起來不分時間地點。周衍東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在她耳邊柔聲說:“別怕。”
程溪起身, 拖著酸痛的腿走進浴室。
等她關上浴室門, 周衍東才慢悠悠從床上下來, 去給母親開門。
“聽管家說你帶程溪回來了,”尹嵐面上沒有絲毫不悅, 溫柔而慈祥,“我看晚飯你倆都沒怎么吃, 就讓廚房做了些夜宵,有蓮子銀耳羹和酒釀小團子, 要不要給你們盛上兩碗來?”
尹嵐一邊說著,一邊不經意似的往房間里瞥。
周衍東自然知道母親是在找程溪。
他拇指往后指了指:“浴室里呢。”
尹嵐伸著脖子探頭進去看,沒見程溪身影, 一把將兒子拽到房間外,關上房門, 在走廊上低聲罵道:
周衍東毫無悔意,盯著母親, 冷著臉戲謔道:“你跟我爸瞞著我和程溪讓她家里人過來, 第一次見面就一個勁兒惡心我, 害程溪難堪, 嗯,你倆成體統,你倆是體面人。”
這番陰陽怪氣之話,在用他這譏諷語氣說出來, 叫尹嵐好沒面子。
她避開兒子冰冷的目光,別過臉看樓下:“是你爸爸的主意,他這人從來都說一不二,沒人勸得了。”
周衍東:“您勸不了他,就不能提前知會我一聲么?說到底,你倆還是一伙兒的,嘖嘖,夫妻同心,羨慕啊!”
尹嵐扭頭瞪兒子,咬牙切齒:“周衍東你少給老娘陰陽怪氣!”
周衍東舉起雙手做投降狀,面上仍是那副戲謔樣子:“得,斗不過你倆,我投降。”
尹嵐冷笑:“你別來這套!你要是真投降,就不會把程溪往家里帶!整這么一出,不就是為了氣我跟你爸么?”
周衍東抱起胳膊,傾身倚靠門框,歪著腦袋看母親:“呵呵,我這叫陽謀,您跟我爸搞的那是陰謀,說真的,我瞧不上這種把戲。”
尹嵐不住地搖頭嘆氣,又往屋里瞧了瞧,眉心緊皺:“我們給程溪訂了酒店,等會兒趕緊把她送回去。”
周衍東仰臉打了個哈欠,懶洋洋拖著聲兒說:“回哪兒去?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在哪哪就是她的家,既然我暫時住這,她也得跟著我住這。”
尹嵐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住這?你讓程溪住咱們家?”她皺著眉,不可思議問。
周衍東聳聳肩:“那不然呢?我倆都要結婚了,她是家里兒媳婦,跟公婆住一陣子怎么了?”
尹嵐氣得想扇他,壓著火低聲吼道:“周衍東你要鬧到什么時候?!我們已經夠容忍你了,做人不能太得寸進尺!”
周衍東揚唇,垂眸看著地面,沉默片刻,抬起眼皮看母親:“這才哪到哪。您跟我爸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他轉身開門,退回房間里,關上房門,直接反鎖,隔著門不冷不熱說道:“媽,不早了,您休息吧。”
門外沒動靜,幾秒后,門板被人砰地垂了一下,緊接著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腳步聲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周衍東才離開門口,往浴室走去。
推開浴室門,他看見程溪正站在鏡子前,呆呆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或者,其實什么也沒有想。
“有夜宵,要不要吃點兒?我讓人送上來。”他撫著程溪披散開來的柔軟長發,在她耳邊輕聲問,薄唇不自覺吻了吻她的耳廓。
程溪轉過身來面對他,摟著他窄腰,仰頭望他,滿臉擔憂:“剛才出去跟你媽媽說什么了?”
周衍東伸出食指輕輕揉著她緊蹙的眉心。
“我媽怪我把你帶家里來,說不成體統。”
程溪咬著唇,臉色通紅,在他腰上擰一把,小聲罵道:“都怪你犯渾!阿姨說得沒錯……這下好了,讓我怎么面對你父母嘛!還有你家這些傭人,不曉得人家會怎么看我……”
周衍東把她腦袋按進自己懷里,大手輕柔地撫摸著她后腦勺。
“你管他們怎么看,他們的看法、評價重要嗎?咱倆把日子過好比什么都強,是非對錯別人愛怎么說怎么說。”
道理是這個道理,程溪雖然聽了進去,可心里仍然難受得緊,喉嚨堵得發苦,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來,顫著聲開口:“你剛才,肯定又跟阿姨吵架了是吧?以后別為了我跟家里吵架,好嗎?”
周衍東笑道:“嗐,在他們眼里,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不孝子,尤其是我爸,只要我在家,我倆肯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都吵習慣了。你別什么事兒都對號入座,我跟他們吵,不是因為你,最主要是為了我自己。”
程溪嘆了口氣,大半個身子軟軟地貼著他,嬌聲勸說:“那你也別老跟他們頂嘴呀,這樣我會自責的……總覺得要不是因為我,你們家庭關系也不至于這么糟;要不是因為我,你日子肯定過得比現在好多了……無論你說多少遍跟我沒關系,我還是會忍不住自責。”
她抬頭四處環望,羨慕的眼神中夾雜著傷感。
“原來這就是豪門少爺的生活啊,一間浴室都這么大,這么漂亮。”
周衍東捧起她臉頰,揉面團似的輕輕揉啊揉:“我會讓你和咱們孩子住上這種房子的。”
他把程溪抱回床上,問了她酒店地址和房號,從她包里找出房卡,下樓將房卡交給管家,讓管家安排人去把程溪行李拿回來,順便退房。
回到自己房間,周衍東往程溪身旁一躺,緊摟著她,將頭埋進她頸窩。
“跟公司請假了?”他問。
程溪點點頭:“嗯,請了三天事假,后天就得回去。”
周衍東摟她摟得更緊:“這么快回去干嘛?要不再請幾天,多玩玩再回去。”
程溪哪里敢:“不行的,頻繁請假,我工作還要不要了?”
見她這么珍惜這份工作,周衍東也不好勉強,沒再說什么,很快便來了困意,沉沉睡了過去。
程溪初來乍到,一晚上經歷這么多糟心事,本以為會有個難眠之夜,被他折騰過幾次,實在累得厲害,沒一會兒也睡著了。
第二天清早,周衍東醒時,程溪還在夢鄉。
他輕輕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起身洗漱完畢便下樓。
飯廳里,父母正在吃早餐。
尹嵐滿臉愁容,心不在焉地喝著營養清淡的青菜瘦肉粥,見周衍東從電梯里出來,放下勺子,說道:“這就醒了?過來吃點東西,爸媽有話跟你說。”
周衍東走到長餐桌旁,挑了個離他倆最遠的位置,拉開椅子坐下:“早上好啊,這對恩愛的夫妻。”
尹嵐攥緊勺子,生怕一下沒控制住,就把勺子沖他臉上扔去。
“會不會好好說話?不會給我閉嘴!”她壓著聲罵道。
周慶顯板著一張撲克臉,面無表情吃面,既不看兒子,也不罵兒子,完全視他為空氣,似乎已經對他這套氣死人不償命的功夫產生了極強的免疫力。
“少爺,早餐有青菜瘦肉粥,香菇肉末餅,無油面餅,醬香牛肉面,黑豆豆漿,燕窩羹,您想吃什么?”管家對著周衍東恭敬問道。
周衍東下巴沖父親那揚了揚:“跟我爸一樣,吃面。”
尹嵐看一眼墻上的鐘,又看看樓上,問:“程溪還在睡?”
周衍東:“嗯,這才七點,我沒叫她,讓她多睡會兒,昨晚累著了。”
最后五個字說得極平淡,意思卻又極曖昧。
尹嵐眉心深皺,轉臉看向丈夫,發現他眼皮子在抽抽。
她剛要說話,聽見丈夫先開了口。
“你昨晚讓人把程溪行李拿回家里來,又把酒店房間給退了?”周慶顯問。
一位傭人從廚房端來牛肉面,放在周衍東面前。
周衍東拿起筷子,夾起面條吹了吹:“嗯。”
周慶顯:“她要在家待幾天?”
周衍東:“待不了多久,明兒就走,得回去上班。”
周慶顯:“不是懷孕了么,怎么不安心養胎?”
周衍東:“我提過這事兒,她不樂意。”
周慶顯:“她在言輝工作?”
周衍東點頭。
周慶顯沉默一會兒,淡淡開口:“讓她辭了吧。”
周衍東頭都沒抬:“我勸過,沒用。”
周慶顯:“讓她辭了,跟著你搬回京州。你名下那些房子都還是你的,你們想住哪套住哪套。爸支持你創業,給你六個億,輸贏都是你的事,爸不管。你安心創業,程溪在家安心養胎。”
周衍東愣愣看著父親,許久沒作聲。
半晌,他皺著眉問:“為什么?”
周慶顯靠著餐椅椅背,偏了偏頭:“什么‘為什么’?”
他不信父親真會這么仁慈大度。
周慶顯沉默良久,抬眼看向他。
“因為爸爸老了。”周慶顯咧嘴笑了笑,眼神卻透著以前從未讓兒子見過的某種凄涼,笑里盡是自嘲,“爸爸拼搏大半輩子,本以為你是我最驕傲的杰作,到頭來才發現,你只是你,你只是你自己,你只愿意做你自己。可是爸爸不甘心吶,爸爸還想重新培養個杰作。”
周衍東瞬間明白:“你把希望寄托在我和程溪的孩子身上?”
周慶顯淡淡點頭,眨了眨泛著淚光的眼睛。
“是。不過你放心,我不會逼這孩子成為另一個我,因為那么做只會再養出另一個你。我會給他,或者她,成為自己的自由。東子,爸爸老了,拼不動了,可這一身本事,滿腹道理,總想找個人來傳授。你不肯聽,又沒有其他兄弟姐妹替你聽,所以啊,我想把我這輩子所學所知,對你的孩子傾囊相授。”
聽完這番話,周衍東沉默很久。
碗里的湯已經涼了,他低頭,盯著起坨的面,淡聲說道:“我跟程溪商量一下。”
第28章 他的唯一。
周衍東沒有立馬上樓, 而是平靜地看著父親。
“如果我們接受您提出的建議,是不是意味著,我不能把戶口遷出去了,也不能跟程溪領證結婚?”
他不相信父親會無底線退讓, 能妥協到這種地步, 估計已經是父親的底線了。
果然, 他看見父親點了點頭。
“在南方這段時間,你沒有意識到錢的重要性嗎?沒有意識到, 巨大的財富和權力,對你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嗎?即使當下你可以接受沒錢沒權的現實, 不代表你甘愿讓自己一輩子處于這種境地,爸爸說的沒錯吧?東子, 你是周家的孩子,就算你一萬個不愿意跟我周慶顯沾上關系,可血液里流淌著我的血, 這是你永遠無法改變的事實。
“你總說,我控制欲太強, 方方面面都要管著你, 逼著你變得更強大更優秀。可你有沒有想過,打你從娘胎里出來, 從小到大, 你本就是個會去追求卓越的人?你骨子里就是凡事都想爭第一, 不甘落后于人的人。如果沒有我管著, 你再是爭強好勝,總歸有懶惰的天性,沒法擁有今天的能力,我看似一步步逼你, 這種約束,其實又何嘗不是在一步步引導你,幫助你?
“東子,爸爸從不后悔凡事對你要求過高,爸爸唯一后悔的是,逼著你放棄夢想,繼承我希望你繼承的一切。”
說到這,周慶顯停頓下來,仰頭望著天花板,長長嘆息一聲,又繼續看向兒子,露出一個蒼涼,甚至有些可憐的笑容。
“我以前是個很不服老的人,后來漸漸發現,不服是不行的。身體讓我沒辦法自欺欺人。年輕時熬夜,通宵工作,第二天一早精神抖擻開會,現在?呵呵,過了零點不睡,第二天準頭昏腦漲心率失衡;年輕時煙酒都來,壓力大了煙一根接一根抽,應酬時酒一杯接一杯喝,四十五歲那年,喝進了醫院,你記得吧?
“以前從沒覺著青春易逝時光不再,過了五十歲,往后每一年都覺著自個兒——嗐,怎么說呢,總之就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感覺,你懂吧?”
周慶顯笑瞇瞇看著兒子。
這番話讓周衍東感慨萬千,一時失語,沉默片刻淡笑一下,寬慰道:“您還沒到六十呢,哪有那么老。”
周慶顯搖頭:“看著也許沒那么老,身體確實是大不如從前。人吶,就怕比較,不如別人,難受;不如以前的自己,更難受!不過今年發生這么多事兒,尤其是跟你之間的事兒,讓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很多事情,我已經看淡了,也想開了。
“你離家出走這些日子,我每天都會想一個問題——人,生孩子,到底為了什么?”
他停下來,陷入沉默。
周衍東好奇:“想明白了么?”
周慶顯淡淡笑了笑,反問道:“你呢?你和程溪打算生下那個孩子,是為什么?”
周衍東垂下眼眸,安靜地思考許久。
他從沒想過要把孩子生下來——在父親做出妥協,提出這些對他來說誘惑極大的條件之前,因為他無法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地讓孩子跟他一起受苦。
然而現在,情況即將大不相同。
父親雖然陰險狡詐,城府極深,卻也是個言而有信說到做到的人。
他們之間一旦談妥,父親就一定會兌現自己的承諾。
回到京州創業,只做自己想做的事;六億的經濟支持;隨意居住自己名下任何一套豪宅;程溪安心在家養胎,飲食起居都有人伺候,完全不用他操心;孩子生下來就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人生起點已是普通人窮盡一生也無法企及的高度……
這一切,難道不比擠在廣城那個小公寓,成日奔波,進貨擺攤進貨擺攤進貨擺攤……強太多?即便在那邊開了網店,暫時有個像樣的事業,可何時才能賺到六個億?何時才能做他真正想做的事,發揮他學以至今擁有的所有才能?
毫無懸念,周衍東心中的天平,已經完全傾向了某一邊。
父親的聲音再次響起。
“如果你接受我的建議,也同意我提出的條件——不遷出戶口,不跟程溪結婚,那么,昨天簽的那份協議,可以作廢。”周慶顯沖管家揚了揚下巴。
很快,管家拿來昨天周衍東簽下的自愿放棄遺產協議書,交給周慶顯。
周慶顯舉著協議書,對周衍東說道:“如果你答應,這份協議書現在就拿去粉碎。你是我的獨子,如果你不打算多生幾個孩子,即將出世的這個孩子就是我的獨孫,我留給你們的遺產只會多不會少,至于這些財產你愿意分給程溪多少,那是你的事,我不插手。”
周衍東微微側頭,揚眉看著父親:“需要簽協議么?您就不怕我以后反悔?”
周慶顯笑了:“結婚需要戶口本,我會把戶口本藏好。當然了,有時候你辦事,必須用到戶口,我也不可能永遠不給你。”
周衍東:“萬一我拿到戶口就偷摸去領證呢?”
周慶顯:“你不會。”
周衍東笑起來,眨了眨眼:“您怎么知道我不會?”
周慶顯:“咱爺倆雖然都犟,都太自我,但也都是有契約精神的人。答應過的事,不會反悔。說不定你比爸爸更守信用。”
周衍東默默看著父親,沒作聲。
周慶顯也看了兒子一會兒,又開口道:“你還太年輕,不知道婚姻其實是件麻煩事,無論男人還是女人,一旦被婚姻綁住,很多事情都會受到牽絆。爸爸跟你掏心窩子說一句,是,爸爸瞧不上程溪這種姑娘,更瞧不上她的家庭,爸爸認為她實在是配不上你。
“你可以說我勢利,充滿偏見,但等你們相處時間長了,矛盾、分歧越來越多,問題也會逐漸顯現,總有一天你會慶幸,當初聽了爸爸的勸,沒有冒然結婚。”
周衍東繼續沉默,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等了一小會兒,周慶顯問:“考慮好了嗎?”
周衍東抬眸,語氣里幾分無奈:“我不知道程溪會不會答應,如果她不答應——”
周慶顯笑著打斷:“她會答應的。”
周衍東:“您怎么這么確定?”
周慶顯沒解釋,仍是那句話:“她會答應的。”
周衍東搖搖頭:“不,您不了解她,她比您想象中固執多了。”
周慶顯也搖了搖頭:
周衍東覺得自己是個混蛋,因為他發現,自己竟認同父親剛才說的每一句話。
活了大半輩子,周慶顯深諳人性,見兒子面上神色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趁熱打鐵繼續道:“東子,所謂愛情,其實轉瞬即逝。人是這世上最難捉摸,也最善變的物種,就好比你和程溪這段戀愛,談得如此之快,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以后某天,你們也會散得如此之快?
“另外,貧賤夫妻百事哀,如果你拒絕我提出的條件,堅持要娶她,跟她回廣城,辛辛苦苦從頭開始創業,被生活和事業折磨得疲憊不堪,在這種情況下,你能保證你們的感情永不變質嗎?
“如果你們留在京州,完全不用為經濟擔憂,程溪甚至能過上以前從未見識過的奢侈生活,等她習慣了這種生活,就再也無法過回從前那種生活了。相信我,即便她不感謝你給了她這種生活,也不會有勇氣離開你,因為離開你,將意味著一無所有。”
周慶顯慢條斯理說完,帶著淺淡笑意默默看著兒子,等他做出反應。
周衍東起身的時間比周慶顯料想的更快,沉思了不到一分鐘,他便離開餐椅,往電梯走去。
回到房間,周衍東看見程溪正坐在抱著腿靠在床頭發呆。
“什么時候醒的?”他走過去,問。
程溪低頭看看自己,臉色微紅:“剛醒沒一會兒,你爸媽都起了吧?”
周衍東:“嗯。”
程溪嗔怪:“你醒了也不叫我一起下去,他們肯定覺得我特沒禮數!”
擱平常,周衍東肯定一把將她摟入懷中,開開玩笑,哄一哄,但此刻,他面色嚴肅,握住程溪的手,滿臉鄭重告訴她:“我打算留在京州。”
程溪一愣:“什么?”
周衍東將父親提出的條件轉述出來,程溪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后沒了什么表情,面色冷淡如水。
“不能娶我,是要留著機會娶別人,娶跟你門當戶對,更配做你妻子的女人,對嗎?”她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問。
周衍東抬起她的手,吻了吻手背:“怎么會!你是我第一個女人,也是最后一個,唯一一個!”
程溪不作聲,沉默許久。
“留下來吧,求你了,程溪,我求求你。”他紅著眼眶哀求,將她的手攥得死緊,無意中弄疼了她。
程溪輕哼:“疼,你放開。”
周衍東松了松力道,仍握著:“不放,放了你就走了。”
程溪又不作聲了,低頭盯著床單,像是在發呆。
好半天,她抬起眼眸,用那雙蓄滿淚水的眼睛看向紅著眼的他。
“周衍東,我最后再信你一次。最后一次了。”她眨眨眼,淚珠傾斜而出,整個身體,連帶著聲音都在發顫,“再沒有下次……”
第29章 少爺脾氣。
這個回答意味著什么, 不言而喻。
周衍東先是一愣,隨即狂喜,將程溪摟入懷中,緊緊抱住。
“太緊了, 我都喘不上氣了……”程溪艱難說道, “當心孩子……”
最后一句讓周衍東瞬間緊張起來, 立馬松開雙臂,手掌輕輕落在她腹上。
“剛才不會壓著寶寶了吧?要不要去醫院看看?”他皺眉擔憂道。
程溪心里又慌又亂, 聽到這話,倒是笑出了聲:“你呀, 什么都是一等一的好,沒想到偶爾也會笨得要命!這才剛懷上沒多久, 哪會壓著?沒那么嬌氣。”
周衍東鎖著眉頭:“沒那么嬌氣怎么醫生還讓注意這注意那的?以后咱真得小心點兒。”
他對她腹中胎兒的態度轉變這樣明顯,程溪本該高興,面上卻浮現出難過神情。
“周衍東, ”她輕輕喚他,“你現在想這個孩子平安降世, 是不是就為了你爸爸的遺產?畢竟多一個人頭, 多一份遺產。”
她臉上淚痕未干,眸子也是潤的, 泛著微紅, 眼底凄楚又心酸。
周衍東眉心皺得更深, 側頭看著她, 唇角揚起一抹苦笑。
“我承認,我確實愛錢,可我要是這么愛錢,當初就不會放棄一切離家出走。程溪, 我做的每一件事,每一個選擇,都是經過慎重考慮的,除了——”
他閉了閉眼,笑道:“除了跟你在一起這件事。這事兒真是太莫名其妙了,但我想,一定是命運有意為之,雖然我并不怎么相信命運這回事。”
程溪攥著雙手,低頭哽咽:“我只是……只是因為你突然改主意,怕你是那種為了利益可以放棄一切——包括我……我怕你是那種人!”
周衍東握住她一只手,撐開掌心,抬起這只手,將她掌心貼在自己臉上。
“還是那句話,我要真是你說的那種人,當初何必跟家里鬧掰?在我心里,理想高于利益!利益只是理想實現過程中和實現后所帶來的衍生品。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確是個理想主義。”
程溪輕撫著他的臉,淡淡笑了:“和你的理想比,我排第幾,這個孩子排第幾?”
周衍東皺眉,搖了搖頭:“你這問題問得很沒道理。”
程溪:“怎么沒道理?”
周衍東:“就跟‘我和你媽同時掉水里,你救誰一樣’這種問題一樣,既沒道理,又莫名其妙。”
程溪:“我還真想問問呢,如果我和你媽同時掉水里,你救誰?”
周衍東扶額仰頭,長長嘆息,腦仁兒都疼了。
“問你話呢!我和你媽同時——”
“我跳下去,咱們仨同歸于盡——啊不是,咱們仨共赴美好西天!這回答您滿意嗎?”
程溪氣得捶他:“別跟我貧,好好回答!”
周衍東無奈攤手:“這種問題叫人怎么好好回答?這種問題創造出來的初衷,就是為了折磨人的。程溪,你心里要是不痛快,想打想罵,想找人吵架,直接來就是了,我一定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別在精神上這么折磨我成嗎?”
程溪噘著嘴,滿臉不高興:“哄哄我有那么難嗎?我都妥協到這份兒上了,你仗著我愛你愛得要命,就知道得寸進尺欺負我!這問題問的真是救誰不救誰,需要怎么救嗎?誰管這些呀!這問題問的是態度,態度!哪怕你心里想著救你媽媽,可為了讓我高興,嘴上哄我兩句,說你肯定先救我,我在你心里排第一,什么理想什么利益什么父母,統統靠邊站,我才是你的唯一,我才是你最重要的珍寶!
“周衍東,我算是看明白了,輕易得到的,總是讓人不珍惜,我就是太輕易讓你得到,太上桿子,才會被你牽著鼻子走,予取予求!”
這些話周衍東聽得半懂不懂,捧著她的臉,不許她低頭避開自己目光:“可你和我媽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又都不會游泳,我救這個不救那個,不是在害人么?我要是哄你,說肯定先救你,這也太虛偽了。而且我要是這么會哄人,成天把你哄得開開心心的,你不害怕么?光靠一張嘴皮子就能讓女人快樂上天,你就不怕我動動嘴皮子又去哄別的女人?”
程溪肚子都被他氣疼了,怕影響胎兒,只能不斷地深呼吸,試圖調整情緒。
她感覺在京州的周衍東,和在廣城的周衍東,有些不一樣,可一時又想不出具體哪里不一樣。
她不作聲,不同周衍東吵下去,他也冷靜了,打電話讓傭人將她行李箱送上來。
行李箱送到,周衍東放倒箱子,拉開拉鏈,腆著臉笑起來,就跟剛才壓根什么紛爭也沒發生過似的。
“要穿什么衣服?是我給您選,還是您自個兒選?”
程溪沒理他,起身去浴室洗漱,然后從箱子里拿出干凈內衣褲和一套淺灰色運動服穿上。
這趟來得著急,當時想著在京州待兩天就回去,她只帶了兩套換洗衣褲,沒什么可選擇的。
周衍東翻了翻箱子,見東西這么少,說道:
程溪整理好運動外套的領子,對著鏡子又整理一下扎好的馬尾,看都不想看他:“先不用,我明天還得回廣城呢。”
周衍東眉心倏地皺起,板著臉問:“回去干嘛?”
程溪這才扭頭,沒好氣反問道:“辦離職不需要本人到場是吧?公寓里那些東西都扔那不要了是吧?”
提起的心又放下來,周衍東笑道:“瞧我這腦子,都忘了你現在還是言輝正式員工呢。不過,很快就不是了。”
后邊那句說得尤其得意。
程溪瞥他一眼,懶得搭理。
周衍東湊過來,從背后摟住她的腰,下巴搭在她頸窩:“公寓那些東西別要了,都是些破爛玩意兒,扔了不心疼。你都要來京州了,還怕沒好東西用?”
這話程溪聽得難受,扭了扭身子,想掙開他,奈何這人抱得緊,壓根掙不開,只能嘟著嘴生悶氣。
周衍東見狀,想了想自己剛才那番話,猜道:“我說那些是破爛玩意兒,生氣啦?”
程溪冷臉嘟囔:“才不是破爛呢!都是我們精心挑選,花錢買的好東西。”
周衍東干凈點頭附和:“對對對,好東西,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他牽起她的手,拉著她往門口走去:“昨天晚飯沒怎么吃,餓壞了吧?”
出門前,程溪停下來,臉色漲紅,咬著唇不作聲。
“怎么了,不餓嗎?”周衍東問。
她搖搖頭,小聲開口:“不好意思下去?”
周衍東明白這是害羞了,笑著揉揉她腦袋:“沒什么不好意思的,誰還沒年輕過?他們都是過來人,能理解。”
程溪被他說得臉越發的紅,頭埋得很低,跟在他身后邁開腳步出門。
樓下,周衍東父母都已經吃完早餐,坐在客廳休息。
周慶顯端坐在沙發上,默默看報紙,尹嵐則拿著剪刀修剪水晶花瓶里的插花。
“叔叔阿姨,早上好。”程溪打招呼的聲音極小,臉紅到了耳根。
周慶顯放下報紙,看向她和周衍東,面不改色點了點頭,算作回應。
相比起來,尹嵐有親和力多了,放下剪刀起身,走到程溪身邊,拉著她的手,帶她來到飯廳。
“早餐想吃什么?”尹嵐笑著問。
管家出來又報了一遍今早的菜單。
程溪想說“隨便”,怕他們覺得這個回應敷衍,便說道:“我喝一碗粥就好了。”
尹嵐皺眉:“光喝粥怎么行?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了,懷著孩子,營養得跟上。”
說著,她有替程溪點了幾份其他的,讓廚房熱好送過來。
尹嵐陪程溪吃早餐時,周衍東被父親叫去了樓上書房。
進了書房,周慶顯將門關上,問道:“看樣子,她是答應了?”
周衍東點頭:“我們已經談好了,明天她回廣城辦離職。不過,她父母那邊——”
周慶顯揮了揮手:“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會處理好,不會讓他們騷擾你們。”
周衍東:“他們還在京州?”
周慶顯:“是的,不過很快就走了。”
周衍東低頭沉默一會兒,看向父親,輕聲問:“爸,如果我說,這輩子不娶程溪,也不會娶別人,您會逼我跟別人結婚嗎?”
周慶顯揚眉,思索片刻,笑了:“不會。”
周衍東半信半疑:“為什么?”
周慶顯站在書桌后,將手搭在椅背頂端,看著這個毛頭小子:“就算我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男人么?東子,你會愛上別人的。”
周衍東想都沒想立馬搖頭:“不可能!”
周慶顯又笑起來,唇角幾份譏諷。
知道他不信,周衍東很是不服:“您的意思是,是個男人就會多情,會出軌,可是據我所知,您也沒出過軌啊,這輩子跟我媽倆人吵吵鬧鬧,也沒見您找過別的女人。您自個兒私生活干干凈凈的,憑什么斷定我會亂來?”
周慶顯搖了搖頭:“沒說你會亂來。東子,你得明白,咱倆情況不一樣。我跟你媽媽是合法夫妻,而你跟程溪不是。盡管很多人婚后依然罔顧道德與法律,肆意出軌,但已婚和未婚比起來,確實多了些束縛。婚姻是圍城,是枷鎖,跟未婚相比還是少了許多自由,多了許多顧忌。”
周衍東沒心情與父親爭辯,咬著牙道:“總之,咱們走著瞧!”
周慶顯淡笑,頷首:“好。”
離開書房時,周衍東將門摔出好大一聲響。
樓下,程溪剛吃完早餐放下筷子,聽見上頭一聲巨響,嚇一跳,抬頭望去。
尹嵐也望過去,皺眉小聲嘀咕:“難不成這爺倆又談崩了?”
周衍東下樓見程溪已經吃完起身,走到她身邊:“吃飽了么?”
程溪點點頭,輕聲問:“剛才是你在摔門?”
周衍東沒回答,一手揣兜,一手牽著她往外走。
尹嵐在后面問道:“你干嘛去?”
周衍東頭也不回:“帶她出門逛逛。”
尹嵐大聲囑咐:“當心點兒,別累著程溪!”
周衍東沒理會,在玄關換鞋時,低聲說了句“啰嗦”。程溪轉身禮貌地跟尹嵐揮手道別,出了大門,跟著他上了車,才責怪道:“阿姨也是好心,擔心我才多囑咐幾句,你別嫌人家啰嗦。”
周衍東悶不吭聲開車,程溪見他不高興,沒敢多說,憋了一會兒,到底沒憋住,扭頭看著他,目光好奇:“你跟叔叔在樓上說什么啦?”
提起這事兒就來氣,周衍東面色陰沉,仍是不作聲。
他將車開往附近一家商場,時間還早,半小時后商場才開門,兩人便坐在車里等。
問不出所以然,程溪也沒再問,老老實實坐著,一會兒看看車窗外,一會兒看看中控臺,實在閑得無聊,掏出手機看新聞。
好不容易熬過半小時,商場開門了,周衍東帶著她進去逛。說是逛,其實也沒怎么逛,畢竟周衍東買東西速度太快,壓根沒給程溪多少挑選的時間。
整個購物的流程非常簡單:走進一家店,周衍東指幾件衣服,問程溪喜歡么,程溪覺得都挺好看,想先看看價格,他直接讓導購把這些衣服都拿去試衣間,叫程溪趕緊去換。
程溪在試衣間里偷偷看了價格,嫌貴不想買,穿出來照鏡子,發現上身還挺不錯,正猶豫呢,周衍東已經把賬給結了。
短短半小時內,程溪已經多了好些衣服鞋子,春夏秋冬哪個季節的都有。袋子太多,全是周衍東拎著,他一邊走,一邊嘀咕:“早知道帶個保鏢來好了,陪女人逛街真是累。”
聲音雖小,到底被程溪給聽到了。程溪氣得發笑:“陪我逛街累?大哥,我才累好不好!哪有你這么逛街的嘛……”
周衍東不跟她吵,板著臉回到車上,將袋子一股腦扔進后座,回到駕駛位,等程溪在副駕上系好安全帶便準備開車。
程溪坐在位置上,遲遲不動作,目不轉睛看著他。
“到底怎么了嘛,感覺你今早特別生氣,而且還遷怒于我。”程溪小聲嗔怪。
其實周衍東只是因為父親那番話氣得厲害,他生的這份悶氣,跟程溪沒半點關系,聽她這么一說,他自己也意識到了問題,神色緩和幾份,伸手摸摸她的臉,柔聲解釋:“確實跟我爸鬧了點兒不愉快,我錯了,不該拿你撒氣。”
程溪嘆息一聲,蹙眉:“周衍東,我發現一個事兒。”
“嗯?”
“在京州的你,跟以前在廣城那會兒,不一樣了。”
周衍東揚眉:“怎么不一樣?”
他不覺得自己這么短時間內會有什么變化。
程溪扭頭看向窗外,沉默片刻,語氣帶著無奈:“回了京州,感覺你多了好些少爺脾氣。或許這里是你最熟悉的地方,是你的地盤,你跟父母重歸于好,條件都談攏了,底氣也回來了。”
她轉過臉來,望著他的目光添了幾分哀愁。
“周衍東,我們好像越來越不平等了。”
第30章 鬧脾氣。
話,剛消散的怒氣又升了起來,薄唇動了動,想說些什么, 還是給壓下去了, 沉著臉什么也沒說。
程溪看出他欲言又止, 撇了撇嘴:“你要是看我不順眼,想罵就罵, 不用憋著。”
周衍東扭頭看窗外,還是沒開口。
程溪帶著哭腔自言自語:“回到京州, 你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對我沒耐心不說, 脾氣也越來越大,還經常兇巴巴的……周衍東,你跟我說實話, 是不是不愛我了?你說實話,沒關系的, 我能接受, 反正——”
不等她說完,周衍東聽不下去了, 轉過臉來冷冷看著她, 眉心緊鎖:“程溪, 你能不能別矯情。”
他臉冷, 語氣冷,眼神也冷,程溪不禁顫了顫身子,委屈得立馬哭出來。
她一哭, 周衍東心里更煩,狠狠拍了下方向盤,仰頭閉眼長嘆。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滿意?現在這樣還不夠好么?孩子能生下來,你能留在京州,永遠衣食無憂……不喜歡這種生活,還想回廣城住單間和小公寓?”
頭疼得難受,他揉著眉心,又是一聲深長的嘆息,將怒意強壓下去。
耳旁傳來程溪壓抑的啜泣聲,周衍東強忍著沒看她,也沒哄,僵持好一會兒,聽見程溪帶著濃濃鼻音,啞著嗓子斷斷續續說道:“你說得沒錯,是我矯情,是我不知足……可我忍不了呀!我覺得落差好大,好沒安全感……”
“該解釋的我都解釋了,能做到的我也都承諾過了,你還要我怎么著?程溪,你要再這么作的話,我就當你是故意找茬,想跟我鬧分手。”他面上表情淡淡的,眸子里的火卻燒著。
程溪氣極反笑:“我故意找茬?我鬧分手?周衍東,你別血口噴人!我什么都給了你,為了你,正經工作都不要了,跑來京州沒名沒分給你生孩子,我——”
周衍東:“誰知道你是不是因為舍不得那份工作,才故意跟我作鬧?誰知道你到底是舍不得那份工作,還是舍不得那個公司里的某個人?”
其實他沒覺得程溪喜歡宋言,之所以這么冤枉她,是因為沒少受她冤枉,窩囊氣沒出撒,今天又被刺激得狠了,便趁著這會兒冤枉回去,話里話外都刻薄至極。
程溪沒他嘴毒,也沒想過他這是純純在氣自己,只當他真以為自己有二心,舍不得辭職,舍不得離開宋言,心窩子就跟被人拿刀捅了似的,一下一下抽著疼,眼淚止不住往外冒。
周衍東這回尤其狠,任她哭成淚人兒也不哄,漠然盯著前方,過了會兒沒聽見哭聲了,才扭頭看過去:“哭夠了?”
程溪仍在流淚,只是沒再發出聲音。她抬起手背,胡亂抹了抹眼淚,臉轉到車窗那邊,避開他視線。
又僵持了一會兒,周衍東清了清嗓子,淡聲開口:“看看房子去,你喜歡哪套,咱們就住哪套。”
程溪沒作聲,臉仍然沖著車窗。周衍東當她沒鬧就是答應,直接將車開走。
他名下房子多,公寓,平層,獨棟別墅……樣樣都有,除了郊外那套度假時住的別墅,其余都帶程溪看了一遍。
每看完一套房,他問程溪想不想住這,程溪都只回兩個字——“還行”,他知道,程溪還在跟自己鬧脾氣。
他沒再跟她吵,也沒再說刻薄話傷她,帶她看完所有房子,最后問:“你想住哪套?”
程溪低頭玩著手指,眼都沒抬:“都行。”
周衍東點點頭,直接自己拿主意:“那就城東那套別墅吧。”
程溪終于抬眸:“不要,我覺得住靠近金海公園那套公寓更好。”
周衍東:“為什么?”
程溪:“那套公寓面積最小,但感覺也最溫馨,房子太大住著冷清,不像家。”
周衍東:“我覺得大的更好,寬敞,舒服。不過你要喜歡住小的,那就住小的,反正再怎么也比廣城那兩套強多了。”
程溪撇了撇嘴,將話咽了回去,跟著他上車,低頭繼續玩手指。
“你爸媽,還有你弟,他們聯系你了么?”周衍東啟動車子,問。
程溪搖頭。
周衍東又問:“你想聯系他們么?”
程溪還是搖頭。
周衍東:“他們過來這趟,是我爸安排的,我爸說了,會把他們妥帖安排回去,以后他們也不會再騷擾咱們。”
程溪點點頭,依然不作聲。
周衍東耐心磨沒了,皺著眉瞧她:“你理我一下成么?”
程溪扭臉淡淡看著他,聲音平靜,似乎沒有任何情緒:“理了啊。”
這是她頭一次對周衍東這樣冷淡。
以往這姑娘有脾氣就發,悶氣生不了幾分鐘,跟他吵一吵,很快就好了,這回卻冷得他害怕。
恐懼衍生出煩躁,他皺著眉“嘖”一聲,滿臉不悅:“不是,程溪,你這什么態度?”
程溪又開始沉默以對。
周衍東一肚子火,她跟個木頭似的呆呆坐著不理人,讓他想吵架都吵不起來,只能陰沉著臉默默開車。
回到父母家,周衍東沒在客廳見著父母。程溪換鞋時,他趁機牽起她的手,想給自己找個臺階下,卻被程溪甩開。
程溪加快步伐走向電梯,周衍東也迅速跟過去。他腿長,很快便追上,兩人并肩停在電梯門前。
電梯門打開,尹嵐恰好從里面出來。
“喲,回來啦?”迎面看見他倆,尹嵐愣了愣,隨即笑道。
程溪再是跟周衍東鬧脾氣,也不會甩臉子給他父母看,見著尹嵐便禮貌打了聲招呼。
周衍東對母親說道:“媽,我倆選好房子了,明兒程溪回廣城,我去把那邊兒布置一下,該添的東西讓人給添齊。”
尹嵐:“這么快就搬走?程溪辦完離職回來,直接住那兒?”
周衍東點頭。
尹嵐:“你們打算住哪套房?”
周衍東:“金海公園附近那套公寓。”
尹嵐對那套房子有印象,皺了皺眉:“那套雖然是復式,可也只有一百八平米,太小了。”
周衍東:“程溪習慣住小房子,我隨她意,她住哪兒我住哪兒。”
尹嵐聽著這話怪怪的,見程溪嘴角沉了沉,立馬明白哪里不對勁,當即對她說道:“在外面走了大半天,累不累?”
程溪確實挺累的,不過還是搖了搖頭,擠出一個笑,好讓尹嵐放心:“基本上都是坐車,很少走路,不怎么累的。”
尹嵐:“一口氣看那么多房子,肯定沒那么輕松,你快上去休息吧,我跟東子商量些事兒。”
程溪趕忙點頭,似乎巴不得躲開周衍東,迅速打開電梯邁進去,在里面沖尹嵐揮揮手:“阿姨,我先上去了。”
電梯門合上,尹嵐往茶室走,周衍東跟在母親身后,心知又要聽母親嘮叨了——雖然不知道她要嘮叨什么,煩悶得很。
果然,茶室門一關,母親立馬板著臉開口:“你以后說話注意點兒,程溪現在是孕婦,會比以前更敏感。”
周衍東大咧咧陷進沙發里,架起二郎腿,不耐煩地問:“我說話怎么就不注意了?”
尹嵐點出他先前在電梯門口說的那句:“你說程溪習慣住小房子,這話會讓她自卑的。”
周衍東一愣,揚了揚眉:“我沒貶低她啊,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她從小到大住的地兒都可小了,所以習慣了,而且她親口跟我說過,房子小些更讓人有安全感。”
尹嵐嘆了口氣,搖頭:“我和你說不通。你爸不讓你倆結婚是對的,差異太大的人,過不長久。”
周衍東閉眼仰頭:“又來。您把我叫到這兒,就為了讓我聽這些陳詞濫調。”
尹嵐叩了叩茶臺:“我是怕你管不住嘴,以后說出什么傷人話來,把程溪氣流產!到時候夠你后悔去!”
周衍東沉默片刻,睜開眼睛看向母親,鄭重保證:“這您大可放心,我還是有分寸的。”
尹嵐:“你最好是有!”
周衍東:“您現在這么關心程溪,關心她肚里的孩子,會讓我誤以為您其實很喜歡她。”
像他們這種未婚先孕的情況,一般男方母親都會百般阻攔女方生下孩子,而他的父母卻與別人不同。
尹嵐嘆一口氣:“這姑娘挺好的,可惜生在這么個家庭。確實,我不討厭她,但這不代表我會希望你娶她。我跟你爸聊過,問他對程溪肚子里那孩子怎么看,他說,自打你跟他這么一鬧,他算是領教過你的倔了,這次要再逼著你倆分開,你這犟種瘋起來,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兒來!孩子你們非要生,那就生吧,這種事情圈子里也常見,多個孩子而已,咱家又不是養不起。”
周衍東扯了扯唇角:“還說我是犟種,他好哪兒去?”
尹嵐氣道:“所以我說,你這些壞性子,全都是隨你爸!”
她沏上一壺茶,揮手攆兒子:“趕緊上去哄哄程溪。”
周衍東早就想走了,飛快起身:“得嘞,遵命!”
回到房間,周衍東看見程溪站在落地窗前,走到她身后,摟住她細腰,親了親她臉頰。
“還生我氣呢?”
“沒有。”程溪回應得冷淡。
周衍東:“我不信。”
程溪嘆息:“好吧,確實還有些生氣,不過現在我心里,更多的是害怕。”
周衍東:“怕什么?”
程溪沒有直接回答,沉默一會兒,輕聲問:“我們以后,終究會分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