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表面上,異蟲的“犯罪”行為遭到嚴格管理,監控器無處不在,一旦拍到異蟲傷害人類,被管控中心拿到鐵證,旅者公會就不得不出面收拾犯罪異蟲,“清理門戶”。
但每個領地上,或多或少都存在刻意遺留的監控盲區,譬如這條通往昆侖中心的地下通道,別說監控器,通道里甚至沒安裝照明燈。
這是異蟲們開小灶的捕獵場所,即便是白天,也飄蕩著幽暗陰冷的氣息。“任何情況下都不要走入地下通道”——家長們訓誡自家孩子時,都會反復強調這一核心禁.忌。
然而,只要異蟲想,總有辦法把人逼進地下通道,或釋放蟲域對獵物造成精神污染,或和同類合作圍獵,堵死其他逃生路徑,迫使獵物不得不進去。
胡衡就在里面吃過不少人,省下不少購買補劑的開支。
發現霧杉主動進入地下通道,他頗有幾分驚喜,長舌越過十幾米,纏住通道外的路牌,身體箭一般射過去,無聲無息出現在通道口。
拱形通道內,霧杉的背影如同一抹單薄脆弱的剪影,顯得格外嬌.小。
胡衡抬了抬鴨舌帽檐。
該怎么享用呢?
高級寄生體,若只像以往一樣飽餐一頓,也太浪費了。
他掏出一瓶補劑,舌尖不斷延長、變細,扎進橡膠瓶塞。經過特殊處理的血液有種防腐劑的味道,但能補充之前損耗的異蟲能量,也能讓他略微壓下對新鮮血液的渴望。
胡衡嘴巴一咧。
有了。
若非霧杉突然停下,他都沒發現通道里還有一個人。能量投射過去,被另一股微弱的能量阻擋。那流浪漢不是異蟲,要么是該死的免疫者,要么是某個同類的傀儡。
能抵抗寄生,但無法抵抗精神污染。
胡衡無聲走入通道內,笑容逐漸加深。以他為中心,無形的蟲域能量緩緩彌散。類似的操作,他信手拈來。
他的情緒異能是「嫉妒」,處在他的蟲域之內,不管是人類還是異蟲都會被蠱惑人心的耳語包圍。而嫉妒,使人發狂。
蟲域之內,他有許多征服霧杉的機會。
首先,霧杉在精神污染狀態中出現劇烈情緒波動,是他投射蟲卵的契機,而且蟲域能量能增強投射力量,大幅提高成功率。
其次,即便霧杉天賦異稟,能保持情緒穩定,旁邊的流浪漢也會因為發狂對她展開攻擊。兩者體格相差太多,霧杉難免落入險境。生命受到威脅,胡衡不信她還能穩定住情緒。
當然,恐嚇是最低級的手段,用這種手段在霧杉大腦里種下蟲卵,其孵化后的幼蟲,核心情緒極可能是最普遍的恐懼系,無甚價值。
有點暴殄天物之嫌,但無傷大雅,即便只當做長期糧倉,也比拱手讓給別人強。
胡衡下定決心,站定腳步。
蟲域能量逼近不遠處的霧杉,無聲無息,將她包裹。
霧杉提著面包袋子,在流浪漢面前蹲了下來,沒出現異常動作。
不愧是高級寄生體,不只情緒穩定,甚至對精神污染天然帶有抵抗力。
這在胡衡預料之內,接下來,就看流浪漢的了。
果然,霧杉把面包袋子遞給流浪漢時,被對方猝然抓住手腕。
“啊!”她嚇了一跳,發出短促的驚呼。
接下來,流浪漢會怎么做呢?
掐住霧杉的脖子,試圖活活把她掐死,還是按住她的腦袋,往墻上撞?
胡衡的笑意愈發深了,兩排白牙之間,長舌忍不住探出,期待地顫抖。
然而,流浪漢沒有做出他假想中的行為。
昏暗光線里,對方緩緩轉過頭,雙眼籠罩在高挺眉骨投下的陰影中,望向他。
霧杉隨之扭頭,眨眨眼后認出他的身形:“招商經理?”
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流浪漢就已經動了,破爛衣擺如同被狂風卷起,掃過她的面頰。
他像蟄伏在黑暗中,突然發現獵物的黑豹,速度絕倫,在逼近胡衡的一瞬間,又化身為蒼鷹,高高躍起。
胡衡根本來不及反應,本能地動用異能,長舌如箭射出,洞穿流浪漢的拳頭。
不僅僅拳頭。
長舌鋒利無匹,扎進拳頭后一路刺穿流浪漢的手臂,最后從他的右肩穿出,鋒利到甚至*沒帶出一個血點。
一個眨眼都不到的時間,胡衡已經慌了!
在流浪漢體內,他感受到了極為龐大的異蟲能量!
而且,流浪漢仿佛沒有痛覺,俯沖的姿勢、伸直的手臂,完全沒有被負傷干擾半分。那只被長舌洞穿的拳頭,徑直砸在胡衡的嘴部。
兩排牙齒被盡數擊碎,拳頭猶未停止,撞入胡衡的口腔,抵達咽部后,五指猛然張開,變成利爪,抓住了胡衡的頸椎。
胡衡目眥欲裂。
無與倫比的痛楚之下,他連一聲痛叫都沒能發出,頸椎和周邊的肌肉就被流浪漢扯斷了。隨著一截頸骨出來的,還有一只瘋狂掙扎的異蟲。
長舌,正是它的蟲須之一。
它收縮蟲須,讓蟲須末端回到流浪漢手臂內部,試圖汲取他的血液。然而流浪漢只是冷冷瞥了自己的手臂一眼,就用另一只手捏爆了它的軀干。
空氣中的蟲域能量迅速渙散。
破碎的蟲尸開始變作透明。
流浪漢的左手將蟲須從右臂中拔.出,拔到一半的時候,動作忽然緩了下去。暫時恢復清明的眼眸,也失去了焦距。但這種狀態只持續了幾秒鐘,因為霧杉靠過來了,讓他的視線重新聚焦。
然而,終究沒了先前的冷厲。
“原來招商經理也是異蟲呀。”
霧杉已經模擬完難以置信的情緒了,表情恢復空白,幫著流浪漢把蟲須拔.出來。但這似乎是多此一舉,因為蟲須離開身體的一瞬間,便全部透明化了,憑空蒸發。
霧杉看著流浪漢的手:“呀,你受傷了呀。”
長舌從他的指骨上鉆入,此處皮薄,傷口旁邊的皮膚向四周蜷縮,露出紅白色的骨頭。
可就在霧杉說完這句話后,傷口周圍的皮膚開始蠕動起來,在她眼皮子底下,自行愈合。
霧杉大驚:“你也是異蟲?!”
流浪漢眼神茫然。
“啊不對,你是異蟲的話,怎么會殺掉異蟲呢……”霧杉思考片刻,再次大驚,“你也是仿生人?!”
速度快力量強,和她肌體強化的能力極為相似。傷口自行痊愈的能力,她也有!-
桌上有一份資料,沉宜盯著看好久了。
融雪給的。
第一份是清單,羅列了28個人名。曾經,他們都是異蟲的傀儡,如今,他們都成了上天眷顧的幸運兒,變成免疫者。
上個月,不算游蕩異蟲李天銀,汪琨領地一共死了五只異蟲,除了王炳竹,其他四只都控制著數量不同的傀儡,加起來總共28個。
站在反抗異蟲的立場,免疫者無疑是最能發揮力量的人。然而28個人中,只有一個人擁有犧牲生命的覺悟,同意和融雪合作,暗殺汪琨。
她的名字被紅筆圈了出來,下面的文件,則是她的個人資料。
沉宜已經看過好幾遍,對內容爛熟于心。有這位免疫者協助,即便沒有霧杉,暗殺汪琨的任務也從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這讓她有些激動。
沉宜決定今天就約對方見面,然而徒弟匆匆推門進來。
“師父,又有人死了!”
沉宜一怔,馬樓已經把平板放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一只異蟲的評審檔案:胡衡,D級,核心情緒「憤怒系-嫉妒」,精神污染「讒言」,異能「刺舌」,歸屬于汪琨領地……
馬樓跑去關上門,壓低聲音:“師父,會不會是霧杉?她沒有給你打電話處理尸體?”
沉宜搖頭,皺著眉打開手機確認了一遍,沒有霧杉的來電或消息。
這時,辦公室門又被推開,沉宜迅速用平板壓住桌上資料,抬眼望去。
葛康銘沉著臉:“主任叫你過去。”
“原來副主任的傳話功能比手機還好使。”沉宜刺他,抱著資料和平板起身,“那就麻煩告訴主任,我要趕去現場,沒空。”
葛康銘伸臂攔在門口:“汪琨就在現場,主任對你不放心,讓我去。”
沉宜不想和他發生半點接觸,后退一步,注視對方的眼睛:“你確定要插手我的案子?”
葛康銘欲言又止,最后仍是強硬道:“沉宜,我是為你好。”
沉宜嘁笑一聲,倒也沒硬來,退回到辦公室里,聳肩:“那就麻煩你跑一趟了,葛副主任。”
等葛康銘離開,馬樓才悄悄問道:“師父,他升副主任啦?這也太快了吧。”
“羨慕?”沉宜瞟他一眼。
馬樓連連搖頭:“師父凈瞎說,我才不想和異蟲喝酒吃飯呢……”
沉宜只是玩笑而已,視線落到平板下的資料,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一個月追查無果,汪琨本來放松了對她的監視,如今又死了個手下,恐怕又要卷土重來。和免疫者見面的事,只能往后推了。
葛康銘和汪琨是老熟人,沉宜接手之前,汪琨領地是他的管轄區。
他趕到昆侖中心,一見汪琨略顯蒼白的臉色和陰沉的目光,就放棄客套的問候,開門見山:“汪老板有沒有發現?”
表情比死了人類還要沉重。
汪琨沒好氣地擺擺手,一邊桑青程道:“現場只有胡衡的尸體,沒有打斗痕跡,暫時沒發現線索。葛調查官是專業人士,就交給你了。”
按理說,異蟲案件中沒有發現人類受害者,案子也無從立案,和防控中心無關。不過類似的“多管閑事”,葛康銘以前做得多了,輕車熟路。
他在地下通道仔細偵察了將近一小時。
出來后,問桑青程:“都有誰進過現場?”
桑青程:“只有我。”
葛康銘點點頭:“除了你,我在里面發現兩組腳印,應該都是新留下的。一組很淺,來回都有痕跡,看尺碼應該是女人——或者可能是個子不高的年輕女孩。”
“應該是霧杉。”桑青程毫不避諱,“一個高級寄生體,今天中午來過昆侖中心,我見過。不會是她。”
已經被異蟲寄生的軀體,被稱作寄生體,還沒有被寄生的普通人,在異蟲眼里也都是寄生體。聽桑青程的意思,名叫霧杉的女孩顯然是后者,而且被桑青程盯上了。
親耳聽到一個普通人類淪為異蟲的獵物,葛康銘的神情也沒有任何波動,繼續分析下去。
“另一組腳印比較大,顯然是成年男性。有一段腳印尤其深,但只有前腳掌,說明他在現場有過一小段沖刺,沖刺的終點和尸體的地點也吻合。就是他殺了胡衡。此外——”
葛康銘走到路牌邊:“這里有一圈略微掉漆,痕跡也是新的,和胡衡的異能相符。所以桑總,死亡真相很明顯了。”
桑青程似乎猜到了,但沒出聲,看了一言不發的汪琨一眼,示意他說下去。
葛康銘:“桑總所說的高級寄生體不是兇手,是案件的誘因。她從地下通道離開,胡衡追過去,沒想到在里面遇上伏擊,被一擊斃命。尸體上沒有任何武器傷,擁有這種能力的人……”
他沒有說下去,但汪琨和桑青程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這樁案子和人類無關,是異蟲之間的爭斗,汪琨沒必要把怒火撒在管控中心頭上。
然而汪琨冷笑道:“未必是異蟲,也可能是融雪。葛康銘,除非你能證明沉宜不是融雪的人,否則你最好看著點你的女人,因為各種意外死于非命的調查官有很多。”
葛康銘平靜的臉上終于起了波瀾。
他皺著眉:“胡衡的牙齒被兇手擊碎,我可以嘗試從牙齒上提取DNA和基因庫比對。汪老板放心,我和沈宜早就沒有關系了,不會包庇任何結果。”-
霧杉抬起流浪漢的手。
之前走得匆忙,竟沒發現他手背上還嵌著半顆牙,顯然是招商經理的。
她把牙齒拔了下來,扔進垃圾桶,想了想,又撿起來放到馬桶里沖掉。
姐姐說過,異蟲是寄生蟲類感染病,看上去每一只都是毫不相干的個體,實則報復心極強。殺掉異蟲之后,不光要注意躲避監控,還要清理現場,不能留下線索。
所以帶走流浪漢時,她沒有忘記拎走面包袋子。繞著監控走出去一段,才打了輛車回家。也沒有直抵家門,而是在偏僻的小巷下車,再一路繞回來。
除了出租車司機,應該沒多少人看到她帶著一個流浪漢回家。
霧杉不知道的是,就算看到了也沒人會好奇,畢竟類似的案例多不勝數:家人不幸變成傀儡,從而遭到遺棄,又或者因為自己神志不清而走失。
路遇流浪漢,絕大多數人都只會繞著走。
走出衛生間,流浪漢依舊杵在原地,呆呆傻傻,跟電線桿子似的。他個頭很高,使得天花板都矮了許多,小小的客廳也顯得局促。
手背上的一小點傷口,也完全復原了。
霧杉和他面對面,半仰著頭,臉上的疑惑表情維持了很久很久。
對方不會說話。
而且回來的路上,行動也遠不如殺死異蟲時那般矯捷,甚至可以說,有些笨拙。
他臉上很臟,以霧杉的表情識別能力,能看出他眼睛里的茫然,即便看著她,瞳孔里也像是沒有焦距。
霧杉拿自己和對方比較,想不通原因:“你真的好奇怪呀。”
安靜片刻后,她又自言自語:“難道是電量太低嗎?別動哦,我聽聽你的心跳。”
霧杉微微踮起腳尖,將耳朵貼在對方胸膛上,聽到了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不過,好像是比自己的心跳慢了一點。
“你會模擬情緒嗎,模擬情緒能充電哦。”她腳尖踮得更高,捏住流浪漢沒什么肉的臉頰,向兩邊扯,“這樣,模擬一下開心,開——心——”
她自己隨著咬字,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可手一松,流浪漢的臉皮就縮回去了。
他的眼睛里只有茫然。
霧杉長長嘆了口氣,模擬出苦惱情緒:“怎么辦呀,你連情緒模擬都不會。早知道把蟲子吃掉呀,能充不少電呢!”
流浪漢瞳孔一顫,似乎恢復了一秒鐘都不到的清醒,再度陷入迷茫。
霧杉恰好沒看到,她手機響了,馬樓打來電話。
馬警官是姐姐的徒弟,這讓霧杉模擬出心虛,好一會兒才接起電話。
還好,馬警官是昨天聽說她要找兼職,是來關心情況的。
霧杉松了口氣,只說約到面試了。
沒想到馬樓話頭一轉:“你自己出門要注意安全……今天沒碰到異蟲吧?”
霧杉緩緩眨了一下眼,馬上心虛地否認:“沒有呀!”
離開地下通道前,她猶豫過要不要讓姐姐幫忙處理尸體,最終放棄了。要是流浪漢的狀態和自己差不多,那也就算了,偏偏他可能處于低電量的異常模式,很容易暴露仿生人的身份。
忽略表情,霧杉的聲音在電話里聽起來毫無異樣。
辦公室里,馬樓放在桌上的手機開了免提,沖對面的沉宜搖了搖頭。
不是霧杉,那會是誰?難道——沉宜的目光落在那兩份文件上——是融雪?
在這個節骨眼上殺汪琨的手下,給她增加難度?他們對于入會成員的考核,就這么嚴格?
另一邊,霧杉蒙混過關,掛了電話,剛要松口氣,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霧杉你回來了嗎?”是柴雨晴,隱約伴隨著鑰匙的當啷脆響。
雨晴有她家鑰匙!
霧杉頓時跳起來,應道:“我回來啦,我馬上來吃飯!”
說著把流浪漢推進衛生間,壓低聲音:“你身上好臟,先洗澡,洗澡懂嗎,我馬上就回來。”
霧杉回來太晚,柴爺爺已經吃過了,此時正在房間里午睡。
她不想對朋友說謊,又怕柴雨晴問起為什么不接電話不回信息,趁柴雨晴盛湯的功夫,迅速往飯碗里扒拉了一些菜。
“雨晴我下午有個面試,先回去準備啦!”
“霧杉……”
柴雨晴跟出來時,對面的房門已然關上。
“面試?”柴雨晴疑惑,“找個兼職還要專門安排面試?”
霧杉把碗放到桌上,馬上去看洗手間。果然,走的時候什么樣子,回來還是什么樣子,流浪漢直愣愣站在花灑地下,腳步都沒挪一下。
她想了想,干脆自己上手。
男女間基礎的倫理道德,她腦子里不缺,但是仿生人對仿生人,還分什么性別呢?
霧杉抓住流浪漢破了幾個洞的衣領,說:“彎腰,我幫你脫衣服。”
流浪漢一動不動。
她干脆打開花灑,讓水淋他一身,試圖告訴他洗澡是怎么回事。
流浪漢還是一動不動。
霧杉沒辦法了,強化肌體,手上用力,試圖強行讓對方低頭。沒成想,那衣服早已脆弱不堪,撕拉一聲,就裂成了兩半。
熱水淌過對方的胸膛,黑色污漬一層層剝落,露出幾個數字。
原來流浪漢左側上胸的位置,有個紋身。
霧杉眨眨眼:“1212?”
第32章
驚嘆是人類最常見的情緒之一,霧杉模擬過很多次,但沒有一次持續這么久——
將近半小時!
反應過來時,臉都酸了,趕緊闔上嘴巴。
她捏捏男人的臉,很彈,沒半點松弛跡象,再戳戳男人的胸,有肉,非但不是想象中的瘦骨嶙峋,反而有種勻稱的健美感。
就是有點蒼白,從臉到身上都是。
“流浪漢不都是中老年大叔嗎,你怎么會這么年輕?——哦對,你也是仿生人,永遠不會變的。”
說著,情緒判斷邏輯破天荒給出“嫉妒”的結果。
霧杉幾乎沒有模擬過這種情緒相應的表情,擠眉弄眼一番,酸溜溜道:“都是仿生人,為什么你的外形這么完美?”
要是創造者在跟前,她一定會罵他的!
她在對方身上看來看去,因為他胸口有個紋身,便想著也許其他地方也有。滿臉木然的年輕男人也像把自己當成一座雕塑,一動不動。
最終也沒找到其他紋身。
霧杉翻出一張床單給他披上,模擬出復雜情緒。
意外找到同類,有點開心。
世界上居然存在和她一樣的仿生人,很是疑惑。
同類不會說話,做什么都毫無反應,活像個聾啞盲人,無法溝通交流,有點失望。
情緒模擬完畢,又逐一收起,她拍拍男人的臉,說:“本來想叫你大叔的,結果你完全不是大叔呀,又不告訴我名字,那就——叫你十二好了。”
“十二,你的核心指令是什么呢?肯定不是活著,不然那時應該把怪蟲子吃掉才對。難道是殺蟲子?你的核心指令是殺蟲?”
“好吧,核心指令是秘密……等下次碰到怪蟲子,我就把它抓回來給你充電。”
“呀,兩點多了,約好三點面試,我該出發了!”
“十二你在家里待著別亂跑哈,我回來的時候會給你買幾件衣服的!對了,你快站起來,我量一下你多高……哇,十二你快一米九哎!好高好高!”
一離開臥室,霧杉就可以壓低嗓門:“十二,我走了哦!你要是餓了,就把桌上的飯吃掉,不夠的話旁邊還有面包。”
臥室和樓道之間隔洗手間和廚房,隔音還可以,但客廳就不行了。剛才在客廳接電話,雨晴馬上就聽見了。
她打開門,又做賊似的輕輕關上門,躡手躡腳走到樓梯口,才放開手腳快速下樓。
搞半天,自己連口水都沒顧上喝。
霧杉在公交站邊的小賣部買了瓶水,路過冰柜時猶豫片刻,難得大方地給自己買了支綠豆味雪糕。
“好吃耶!”她喜逐顏開,“回來給雨晴買一支,哦,還有十二……”
坐上公交,再度前往人人避之不及的昆侖中心-
桑青程侍立在桌邊,辦公桌后,汪琨正翻著昆侖中心最新一期財務報表。
分離體死亡的痛苦似乎已經消失了,單從魁梧鎮定的身形和篤定的淡笑看,沒人會懷疑他根本看不懂報表。桑青程縱然知道真相,也絕不會因此看低了老板。
人類社會醞釀數千年的底蘊縱然有可取之處,但在宇宙間游蕩數億年的異蟲族群面前,所謂經濟連小道都算不上,甚至可以稱為人類禁錮自身發展的桎梏。
否則,數量高達80億的人類,又怎會在異蟲降臨的短短五年后,迅速進入全球靜默時代。
見汪琨把報表翻到最后一頁,桑青程開口:“領主真的認為,有融雪混入我們領地?”
汪琨把報表一合,交叉起十指,抬眼看她:“你的看法?”
桑青程:“上個月的事件姑且不論,胡衡若是融雪殺的,那名叫霧杉的女孩不會死。但她如今失聯了……所以我認為殺死胡衡的是異蟲,游蕩者。”
話音未落,手機響了。
“什么?”桑青程表情意外,看向汪琨,“霧杉來了。”
汪琨微微一笑,捋了把油光發亮的背頭:“所以你還不覺得是融雪?帶她上來。”
總經理辦公室在昆侖中心頂層,面對著開闊中庭,能俯瞰大半個購物中心。桑青程垂眼,見到周澤方和霧杉剛上來二層,轉坐超長的躍層扶梯,前來四層。
周澤方和桑青程一樣,認為霧杉兇多吉少,畢竟三個電話都是他打的。
他偷瞄霧杉幾眼,忍不住問:“怎么一直不接電話?”
“哦。”小姑娘反應淡淡的,“在午睡。”
周澤方不知真假,更不知道,他回過頭后,霧杉偷看了他好幾眼。
十分鐘前再次走入地下通道,她才想起招商經理的事。
身邊的周助理,還有馬上要見到的桑總經理,都是招商經理的同事,他們知道招商經理是異蟲嗎?知道他現在已經死了,并且尸體都不見了嗎?
還有,這種寄生蟲類感染病是有傳染性的,這個商場里,還有其他異蟲嗎?
問題太多,讓她顧不上模擬情緒。
走進總經理辦公室后,霧杉就和幾分鐘前見到周澤方一樣,也忍不住觀察桑青程的額頭。
里面,也會藏著異蟲嗎?
想到這里,霧杉悚然驚覺,自己這么做不對!
怎么能用惡意揣測別人呢?桑總經理還給自己安排了高薪面試呢,是好人呀。要不是自己已經有姐姐了,她都想問問對方能不能叫她“姐姐”。
周澤方退出辦公室,帶上門。
桑青程迎了上來,把審視藏在眼底,笑問道:“還以為你不來了,幾個電話都沒人接。”
霧杉心虛地沿用之前的謊話:“我在午睡,沒聽見。對不起哦。”
桑青程還要再問,汪琨突然開口:“你就是霧杉?”
霧杉點頭:“對呀,你是汪老板嗎?”
汪琨用奇怪的眼神凝視她。
桑青程略感不解,領著霧杉在辦公桌對面坐下,自己退到一旁。
只聽汪琨接著問道:“你認識王炳竹?”
為什么會突然問到王叔叔?
霧杉分析不出結果,只能點頭:“認識呀。汪老板也認識王叔叔嗎?”
汪琨靠向椅背,抱起手臂,不答反問:“那你知道王炳竹死了么?”
霧杉眨眨眼。
她當然知道王炳竹死了,但是汪老板為什么要問她?姐姐反復強調過,自己殺死異蟲的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任何人。
行動判斷邏輯讓她說謊。
于是霧杉很滯后地:“啊?”
汪琨:“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霧杉:“不知道呀。”
汪琨:“頭被人砸碎,整個大腦都被掏空。”
霧杉:“好可怕呀!”
全程都沒什么表情,讓汪琨的懷疑越來越重。
見到霧杉之前,他只覺這個名字似曾相識,又因為那封莫名其妙的信,所以派桑青程去調查。見到霧杉之后,他想起來了,王炳竹給他看過這個人類女孩的照片。
王炳竹信誓旦旦:萬中無一的頂級寄生體!
當時的汪琨付之一笑,在商言商,買下王炳竹的書店,任由他折騰,卻沒想到王炳竹把自己折騰死了。
這會兒,汪琨笑不出來。
前有王炳竹,后有胡衡,覬覦霧杉的兩名手下都死了。他懷疑霧杉和彭桐等人的死也有關,也許她就是融雪成員。
汪琨沉吟片刻,云淡風輕地轉移話題:“聽說你高考成績很不錯,我這里有份工作,很適合你。給我兒子當家教,課時費都好說。”
霧杉又啊了一聲,這回是真心實意的了。
高考成績是高考成績,學習水平是學習水平,兩者不能混為一談。前者像某道關卡,能順利過關就值得驕傲,后者則看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實打實的貨。
霧杉心知肚明,自己沒多少貨。
她模擬出為難表情:“不是說給你當助理嘛?”
汪琨:“課時費1000,每天兩個小時。”
霧杉家教行情沒概念,囁喏道:“不是……”
汪琨:“課時費2000。”
霧杉一怔,下意識算了一下,一天4000,一個月就是12萬……果然比招商經理答應她的工資還要高!
汪琨卻當她還在猶豫,有些不耐煩了:“5000,日結,還不滿意,現在就可以走。”
這個報價連桑青程都愣了一下,想說話,不經意間注意到領主眼底涌動的殺機。
領主自有打算。
她轉而看向霧杉,只見小姑娘瞪大眼睛,滿臉不可置信的模樣:“一小時5000嗎?”
每天兩個小時,一個月就是30萬了呀,能買下雨晴租的房子了!
汪琨露出勢在必得的微笑,點點下巴:“一小時5000。”
不料,霧杉依舊囁喏著沒有點頭。
連桑青程都好奇了:“霧杉,你成績再好也剛高中畢業,還嫌不夠?一小時賺得比大部分人一個月都多了。”
“不是啦……”霧杉怎么好意思說自己沒本事教,編了個蹩腳的理由,“我以為會在商場上班的……”
桑青程:“你喜歡待在商場里?”
霧杉小雞啄米:“對呀,這里這么漂亮,比我家大多了……”
“這還不容易。”汪琨突然插.進來,哼笑,“只要教得好,我把商場送你又何妨?”
霧杉:“啊?”
桑青程也沒反應過來,只見老板對自己抬了抬下巴:“去擬個合同,只要她能把我兒子的數學成績拉到及格線以上,就把昆侖中心送給她,作為額外獎金。”
“老板……”
“嗯?”
微微上揚的語調,讓桑青程不敢質疑領主的決定,快步前往隔壁辦公室。
沒一會兒,就拿著法務擬好的離譜合同回來,給汪琨過目之后,放到霧杉身前。
霧杉的震驚到現在都沒消化完。
一個月30萬,外加一座商場,做家教能賺這么多?
桑青程把筆塞到她手里,霧杉自然不敢簽,只是盯著合同——《對賭協議》,一式兩份。
合同擬得倉促,專業水平卻是在線的,該有的信息都有,包括汪琨兒子汪旭剛念完小學五年級,要輔導的科目是數學,最終測試的卷子從往年小升初真題里隨機抽取……
至于滿足對賭條件后,把商場轉讓給霧杉的部分,涉及了股權交易什么的,霧杉看不懂,不過看合同后面厚厚的附件,也足夠彰顯誠意了。
汪琨是認真的。
霧杉大為震撼,這個汪旭小朋友,怎么會把他爸爸逼到這種地步……
在這個念頭的驅使下,她看向汪琨的眼神,漸漸帶上了同情意味。
“那個……”霧杉看著汪琨,“你兒子是不是腦癱呀?”
總經理辦公室,厚實的辦公桌被汪琨硬生生拍出一條裂紋。
因為那句“你兒子是不是腦癱呀”。
罪魁禍首已經走了,桑青程本不愿觸霉頭,卻意外發現,領主唇邊一如既往掛著自信的笑容,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演戲而已。
她試探著問:“領主,那份合同……”
“很荒謬,是吧?”汪琨接口。
桑青程默然。高級寄生體肯定值30萬,或者再加一個零都完全能理解,可送出去整個昆侖中心,就太過了。
汪琨看了她一眼:“你跟我的時間不短了,說說看,我的做法有幾層用意?”
桑青程思索道:“用認真的態度去做一件極度荒謬的事,激發霧杉的情緒波動,投射蟲卵。”
汪琨:“不錯。”
這是最淺的一層,包括最后因為霧杉那句話勃然大怒,憤而拍桌,都是為了勾起霧杉的情緒波動。表面上看,成功了,讓霧杉先震驚,再惶恐,但實際上——
“蟲卵投射沒成功。”汪琨若有所思,“她確實是個純凈的人類,寄生體等級不低,至于是不是頂級,現在判斷為時太早。”
桑青程恍然,就沖霧杉是頂級寄生體的幾分可能,一座商場就算不了什么。
她繼續思索:“第二層意思……領主懷疑霧杉和胡衡的死有關?還有王炳竹的死。”
“要是霧杉死了,殺死胡衡的兇手就是異蟲——這不正是你之前的分析么?現在霧杉沒死,又怎么說?”
“融雪……”
汪琨頷首:“王炳竹死之前求我買下他的書店,就是為了這個霧杉。沉宜拿走了王炳竹行車記錄儀的存儲卡,明顯是在包庇誰,情況很明顯了吧?”
桑青程迅速把事情串起來,臉色一變:“領主的意思是,融雪用霧杉作為誘餌,對領地異蟲下手?投射蟲卵最耗費能量,他們先勾.引異蟲對霧杉投射蟲卵,借此削弱異蟲的能量,再趁其不備發起偷襲,所以才能做到一擊必殺……”
汪琨不語,只是笑容一點點陰沉下來。
桑青程擔憂道:“領主讓霧杉去碧水莊園輔導少爺,豈不是等同于把她留在身邊?會不會太危險了。”
汪琨:“你還沒想通第三層,霧杉知不知道自己是誘餌。”
“第三層……”桑青程順著思路推敲,“她若知道,這份離譜的合同足以讓她警覺,為了自身安全,會想方設法拒絕才對。她一開始倒確實是拒絕的,可最后又把合同簽了……”
汪琨乜斜她:“桑青程,我看你是學人類商業管理學廢了。”
桑青程垂頭:“請領主指點。”
汪琨的手指點在桌面上,順著裂縫一路向下描畫:“她知不知情,只影響我利用她反蹲融雪的難度,懂了么?”
指尖在裂縫末尾停下,隨著他輕輕一點,整張辦公桌轟然垮塌-
下午四點的陽光依舊炙熱,把霧杉的小臉烤得通紅,她額頭流下豆大的汗珠,卻渾然不覺。
她在冥思苦想:汪老板為什么發那么大脾氣呀,她只是問了一個很有可能性的猜測呀!
普通人誰會花那么多錢請家教?她猜測汪老板的兒子腦癱、智商低,很合理吧?
不過,汪老板在盛怒中倒是堅定否決了這個猜測,霧杉觀察他的表情,不像是說謊。既然如此,她抱著對一個月30萬的向往,毅然決然簽了合同。
一個月的時間,只輔導數學一門課,還是值得一試的!
公交車一輛接一輛從她面前駛過。
終于,霧杉從手機上得到了答案:腦癱不是專業的醫學名稱,這個詞使用最頻繁的場景,是用來罵人!
難怪汪老板會生氣了,等明天去了他家里,再跟他道歉吧!
解開疑惑,揮之不去的委屈情緒便也消散了,霧杉神清氣爽,按照原先的計劃,去了趟超市。
第一次逛大型超市,還沒到下班點,里頭冷冷清清。她被埋在重重貨架里,有點迷茫,想叫柴雨晴出來一起,旋即又否決了這個念頭。
十二癡癡傻傻的,萬一在雨晴面前暴露仿生人身份,那就糟糕了。
最終,霧杉耗費整整一個多小時,才買完想買的東西。兩套最大碼的衣服,一堆泡面,都是給十二買的。
臨結賬,突然想到十二可能都不會泡泡面,于是又把東西放回去,換了一堆面包餅干。
天色略暗,西方鋪滿霞光的時候,她終于在家附近的公交站下了車,也沒忘記跑到小賣部里,買了三支綠豆雪糕。
夕陽籠罩住她飛奔向小院的身影。
不過和下午離開時一樣,一爬上三樓,霧杉就放輕了腳步,偷偷摸摸打開家門。
卻被門后直愣愣戳在地上的十二嚇了一跳。
“啊!”
背后,柴雨晴家里,很快響起腳步聲。
“霧杉回來了嗎,可以吃飯了……”
砰!
霧杉趕忙甩上門。
柴雨晴疑惑的聲音傳進:“霧杉?”
霧杉后背抵住門板:“我馬上就過來!”
過得片刻,腳步聲遠去。
霧杉松了口氣,模擬出埋怨情緒,跳起來打了一巴掌十二的后腦勺,壓低聲音說:“干嘛在這里嚇人呀!”
手感梆硬。
十二卻彎下腰,抱住頭,發出咯吱咯吱的磨牙聲。
霧杉又被嚇了一跳,看看自己的手,她也沒太用力啊,都沒有強化肌體!
不過十二痛苦的表情也不是假的,原本很好看的一張臉都有些猙獰了,鼻腔里還發出斷斷續續的呻.吟。
一急之下,霧杉干脆用肩膀頂住他的腰,把他扛回臥室,等關好門,才連聲問道:“十二,十二你怎么啦?是不是我打傷你了,你不是能自我修復嗎,難道是因為沒電,修復*能力不足……”
十二沒有回答,只是抱住腦袋蜷縮在床上。
霧杉束手無策,能想到的辦法只有充電。而充電的兩種方式,情緒模擬,這種狀態下的十二顯然做不到,吃異蟲,從來都是異蟲來找他,她上哪找異蟲去?
好在,大約一刻鐘后,十二自己平靜下來了,除了腦門上都是汗外,沒別的異常。
應該是電量過低吧,霧杉心想,難道我電量過低的時候,也會變成十二這樣的傻子?有個詞怎么形容來著,行尸走肉?
唔,十二現在的狀態,倒是有點像腦癱……
霧杉忍不住察看了一下自己的電量,72%,今天一天漲了不少,還好。
“以后絕對不能進入低電量模式呀,不然就變成兩個仿生腦癱了。”她嘀咕著給十二擦汗。
這時,柴雨晴又來敲門了。
“來了來了!”
霧杉扔下毛巾,跑到門口,從剛才扔下的購物袋里拿出一包餅干,剛想送到臥室,忽然注意到餐桌上的空碗。
碗是雨晴家的,筷子則是自家的。
她思考片刻,望向臥室里的男人,笑了起來:“十二,你也不是太傻嘛。”
起碼知道吃飯,而且是用筷子吃飯。
霧杉回來不算太晚,柴爺爺也還沒吃,三人圍坐在小小圓桌邊,暖黃燈光下,氣氛很溫馨。
柴雨晴問起今天找兼職的事,霧杉便嘰嘰喳喳說了上午被拒絕的經歷,爺孫倆默契地對視一眼,對這種局面早有預料。
以霧杉活潑跳脫的性子,有地方敢要才怪,想必所有人都認定她不是來應聘的,而是來勾魂的。
柴雨晴喝了口霧杉帶來的綠豆雪糕湯,柔聲說:“不行就別找了吧,你我手頭都還有些錢,足夠支持到大學畢業了。你要是閑不住,我明天試著在網上找找網絡兼職……”
“我已經找到了呀!”
柴雨晴一愣:“找到了?”
霧杉喜滋滋點頭:“對呀,我不是說下午有面試嘛,人家要我了,當家教。雨晴,我才發現,原來當家教賺得這么多啊!”
柴雨晴又和爺爺對視一眼。
她成績好,對于家教一塊,特別了解過,時薪確實比其他工作高出許多倍。畢竟這種時代,誰也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里藏著異蟲,誰也不放心把孩子往老師家里送,只能想辦法千挑萬選,請老師來家里。
同理,做家教的也不敢輕易去陌生人家中,主動踏入沒有攝像頭的私密場所,誰知道等待自己的會不會是被異蟲分而食之——這種案例并不鮮見。
所以課時費不給夠,老師都是不愿上門的。
雙向選擇,各有風險博弈,又經過面對面的面試,誰會請性格外放的霧杉上門呢?
以柴雨晴的聰慧,答案基本上呼之欲出了。
她沒有表現出來,若無其事地給霧杉夾了一塊紅燒肉:“對方住在哪里,還能回來吃午飯嗎?”
汪老板的地址,合同里有。霧杉調出相應的記憶畫面:“碧……”
柴雨晴心頭一驚,盯著霧杉的嘴,似乎時間都變慢了,等著她說出后面的字。
但霧杉戛然而止。
“保密!”
霧杉嘿嘿直笑,她打算賺到30萬課時費后買下柴雨晴的房子,給雨晴一個驚喜的!既然是驚喜,方方面面自然要保密。
否則就削弱驚喜的程度了。
“不過中午還是會回來吃的啦,每天只要上兩小時課就好了。”
霧杉用筷子托起紅燒肉和一大口米飯,同時塞進嘴里,咸甜的油脂隨著咀嚼浸入米飯,忍不住叫了句“雨晴你做的紅燒肉太好吃了”,才接著往下說。
“家長人很好哦,聽說我要回家吃午飯,就把上課時間安排在上午九點到十一點,特別善解人意!”
柴雨晴想不通這有什么好保密的,難免有些急:“碧什么,碧……”
冷不丁被柴爺爺扯了把袖子。
她不明所以地看過去,只見爺爺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霧杉則怕她繼續追問,迅速跑到廚房里重新盛了一碗米飯,又夾了點菜放到上面,逃跑似的奔向門口。
“雨晴我吃飽啦,不過我怕晚上餓,所以打包一碗飯!”
砰砰兩聲,兩家的防盜門都關上了。
柴雨晴怔了片刻,看向爺爺。柴爺爺這才嘆了口氣,說:“小晴,你已經想到答案了,何必追問。”
柴雨晴蹙起眉頭:“碧水大道北邊有很多小區名字里都有個碧字,不一定就是碧水莊園。”
“可除了碧水莊園,誰敢讓她登堂入室?”柴爺爺說,“小晴,她是和別的異蟲不太一樣,但終歸是異蟲,認識汪琨,歸附汪琨,是遲早的事。”
“爺爺……”
柴爺爺握住孫女的手:“你聽我的,別問了。爺爺不想……不想連你都被汪琨發現。”
柴雨晴張了張嘴,這才意識到,原來爺爺昨晚的話,不是一時糊涂。他真的以為,自己也變成了異蟲-
霧杉放下碗,長長呼出一口氣。
要是雨晴繼續追問,自己很可能會忍不住說了呢。
她走到臥室,發現十二沒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床頭,仰頭望著天花板,露出清晰的喉結。
聽到動靜,他緩緩低下頭,對上霧杉的眼睛。
這一瞬間,讓霧杉差點以為他脫離腦癱狀態了。
“十二?”霧杉嘗試叫了一聲。
那雙偏狹長的眼眸緩緩眨了一下眼皮,露出內雙掩藏的重瞼線,隨后,腦袋慢慢垂了下去。
“……還是腦癱啊。”
霧杉跑上前,把他從床上拽下來:“吃飯了吃飯了,雨晴做的紅燒肉超級超級好吃!”
十二是她見過的吃飯最慢的人,每一下咀嚼都充滿機械性,一碗飯足足吃了一小時,他似乎只有在殺異蟲的時候才會表現出迅捷凌厲的速度。
霧杉很有耐心,她已經分析出十二當前的狀態了。
仿生人的續航長短受到很多因素影響,不但身體活動量和思維活動量會增加耗電,就連環境稍有不適,都會對身體造成損害,即便這些損害很輕微,也會激活修復功能,同樣耗電。
但她控制不了外部環境,必要時只能減少前者。十二就是如此,超低電量下,只能不動、不想,盡一切努力降低耗電速度。
“可是這樣下去不行的呀,不想辦法充電的話,早晚有耗盡的一天。”霧杉摸了摸十二的頭,“呀,你頭發怎么這么長……也不能去理發店……坐著別動,我去拿剪刀。”
歘欻欻歘……
十分鐘后,一個狗啃的平頭出現。
霧杉心虛地左看右看,實在沒有補救的能力,于是又理直氣壯起來:“第一次剪嘛,這樣就很不錯啦!”
又推十二去洗澡,給他換上新買的運動服。
嗯,更像鄰居家的二傻子了。
霧杉再次心虛,干脆把十二推回到臥室床上:“睡覺吧,我要備課了!”
小學升初中的數學考試,應該不難吧?
她想著,忐忑地打開電腦,搜索往年真題。
第33章
公交車一路向西南開,很快成為霧杉一人的專屬座駕,車上只剩她一人。
她盯著路線圖,十分不理解:“師傅,為什么不能開到終點站碧水大道南呢?”
公交車司機沖她輕輕點了一下頭,面帶微笑地忍氣吞聲。
霧杉在“碧水大道北”下了車,锃光瓦亮的黑色轎車已經在等候了,今天是第一天,桑青程親自來接。原本提出全程接送的,但被霧杉拒絕了。
她怕破壞給雨晴的驚喜。
轎車繼續向南,兩邊建筑逐漸稀疏,直至曠野,霧杉覺得似曾相識,可白日和夜晚環境相差太大,讓她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沒多久后,她看到路左側出現一大片黑色焦土,一直綿延到前方很遠很遠。
“這里著火了嗎?”
“對,上個月起了林火,把整個碧林灣都燒了。你沒來過這?”
桑青程微微偏頭,用余光打量,見到霧杉輕輕搖頭。
“沒有哦……”
話音未落,霧杉臉色變了,閉上嘴。前方的三岔路口,和記憶中的畫面驟然重合,讓她意識到自己確實來過這里。
那片讓姐姐出了車禍的、讓她找到了雨晴的、還莫名奇妙吃了兩只異蟲的暗夜樹林。
原來在那夜之后,這里著火了啊……霧杉想著,情緒邏輯判斷出“可惜”的情緒。這片樹林里有異蟲出沒,要是沒著火,就能帶十二來充電了。
想到這里,又一幅記憶畫面被調動起來。霧杉眨眨眼,哎了一聲。
和她一起撕扯異蟲的那道高高瘦瘦的人影,看起來怎么有點像十二?
“怎么了?”桑青程問。
“噢,沒事……”霧杉自然不可能透露十二的存在,望向另一邊轉移話題,“那里好多草坪呀,桑總經理,那里是什么地方?”
桑青程沒能揣摩出那聲“哎”的含義,答道:“高爾夫球場,也是汪老板的產業。”
“這么大一片都是?”
“都是。”
“哇——”
這么一對比,感覺汪老板為了兒子的教育送出一座商場,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霧杉本來沒把合同里的額外獎勵當真的,這會兒暗戳戳摩拳擦掌起來。
只要通過汪老板安排的考核,拿下那座商場,好像也不算是占汪老板的便宜?
目的地像一個度假村,建在綿緩起伏的山坡上,與高爾夫球場一樣,綠茵遍地,但多了許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樹木,透出錯落的美感。
坡地各處散落著許多配房,最高處則是被命名為“碧水莊園”的歐式城堡,極為豪華。
從外面進入城堡,要通過兩道寬闊的電動大門。霧杉四處打量,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對,和電影中的豪宅相比,少了黑色西服的保鏢。她把疑問說了出來。
桑青程微笑道:“你昨天也見到汪老板了,看到他帶保鏢了么?汪老板不需要保鏢。就算無人看守,也不會有人擅闖。”
然后聽到霧杉應了句“真好”。
桑青程警鈴大作,不動聲色:“真好?”
因為碧水莊園沒有任何安保措施,方便融雪潛入,所以覺得好?
霧杉:“對呀!大家都不會做違法亂紀的事情,社會治安真的很好呢!”
除了異蟲。不過那只是小小的污點而已啦,一點都不影響霧杉對美好世界的認知。
桑青程狐疑地看著她,驟然一個急剎,差點撞上前面的人。
那是個穿著比基尼的女人,身材婀娜,頭發半濕,肩上披著玫紅色的珊瑚絨浴巾,正冷冷看向擋風玻璃。
桑青程急忙下車:“對不起,夫人。”
行動到位了,臉上卻不見惶恐。
尤盈倒也不計較,看向隨之下車的霧杉:“誰?”
“家教老師,給少爺補習數學。”
“老板安排的?”
“是的。”
尤盈打量兩眼霧杉,又望向更遠處的莊園內門。門外也來了輛車,但沒進來,在內門停下后,兩只異蟲拖著一個年輕男人下了車。那男人手腳被綁,嘴上也貼了膠布,再掙扎也發不出什么聲響。
一個人拎頭另一個人拎腳,兩只異蟲把男人抬走了。
那是她兒子之前的家庭教師,補習全科。
尤盈收回視線,又瞥了眼霧杉,什么都沒說,赤著腳走進城堡。
“她是誰呀?”霧杉問,“好漂亮!”
桑青程:“汪老板的妻子,以后見到,你也稱呼她夫人就行。”
這話讓霧杉擰起眉頭,還沒來得及說什么,桑青程就往城堡里走了。
七彎八拐,霧杉被帶到一間書房。桑青程安排她坐下,交待:“少爺一會兒就到,你先準備一下。”
到此,她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便獨自離開。
霧杉離開椅子,打量這個有錢人家的書房。看書和擺設,毫無疑問是男孩子專屬的書房,和小學沒畢業的汪旭年齡相符。
但霧杉有幾點很不理解。
一是書房里的家具,說好聽點是古典,用大實話形容就是暗沉,連她都下意識模擬出壓抑情緒。
二是墻上的掛畫,裝幀極為精美,可里面不就是網上常見的海報嗎?要么是電影版變形金剛,要么是漫畫版七龍珠……華而不實。
等了好一會兒,霧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突然意識到屋子里很冷,空調開得太低了。
她正研究中央空調的控制面板,書房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傭人裝扮的中年女人牽著男孩出現。
男孩十歲出頭,梳著和汪琨如出一轍的背頭,模樣精致。身上穿著西服三件套,和霧杉認知里的富家小少爺的形象如出一轍。
但也有不同,汪旭領子上系的不是領結,而是花紋成熟的領帶。
汪旭打了個哈欠:“瑞蘭,我還沒睡醒呢,讓老師等會兒唄,著急忙慌地干什么……”
瑞蘭神情木訥,松開手,自行退出書房,帶上門。
霧杉則被汪旭的話提醒,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快九點半了。
“不行哦。”她說,“我十一點鐘就要走的,你已經遲到了。”
汪旭迷迷瞪瞪的眼睛猛地睜開,看了霧杉幾秒,忽然笑起來:“新老師?怎么年紀這么小,喂,你叫什么名字?”
之前對瑞蘭說話就夠老成了,這下清醒過來,愈發老成的不成樣子。
霧杉:“我是來給你上課的,你應該叫我老師,或者加上姓,霧老師。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還有,你有點不禮貌哦。”
汪旭頗覺新奇,記事以來,還從未有人指責他“不禮貌”。
他背起手,圍著霧杉轉了兩圈,走到寬大的書桌后坐下,轉動椅子面朝霧杉,翹起二郎腿。
“行,霧老師,初次見面,自我介紹一下吧。”
霧杉跟過來,點點頭。
兩人大眼瞪小眼一番,霧杉:“你可以開始了。”
汪旭又是一怔,氣笑了:“有沒有搞錯,我是讓你自我介紹,教育履歷,授課經驗,擅長什么科目……”
“是你有沒有搞錯。”霧杉可是做過功課的,“應該是你自我介紹,數學考試成績,課本學到哪一年級,都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是不是不愛學數學。”
汪旭:“……有意思。”
他拉開抽屜,拿出一支雪茄,還沒碰到嘴唇,就被霧杉搶了過去。
“小孩子不準抽煙。”
“這是假的,電子的!”敢上手搶自己的東西,汪旭有些惱火了,“不想被趕出去,就給我!”
霧杉低頭四顧,把雪茄扔進垃圾桶:“電子煙也不可以。”
汪旭不可置信地看著垃圾桶蓋蓋上。
幾秒鐘后,他怒極反笑:“你等著!”
按下桌上的呼叫器,里面立即傳來一道聲音:“少爺有什么吩咐?”
汪旭:“把這個女人給我趕出去!!!”
書房門忽然被推開。
瑞蘭推著餐車進來,身后還跟著城堡的女主人。
尤盈換了一身絲綢長裙,上身裹著一件皮草,踩著高跟鞋,慢慢踱進,眼睛盯著霧杉,嘴里問汪旭:“怎么回事?”
汪旭的反應讓霧杉有點懵,這個男孩,除了睡懶覺這一點,其他地方一點都不像十一二歲的孩子。
霧杉下意識以為他會跟母親告狀,孰料連這點都超出了她的預期。
汪旭迅速收拾好表情,一派云淡風輕:“男人的事,女人少管,做你的瑜伽去吧。”
霧杉大為震驚,這是跟媽媽說話的語氣?
尤盈卻習慣了,淡淡道:“我今天游泳。”
轉而走到霧杉面前:“你說,怎么回事?”
霧杉實話實說:“你兒子有點沒禮貌哦,剛才……”
“嗯?”尤盈打斷她,“我看是你沒規矩,跟我說話之前,先稱呼我夫人。”
霧杉眨眨眼,馬上聯想起桑青程的交代,反問:“憑什么,我是來做家教的,又不是來做傭人的,為什么要叫你夫人?”
她可以稱呼桑青程為桑總經理,因為總經理是桑青程的身份。
也可以稱呼汪琨為汪老板,但必須連著姓,雖然汪琨雇傭了她,但她不是汪琨的下屬。準確來說,是乙方和甲方的關系。
至于“夫人”“少爺”這一類的稱呼,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汪琨妻子和汪旭的身份,但在很多語境中,都是模棱兩可的,另外一頭,聯系著傭人的身份。
霧杉可是閱片無數的人,對于這些概念定義得很清楚。
尤盈陷入沉默。
無人冒犯的日子,她過得只會比兒子更長。
這種沉默讓霧杉漸漸理虧,雖然是尤盈無理在先,但對方的語氣一直是平和的,反而是自己的質問,回想起來有點沖。
于是霧杉道:“我可以稱呼你夫人,但必須帶上姓。我不知道你姓什么,你想被叫做汪夫人嗎?”
如今的時代,好像西方才盛行冠夫姓。起碼霧杉從電影里獲取到的常識是這樣的,所以必須先問過對方的意見。
可這話聽到尤盈耳朵里,自然變味了。她只覺霧杉在譏諷她,取笑她是依附汪琨而生的菟絲花。
尤盈目光冰冷,走到書桌邊,也按下呼叫器。
“來人,把這個不知所謂的東西拖出去!”
霧杉目瞪口呆。
這家人怎么都這么不可理喻呀,難道這有錢人家的家眷都這樣嗎,她的情緒判斷邏輯根本分析不過來……
書房本就很冷,此時氣氛更是降至冰點。尤盈抱臂站在窗前,一副拒絕溝通的模樣,汪旭則似笑非笑,眼睛里跳躍著幸災樂禍。
桑青程很快趕到。
尤盈聽到動靜,轉過身,見她一個人進來,忽然覺得,事情的發展方向似乎不會如她所愿。
“老板交代,一切以霧杉老師的意見為主,不可和她發生沖突。”
桑青程的聲音壓得很低,但尤盈聽清了每一個字。
跟在汪琨身邊多年,她還從桑青程的舉動中,分析出了汪琨的強硬態度。
沒有讓她離開書房,單獨談話,是汪琨想讓汪旭也了解他的態度。雖然,這無疑在霧杉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陌生人面前,抹了她們母子的面子。
也許在汪琨的授意里,桑青程應該大聲把這句話說出來,是桑青程稍稍顧及了她的顏面。
尤盈用余光打量那個看似只有十幾歲的年輕女孩。
為什么?
汪琨新收的下屬,剛加入領地的異蟲?
就算如此,也從未有異蟲敢在莊園里對她不敬。
桑青程注視她的眼睛:“夫人。”
尤盈不能,也不敢質疑汪琨的決定,只能讓事情不了了之,抬步往外走。
不料霧杉先行一步,背起書包走了。
桑青程忙追到門外:“霧杉,怎么了?”
霧杉對她的觀感還不錯,于是回答:“我要走了,我不想在不尊重人的地方工作。”
桑青程:“你不想賺錢了?這么高的課時費,錯過就沒有了。”
“做人,”霧杉一本正經,“不能為了錢出賣尊嚴。”
這話聽著有點中二,偏偏從霧杉嘴里說出來,讓桑青程感覺她是認真的。這個人類完全不掩藏喜怒哀樂,也許真實的情緒波動很輕微,但都會夸大數百倍,呈現在臉上。
見霧杉又要往外走,桑青程抓住她的手臂:“你放心,她們再也不會了,我讓她們給你道歉。汪老板讓我過來,就是囑咐她們,一切都要尊重你的意愿,看在汪老板這么看重你的份上,能不能給她們一次機會?”
霧杉蹙眉思考片刻:“那好吧。”
跟著桑青程回到書房。
桑青程背對著霧杉,臉色比方才更冷幾分:“夫人,少爺,你們要為剛才不尊重人的行為,向霧杉老師道歉。”
這下,把尤盈最后一絲臉面也剝了下來。
母子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在尤盈看來,桑青程是領地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異蟲,彭桐死后,其在汪琨面前的地位愈發穩固。
而在汪旭的世界里,桑青程是父親手下最得力的干將,威嚴只比父親弱了半分。他能直呼桑青程的名字,但決不能無視桑青程的教導。
她們沒有猶豫太久。
尤盈的行動很體面,對霧杉伸出手:“抱歉。我叫尤盈,以后你可以直呼我的姓名。”
霧杉分辨不出她內里的虛假,對方做錯了,也誠.心道歉了,一來一去概不相欠。于是也伸出手,同意握手言和:“我叫霧杉,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但是——”
霧杉看向汪旭:“你至少要叫我霧老師。”
汪旭把攥緊的拳頭藏在桌底下,垂下腦袋:“好吧,霧老師。我錯了。”
桑青程暗自松口氣,用眼神詢問霧杉。
霧杉浮起熟悉的笑容:“那我不走啦,開始上課吧!”
尤盈當先走出書房,一言不發,坐著電梯上樓。桑青程跟在后面,微微搖頭,拿出手機剛想給領主匯報一下情況,余光瞥見瑞蘭從身邊走過。
她把手機放了回去。
一切盡在老板眼里,沒必要多此一舉。
身后,書房中隱約傳出霧杉的聲音:“上課不能吃東西哦,汪旭你是不是沒吃早飯?要不要給你五分鐘快吃一點,每分鐘84塊錢呢,是你自己起晚了,不退的哦……”
一旦確立目標,霧杉的行動就很有指向性。按照雙方約定,汪旭需要完成一套小升初真題,成績在及格線以上,就算霧杉通過考核。
所以她昨天搜了一晚上的真題,結果失望地發現,小升初沒有統一性的考試,都是各家學校自行出題。
類似高考的真題戰術,起不了作用。
霧杉只能隨便挑了一套卷子,按照家教攻略貼里教授的經驗,先檢測一下汪旭的學業水平。
這套卷子標準答題時間是60分鐘,汪旭答得倒是快,刷刷刷的不到半小時就完成了。霧杉現場批改,完全傻眼。
填空、選擇、判斷,沒一個對的。計算題倒是對了一個,25×4=100。至于應用題,更是亂七八糟,不知所謂。
譬如這題:「一項工程,甲單獨做需要10天完成,乙單獨做需要15天完成。兩人合作,幾天可以完成這項工程?」
汪旭大筆一揮:「1天。」
霧杉問他:“為什么是一天?”
汪旭自信一笑:“不就是花錢嗎,再招百八十個員工過來不就行了,一天都不用。”
再比如另外一題:「一種商品的進價是80元,售價是100元。這種商品的利潤是多少?」
這夠簡單了吧,甚至都不用算利潤率,只要一減就行了。
結果汪旭寫了個:「0」。
霧杉:“怎么會是零呢?”
汪旭篤定道:“因為賣不出去。你去過昆侖中心嗎,我爸爸開的購物中心,那里面商品夠多吧?告訴你,根本賣不出去,兩年前開業買的是什么東西,現在賣的還是什么東西,地下那個大超市,很多吃的都過期了。”
霧杉眨眨眼,昆侖中心生意這么差的嗎,難怪汪老板拿它當獎金,一點都不心疼。
“霧老師,”汪旭抬起手腕上的機械表,“十一點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霧杉:“……好吧。”
汪旭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服和領帶,昂首挺胸,踩著小皮鞋離開。
沒走多遠,見四周無人,他拔腿就跑,坐電梯來到四層。整一層都是父母的主臥,然而電梯打開后,入目一片狼藉。
能摔的東西都摔得差不多了。
身為汪琨的妻子,尤盈可以肆無忌憚地發泄情緒,沒有異蟲敢對她投射蟲卵。
瑞蘭侍立在電梯邊。
汪旭見怪不怪,掃了瑞蘭一眼:“吃藥了么?”
瑞蘭木然點頭。
尤盈聽到動靜,扭頭望來,冷冷道:“愣著干什么,還不快重新布置。”
瑞蘭無聲退下。
汪旭走向母親:“媽,那姓霧的什么來頭,桑青程憑什么維護她?”
尤盈扯扯唇角,心道,還能是什么來頭,汪琨新收的異蟲罷了。
她也猜測過,是汪琨哪個手下新換了寄生體,但轉念就否決了排除了這個可能性。一來汪琨從未讓異蟲擔任過兒子的家庭教師,二來,那個霧杉顯然不認識她。
不過,這些分析是不能對兒子直說的。
尤盈淡淡敷衍:“小狐貍精而已。”
汪旭瞅她一眼,拍拍母親的手背。女人,總是吃醋。
他還見過母親吃桑青程和彭桐的醋呢,用父親的話說,不知所謂-
照舊是桑青程送霧杉去公交站,霧杉一路無言,是個人都能感受到她散發出來的挫敗氣息。
汪旭做的那套卷子,荒謬程度比起昨天的合同,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可算明白汪老板為什么舍得砸重金了,世界上居然存在比腦癱還可怕的孩子……話說回來,霧杉隱隱從他身上看到了汪老板的影子。
那,汪老板的數學成績也這么差嗎?
霧杉忍不住看了眼桑青程,自覺問出口的話,有點像背后說人壞話,便忍住了沒問。車子停下,她推開車門,卻被桑青程叫住。
桑青程一路上都在斟酌言辭:“少爺教起來是有些困難,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無論什么結果,課時費都照常支付的。”
說著抬了抬手機。
霧杉會意,拿出手機一看,果然收到了銀行通知短信:到賬10000元。
只聽桑青程接著道:“要是少爺讓你太困擾,上課敷衍一點也沒關系,不用考慮最后的測試。”
她干脆把話挑明了。要引蛇出洞,前提是霧杉留在碧水莊園。
霧杉卻不認同:“那怎么行呢,我一定會認真教他的!桑總經理,你能不能告訴我汪旭在哪個學校哪個班上學呀,我想和他的老師聊一聊。”
要對汪旭有更深的了解,才能對癥下藥,老師就是很好的突破口。這也是霧杉在攻略里看到經驗。
桑青程無言半晌,老實坦白:“少爺不去學校,都是請家庭教師來家里,只有考試的時候才會去一下。”
“啊?”還有這樣的?
不過有錢人享受特權也很正常。
霧杉轉而問道:“那能不能幫我約一下之前的家庭教師呀?”
“……他出國休假去了。”
骨灰也許已經躺在碧水莊園的焚化爐里,冷庫中倒是能找到幾瓶新鮮血液。
霧杉:“電話也打不通嗎?”
桑青程:“打不通,在海島上。正因為他休假,汪老板才希望你能填補這一段時間。”
“噢。”霧杉想了想,暫時沒想到別的辦法,“沒關系,我回去多研究一下,一定會好好備課的。桑總經理,明天見。”
空無一人的公交車到了,霧杉蹦蹦跳跳上了車,隔著窗戶對桑青程擺手。
桑青程心不在焉:“明天見……”
等公交車一走,她便撥通汪琨的電話,大致匯報了第一天授課的情況。
“領主,我擔心霧杉受到打擊,堅持不了幾天。她要是走了,融雪又會縮回暗處,不好抓。”
“所以說,高考優等生也就那么回事。”汪琨先嗤笑了一句,然后道,“多簡單的事,還需要我教你?隨便找個學校的試題,讓她知道這就是最終測試的題目。”
“……領主的意思是,讓霧杉引導少爺作弊?”桑青程猶疑,“霧杉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汪琨篤定道:“桑青程,這個星球上只有一種動物能用錢打敗,能懂我的意思吧。”
桑青程懂,因為領主的口頭禪是“人類只不過是低級動物”,而這句話只是另一種表達方式而已。
但是,霧杉今天說過的一句話,也言猶在耳:做人,不能為了錢出賣尊嚴。
這樣的人類,會為了考核過關選擇作弊嗎?
第34章
霧杉還真會。
第二天,周澤方等候在莊園門口,桑青程一下車,就遞過來一個牛皮紙袋。等后車門推開一條縫隙,他才說:“桑總,準備好了。”
桑青程:“最終測驗?”
周澤方:“是的。”
桑青程:“送到少爺書房,收到書柜里吧。”
等周澤方走進門,她用余光打量霧杉,只見小姑娘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周澤方看。
桑青程此時還不覺得有什么,意外得知最終測驗的試卷就在書房,是個人都會好奇,這不代表霧杉后續會如何行動。
然而,五分鐘后,她在監控室看到了令人失望的一幕。
霧杉剛走進書房,直奔書柜拿出牛皮紙袋,嘴上還念叨:“真的是真題呀,懷碧中學?”
半點做賊心虛的樣子都無。
又五分鐘后,少爺到了,霧杉把迷迷瞪瞪的小男孩摁在椅子上,把試卷放在他身前,拿出幾張空白稿紙:“今天做這個,答案都寫在白紙上,不要弄臟試卷。”
“什么叫弄臟試卷!”汪旭只覺搞笑,“能讓本少爺做,是試卷的榮幸!”
霧杉解釋:“這是最終測驗的卷子,以后還有用的。”
看到這里,桑青程徹底失望了,轉身離開監控室。
領主說得沒錯,永遠不要低估人類的道德底線。人類是弱小卻狡詐的生物,遠不如異蟲強者為尊的敞亮天性,所*以才演化出繁雜的情緒。
一想到這種令人厭惡的生物阻礙了族群遷徙的路途,桑青程就由衷感到厭惡。
昨天那句“不能為了錢出賣尊嚴”,也只是假模假樣的作秀而已吧。
桑青程面無表情地給領主匯報了情況,汪琨發出一貫自信的哼笑,說:“我明天回去。”
桑青程一怔:“領主不是要觀察幾天么?”
“她會去偷試卷,還不夠說明問題?”汪琨反問,呵笑一聲,“霧杉對融雪的存在并不知情,這塊肥肉,我吃定了。”-
汪旭花了幾分鐘,理解霧杉所說的“最終測驗”是什么意思。
他意味莫名地哦了一聲:“你想讓我作弊?”
霧杉眨眨眼:“作弊?”
卻聽汪旭一聲擊掌:“這我在行,不過老師這么主動的,我還是第一次見。霧老師,你很上道哦。”
說完就開始刷刷做題,徒留霧杉坐在一邊,擰眉思考。
汪旭說的是什么意思?
對于合同約定,霧杉一開始就想得很清楚,目標是通過一個月后的測驗。汪琨也指明了,會從往年真題中選一套題目,所以霧杉最早備課的方向,就是搜羅真題,使用題海戰術。
當然,這個戰術在第一天就碰到了障礙:小升初不是統考,各個學校流到網上的真題試卷也很少,最重要的是,光憑汪旭這個九九乘法表都不會背的學渣,根本應付不了“題海”。
霧杉昨天回家后,絞盡腦汁,也只能想出一個曲線救國的辦法:給汪旭從一年級的數學課本開始補。然而汪旭又不是仿生人,一個月內補全小學六年的數學知識,希望何其渺茫。
然而霧杉是不會放棄的,抱著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依舊來了。
卻沒想到柳暗花明,桑青程和周澤方當著她的面提起最終測驗的試卷。
霧杉又不傻,馬上聯想起桑青程昨天的勸解。
這也太明顯了吧,桑總經理不是明擺著讓她用這套卷子嗎?桑總經理又是汪老板的員工,豈不是說明他們二位也希望最終測驗能有個好結果?
再說了——霧杉看了眼在紙上胡寫一通的汪旭——就算卷子擺在眼前,想讓汪旭背下來,過程也很艱難呢!
他又沒有過目不忘的能力!
試卷沒有附帶答案,汪旭在做,霧杉也動筆開始做,兩人差不多時間答完。霧杉將兩份答案對照了一遍,果不其然,汪旭又是百無一對。
霧杉不由想起網上看到的一句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任務依舊艱巨呀!”
汪旭聽著不對味,惱怒道:“你什么意思!”
霧杉拍拍他腦袋:“沒事,背吧,從第一題開始背。”
“不準動我的發型!”汪旭擋開她的手,護住頭發,想起桑青程昨天的告誡,撇撇嘴,老不情愿地開始背起來。
“一個圓柱和一個圓錐等底等高,它們的體積之和是48立方分米……”
“等等等等。”霧杉說,“你背題目干嘛,背答案呀!”
汪旭愣了愣,眼睛刷地亮起來。
另一邊,桑青程回到監控室,看見少爺搖頭晃腦的畫面,皺眉:“打開書房監控的聲音。”
設備員是汪琨的傀儡,神色木然地照做。
汪旭電子化的聲音清晰地響徹在監控室:““BCDDA,CABBB……”
霧杉:“錯了錯了,是CABDB!”
桑青程:“……”
進度夠快的。
結果如霧杉所預料,汪旭連背答案都很艱難,光20道選擇題就背了兩天,還屢屢出錯。她又一次開口糾正汪旭背錯的地方,外面突然響起呼呼的風聲。
連窗戶都在震動。
汪旭一喜:“爸爸回來了!”
說著就要往外跑,被霧杉一把拉住:“還有二十分鐘下課哦。”
“女人……霧老師,放手!”汪琨一回來,汪旭的氣勢明顯更壯了,終于流露出一點點孩子氣的張牙舞爪。
然而霧杉拽住他后領,輕輕一拎,就把他放回了椅子上。
“繼續背。”
汪旭心中一凜,倒也沒有畏懼,只是暗自驚嘆:這女人力氣這么大?!
莊園外,直升機緩緩在草坪降落,旋翼刮起狂風,卻沒讓桑青程的腳步偏移半分。
“領主。”
汪琨沖她點了一下頭。
兩人往莊園里走。
桑青程問道:“領主,支會少了六名成員,分會那邊……”
“你以為分會會關心這些底層?”汪琨輕哼。
旅者公會分三級,總會、分會和支會,“領地”便是支會的俗稱。公會對成員有嚴格且精確的管理,領地成員的增減,都需要向分會報備。
汪琨此去主要目的是參加例行會議,報備只是順手的事。
況且,自家地盤上的事務,他也沒打算讓分會插手。否則上面的人怎么看他?連自家成員都看不住的廢物領主?
汪琨:“她一直沒問起我?”
“沒有。”桑青程搖頭。
汪琨笑了,愈發確信霧杉對于自己被融雪當成誘餌的事,毫不知情。
他看了眼手表,離下課還差十分鐘,道:“走,去看看。”
走到兒子的書房,徑直推門而入。
汪旭一看見父親,立即從座位上跳起來了,但馬上按捺住興奮,老成地走過去招呼:“爸爸,你回來了。”
霧杉本想提醒還有五分鐘才下課的,但汪琨已經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讓桑青程帶汪旭走了。
霧杉只能作罷,說:“汪老板,是你讓汪旭提前下課的哦,不算我早退。”
汪琨失笑:“當然。”
踱到窗前,背對著霧杉,旋即問道:“霧老師知道我這兩天去哪了么?”
單看背影,西服皮鞋背頭,他和汪旭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霧杉不知他為何這樣問,再說也不關心,于是回答了一句:“不知道呀。”
汪琨豁然轉身,逆著光,笑容有些暗沉:“旅者公會。”
霧杉:“哦。”
汪琨:“你沒聽說過旅者公會?”
“沒有。”霧杉記憶里沒搜索到相關信息,“我應該知道嗎?”
這是汪琨最后的也是最露骨的試探了,當今世界,誰會不知道異星旅行者公會?這不但是統治這顆星球的異蟲組織,更是異蟲誕生以來,史無前例出現的大規模組織。
但霧杉說她不知道。
若是演戲,也未免太過了。有時候過于夸張,反而透出某種真實。
“不,你不需要知道。”汪琨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切換話題,“霧老師中午沒別的安排吧,留下來吃個便飯。”
上位者的語氣,不容拒絕。
然而霧杉拒絕得毫不猶豫:“有安排的,中午要回家吃飯。”
汪琨瞇了瞇眼:“在這里吃也一樣。”
霧杉:“不一樣的。”
十二也得吃飯呢。
沉默持續幾秒,她終于意識到拒絕汪琨的好意,似乎讓對方不高興了,于是說:“明天中午可以哦。”
“那就明天。”汪琨笑容莫測。
自打發現霧杉偷拿試卷,桑青程就沒了接送她上下班的興致,把任務交給周澤方。
周澤方載著霧杉駛離莊園。
桑青程站在汪琨身側,正想開口,汪旭快步走了出來:“爸爸,我有事告訴你。霧杉根本就是個騙子,年紀太輕,沒有教學經驗,還讓我背答案,作弊!”
桑青程啞然,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截了當地把事情捅破。看來對于第一天在霧杉面前丟了面子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懷。
汪琨的手按在兒子肩膀上:“那你背會了么?”
汪旭表情一滯,誠實道:“沒有。但是重點不是我有沒有背會,而是她的做法……”
“桑青程。”汪琨打斷了兒子的話,“從今天開始,你親自給他加課,讓他背答案,直到背會為止。”
汪旭傻了:“憑什么呀!”
汪琨淡淡掃了他一眼,視線投向門內。瑞蘭很快走出來,牽起汪旭的手,語氣生硬:“少爺。”
汪旭知道,這代表著父親心意已定,不容質疑。他不敢反駁,皺著小臉跟瑞蘭走了。
桑青程本也驚愕,不過短短時間內,已經大致揣摩到了領主的用意。
她斟酌著開口:“領主,這三天我們一直在嚴密監控,沒發現融雪的蹤跡。融雪還藏在暗中,您現在接觸霧杉,是不是太冒險了……”
汪琨的笑容一如既往,自信。
“這么肥美的誘餌,融雪放出幾只,我吃幾只。他們盡管放馬過來。”-
下了公交車,霧杉又一頭扎進小賣部,五分鐘后,拎著一小袋雪糕出來。
每天賺1萬課時費,獎勵自己一支雪糕不過分吧?
她蹦蹦跳跳,袋子搖搖晃晃,往家奔去。
爬上三樓,踮起腳尖,不料剛轉出樓梯口,就看見了柴雨晴。她只好大搖大擺地過去:“雨晴,你怎么出來啦?”
柴雨晴比了個噓的手勢,點了點她身后。
樓道另一側,一扇門敞開著,里面傳出聽不太清楚的人聲。
“咦,那家沒住人的呀。”霧杉說著就要過去看看,被柴雨晴拉住手。
柴雨晴說:“米大叔帶來的,好像是看房的租客。”
米大叔就是房東酒鬼大叔,柴雨晴簽租房合同的時候,霧杉才知道他的名字是米途。
“噢。”她了然點點頭,問,“那你為什么要在這里看呀,想認識新鄰居嗎?”
柴雨晴:“……”
當然是為了分辨一下搬進來的人是不是異蟲。自然,這話是不能對霧杉說的。
她拉起霧杉的手:“進去吧,可以開飯了。”
“我要先回家沖澡噢,外面好熱,出了一身汗。”霧杉從袋子里掏出兩只雪糕,剩下的遞給柴雨晴,“今天是藍莓奶酪味的,給你!”
“怎么越買越貴了……”
“好吃嘛,而且我掙錢了呀!”霧杉把柴雨晴往屋里推,“你先吃,我馬上就過來。”
順手帶上門,還豎起耳朵聽了片刻,等柴雨晴的腳步聲消失,才放心地看向自家。
十二指定又在門口戳著,可不能讓雨晴發現了。
霧杉心想著,掏出鑰匙開門,果然看見了半邊高大的身影。
與此同時,樓道另一側敞開的門里,出來一位又胖又黑的中年男人,嘴上說著話,眼睛不經意往霧杉的身上瞟。
米途一出來,他立即收回視線,油光滿面的臉寫滿謹慎:“我一個人住,房子都是寬敞,可你這里看起來……不太.安全。500塊錢一個月行不?可以的話我馬上簽合同。”
米途用帶著酒意的眼睛打量他半晌,點了頭。
霧杉快速沖了個澡,出來時,十二手里的雪糕就剩一根棒子了。她端起剛燒開的水壺,給他沖泡面。
幾天下來,她大致摸清楚了十二的飯量,一碗飯加幾筷子菜肯定是不夠吃的,額外泡一包泡面才能喂飽。低電量狀態下,十二的臉色依舊很白,看上去有點營養不.良。
霧杉摸摸他腦袋,嘆口氣:“異蟲怎么還不出現呢……”
要是碧林灣沒有著火就好了,可以去帶十二去樹林里碰碰運氣。
正想著,只見十二緩緩抬頭,看向她。
霧杉和他對視幾秒,驚喜道:“異蟲是你的關鍵詞,對不對?每次說起異蟲,十二你都會有反應耶。”
手機響了,是柴雨晴打來的。
柴雨晴:“洗完澡了嗎,來吃飯了。”
霧杉:“噢好,馬上來!”
短短兩句對話就掛斷了,霧杉奇怪地看了看手機。
雨晴不都是直接來敲門的嗎,為什么要打電話呀?
一邊想著,一邊把十二推進廚房,那里專門擺了一只凳子。以她自己的身高,坐下后完全無法將臺面當成吃飯的桌子,但十二正合適。
他現在吃完飯都會自己洗碗了呢,只教了一次!
真的,腦癱都比汪旭強!
這話自然不能當著汪旭的父母說,畢竟汪琨因為這兩個字生過氣。
所以第二天坐在歐式長餐桌邊切牛排的時候,針對汪琨“我兒子如何”的問題,霧杉很客觀地回答:“汪旭其實很聰明的,才十一歲,就懂很多大人才懂的道理了,只是對學習完全沒有興趣。”
她對面,汪旭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學習好有什么用,還不是替我打工。當然,我要是學起來,就沒你們什么事了。你能當我的家教,不就是因為我給了你機會嗎?”
汪琨勾唇不語,看霧杉的反應。
霧杉認真想了想:“汪旭,你有點盲目自信哦。”
汪旭嘁了一聲。
他左手邊,尤盈突然停下動作,用余光打量汪琨的臉色。
盲目自信——汪琨最反感這個詞,情緒異能為「自信」的異蟲,怎么可能喜歡這種貶義的形容。
果然,汪琨嘴邊的笑容似乎僵住了。
尤盈開口,波瀾不驚地刺他:“你新收的手下,倒是挺有規矩。”
汪琨眼珠一轉,目光淡漠地掃過來。
霧杉同時看向她,神態認真:“尤盈,我說過我不是汪老板的手下,我是汪旭的老師。”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尤盈,故而是第一次直呼尤盈的名字。
尤盈把笑意藏在眼底,看向汪琨。
在這座莊園里,不給她臉就是不給汪琨臉,她相信桑青程當日的處理方式不是汪琨的本意。汪琨再看重霧杉,也不會允許霧杉踩在他臉上。
果然,汪琨的笑容僵硬了,重復了一遍:“尤盈?”
霧杉等了片刻,善意提醒:“尤盈,汪老板叫你。”
尤盈:“……他是在跟你說話。”
霧杉啊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汪老板的意思,說:“對呀,我說我不是莊園里的傭人,也不是你的員工,不應該叫夫人。尤盈說我可以直接叫她的名字呀。尤盈,這不是你說的嗎?”
尤盈嘴角抽搐,憤恨涌上心頭,旋即又被譏諷和痛快蓋過。
越拱火越好,死在汪琨手底下的異蟲,她見過不少了。
然而,期待落空。
汪琨反常地呵笑兩聲,點頭贊許:“不卑不亢,很好。”
“汪老板很講道理,我喜歡講道理的人。”霧杉也笑了,旋即又道,“這個牛排也太生了吧,切開后還流血呢。”
“越高級的牛排,越要生吃才美味。”汪琨將一塊血淋淋的肉送進嘴里,“今早才空運來的,霧老師嘗嘗。”
“呃,不要了吧……能幫我再烤烤嗎,我要十分熟的!”
隨著兩人的對話,氣氛似乎活絡起來。
尤盈卻如墜冰窖,連手上的刀叉,都抑制不住地顫抖。
餐桌上度秒如年,她只覺精神開始恍惚,其他人的話聲一會兒近一會兒遠。隱約聽到汪琨似乎邀請霧杉飯后留下,要帶她去體驗山地高爾夫……
尤盈也顧不上反對了,好不容易等到午宴結束,馬上撥通桑青程的電話:“我要見你。”
桑青程趕到四層主臥時,房間里又是一片狼藉。但和以往不同,尤盈發泄完后仍未能平靜下來,縮在窗臺地下,不斷用長長的指甲抓撓手臂。
兩條白皙的手臂上,都是血痕。
一見到她,尤盈馬上撲過去:“霧杉不是異蟲?她不是異蟲?”
桑青程適當拉開距離,保持疏淡的客套:“夫人問這個做什么?”
“你說呢?你說我為什么要問!”尤盈踩到花瓶碎片,鮮血從腳底洇開,“她不是異蟲,那我兒子怎么辦,汪旭怎么辦!”
桑青程蹙眉:“夫人……”
甜美的血腥味充斥她的鼻腔。
她終究沒多說什么,按下墻上的呼叫器:“過來處理一下,夫人受傷了。”
與此同時,外面依稀傳來霧杉的聲音。
“這輛車好可愛呀……高爾夫球車?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球車一路向北,在覆蓋著綠茵的緩坡之間起伏不定。
“好大啊。”霧杉感嘆道,接觸新鮮事物,讓情緒判斷邏輯得出“興奮”的結果,使得她的臉龐紅撲撲的,洋溢出這個時代極少見的青春活力。
汪琨不由得緬懷起從前。
光雪盛景之后,他見過不少青春洋溢的面龐。隨著族群擴散和滲透進人類社會,這樣的年輕人迅速減少,全球靜默之后,更是罕見。
汪琨轉動方向盤,拐過一個圓潤的彎道,笑著介紹:“占地2000畝,兩個標準18洞的面積。”
“1畝是666.67平方米,2000畝就是……”霧杉心算一下,“這么大啊!”
球車停下,汪琨轉到車后拿球桿,特意為霧杉挑了一支重量最輕的女士桿,帶著她走進發球區。
汪琨把一顆球放在球座上,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
球座邊的草葉中,露出一截泛黃的東西,人類的指骨。
他若無其事地把骨頭踩入草地,指向遠方:“那面紅色的旗子叫果嶺旗,旁邊就是球洞,從這里到第一洞的距離是500碼,大概450米。你的目標,就是在5桿之內把球推入球洞。我先給你示范一下動作,看你能領會多少。”
霧杉似懂非懂地點頭,仔細看他的動作。
汪琨的動作極為利落,站位握桿瞄準一氣呵成,上桿下桿擊球極有力量,仿佛手里握的不是球桿,而是一把和自身融為一體的武器。
白色小球遠遠飛出去。
“哇——”霧杉判斷著距離,“汪老板,你再輕輕來一下就能進洞啦!”
汪琨微微一笑。
霧杉顯然沒有夸到點上,即便是職業球員中的大力選手,也少有一桿打出400碼距離的。而汪琨只憑寄生體本身的力量,就輕松做到了。
他抬抬下巴:“你試試。你是初學,不用追求力量和距離,只需把動作……”
咻——
汪琨還沒說完,霧杉腳邊的球座就空了,白色小球在巨大的力量擊打下,飛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第35章
汪琨望向高爾夫球墜落的方位,罕見地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用最輕量的球桿打出比他還遠的距離,完成這個壯舉的,還只是個一米六出頭的人類女孩……
怎么可能?!
普通人當然不可能,但對于霧杉而言,動作模仿簡直是最輕松不過的事情了。強化肌體力量、提高運動能力,融合記憶中對汪琨動作的拆解,一呼一吸間就能做到,比學習文化知識簡單得多。
霧杉歡呼一聲,意識到自己擊球距離超越了汪琨,興奮地往果嶺旗跑。
汪琨跟在后面,Polo衫的短袖之下,右臂逐漸扭曲。血管一點點噴張,肌肉一點點變形,五指逐漸合攏。
——變成了一把猙獰恐怖的血肉鐮刀。
隨著他腳下加速,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手起刀落,這個人類女孩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間。
霧杉的情緒驀然中斷,興奮如潮水般褪卻。
她停了下來,緩緩轉身,只見汪琨正凝視著自己,視線相觸后,突然綻開笑容。
霧杉看向他的手臂。
右臂是空的,原本右手握桿,此時換到了左手。但是……換只手拿球桿而已,很正常,不是嗎?
一時間,霧杉想不通自己為什么會在意這個細節。
汪琨走了過來,拍拍她的肩膀:“霧老師,你很有力量。”
霧杉還在思考一閃而逝的怪異感覺,隨口應道:“哦,我力氣是很大的。”
“體育成績很好?”汪琨等了一會兒,見她沒回答,又說,“我看你很有打高爾夫球的天賦。”
“我有運動……天賦啊。”還好霧杉及時回過神,不然就把“運動功能”說漏嘴了。
“這樣啊。”汪琨眼底的審視褪去,變成隱隱約約的渴望。
差一點點,他就浪費這具頂級寄生體了。
方才不夠冷靜,差一點把霧杉認定為融雪成員,所以才擁有驚人的身體素質。但他及時反應過來,若霧杉一直在演戲,不可能用后背對著他,空門大露。
即便附近埋伏著協助霧杉的融雪成員,也早該跳出來了。事實擺在眼前,現場沒有第三個人出現。
趁霧杉處于又蹦又跳的興奮狀態,汪琨投射出蟲卵,與先前一樣,依舊石沉大海。
綜合所有判斷,汪琨幾乎推翻了之前的推測:霧杉是融雪放出來的誘餌。若推測是對的,難道融雪眼睜睜看著霧杉死在他手里么,還是說,誘餌就這么被拋棄了?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已經確認,霧杉不是高級寄生體,而是頂級。
情緒內核極為穩定,身體素質超強,學習和模仿能力超群絕倫。尤其是最后一點,讓汪琨明白,這是個極具自信的人類。
只有相信自己能做到,才能心無旁騖,做到一切想做的事。霧杉有一說一、從不盲從的性格,也是這個特質的有力佐證。
總而言之,汪琨真正心動了,從各個方面看,霧杉都是最適合他的寄生體。
這份心動,在他發現霧杉一桿進洞后,迅速膨脹起來。
“我有另一份待遇優厚的工作,不知道霧老師感不感興趣。”
霧杉正從球洞里掏出小球,聞言仰起臉:“啊?”
汪琨依舊是那副不容拒絕的語氣:“每天下午陪我打高爾夫,時薪兩萬。”
霧杉驚呆了:“啊?”
莊園門口,汪琨拄著球桿,目送車輛遠去。
桑青程思來想去,決定匯報一下尤盈的狀態:“領主,夫人似乎擔心霧杉會威脅少爺的地位,是不是需要……”
“她倒是敏銳。”
桑青程一愣:“領主?”
汪琨笑看她一眼,把球桿交給木頭人一般的球童,走向莊園,留下一句話。
“讓你的人老實待著,先別輕舉妄動。”-
一次高爾夫新手教學,雙方都不知道自己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霧杉還沉浸在天降橫財的恍惚之中,一小時兩萬啊,每天兩點到五點,整整三個小時,就是6萬!
那一個月,豈不就是180萬了?汪老板好有錢啊!
想到這里,手機收到一條短信,6萬元到賬了。汪老板是來真的,連合同都沒提,直接把今天下午也算成她的工作時間了。
這讓霧杉怎么能開口拒絕?只是少在家里吃一頓午飯而已,就能多掙6萬。
“周助理……”
霧杉看向后視鏡,隨著話聲,周澤方抬眼,在鏡中和她對上視線。
周澤方很快移開眼睛:“霧老師有什么事?”
開心也好,震驚也罷,其實霧杉只是想找人分享一下,然而一想到周助理的工資可能都不如自己高,便打住了。
愛炫耀不是人類好品德。
但話頭已經起了……霧杉轉而問道:“汪老板很喜歡打高爾夫球嗎?”
只為了找個球伴,就舍得花這么多錢。
周澤方忍不住又看了眼后視鏡,心想,領主只是借高爾夫球鍛煉揮刀速度而已。
自然,這話是不能說給霧杉聽的,便回答:“是的,光球場養護費,老板每年都會投入一億。”
“一億!”霧杉驚呼。
周澤方第三次看向后視鏡,坦白說,心里很癢,很想對她投射蟲卵試試。
高級寄生體啊……
不過他還是理智的,一來清楚憑借自己的等級,成功性不高,二來也不敢對領主看上的人動手。
霧杉來了四天,已經有四五個不知所謂的同類暗戳戳對她下手了,都被桑青程察覺,關進濕地里的籠子。如今老板回來,對霧杉又是這種態度,鬼知道他們能不能活過今晚。
周澤方猜得沒錯。
今夏炎熱,濕地不是最好的觀鳥季節,沼澤地中看不到多少鳥類身影,但有一只鐵籠子,被鋼繩緩緩拉起,吊在沼澤地上方。
籠子里有五個人,三男兩女,若拉到霧杉面前,全是新面孔,但他們都在暗中觀察過霧杉,并且對她投射了蟲卵。
——霧杉來莊園的前三天,都是耷拉著腦袋下班的,每一根發絲都透露出對教學失敗的沮喪。
五只異蟲被泡在沼澤里的時間長短不一,此時凄慘的樣子都差不多,一身泥濘,眼睛也被糊住了,為了修復窒息造成的身體創傷,異蟲能量都很微弱。
其中一人最先看見汪琨,開口求饒:“領主,我知道錯了。”
其他人也紛紛開口。
求饒歸求饒,語氣都還算鎮定,沒出現涕淚橫流、聲嘶力竭的場面。畢竟,汪琨大腦里還有他們的分離體呢,弄死他們對領主沒半分好處。
再說,他們覬覦的目標又不是汪旭,一個素未謀面的人類女孩而已。
沒人覺得自己太過樂觀。
直到鐵籠隨著鋼索滑動,落到地上,四周突然出現一大片同類。汪琨口氣淡漠:“就地開飯吧,別把尸體帶到球場。”
同類們沸騰起來,被關在鐵籠中的五只異蟲則瘋了。
同類相食,遠比簡單的絞殺異蟲,要殘忍得多。四肢百骸,每一寸蟲須都不能放過。從蟲須到軀干,得一點點生吃。
凄厲至極的慘叫聲,在濕地和球場上空飄散-
俗話說,人逢喜事精神爽,霧杉模擬了一路開心情緒,仍覺不夠,思索著怎么慶祝一下。
這個時間,雨晴應該已經做好晚飯了,柴爺爺的身體狀況也不容許出門吃大餐……對了,可以送禮物。
她思量半晌,下車后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藥店。藥師是帶著恬淡笑容的小姐姐,很有耐心地聽完霧杉的訴求,并提出很詳細的建議。
霧杉拎著一大兜東西,往家跑。天已經半黑了,坡道盡頭的小院門口,亮起暖黃的燈光。
進入院門,順著圍墻小跑到棚屋,意外看到一個人。
“雨晴?你怎么在這里?”
“……我來交下個月的房租。”昏暗光線籠罩住柴雨晴閃爍的目光。
“不要交啦,下……”
霧杉忽然住嘴,意識到自己差點破壞驚喜了。此外,目前自己手里攏共15萬,還不夠買下柴雨晴租的房子,雨晴依然需要繼續租一個月。
柴雨晴問:“為什么?”
“沒事沒事,我亂說的,哈哈。”霧杉有點生硬的切開話題,探頭看向棚屋,“米大叔呢,又喝醉了嗎?”
“好像是。”柴雨晴無奈地嘆了口氣。
三層來了新住戶,不打聽一下底細,心里總是不放心。房東和新住戶有過接觸,她本想來問問的,看來只能換個時間了。
正想著,見霧杉從塑料袋里取出來一個盒子。棚屋沒開燈,角落里光線暗,看不清盒子上面的字,只能依稀分辨出塑料袋上印有“藥房”二字。
“這是什么?”
“護肝片呀。”霧杉晃了晃,盒子發出嘩啦啦的聲音,“我勸米大叔不要天天喝酒,他都不聽的,只能送他這個啦。”
柴雨晴微笑起來,這種事,恐怕只有霧杉會做了。只是霧杉并不知道,酗酒是當今社會極為普遍的現象。
每個人酒后的反應都不同,有些人大哭大鬧嘻嘻哈哈,只能滴酒不沾,有些人喝醉后則心情異常平靜,或者只喜歡發呆、睡覺——異蟲環伺的環境下,是少有的安全狀態。
米大叔顯然屬于后者,減少被異蟲寄生的風險,才是他酗酒的理由。
當然,喝酒傷身,更何況天天酩酊大醉,這類人的壽命往往不會太長,也算印證了那句話:凡有所得,必有所失。
柴雨晴偶爾給他送飯,便是在他身上看到了父親曾經的影子。
想到這里,柴雨晴把手里的飯盒遞過去:“幫我一起放進去吧。”
飯菜剛做好,飯盒還是熱乎的,霧杉摸了摸,嘿嘿笑道:“雨晴你真善良。”
放好后,又幫忙關好棚屋的小門,兩人手挽著手,一起往家走。
霧杉尋找著天上的星星:“雨晴你說,米大叔應該挺有錢的吧,為什么要住在破破爛爛的棚屋里呢?”
和酗酒一樣,不想和樓里的住戶接觸,盡量降低寄生風險。柴雨晴心想,嘴上道:“可能是喜歡安靜吧。”
她打量霧杉一眼,若無其事地問:“今天跟家長相處了一天,都做什么了?”
霧杉驀然低頭,大眼睛溜溜轉,剛才就差點說漏嘴,這下自然不會犯同樣的錯。
“加課了哦,以后不能回來吃午飯了呢,下午兩點到五點也要上課。不過我會趕回來吃晚飯的!吶——”
她怕柴雨晴追問,又不想對柴雨晴撒太多謊,便從塑料袋里取出盒子遞過去。
“復合維生素?”柴雨晴看了一眼,接過第二個藥盒,“魚油……你買這些干什么?”
“給柴爺爺的呀!藥師說肝臟手術*的病人不能亂吃保健品,這兩樣最穩妥啦,魚油能抗炎,是進口的哦!對了,還有這個——”
霧杉又取出兩個盒子。
“這是復合維生素B,另一個是……哦對,月見草油,都是給你買的。”
“給我?”
“對呀,你不是生理期痛嗎,醫生說吃這個能緩解的。”
柴雨晴張張嘴:“霧杉……”
然而霧杉扭頭就跑進樓里了:“我肚子好餓,快回家啦!”
很多事,發生的當下問不出口,事后就很難再問了。因為霧杉第一天當家教回來,柴雨晴就確定她有事瞞著自己。
去碧水莊園,還不希望讓自己知道,為什么?
無人知曉,柴雨晴平靜的表象下,有多不安。
霧杉究竟是不是異蟲,在她心里一直處于模糊地帶,如同薛定諤的貓,只要不打開蓋子,就永遠不用面對殘酷的事實。可是,霧杉每天都去見汪琨,恰恰是打開蓋子的行為。
這說明霧杉確實是異蟲,而且也意識到自己是異蟲了嗎?
好在,第二天,第三天,霧杉都回來了,除了刻意回避“家教工作”的話題,其他方面與以往并無不同。
第四天出現了變化,霧杉在碧水莊園待了整整一天,但回來的時候,給她和爺爺帶了禮物。好像在天平兩邊各自加上一塊砝碼,天平雖仍處于將傾未傾的平衡狀態,但顫顫巍巍。
真的是增加了下午的課程嗎?
柴雨晴不敢問,生怕任何不妥當的舉動,打破天平脆弱的平衡,讓一切都無法挽救。
煎熬中,日子一天天過去,每天都度日如年。有一個白天,柴雨晴甚至想進入霧杉家里找找線索,在門前佇立半晌,終究沒敢插入鑰匙。
好在,霧杉每天都回來了,活潑俏皮,完完整整,她擔心的事始終沒有發生。
就如新搬來的住戶——從房東口中,柴雨晴得知他叫馬成寧——柴雨晴偶然打過幾次照面,彼此都只是客客氣氣地點一下頭,似乎與謹小慎微過日子的普通人別無二致。
房東也說,馬成寧之所以選擇租三樓的房子,是看在三樓住戶最少。
這么看的話,大致能排除馬成寧是異蟲或者傀儡的可能了。
柴雨晴數著日歷上的紅圈,晚飯時,對霧杉道:“還有十天就要去學校報道了,你的家教工作能結束嗎?”
“只剩下一星期啦!”霧杉回答,“開學前最后三天,我們去shopping!”
“Shopping?”
“對呀!”霧杉嘿嘿地笑,沒再說下去。
工作20天,她已然豪掙115萬,到時不光要把柴雨晴租的房子買下來,還要把兩套房子里的破舊家具都扔掉,全部換新!
柴雨晴已經很熟悉她不想繼續話題時的表現,沒有追問,只是數著日歷上,等待紅圈里的日子來臨。
目標越臨近,心情便越緊張,仿佛這一個月里注定要發生什么大事,而這件事爆發的時點,被擠壓在最后一周里。
果然,三天之后,霧杉的工作又有了變化。
晚飯后,她表情為難地說:“雨晴,家長邀請我明天參加晚宴,太熱情了,我拒絕不掉。明天晚飯不回家吃了,晚上也會晚點回來哦。”
晚宴……
這么長時間以來,霧杉終究說漏嘴了,她沒有意識到,柴雨晴卻敏銳地抓住了這個詞。
為了安全,人們連小規模的聚餐都極其慎重,更別提晚宴。
而且,碧水莊園夜夜笙歌,汪琨每天都把異蟲聚集起來舉辦宴會,這件事誰人不知?當初柴雨晴選擇在入夜后前往碧水莊園,正是確定那個時間能見到汪琨。
霧杉知道宴會上的都是異蟲嗎?她……真的沒有意識到,自己就是異蟲嗎?
柴雨晴想說點什么,但霧杉已經走開了。
半個月過去,霧杉一直沒找到給十二充電的辦法,但十二的狀態非但沒有惡化,反而出現了好轉。
霧杉在家的時候,他會追隨著霧杉的身影轉動腦袋了。
就像沒學會走路和說話的嬰兒,目光總是追隨著母親。
此外,很多簡單的事,只要霧杉演示過一遍,十二就能自己上手,譬如這一周以來的泡面,都是他自己燒水泡的。就是動作慢了點,像某部電影中,被稱為“閃電”的樹懶。
想到這里,霧杉嘻嘻嘻笑了一陣,把四包不同口味的泡面放在十二面前。
“我明天不回來吃晚飯哦,你餓了的話自己泡泡面吃,架子上還有小面包,也可以吃的。——咦,十二,你頭發又好長了。”
霧杉拎了把椅子,把他推進衛生間,讓他坐下,第二次給他理頭發。
理發器是有天買雪糕時在小賣部看見的,巴掌大的小店就只有這一種電器在賣,她還挺驚奇,問了一下老板。
店老板只是客氣地微笑:“能賣就進了。”
霧杉覺得這句廢話很有道理,當然是賣得出去才會進貨呀!
這款理發器才幾十塊錢,功能簡陋,只有3毫米和6毫米兩個檔位。霧杉毫不猶豫選擇3毫米,因為推起來最輕松,而且十二頭型很完美,頭發越短越好看,摸上去軟軟扎扎的,也很舒服。
有了工具,鏡子里的十二又煥然一新。
“十二,你都可以去當電影明星了!”霧杉由衷感嘆。
十二只是看著鏡子里的她,深邃的瞳孔里,清晰倒映出那張燦爛的笑臉。
同一時間,碧水莊園。
領地成員各司其職,散落在莊園各處,但不少異蟲的注意力,都放在不遠處的城堡上。
即便汪琨不在時,莊園宴會都每夜不斷,持續了整整十一年。而現在,已經中斷了整整一周。今天入夜,領主突然宣布宴會將于明日重啟,但,參加宴會的主角,換人了。
從汪旭少爺,變成了霧杉。
異蟲們都清楚這意味著什么,用人類古老的詞匯形容:領主要換儲了。
城堡南側有一座圓筒尖頂的附樓,無窗,將燈光完全封鎖在建筑內部。除了汪琨,沒人擁有進入這里的權限,就連他自己,也只在重要時刻過來,緬懷往昔時光。
建筑很高,沒有分層,內里通透,四周有環形走廊和樓梯,環繞向上,每隔一段便會分出一條岔路——一道斜向上的石階。每一級石階都很寬闊,徑深一米有余,總共8級,往建筑中心延伸。
“8”,橫過看來,就是人類創造的代表著無窮的符號。
石階末端有一口垂直放置的水晶棺,與其說棺材,更像是玻璃展柜,聚光燈從建筑頂部垂直射下,里面的尸體纖毫畢現。
棺材密封性極好,充斥氬氣,尸體經年不腐。
汪琨面前這具尸體,是他的上一任寄生體。服役十五年,圓滿退役。而如今,他當下這具寄生體,也快到期了。
倒不是不能繼續使用,而是過了最佳使用時間。人類軀體往往在35歲之后加速衰敗,要么耗費更多異蟲能量進行修復,維持身體狀態,要么,放任寄生體和人類一樣老去。
汪琨既不想耗費能量,又不想老去,所以選擇定期更換寄生體,身為主宰一方的異蟲領主,他有這個能力。
視線轉移,更多的石階、更多的水晶棺進入視野,高低錯落,精心設計的燈光,讓這棟建筑化身為一座寧靜神圣的博物館。
那些,都是他以前的寄生體。他都保存了下來,作為沙灘上的腳印,印證自己一步一步,完成古老而偉大的使命。
但,即將踏出的這一步,與以往不同。
下一任寄生體,是個人類女性。
然而,她的等級比以往任何寄生體都要高,和他的適配性,也比任何寄生體都要強。汪琨越來越自信地認為,一旦和霧杉融合,他就能一舉突破瓶頸,成為A級異蟲。
不,也許不只A級,也許,會直達S級。
到時他也不再是小小的異蟲領主,而是直接跨過分會,進入總會,成為族群的引領者。
外面突然傳來哭聲。
啊——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熟悉,是因為那是他的兒子;陌生,是因為出生之后,他從未聽見汪旭哭過。畢竟,哭泣與自信的特質毫不相干。
對于熟悉和陌生,十一歲的汪旭有另外一種體驗。
爸爸還是那個爸爸,但出差回來后,像是變了一個人。不再把他叫到書房里,細細分析手下某人的性格弱點,不再舉辦宴會,讓他參與大人們的高談闊論,甚至連陪爸爸打高爾夫的權利,他都失去了。
下午,晚上,日復一日,他都被鎖在自己的小書房中,背那套該死的試卷答案。
今天,他親耳聽到爸爸說要重啟宴會,卻不許他參加,讓他失神了很久。
身上有些冷,似乎有一層涼水滑過,心臟一抽一抽,被無形的手不斷揉搓。
那是汪旭從來沒有體會到過的情緒——恐懼。
晚餐吃到一半,他便匆匆離桌,這么久以來第一次主動鉆進書房,背試卷上最后一道題。那是一道大題,字很多,數字更多,亂七八糟的數學符號搞得他頭暈腦脹。
但他堅持啃下來了,背誦出最終答案的瞬間,從椅子上蹦下來,去找父親。
父親不在書房,也不在臥室,空曠的主臥里,只有母親對窗而立的孤寂背影。
“爸爸在哪里,他去哪里了!”汪旭拉住瑞蘭。
身高有差,瑞蘭被迫躬下腰,面無表情地回答:“少爺不能去那里。”
南樓!
偌大的莊園,只有一個地方是他的禁地,父親從未允許任何人進入。
汪旭連滾帶爬地沖過去。
南樓只有一扇大門,五米高,看上去是木制,拍起來卻硬如石頭。小小的汪旭拍著這扇巨門,就像不起眼的水花無力地沖擊礁石,一次又一次。
大門內寂靜無聲,兩側過高的墻壁,讓身后的走道望上去逼仄而狹長。瑞蘭出現在走道另一端,木著臉,手腳僵硬地向他逼近。
男孩第一次意識到,這個照顧自己飲食起居的傭人,此時根本不像個活人。
驚怖充斥心臟,讓他忍不住哭出聲:“爸爸開門,爸爸快開門啊,是我,救救我,爸爸救救我——”
第36章
男孩縮在大門和墻壁的夾角,退無可退,只覺心臟幾乎要從天靈蓋中跳出來。
被瑞蘭抓住手臂的瞬間,他閉上眼尖叫:“爸爸!”
滴的一聲,軌道滑動,特制的電動大門向兩邊緩慢開啟。
汪旭用力掙扎,試圖擺脫瑞蘭投向父親的懷抱,卻見到又一只手搭上瑞蘭的肩膀,將她往后拉開。
母親突然出現,給了瑞蘭一記響亮至極的耳光:“沒看你把少爺嚇成什么樣子了!”
說著將汪旭拽起來,攏到身前。
恰在此時,電動門敞開足夠的縫隙,露出汪琨面帶微笑的臉。他望向尤盈纖細的腰身,那個部位正好擋住了汪旭的腦袋,嚴嚴實實。
尤盈兩只手緊緊箍住兒子的頭,回眸與汪琨對視,用有些冷的聲音告訴兒子:“不要打擾你父親。”
汪旭不依:“我會背了,整張試卷都背下來了,我要背給爸爸聽!”
啪——尤盈自上而下,也給了他一記毫不留力的耳光,直接把汪旭打蒙了。
“回去睡覺。”她不再看汪琨,推著兒子往前走。一直到消失在走廊盡頭,都用身體嚴密擋住汪旭的腦袋。
“不愧是我看中的女人,足夠敏銳,足夠有自知之明。”汪琨呵笑,看向瑞蘭,“你說,是不是?”
瑞蘭低眉斂目,過了一會兒才用一頓一挫的聲音回答:“主人說得對。”
汪琨搖搖頭:“你也不頂用,這么快就到極限了。進來。”
瑞蘭沒有任何猶疑,跟進大門。電動門還沒闔上,就被汪琨撲臉,壓到冷硬的門板上。
頸動脈被一口咬斷,炙熱的鮮血噴了汪琨一臉。
偌大規模的莊園,自然不只有瑞蘭一個傭人。汪旭最熟悉也最親近瑞蘭,但在他母親看來,其他傭人和瑞蘭沒有任何區別。
都是汪琨的傀儡。
汪旭的書房外也守著一個,尤盈淡淡掃他一眼:“去通知徐意,明天我要做指甲。”
原本,夜里陪同汪旭背答案的人是桑青程,但汪琨換儲的意思越來越明顯后,桑青程便不再來了,換成這名男傭。對于這張新面孔,尤盈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關心。
見男傭沒應聲,她語氣越發冷:“怎么,這點小事都需要你主人親自安排?”
“好的,夫人。”男傭終于走開了。
汪旭從迷糊中回過神,疑惑地看向母親:“什么主人,媽媽是說爸爸嗎?”
從某種程度上,他比霧杉還要“純凈”,對異蟲的存在,真正一無所知。
尤盈把他牽進書房,彎下腰,用額頭抵住他的額頭。汪旭察覺到,母親的呼吸似乎有些緊,有些亂。但她直起腰后,神情一如既往地疏離淡漠。
在父親的影響下,汪旭輕視身為花瓶的母親,卻又天然地親近她,和——怕她。母親看待他的眼神,永遠帶著冰冷的審視。
汪旭想離開這里,去找父親。
他退開兩步,試圖繞過母親,然而腳步剛動,一把刀出現在眼前,近在咫尺的地方。
全金屬的修眉刀,尺寸不大,但老式的刀片設計,讓人無法忽視其反射出來的寒光。
稍稍平復的恐懼又沸騰起來,汪旭渾身打顫:“……媽媽?”
一步一步,他被母親逼到了書柜轉角,退無可退。
“汪琨給了你很多東西,也教過你很多東西,只有一樣,他從來沒提起。”
尤盈盯著兒子的眼睛,殷紅的嘴唇,像覆蓋著一層寒冷的冰。
“汪旭,你擁有得再多,也是會死的。”-
桑青程把車停在予輝路不起眼的角落,后車門被打開,油條和豆腐腦的味道瞬間彌漫整個車廂,和后視鏡中看到的那張臉一樣,讓她感到膩味。
她皺起眉,直接切入正題:“觀察結果?”
馬成寧極力克制畏懼,氣息不太穩:“早、早上8點鐘離開家,下午6點回來,偶爾會在街邊買東西。除了對門的鄰居,沒發現和其他人有異常接觸。”
“獨居?”
“是,是獨居。”
和警察局拿到的資料相符,霧杉沒有家人。
桑青程想了想:“對門鄰居的情況。”
“一對爺孫,人際關系也很簡單,平時基本沒出門,只有孫女每隔兩天出去買一趟菜……對,他們姓柴,爺爺叫柴笠仲,孫女叫柴雨晴。”
桑青程本來沒什么,聽到名字后語調一變:“柴雨晴?”
這個名字不算耳熟,但絕對印象深刻。王炳竹的死,彭桐的死,蘇大輝和李玉義的死,似乎都和這個名字有關!也就是汪琨把懷疑方向轉移到了融雪身上,才沒有繼續追查下去。
“霧杉和柴雨晴關系很好?”
“霧杉每天早晚都去柴雨晴家里吃飯。”
馬成寧的話讓桑青程恍然大悟,霧杉總是提起要回家吃飯,她既然獨居,又何來回家吃飯這一說?
竟然是柴雨晴……未免,太巧合了。
桑青程拿出手機,翻出領主的聯系號碼,猶豫片刻,又熄滅屏幕。若非領主摁著,讓她不要輕舉妄動,這些事情早該查出來了。可時至今天,融雪遲遲沒有現身,領主早已篤信對方已經拋棄霧杉這顆棋子了。
光靠一個柴雨晴,不足以讓領主舍棄到嘴的肥肉。
“今天晚上十點之前,霧杉不會回家。你找機會潛進她家里,發現任何異常隨時通知我。”
“是,主人。”
馬成寧剛應完,一個東西從前面拋到他的身上。
一支特制的針筒,容量高達300毫升,寒澹澹的金屬針令人膽寒。
但他沒有遲疑,熟練地卷起襯衫袖子,右手在牙齒的配合下,給自己扎好皮筋。臂彎處的靜脈鼓起,以前留下的針眼,痂色未褪。
十分鐘后,馬成寧腳步不太穩當地走下車,等轎車離去,才重新回到早餐店。
“五屜小籠,兩碗豆腐腦。”
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出現在店鋪門前,邁著輕快的腳步,一晃而過。
馬成寧咬緊槽牙。
只當糧倉,活不了多久。必須讓桑青程看到他其他方面的價值,而桑青程也給了他機會。
他必須抓住這個機會-
“汪旭去旅游了?”霧杉眨眨眼,“這么突然呀。”
汪琨平舉球桿,瞇起一只眼觀察直度,笑道:“總不能整個暑假都在學習,要勞逸結合,霧老師說呢?”
“勞逸結合是沒錯啦,只是最終測試怎么辦?”
“別擔心,他就去三天,正好最后一天用來考試。”
“噢。”霧杉點點頭,沒太在意。
汪旭最近這段時間的進步有目共睹,答案都背到應用題了,就算到此為止,考個60分應該也夠了。
她道:“那我先回去啦,吃完午飯再來,汪老板放心,我一定兩點鐘之前到。”
球桿一橫,攔住她。
汪琨笑道:“這么遠就別折騰了,上午也陪我打球,兩個小時,費用照付。”
“好的呀!”霧杉嘿嘿一笑。
兩小時就是4萬,加下午一共10萬,傻子才不賺呢。
不過她也學聰明了,自打讓驚艷汪琨的第一桿之后,再也沒有刻意強化肌體、提升運動功能,生怕不小心暴露仿生人的身份。
而汪琨,從她依舊標準的擊球動作判斷出來,霧杉在謙讓。只有絕對的強者,才有謙讓的資本。
他更加滿意了。
桑青程目送兩人乘坐球車消失,偏過頭問:“一個大活人,怎么會找不到,莊園各處都派人搜了么?”
周澤方搖頭:“領主說不用搜,好像……不在意少爺去哪了。”
桑青程蹙起眉。
這時,一輛招眼的粉色敞篷跑車駛來。徐意花枝招展,抬手對兩人搖晃五指:“嗨。”
桑青程眉頭皺得更緊:“你來干什么?”
徐意:“你說呢,當然是夫人找我做指甲。”
桑青程用余光瞟了眼莊園上層,說道:“徐意,別忘了你是只異蟲。”
“異蟲就不用掙錢了?光靠領主和會里發的低保,夠買幾支補劑?想吃飽,還不是得靠自己掙?”徐意翻了個白眼,“再說了,夫人雖然是人,但她給得多呀。”
裊裊婷婷地走進門去。
周澤方詫異道:“少爺失蹤,夫人還有心思做指甲?”
“說明根本沒失蹤這回事。”桑青程扯扯嘴角,“我記得夫人在外面還有一套房子,我過去看看。你不用在這耗著了,產業那頭事情不少,交給你處理。”
徐意站在四層臥室窗邊,眺望兩輛前后離開的車:“桑青程走了。”
說完轉身,愣了一下。
尤盈已經從床上起來了,赤著腳,一件單薄的絲綢睡裙,長發披散,一副睡美人蘇醒的香.艷畫面。
徐意轉身前,她的手指正捏住肩帶。
徐意轉身后,肩帶已經滑褪到手臂上,隨著她抽離勻長的手臂,整條睡裙都落了下去。
年近三十,尤盈的身體依然完美無暇。
徐意情不自禁吹了聲口哨:“這可不是我要看的啊,領主要是發火,夫人可得說實話。”
尤盈漂亮的腳從堆成一團的睡裙中邁出,一步步走向對方。
“我知道,你很喜歡收集漂亮的寄生體。”她的聲音波瀾不驚,“徐意,我可以把我自己給你。”
徐意微微一怔,隨即左臂抱胸,右手漂亮的指甲輕輕點著自己的下巴。
“聽著看著,都很誘人。不過夫人,你沒有資格為自己做主吧?”
“有。”尤盈繼續靠近,“汪琨對我根本沒有那方面的興趣。無論他拋不拋棄汪旭,我對他而言,無非是一朵裝飾門面的花,一口吃一次就膩的糧。”
她貼著徐意站定,沒讓徐意感受到多少屬于人類的溫度,但讓徐意聞到了一股馨甜的,和血液完全不同的氣息。
“換儲的事,你應該有所耳聞。我死不死,什么時候死,汪琨根本不會在意。所以,我有充分的自主權,把自己給你。”
徐意快要沉醉在那股氣息之中,但同時,也嗅到了危險的味道。
她的指甲輕輕拂過尤盈修長優雅的脖頸:“你想讓我,殺了霧杉?”
尤盈:“是。”-
為了滿足尤盈上門美容的需求,莊園建有專門的SPA室,位于城堡一層的最北側。
室內淡淡水汽縈繞,寬大的落地窗被觀賞竹遮掩小半,窗外是起伏綿延的草地和綠蔭成片的碧林灣,當然,碧林灣已成往事,如今只剩下一片望不到頭的焦土。
尤盈軟在躺椅上,一向紅色的甲油換成了薰衣草色的淡紫,漂亮的指甲形狀,讓她的手美得有些夢幻。
徐意神色癡迷,放下工具,輕輕捧起那只手,湊到唇邊,吻過每一個指甲。輪到食指時,她微微啟牙,咬住指甲末端,腦袋瞥向一側。
整個食指指甲被連根拔.出。
尤盈發出忍痛的呻.吟,但沒有睜開眼。
徐意舌尖挑起,將指甲吞入腹中,隨即仔仔細細的舔舐那根不斷涌出鮮血的食指。
“這么危險的交易,先收點定金,不過分吧?”她笑著說,沙沙的聲線里帶著陶醉,“噓,放松,馬上就不疼了。”
蟲域無聲張開。
尤盈的呻.吟很快變得微弱,顫抖的手指和緊繃的身體,也緩緩放松下來-
臨近中午,日光越發熾熱,空氣都處于沸騰邊緣。
霧杉低下頭,抹了把臉上的的汗。酷暑或嚴寒對仿生人而言都不算難受,但免不了煩惱。
不舒適的環境會損害身體,修復損傷則要額外耗電,而這段時間以來她電量增加的次數越來越少了,盡管抓住一切公共場合模擬情緒,也只有在上下班路上偶爾恢復一點點電量。
在莊園時,電量一點都沒增加過。
電量只剩下12%,令人憂心,霧杉才不想和十二一起,變成一對仿生腦癱。
好在一個月的班期快結束了,到時候換個新環境模擬情緒,慢充效果應該會恢復吧。
快充當然最好,但那得吃怪蟲子。霧杉也期待過吃一條異蟲補補,同樣失望過異蟲遲遲不出現,然而后來也想明白了,異蟲對普通人而言是致命的寄生病,自己怎么能期待世界上到處是異蟲呢,也太自私了。
為此,她鄭重其事地反省過好幾次。
腳下一震,球車停下,熄火。汪琨拍拍車頂:“中午我有事,你想吃什么直接吩咐傭人。”
“噢,汪老板不吃午飯了嗎,那下午還打球嗎?”
“打。”
“那汪老板要吃午飯的呀,運動這么大,要及時補充能量哦。”
汪琨笑了笑,轉身離開。
霧杉也走下球車,繞向莊園正門,遠遠地望見一輛白色面包車,兩個傭人正在卸貨。箱子是藍色的,似乎很沉。
霧杉小跑上去,熱心道:“我來幫你們。”
一名傭人手一抖,箱子砸在地上,響起玻璃破碎的嘩啦聲。箱體和箱蓋的縫隙中,有殷紅的液體滲出,淌到地上。
那傭人頓時慌張起來,瞪大眼睛看向霧杉,旋即抱住自己的腦袋,面孔扭曲。
霧杉的注意力在箱子上,將箱子扶起:“這里面是什么呀,摔碎了嗎?”
砰,面包車后備箱闔上了,轟鳴的引擎聲吸引了她,只見面包車以極快的起步速度駛離城堡。
等她收回視線時,箱子已經被另一名傭人搬到了推車上,兩人對上視線。
那傭人馬上低頭,以為霧杉等待著答案,快速應道:“是今晚宴會的紅酒。”
說完一手拉著推車,一手拽住同伴,走向城堡。
霧杉歪了歪頭,看向地面殘留的紅色液體。高溫加快了氣味擴散的速度,熟悉的味道鉆入鼻腔。
血腥味。
她模擬出疑惑,擰起眉,不過眉頭很快便松開:“也許紅酒的氣味和血很像呢。”
畢竟,她從來沒喝過紅酒。
汪旭旅游去了,汪老板有事要忙,尤盈不知為何也沒出現,餐桌邊只剩下霧杉一人,顯得空曠而冷清。
霧杉坐在高背椅上思索了幾分鐘,才開始坦然享受豐盛的午餐。
她想通了一個問題:尤盈不喜歡自己,既然汪旭和汪老板都不在,自然有可能拒絕和自己共進午餐。
很正常嘛,畢竟她自己也不喜歡冷冰冰的尤盈。
吃飽喝足,耗量速度明顯降了下來,等睡完午覺,速度會進一步下降。霧杉慢悠悠往汪旭的書房走。其實汪琨安排了一間客房讓她中午休息,不過她習慣了書房的環境,便一直趴在書房的桌子上睡。
書房在二層,但霧杉選擇坐電梯,能省一點電就省一點電。
電梯門緩緩開啟,有人守候在外。
“霧杉?”
霧杉凝視對方笑吟吟的面龐,電梯門快闔上時想起來了這張只見過一次的臉:“是你呀,美甲店老板!”
徐意擋住電梯門,走了進來,按下一層。
霧杉道:“我要去二層午睡哦。”
被徐意抓住手臂:“夫人找你。”
霧杉一愣:“尤盈嗎,找我干什么呀?”
“天氣這么熱,你還陪老板打高爾夫,夫人體恤你辛苦,讓我趁午休時間給你做個Spa放松放松。”徐意抬起霧杉的手,細細打量,“手很漂亮呢,一點都沒曬黑,要是做個美甲,就更漂亮了。”
“美甲?”
“對,美甲。”徐意展示自己淺藍色的指甲,上面的碎鉆和閃粉在燈光下熠熠生光,“好看嗎?”
霧杉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好看!”
城堡很大,走廊四通八達,霧杉在這里呆了將近一個月,也只熟悉一層餐廳和二層書房部分區域。跟著徐意七彎八拐,望見一扇極為雅致的仿古門。
裊裊白汽從門縫中飄出。
她跟著徐意推門進去,驚嘆道:“我看到蒸汽,還以為里面會很熱呢,原來一點都不冷不熱,這么舒服呀!”
城堡大多數地方空調溫度都偏低,只有Spa室考慮到要脫衣服,溫度調到了最舒適的26度。
徐意指了指房間中間的假山:“哪有蒸汽,是干冰。”
假山安置在造型別致的水潭里,云升霧繞,流水淙淙。
“哇——”霧杉繼續驚嘆,望見假山另一側,“那邊是什么呀?”
說著就要走過去,又被徐意拉住,摁到躺椅上:“屏風而已。你要做Spa還是做指甲?”
“指甲!”霧杉毫不猶豫,隨即苦惱,“可是我的指甲太短了……”
“短指甲做出來也很好看,況且你要陪老板打球,長指甲也不方便。”
“是哦!”霧杉開心起來,“徐老板,我中午沒見到尤盈。你要是看見她,替我謝謝她哦,就說我不討厭她了。”
徐意莫測一笑:“好。”-
汪琨掛了電話,沉穩如他都難掩激動,想了想,撥通桑青程的號碼:“今晚改到戶外。”
桑青程明顯一驚:“領主成功對霧杉投射蟲卵了?”
室內是宴會,戶外則是狂歡。據說領主的狂歡之夜,只在更換寄生體時才會舉行。既然領主選擇今晚更換寄生體,說明霧杉腦中已經存在蟲卵了。
然而汪琨的沉默,讓桑青程意識到答案是否定的。
桑青程:“領主,進度是不是太快了……”
汪琨:“你覺得我不會成功?”
桑青程:“不,不是,我只是希望領主更換寄生體之前,先查清楚霧杉的底細……”
“桑青程,無謂的事少做。”汪琨道,“我剛接到消息,宇宙會議明晚八點召開。”
桑青程又是一驚:“宇宙會議?那不是很久都沒舉辦過了嗎?”
汪琨笑了笑:“這次會議就是沖著華國來的,要么融雪聯會覆滅,要么華國走到盡頭。桑青程,屬于我們的狂歡要來了。人類有一句名言,混亂是階梯,懂么?”
“……我明白了。”桑青程應道。
混亂將起,領主必須更換更強大的寄生體,趟平通往分會,甚至是總會的路-
十八歲女孩的手,指節清晰,又不乏肉感,最是軟嫩。干干凈凈,沒有一點死皮,不需要泡水,只需要用濕巾慢慢擦拭。
清潔,打磨,底油,甲油,面油,一共五個步驟,在徐意手里,少有人能撐過第一步還保持清醒。
作為汪琨千挑萬選的妻子,尤盈支撐到第四步,才抵抗不住精神污染,墮入虛幻的夢境。而霧杉……
第一步清潔,便已打著*哈欠昏昏欲睡。
誠然,其中有徐意刻意控制蟲域能量濃度的原因,只是兩者差異這么大,仍舊讓她忍不住覺得,汪琨打眼了。
霧杉是高級寄生體沒錯,但要說頂級,差太遠了。
連她都只把霧杉看成是一個不錯的長期糧倉,領主居然為了這個人類女孩拋棄培育了十年的汪旭,未免可笑。
擦完最后一根手指,徐意放下濕巾,靜靜凝視霧杉的面龐。
眼睛閉合,唇邊泛出微笑——很好,已經墮入愉悅的夢境了吧。
徐意正想著,霧杉突然睜開眼,迷迷瞪瞪:“擦完了嗎?對不起哦徐老板,我不是故意睡著的,你擦得太舒服了……”
徐意笑容一僵:“……沒事,接下來還要打磨。別擔心,我不會弄傷你。”
“我不擔心哦,徐老板一看就是很專業的。”霧杉又打了個哈欠。
徐意拿起指甲銼,開始打磨霧杉的指甲。她的力道越發輕柔,讓霧杉指尖酥酥癢癢的,困意卷土重來。
但她強撐著眼皮,擔心自己睡著的話,對徐老板不尊重。
徐意則萬萬沒想到,霧杉居然能堅持到十個指甲都打磨完。此前,還真是小看她了。也對,自己釋放的蟲域能量不算多,她又是高級寄生體,能在一定時間內抵抗精神污染,很正常。
徐意悄然收縮蟲域范圍,提高區域內的能量濃度。
“要給你涂底油了。”她說道,頓了頓又補充,“你想睡就睡吧,沒關系的。”
只要不是服用安眠片后的無意識昏睡,普通睡眠也無法阻擋精神污染的侵蝕。
“真的……嗎……”
霧杉好像獲得了批準,最后一個字都沒說清楚,便徹底睡了過去。
第37章
柴雨晴握住食指,站在廚房里,鮮紅的血從指尖滴落,和水槽底部殘留的水漬混合,形成一道蜿蜒的紅痕。
“小晴……小晴?”柴老爺子輕喚兩聲,見沒動靜,走了過來,也沒了動靜。
柴雨晴忽然回神,扭頭去看爺爺,只見老人直勾勾盯著她流血的手指,安靜,但神色難掩驚恐。
爺爺肯定想岔了!
她心頭一驚:“爺爺,我只是洗刀的時候不小心劃破了……”
打開水龍頭沖洗掉手上的血跡。
“噢……爺爺去給你拿創可貼。”
老爺子拿了創可貼回來,替孫女消毒、包扎,枯瘦的手指有些抖。柴雨晴好幾次想開口,卻又不知如何說,解釋自己并不是想吸血才劃破手指嗎?
在上了年齡的、固執的人面前,只會越描越黑。
她六神無主,視線落在創可貼上,忽然想起一事:“我都忘了,爺爺你的藥吃完了吧,今天該去醫院拿藥的!”
柴老爺子自己倒是記得,只是孫女從早上開始就失魂落魄,他便沒提。
“明天再去也行,少吃一天藥沒什么的。”
“那怎么行,我現在就去醫院,爺爺你先午睡一會兒。”
柴雨晴滿心愧疚,說著就往外走,指尖觸碰到門鎖時,忽然一頓。
她聽到了細微的異響,湊近貓眼,往外看去。
聲控燈沒亮,昏暗的樓道里,有一個黑色輪廓的背影。對方緊貼著對面的防盜門,彎著腰,細碎的金屬聲響似乎是從他手里發出來的。
柴雨晴瞇起眼,依稀辨認出來,是新搬來三層的住戶,馬成寧!
馬成寧為什么要撬鎖,他潛入霧杉家里想做什么?
念頭剛升起,咔噠一聲,門鎖被打開了。聲控燈亮起,似乎把馬成寧嚇了一跳,猛地回頭。貓眼里,他肥胖油膩的臉被燈光照得慘白,讓柴雨晴驀然捂住自己的嘴。
老爺子注意到孫女的異常,走過來:“怎么了?”
柴雨晴慌張地收拾情緒,擠出勉強的微笑,轉過身迎上去,把爺爺往臥室里扶。
“沒事,就是想到爺爺該睡午覺了。”
若馬成寧是異蟲,她是免疫者,最起碼不用擔心被寄生。爺爺則不然,出院后,柴雨晴甚至不敢帶著爺爺出去散步,只能每日領著他在狹小的屋子里轉悠。
“放心吧爺爺,我沒事,很快就回來。”
她讓老人躺上.床,關好臥室門,左轉去廚房取來一把水果刀,再回到防盜門后。
小房子沒有玄關,鑰匙都掛在墻上。她握緊刀柄,深呼吸,讓自己微微的顫抖鎮定下來,從墻上取下另一把鑰匙。
霧杉家里的鑰匙。
鑰匙沒用上,馬成寧只是把門虛掩了。柴雨晴推大縫隙,視線所及的客廳里,沒有馬成寧的身影。她又捏了捏刀柄,無聲走進房子。
空氣中殘留著泡面的氣味。
這讓柴雨晴皺了下眉,霧杉在她家吃過早飯才走的,要很晚才會回來,怎么可能沖泡面?也不大可能是馬成寧,他剛撬鎖溜進來,燒水都來不及……
難道是霧杉回來了?
柴雨晴下意識想叫霧杉的名字,及時止住。她發現了異常的地方——霧杉的臥室門關著,但霧杉是獨居,睡覺都不關門!
馬成寧進去了?
他發現霧杉回家,尾隨撬鎖,又溜進霧杉的房間,目的是什么,可想而知。一些異蟲不滿足于服用補劑,也會溜進普通人家里。
柴雨晴愈發緊張起來,愈發小心地往臥室移動,突然,身后傳來咔噠一聲。
防盜門鎖上的聲音!
她豁然扭頭,卻只看到一個黑影,隨后就被馬成寧撲倒在地。馬成寧死死捂住她的嘴巴,柴雨晴憑借本能不斷掙扎,雙方的情緒手環同時響起滴滴滴的警報。
忽然,馬成寧罵了一聲:“他.媽的!”
從大.腿上拔.出水果刀,扔到地上,哐啷一聲。
溫熱的鮮血濡濕柴雨晴的小腹。
她意識到自己刺傷對方了,馬成寧的神情也從猙獰變成暴怒,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松開手,抱住自己的腦袋,滿臉痛苦。
柴雨晴手腳并用,趁機后退,抬起一腳踢在他胸口,將體重足有她三倍的男人踢翻。但馬成寧也反應過來了,先一步搶過地上的水果刀,對準柴雨晴。
“不想死就閉上嘴!”他兇狠地說,左手仍捂著太陽穴的位置。
柴雨晴甚至可以看清他額頭跳動的青筋。
她赫然反應過來,馬成寧不是異蟲,而是異蟲控制的傀儡。受傷的痛苦瞬間喚醒了他腦袋里的幼蟲,所以才引發頭疼。
但這不代表柴雨晴的處境有多好。
她深知,傀儡為了活命,什么駭人聽聞的事都做得出來。在某種程度上,馬成寧比異蟲還要危險。
柴雨晴慢慢后退,悄然摸索自己的衣服。
糟了,出來時太急,沒有帶手機。
身體磕到桌角,退無可退。她盯著步步逼近的馬成寧,不敢偏移目光,只能悄悄抓住書桌上的鍵盤。
馬成寧發現了她的小動作,停下一跛一跛的腿:“放下,不然我馬上去捅死你爺爺!”
話音未落,開門聲突然響起。
不是防盜門,而是臥室門。它突然被打開,一個高瘦的身影出現在門框中。他個子如此高,幾乎頂到頭頂的門框。
“你是誰?”
看到意料之外的陌生人,柴雨晴和馬成寧異口同聲。
十二面無表情地掃過兩人,視線投向地板上的血跡,難得清明的眼神重新被茫然籠罩。沉默三秒后,他從門里走了出來,幾乎擦著馬成寧過去,拿起客廳角落的掃把,清掃血跡。
掃把不是拖把,自然擦不掉鮮血,反而在褐色地板上留下一道一道無規律的血痕。看上去仿佛一朵艷麗又詭異的鳶尾花。
血是從馬成寧腿上流下來的,掃把不可避免地掃到他的腳。馬成寧忍無可忍,用水果刀抵住十二的喉嚨。
“你到底是誰?!”
十二連刀都視而不見,仍舊向前踏出一步,喉嚨和刀尖頓時相觸,出現一個血點。
柴雨晴眼睫一顫。
馬成寧完全來得及撤刀,他也有類似的想法,然而很快被否定。殺一個是殺,殺兩個也是殺。以這個年輕男人的體格,明顯比柴雨晴要難對付得多,既然對方主動撞上他的刀尖……
思忖間,十二已然踏出第二步。
馬成寧如愿以償,看到水果刀插入他的喉管。十二似乎意識到自己受傷了,終于放下手里的掃把,后撤一步,馬成寧松開刀柄。
十二的喉嚨帶走了水果刀,絲絲鮮血從傷口縫隙中溢出。
他卻感受不到疼痛似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比先前多了一絲迷茫。先垂下眼,看了看搖搖晃晃的刀柄,然后抬起右手,把刀拔了出來。
鮮血噴濺而出,濺了馬成寧一臉。
然而馬成寧根本不敢閉上眼,因為他眼睜睜看著,那個對普通人而言足以致命的傷口,愈合了!
“異蟲,你是異蟲?!”
驚恐攫取了馬成寧的心臟。他是桑青程的傀儡,不能再被其他異蟲寄生,不代表其他異蟲不想喝他的血。
何況自己先動手刺傷了異蟲。
“我,我不是……”馬成寧沒能解釋或求饒,劇烈的頭疼卷土重來,迫使他捂住頭。
他終于把眼睛閉上了,也因此,全然沒有發現,十二在同一時刻豁然抬頭,眼神冷冽。
他給柴雨晴的感覺,比馬成寧還要危險。柴雨晴連反抗的念頭都沒有,身后又無退路,本能地想躲到書桌底下。但她還沒付諸實施,十二開始動了。
他手腕一翻,水果刀變成反握,從馬成寧頭頂插入,輕松得好似切豆腐。
同時,握刀的手松開刀柄,捏住馬成寧的后頸,迫使對方張大嘴巴,左手探入口腔,拔.出馬成寧的舌頭。
不,不是舌頭,是一條赤紅色的、細長的蠕蟲。
異蟲幼蟲感知到危險,試圖通過鼻腔逃出馬成寧的身體,卻被十二精準預料到。
五指一捏,幼蟲寸斷,蟲尸透明化的速度比異蟲要快得多。不過其體內爆出的汁液消失得慢一些。
柴雨晴已經看傻了。
碧林灣那一.夜,囿于光線太黑,她沒看仔細霧杉是怎么殺掉那只異蟲的。而這次,她和這幅驚悚血腥的畫面,只隔了兩米。
十二甩了甩手,面無表情地看過來:“你是誰?”
柴雨晴想把這個問題還給他,但她不敢。她壓住紊亂的呼吸,說:“我是霧杉的朋友……”
只回答到一半。
她忽然發現,十二身上冰冷殺氣消失了,目光也變得渙散,一如他剛出現時的模樣。
果然,十二低下頭,四處看過一遍后,重新拿起掃帚,試圖用軟塌塌的刷毛把肥胖的尸體掃進小小的簸箕里。
柴雨晴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異蟲嗎?霧杉的同伴?一直在這個房子里嗎?
不對,要是一直都在,她早就應該發現了。也就是霧杉去家教后,她才很少來霧杉的房子里……霧杉最近才帶回來的異蟲?
看樣子,似乎和霧杉一樣,出現了失憶癥狀?
十二不厭其煩地掃了十五分鐘,柴雨晴就這樣看了十五分鐘。對方沒有攻擊行為,危險應該已經解除了。
柴雨晴看著一地的血,正不知如何是好,防盜門又被推開。
她看著進門的人,進門的人舉著一把槍,也看著她。
兩道目光對視幾秒后,米途放下槍:“幫忙收拾一下。”-
碧水大道,桑青程把油門踩到底。
莊園出事了。
徐意死了-
半個小時前,指尖鉆心的疼痛驅散愉悅的夢境,讓尤盈蘇醒。落地窗外,正午陽光灑在地面上,亮得刺眼。
熏香的味道讓她驀然回想起來自己所處的地方,和眼下正在進行的事。
她聽到了細微的聲音。
尤盈往躺椅上方蹭了蹭,從屏風和墻壁的縫隙望向里側。聲音正是從那里傳過來的,那邊的躺椅上,是霧杉。
年輕的女孩似乎睡著了,臉恰好歪向這邊,眉目平靜,唇邊帶著似有若無的笑弧。尤盈一時分辨不出來,她究竟有沒有笑。
應該是有的。
作為汪琨的妻子,尤盈對他手下的異蟲多少都有些了解。徐意的情緒異能是「愉悅」,精神污染能讓人墮入天堂般的夢境。
一步步撕碎夢境里的美好,讓目標陷入驚恐和絕望,從而投射蟲卵——這是徐意的拿手好戲。
尤盈抿緊嘴唇,捏住受傷的食指,讓疼痛提醒自己保持理智。
霧杉的生死本和她無關,若非汪琨決意換儲,她也沒有對霧杉動手的意思。一切都是這個年輕女孩自找的。
看樣子,霧杉已經墮入夢境了。
正如她蘇醒之前,徜徉在蔚藍天空之下,柔軟云朵之間,自由自在地揮動翅膀,從身到心都被愉悅的情緒填滿。
接下來……尤盈回憶著自己的夢境。
記憶似乎很遙遠,疼痛卻依然清晰,應該是墮入夢境后不久,她被拔掉了一根翅尖的飛羽。
那種鉆心的疼,和眼下被拔掉指甲的手指,一模一樣。
但她失去的只是一根羽毛,霧杉即將失去的,是全部的羽毛。
尤盈幾乎能想象那個場景,恣意飛翔的天使,羽毛被無形的力量一根根拔.出,從疼痛到恐懼再到搖搖欲墜的絕望……
她不由打了個寒噤,心中卻痛快起來。
都是霧杉自找的。
開始了。
尤盈看到徐意放下指甲油刷,伸出手掌,在霧杉閉合的眼皮前晃了晃。
霧杉沒有絲毫反應。
尤盈聽到徐意發出柔媚的低笑,看到她輕輕抬起霧杉的左手,咧開紅.唇,用森白的牙咬住霧杉的食指指甲。
愉悅夢境中的女孩,即將失去第一片飛羽-
尤盈和霧杉,哪個寄生體等級更高?徐意已經不確定了。
尤盈清醒的時間更長,但蟲域能量濃度較低,霧杉只堅持到第三步,但徐意釋放出了更多的能量,并且收縮了蟲域范圍。
對于普通異蟲而言,兩者都是夢寐以求的寄生體。或許,霧杉確實更勝一籌,可在徐意看來,尤盈才是最適合她的寄生體。
她能夠以恐懼和絕望給霧杉種下蟲卵,可這些都不是她的核心情緒,真正轉移寄生到霧杉體內,對于實力有無提升,很難說。
反觀尤盈,看看這個Spa室就知道了。十幾年來處于異蟲環伺的環境中,還有心情享受,和「愉悅」情緒十分匹配。
徐意敢肯定,一旦自己轉移寄生到尤盈體內,實力必然大幅提升。或許B級?
等級突破,她就能向公會申請,讓汪琨歸還分離體。
屆時,她將是某個領地上的領主,再也不用看汪琨桑青程之流的眼色,為了補劑汲汲營營。
想到這里,徐意的紅唇咧得更開,向來美艷的一張臉,顯得有些扭曲。
她的眼珠向左滑動,余光掃見躲在屏風后偷看的尤盈。挑選寄生體為什么要注重外形,正因為美麗的人,去到哪里都能輕易獲取愉悅的情緒啊!
徐意心想著,頭顱猛地一歪。
那片只涂了底油的、粉嫩的指甲,被她用牙硬生生拔了出來。舌尖一挑,指甲入腹。
她緩緩舔舐唇邊的血漬,盯著霧杉熟睡的面孔,同時抬起霧杉另一只手。
第一片飛羽被拔掉,夢境中的鳥兒,是不是盯著自己的翅膀,驚慌失措?生怕旁邊的飛羽,也被拔掉?
不急,先換一只翅膀。
徐意再度咬住霧杉右手食指的指甲,第二次偏頭,又一片指甲被吞入腹。
這一次,她沒有舔舐血漬,緊接著咬住小指指甲,正想用力,目光一凝。
怎么回事?
為什么只流了這么點血?
幾秒鐘前才被拔掉指甲的手指,已然止血了,有什么東西從甲床根處一點點蔓延出來,粉嫩的,帶著一點點乳白……指甲,是指甲!
霧杉被拔掉的指甲,在她眼皮子底下重新長出來了!
徐意見鬼似的,眼睛越瞪越大。
“原來指甲修復這么慢呀。”
突兀的話聲讓徐意汗毛倒豎。
霧杉竟然醒了!
難道是精神污染不夠嚴重,被疼痛喚醒的嗎?
不,那雙一雙黑白分明眼眸不帶任何情緒,仿佛受傷的手指壓根與她無關。
徐意腦子一團亂麻,竟直接愣住了。
當然,任她耗費多少腦細胞,也猜不到霧杉真正蘇醒的原因。
作為仿生人,說睡覺就真的是睡覺,情緒模擬功能和傳感系統陸續關閉,痛覺感知亦在其中。即便她把霧杉的手腳都砍斷,霧杉都不會察覺到任何不妥。
讓霧杉察覺異常的,是電量變化。
電量消耗突然加速,從8%一路跌破5%,觸發了電量警報。電池區把異常原因明明白白傳遞到芯片核心:修復功能耗電驟增。
所以霧杉醒了。
睜眼之前,她還有些疑惑,沒把修復功能開啟的原因關聯到徐意身上。直到眼皮掀起,和徐意同時目睹自己血淋淋的手指上,指甲在快速生長。
霧杉挪動視線,徐意的目光一觸即退,整個人向后彈開:“你是異蟲?”
霧杉慢慢坐了起來,彎曲十指。左右手的食指指甲都是新修復的,遺留的血跡還很新鮮,順著指節慢慢流到掌心。
“我不是異蟲。”她實話實說,抬眼望向徐意,“你看見了,對不對?”
徐意震驚的表情漸漸隱沒,眼神越來越冷。
她不關心霧杉的問題,也不相信霧杉的否認。她已經想清楚了霧杉擁有自愈能力的真相——
汪琨騙了所有人,他早已在霧杉腦中種下蟲卵,蟲卵不僅孵化出實體幼蟲,并且經過大量血液喂養,已然變成成蟲!
難怪今夜突然舉辦狂歡宴會,那根本是汪琨為了轉移寄生準備的!
霧杉見她一言不發,模擬出苦惱的神色。
“行動判斷邏輯說我應該殺了你,可是情緒判斷邏輯讓我有點糾結。你為什么要拔掉我的指甲呢?不拔指甲,就不會發現我的修復能力,我也就不用殺掉你了……”
徐意已然打定主意,哪里會聽霧杉的胡言亂語,冷笑起來。
“殺掉我?好大的口氣!”
蟲卵,幼蟲,成蟲,這一過程對于普通人而言,或許一天便足夠。然而徐意親眼見過霧杉的情緒穩定性,斷定汪琨花費了不少時間。
既然如此,霧杉就是一只新生的異蟲,實力能強到哪里去?
哪怕天賦異稟,初始等級也頂多是D級!
若被汪琨知道自己對他看中的寄生體下手,事情就徹底無法轉圜了,眼下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殺人滅口!
但凡徐意嘗試一下對霧杉投射蟲卵,就能發現自己的推斷全部錯誤。然而她對自己的判斷堅信不疑,冷笑著說完,便消失在霧杉視野里。
砰——Spa室的門被關上。
霧杉循聲望去,捕捉到一抹速度極快的人影。隨著人影移動的方向,又轉過頭,仰起臉,看到徐意出現在假山之上,姿態輕蔑,眼神睥睨。
霧杉眨眨眼,黑沉的眸子攸地一亮,苦惱神色一掃而空。
“你不是人?”說話的語調也雀躍起來。
假山上的徐意,失去了雙臂,取而代之的是一對翅膀,翼展極長。羽翼半掩在干冰升騰的白霧之中,色彩夢幻,卻稱不上漂亮。
因為霧杉看得清清楚楚,那“羽毛”根本不是羽毛,更像是密密麻麻的肉瘤,不斷蠕動,相互擠壓。
只有翅膀最邊緣的一圈飛羽,看上去不像肉瘤。但也與羽毛無關,從其散發出的光澤看,質地極為堅硬,像是某種角質堆疊而成。
徐意懶得回答霧杉的問題,在她看來,霧杉雀躍的表情,無異于十足的挑釁。
一根飛羽消失。
咻地一聲,它從徐意口中鉆出,箭一般射向霧杉。
她的目標十分明確,霧杉大腦中新生的異蟲。
霧杉沒料到這番變化,也沒來得及躲,被射中飛羽射中眉心。飛羽好似釘入樹干,一聲鈍響后,末端顫動。
霧杉翻眼看了看,把它拔下來,眉心傷口自動愈合。
“果然不是羽毛呀,摸著怎么有點像指甲?唔,好大片的指甲……”
“骨頭還挺硬。”徐意冷嗤,“我看你能有多硬!”
后半句話剛出口,她又消失了,淡淡的身影出現在偌大房間各個地方,破空聲齊刷刷響起。
數道飛羽從不同方向,攢射向霧杉!
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它們堵住了霧杉每一個能夠逃生的方向。留在原地,等著被打成篩子,選任何方向逃跑,也必然會被一兩道飛羽射傷。
不夠致命?不重要,自愈能力消耗的能量對于新生異蟲而言是巨大的。
能量都沒了,還拿什么和她對抗?
徐意的計劃很美好。
現實很殘酷。
躺椅上的霧杉穩如泰山,目光掃了一圈逼近的飛羽,輕輕開口:“肌體強化,100%。”
所有飛羽同時射中她的身體,卻像撞上堅不可摧的墻壁,同時被反彈出去。
徐意只覺自己幻聽了,金屬聲?
她張開翅膀,滯留在半空,看著霧杉雙足落地,站了起來。
防御異能?
她終于察覺到不對勁,汪琨是典型的攻擊型近戰異能,他選中的寄生體,怎么可能衍生出防御異能?
慌亂升起,很快被徐意壓下。
就算是防御異能又如何,終究是新生異蟲,看對方走路慢騰騰的樣子就知道了,能量即將告罄!而自己的能量還有很多,她能扛住幾輪飛羽?!
從某個角度而言,徐意的推測是對的,開啟肌體強化后,霧杉的電量又掉了1%。
不足4%的存余,確實“即將告罄”。
所以霧杉決定速戰速決,但在動手之前,還需要確定一件事:“你是異蟲嗎?”
徐意一聲冷哼,所有飛羽同時偏轉角度,就要帶著她重新進入高速移動的狀態。
然而,她的眼前忽然一花。
轟!
她撞到假山上,幾乎被凸出的山體撞斷脊骨。
痛楚和冰涼的感覺同時涌來,徐意這才意識到,自己竟被霧杉從空中拉下來了,雙腿有些蜷曲著,浸泡在假山下的水潭里。
干冰讓水面白茫茫一片,仿佛置身雪山。
“你是異蟲吧?”
霧杉似問非問地呢喃,左手箍住徐意的脖頸,右手捏住翅膀上一個羽毛形狀的紫色肉瘤,用力一拉。
肉瘤被抻直,細細長長的一道,末端瘋狂扭動。
“果然是蟲須呀。”霧杉雀躍的神情愈發靈動,盯著徐意因痛苦而扭曲的眼眶,“你是異蟲!”
這四個字仿佛最終裁決,讓霧杉甩掉所有的猶豫和枷鎖。
她脖子一伸,咬斷了那根蟲須。斷肢部分被吸溜到肚子里,面條似的。
電量增加1%。
徐意的嘴巴張大到極致,卻因氣管被捏死,連慘叫聲都發不出來。
霧杉又捏出一個肉瘤,吃掉一根蟲須,皺皺眉:“這樣吃好麻煩……這些都不是軀干。徐老板,你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樣,軀干也在腦子里?”
一拳轟出。
但貼著徐意的額頭停下。
霧杉注意到了她赤紅的、恐懼的眼睛,想了想,轉而模擬出抱歉的表情。
“徐老板,你被異蟲寄生了,也就是說,你已經死掉了。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我也要謝謝你,因為你是異蟲,所以我可以殺掉你了。”
說是這么說,她現在想清楚了,即便徐意是普通人,她也會動手。
事后或許會模擬自責情緒,但不會太久,誰讓是徐意先傷害她呢?
眼前那只白皙秀氣的拳頭拉開距離,擺出拳架的姿勢,徐意知道自己必須殊死一搏了。
軟塌塌的羽翼頓時支棱起來,所有飛羽調轉方向,鋒銳的羽尖沖向霧杉。
羽翼驀然合攏。
然而霧杉的拳頭更快。
僅僅一拳,徐意便顱骨崩裂,羽翼頓時崩潰,所有肉瘤都崩散成蟲須模樣,漫天飛舞,爭先恐后地去護衛蟲軀。
然而蟲軀被霧杉捏在手里,已經送入嘴中。
無形但龐大的吸力籠罩下,蟲軀毫無反抗能力,直接入腹。帶著一團團細長的蟲須,讓霧杉只覺自己像是吸溜一坨超大的意大利面。
她滿足地打了個嗝,電量上漲28%,比預計的少了點。
不過,也算解燃眉之急了。
“哎呀!十二要是在就好了!”
霧杉懊惱地跺了一下腳,肌體強化狀態下,濺起的水花帶著異乎尋常的力道,濺射在幾米外的屏風上。
屏風倒了,下面響起一聲短促的驚叫。
霧杉愣了愣,走過去,單手掀開屏風,只見向來優雅示人的莊園夫人,花容失色,披頭散發,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她略微思索,彎下腰,用手撐住自己的膝蓋,真誠發問:“是你讓徐老板拔我指甲的嗎,尤盈?”
第38章
房東米途顯然認識霧杉房子里的年輕男人,一個字都沒說,就把對方領進衛生間。
他很快出來,把門關好,靜靜凝視柴雨晴的眼睛:“在這里等我。”
忽略濃重的酒味,柴雨晴從未在他臉上見過如此清醒的眼眸。
她猶疑片刻,輕輕點頭。
米途很快就回來了,帶來一只塑料大桶,里面有幾件皺巴巴的舊衣服,和垃圾站專用的超大號垃圾袋。
在柴雨晴的注視下,他用垃圾袋包裹馬成寧的尸體,嚴嚴實實,縫隙處還纏上膠帶,防止鮮血滲出。
他先試著自己抬了一下,太沉,轉而望向柴雨晴。
“幫忙。”
柴雨晴咬著嘴唇過去,忍住不適,抬起尸體的腿。
尸體很沉,她被迫改用手臂圈住尸體的腿,心里最后一絲畏懼,也蕩然無存。
柴雨晴忽然覺得,死人不過如此,死去的傀儡,更沒什么可怕的。
兩人將尸體搬到墻邊,一起動手,用舊衣服擦拭地上的血跡。
衣服不算臟,但很臭,似乎是從垃圾桶里翻出來的,酸重的氣味比血腥味還要難聞,讓柴雨晴忍不住干嘔。
米途充耳未聞。
柴雨晴也沒停下手里的動作,她十分清楚,這是在保護霧杉。
傀儡死亡,蟲母不一定會善罷甘休,不論報警還是向管控中心報案,都會讓案發現場成為半公開的場所,進而讓異蟲懷疑到霧杉身上。
地板、桌腳、椅面……不一會兒,血跡被收拾得干干凈凈。
米途又取出一件干凈的衣服,往上面倒了某種液體,重新將染過血的地方擦拭一遍。
柴雨晴不知道那種液體的功效,只覺得米大叔一定是心細的人。
現場清理完畢后,他又走進衛生間,給十二沖了澡換了衣服,帶回臥室。
柴雨晴湊過去看了一眼,衛生間里也被收拾得干干凈凈,甚至連瓷磚上的水跡都被刮掉了。
米途走出臥室,關上門,低頭看手腕上也像是垃圾桶里撿到的舊表。
柴雨晴忍不住了,即便忽略今天的事,她心中也積攢了太多的疑問,而米途的出現,讓她直覺找到了能夠解答的人。
“米大叔……”
米途抬手:“下去再說,幫我抬一下,這個點樓里應該不會碰到人。”
柴雨晴欲言又止,最終點頭,臨出門時忽然想起:“樓道里有監控。”
米途在前面托住尸體的肩膀:“不用管監控。”
柴雨晴一怔,很快意識到他的畫外音:那根本不是政府強制安裝的監控,而是米大叔自己的監控,所以他才能及時趕到。
她對酒鬼房東的印象,加速破裂。
然而顛覆印象,卻是在十分鐘后。
馬成寧膘肥體壯,兩人花費將近十分鐘才將他抬到米途的棚屋。棚屋內部也很簡陋,物品堆積凌亂,四壁都掛著臟兮兮的布簾,權當墻壁。
卻沒想,靠近院墻一側的布簾,掀開后,另有空間。
米途用院墻做了一個障眼法。這段院墻是弧形,被棚屋一側抵住兩頭,頂部也被棚屋屋頂覆蓋,人在外面,不論從什么角度看過去,都以為棚屋和圍墻融為一體。
誰也想不到,布簾后,棚屋和圍墻之間,還有一個狹長的弧形空間,拉起地面的水泥板,便能看到通往地下的臺階。
柴雨晴有些猶豫,依稀從黑黢黢的洞口里,聞到了消毒水的氣味。
米途已經走下臺階了,發覺身后沒動,回頭望來。
“米大叔……”
“我不是異蟲,也不是傀儡。”米途抬起右腿,在臺階上踏了兩下,“我自己抬不動。”
他的右腿受過傷,平時看不出來,搬運重物時則有些跛,柴雨晴也發現了。
柴雨晴又咬了咬下唇:“好。”
臺階很長,想必通往地下很深的地方,兩邊也很窄,都是粗糙的水泥墻壁。四周光線越來越暗,直到柴雨晴完全看不清了,米途才在某個地方按了一下,前方亮起微弱的白光。
到底了,腳下地面凹凸不平,空氣中充斥著渾濁的潮味。
柴雨晴的不安越來越強。
路過一處岔道口,她敏銳的發現,另一條地道的地面和墻壁都平整許多。規則的形狀給她帶來了稍許安全感,然而稍縱即逝。
米途沒有拐彎,而是沿著原來的地道往前走,不久后,前面出現了半敞開的門。
潮氣之中,柴雨晴聞到了極淡的腐臭味。
進門后,米途放下尸體,打開燈,一個地下空間映入柴雨晴眼中,面積不算大,約莫幾十平米,和她租住的房子差不多。
空間里充斥著藍色或紫色的光線,不是混雜,而是太過接近,讓柴雨晴一時難以分辨。*這種光芒乍一看沒什么,可不到一分鐘后,柴雨晴便生出頭暈目眩的感覺。
“米大叔,我……”
“幫我抬一下。”
這次不是抬尸體,而是墻邊的堆疊的編織袋,里頭鼓鼓囊囊,柴雨晴在袋子表面摸到了沙子的顆粒。
她不得不幫米途抬起袋子,來到房間正中心,一小片方形區域的地面上,似乎也有沙子的痕跡。
米途拿出一把刀,劃破編織袋,將里頭的黃沙抖落出來,示意柴雨晴繼續抬。
一共抬了三包沙子,在那片區域上堆成小山。
米途用一柄類似釘耙的工具,將小山推倒,把沙子一點點推平。他把手指插入沙層中,約莫半根手指的厚度。
還要抬一趟,但不是沙包,是尸體。
柴雨晴氣喘吁吁,四周光線本就不適,此時愈發頭暈腦脹,站都站不穩了。她后退幾步,扶著墻站定,努力集中注意力,分辨米途在做什么。
米途抓住一根懸掛的繩子,用力一拉,嘩的一聲,透明雨布落下,籠罩住那片鋪有沙子的方形區域。
柴雨晴睜大眼,順著雨布仰望,驀地一怔。
她揉了兩次眼睛,才確定自己沒有眼花,懸掛在雨布中間的,確確實實是一把鍘刀。兩端系著鎖鏈,可能被雨布落下所干擾,此時鋒銳的刀刃搖搖晃晃,令人心驚。
為什么……會有那種東西?
念頭剛升起,鍘刀猛地下墜,鎖鏈抽動出細碎的金屬聲,然后,噌!
鍘刀斬入沙層,鮮血如同潑墨一樣,濺射到透明雨布上。
柴雨晴張大嘴,下意識去尋找米途,只見他站在另一側的墻壁邊,正在搖動古老的、如同轱轆一樣的裝置。
隨著他的動作,細碎的鎖鏈聲又響起,鍘刀一點點抬升。
復又落下。
柴雨晴終于反應過來,跪倒在地上,嘔吐不已。
噌,噌,噌……
可怕的聲響里,米途淡淡的嗓音傳入她耳內。
“沙子能有效吸收血液和人體組織液,還可以降低噪音。”
“紫外線光能分解臭味。”
“這里連著下水道,只要尸體分解得夠細,就能被水流徹底沖散,無影無蹤。”
說著,他提起一把鏟子,走進早已被染紅的雨布。
里面傳來鏟東西的聲音。
柴雨晴知道,他在鏟那些尸塊,就像她做飯剁肉沫時,總是需要將剁過的地方翻一翻。
她吐得愈發嚴重,再也控制不住目眩的感覺,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她瞳孔渙散了好幾秒,才看清頭頂搖搖晃晃的東西。
鍘刀。
整個人仿佛被泡在血肉組成的泥沼中,驚恐和絕望瞬間攫取心臟。
柴雨晴失聲尖叫,卻只能發出唔唔的聲響,手腳被綁,嘴巴也被強力膠帶封住。
“我也很猶豫。”
柴雨晴扭動身體,循聲看去,紅色雨布之外,有一道人影。
作為眾人眼里的酒鬼,米途向來弓著背,此時舒展開,顯得異常得高大。
他拄著鏟子,看向血紅雨布里掙扎的年輕生命。
“你是霧杉第一個交到的朋友,你要是消失,她一定會難過。但是,你們走得太近了。”
“像你這么聰明的孩子,是不是已經猜到霧杉的秘密了?”
“你可能不懂,為了她,我不得不這么做。”-
“你發現了我的秘密,我只能殺掉你了。尤盈,你是不是異蟲?”
“不,我不是異蟲!”
尤盈急忙分辨,顫抖著從口袋里掏出修眉刀,劃破自己的掌心。
“你看,我不是異蟲,我是人,是人!”
霧杉歪起腦袋看她:“可是你發現了我的秘密呀,而且是你派徐老板來傷害我的……”
“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你是異蟲的事,我不會告訴汪琨。我還會幫你,幫你殺了汪琨!”
“……我為什么要殺汪老板?”霧杉疑惑起來,“汪老板不是你丈夫嗎?”
尤盈也愣了一下。
和徐意一樣,她親耳聽到霧杉否認自己是異蟲,可半點都不信。
除了異蟲,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樣的存在擁有自愈能力?還有什么樣的存在,擁有那么可怕的爆發力,并且可以吞噬異蟲?
身為異蟲,接近汪琨,連汪琨都被其偽裝人類的手段騙過去了,目的還能有什么?
尤盈十分確信,她一定盯上汪琨的蟲軀了。汪琨融合了數百名手下的分離體,只要吞噬汪琨的蟲軀,必然能夠大幅提升實力。
然而,尤盈也相信,霧杉堅決否認有其道理。
汪琨是那么好殺的么,但凡走漏半點風聲,霧杉就會面臨數百異蟲圍攻的局面,九死無生。
她腦筋急轉:“這里的事我可以幫你收尾,一定不會讓任何人發現是你殺了徐意!”
卻見霧杉拿出手機:“尸體的事,我也可以找人幫忙哦。”
撥通沉宜的號碼。
尤盈真的崩潰了:“求求你,看在小旭的份上,放過我……”
“小旭?”
霧杉花了幾秒,才意識到她說的是汪旭。
那個男孩子是讓霧杉很頭疼,但總的來說,霧杉并不討厭他,而且后來的課程中,汪旭也越來越乖巧聽話,有時候小心打量她的眼神,讓霧杉會聯想到電影中迷失在森林里的小鹿。
可憐,無助。
沉宜沒接電話。
霧杉放下手機,蹙著眉蹲下來,近距離盯住尤盈的眼睛。
“那我們簽訂一份協議吧,口頭的。”
“……協議?”
霧杉點頭:“你要是把我的秘密說出去,我一定會殺掉你,還有所有聽到秘密的人。所以,你幫我保守秘密,哦,還有處理徐老板的尸體,我就不殺你,可以嗎?”
尤盈消化著她的話。
這不是威脅嗎,算什么協議?
霧杉補充:“我沒有說大話,一定做得到的哦。”
怕尤盈不信,她用猶帶血漬的食指點住地磚,輕輕一用力,地磚以指尖為中心,向四周龜裂。
尤盈心頭一顫,立即點頭:“好,好,我答應你,我簽這份協議!”-
汪琨站在Spa室門口,臉色極差。
分離體死亡產生的痛楚,讓他的眼角不斷抽搐。分離體的主人,如今已是一具尸體的徐意,正以扭曲的姿勢靠在假山上,變成了形容可怖的僵硬蠟像。
徐意剛死,他就知道了。他以為徐意死在了外面,讓桑青程去尋找,這才從桑青程嘴里得知,徐意就在莊園。
在他眼皮子底下死的。
難道是融雪?
“主人,夫人在這里。”
兩名傭人掀起屏風,扶起壓在下面的尤盈。汪琨三兩步走過去,一巴掌將她扇醒。
他扼住她的喉嚨:“說,怎么回事!”-
沉宜沒能接到霧杉的電話。
她把手機調成完全靜音,趁著同事們午后的慵懶,試圖溜出防控中心。好不容易來到中心大門,只見葛康銘從外面急匆匆跑來。
沉宜想躲,又本能地覺得,憑什么看見葛康銘就要躲。片刻的遲疑,讓她被逮了個正著。
葛康銘神情凝重:“主任找你。汪琨領地又死人了,你知道么?”
沉宜心中一咯噔:“誰?”
“徐意,C級異蟲,在汪琨領地上開了不少家美甲店……”
“我知道徐意是誰,用不著你介紹。”
葛康銘被噎了一下,余光掃見幾名警察沖這邊過來,臉色更加難看。
“沉宜,你都干了些什么?!令同事難堪,你心里就舒服了嗎!”
沉宜也注意到了那幾名警察,眼神直勾勾的,明顯是沖著她們來的。
汪琨的本事還不止于此,他甚至明目張膽派了一批異蟲包圍管控中心,監視所有調查官和專員的一舉一動。
沉宜譏笑地瞟一眼葛康銘:“異蟲死了,你倒是比汪琨還著急。葛副主任,抽空去拍個CT吧,看看腦子里的蟲子長多大了。”
她聲音不小,那幾名警察也聽見了,齊刷刷變了臉色,看向葛康銘。
葛康銘臉色鐵青:“這是能當眾開的玩笑嗎!”
沉宜卻掉頭往回走了。
“沉宜!你又背著我干什么了?!”
席主任的批評和指責一如既往,沉宜心不在焉地聽著,暗中思忖徐意的死。
事情有些奇怪。
今天一早,華東地區管控中心副主席廖佩希突然蒞臨,說是常規走訪下級單位,實際上,沉宜第一時間猜到了他的用意。
他在提醒自己,觀察期要到了。想加入融雪,就盡快動手。
沒錯,廖副主席就是那日和她接觸的人,融雪成員,而且級別明顯很高。
沉宜不敢怠慢,思量著汪琨對自己的監視似乎有放松跡象,便想去找融雪安排好的免疫者。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最容易開溜的時機,卻碰上徐意這檔子事。
“徐意怎么死的?”
她冷不丁的問題,讓席主任唾沫一停,隨即拍桌:“你問我?你還好意思問我?!汪琨領地不是你負責的嗎!!!”
“那主任倒是放我出去查啊。”
“你不準去!”席主任嗓音拔得更尖,“葛康銘,你去!”
葛康銘出去查案,她留下挨罵,席慶倒是會安排。
沉宜心里冷笑,表面上,突然捂住肚子:“主任主任,我中午吃壞東西了,我要上廁所!”
也不管席主任的大呼小叫,直接開溜。
調查官都是獨立辦公室,套間分成兩間,一間專員,一間調查官。沉宜回來時,馬樓不在。
她沒在意,反正雪藏期閑著也是閑著,就當給馬樓放假了。腦中思考著問題,來回踱了兩趟步,馬樓回來了。
他拎著一袋外賣,關上門后,安靜地注視沉宜。
沉宜心思沒在他身上,便沒察覺異常,正好也沒顧上吃午飯,余光瞥見外賣,上去拿了過來。
“餃子?”
自打小時候在餐館的餃子里吃到一截老鼠爪子,她再也沒碰過帶餡兒的東西。
沉宜把外賣扔到桌上,皺眉:“我不吃餃子,你又不是不……”
“沉宜。”
頗為中性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
沉宜驚愕回眸,只見馬樓右手抵住自己的脖子,揭下一張面具。露出來的那張臉,是個女人。
“內外都有人監視你,我只能這樣進來。”女人說,上前,抬起右手,“秋書林。”
沉宜訥訥握住她的手,突然想起來:“你就是秋書林?免疫者?”
“是我。”
話音未落,沉宜突然用力,將對方往自己這邊一拉,同時腳步快速移到對方身后,將其手臂反扣到背上。左手已然拔.出槍,對準女人的額頭。
沉宜冷聲道:“不,你不是秋書林。”
“為什么?”女人毫不慌張。
“秋書林是園藝師,長期握持工具,繭子應該長在手掌上,而你的繭子在虎口。說,你為什么冒充秋書林,消息是從哪里得到的?!”
女人的聲音依舊波瀾不驚:“既然你注意到老繭的位置,就該知道這是一只長期握槍的手。有沒有一種可能,不是我冒充秋書林,而是秋書林冒充園藝師?”
沉宜一怔:“你是說……”
趁這間隙,女人猛地頂肘,轉瞬奪過手.槍,側出一步,形勢逆轉。
“沒錯。”她反手一拋,握住槍管,將槍柄遞給沉宜,“我是融雪。從一開始,計劃里就不存在免疫者。”
“……為什么?”
“你真以為會有免疫者站出來對抗異蟲?屠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敢反抗,屠刀撤下,更不用說。”
秋書林走到窗前,手指探入閉合的百葉窗,抻開一道縫隙望向外面。
“沉宜,我等了你26天,終于等到你聯系我。為什么又遲到半個小時?”
沉宜大致消化完事實,皺眉道:“既然你選擇假扮馬樓進來,應該知道我的處境。這么多眼睛盯著,再去找你,不是把你暴露了?”
秋書林回頭,面無表情:“你的意思是,行動困難,所以放棄。”
“不是放棄,是推遲!”
“你已經推得夠久了。”
沉宜正想說什么,突然從她的話里捕捉到急迫的意味。她瞇起眼:“就算觀察期過去,結果也就是我沒能加入融雪而已,你急什么?”
秋書林坦然和她對視,但沉宜沒能從對方的眼神里,捕捉到任何信息。
“不用費心思套話。”秋書林道,“廖副主席派我來,就是讓我坦誠告訴你,我們的處境。”
“你們的處境?”
“不,是我們。你,我,管控中心,融雪聯會,和整個華國。沉宜,我們所有人,都面臨一場必須要打,并且必須要贏的仗。”
沉宜目瞪口呆,旋即失笑:“不就是對抗異蟲?”
秋書林緩緩搖頭:“不,是殺汪琨。”-
桑青程走出Spa室,對領主搖了搖頭。
她從尤盈嘴里問到的信息,和汪琨沒什么出入。
徐意的死因,現場有什么人來過,事發前是否發現異常……尤盈一概否認。她的答案很明確:什么都不知道。
“夫人說的應該是實話。”桑青程說,“指甲被拔掉,正是徐意精神污染的方式。”
處于精神污染狀態中,尤盈理應覺察不到周圍的變化。
汪琨冷哼:“她好大的膽子!”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徐意,竟敢對領主妻子動手。
桑青程想了想,趁機勸導:“也許狂歡宴會讓徐意確定領主換儲的決心,便開始輕視夫人了。領主,事情沒查清楚前,是不是推遲宴會比較穩妥?”
“不行。”
“可萬一殺死徐意的人真是融雪,融雪都滲透進莊園里了……”
“查!今天之內,把近期出入莊園的所有人,都仔細查一遍!”
“好,我等下就安排。可是狂歡宴會……”
汪琨冷冷掃向桑青程。
片刻靜默后,他道:“宴會最多推遲到明天。分會對所有領地都傳達了一個指示,防止融雪狗急跳墻。桑青程,你覺得,一群狗圍攻一個人比較危險,還是圍攻一群人比較危險?”
桑青程思索片刻,了然。
領主正是趁狂歡宴會的名義,把大部分手下都聚集起來,既能防備融雪暴起發難,又能在最安全的環境下完成轉移寄生。
一箭雙雕。
兩人背后,尤盈悄然抬頭,亂糟糟的長發縫隙中,眸光冷然。
莊園里到處都是汪琨的傀儡,憑她一人想處理尸體瞞天過海,癡人說夢。最好的辦法,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讓兇手變成隱匿在暗中的威脅。
汪琨自然而然會對兇手的身份,產生合理化的猜測。
除此外,她只需要靜靜等待狂歡宴會掀開帷幕,就可以了。
汪琨,胃口太大,總會扎到嘴的。
扎嘴的人正人畜無害地坐在公交車第一排,翹起小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擺著。
霧杉在思考工作結束后,剩下的三天假期怎么辦。
總不能都用來買買買吧?或許,可以和雨晴一起去近郊游?
原海靠海,她卻從來沒見過海呢。城市太大了,從西南邊到東邊都有兩三個小時車程,如今有錢了,應該好好逛逛才對。
噢,要不干脆買個車?
“可是我沒有駕照呀……對哦,雨晴有沒有駕照?”
霧杉嘆了口氣。
早知道,讓雨晴在這一個月里去考駕照好了。好像也不行,雨晴還得照顧爺爺呢。
腦子里亂七八糟地想著,到家了。
霧杉在家門口站定。
說好今天會晚點回家,沒想到到家這么早。不光宴會臨時取消,連下午的球都不用陪打了,不知道因為徐老板的關系。
不論如何,徐老板的死好像沒牽扯到自己身上,畢竟汪老板連下午的陪打費都付了呢。
周助理送她去公交站時還解釋過:“老板說讓你掃興了,算是小小補償,不用放在心上。”
所以尤盈確實完成了善后約定,接下來,就看她能不能保守秘密了。
霧杉轉過身,看向柴雨晴的家門。
下午兩點半,柴爺爺應該午睡過了吧,和雨晴一起看電影不會吵到他。難得回來早,叫雨晴一起看電影?反正十二應該吃過泡面了……
嘿嘿,給雨晴一個驚喜!
霧杉故意沒敲門,摸出柴雨晴家的鑰匙,開門進去。
第39章
辦公室里的氣氛很沉重。
沉宜艱難消化著秋書林給出的信息,那些信息太宏大太高層,以至于她遲遲不敢相信,如今還算平靜的表象下,竟如此波濤洶涌。
在此之前,她幾乎認為人類和異蟲達成某種平衡了!
事實上,矛盾持續激化。
2036年,異蟲降臨,蟲災爆發,開啟人類有史以來的至暗時代。
此后五年,人類在異蟲寄生和屠殺之下,人口銳減30億,被稱作“滅絕紀”。
2041年,就在人類歷經絕望、準備玉石俱焚時,世界各地的蟲王同時現身,組建旅者公會,主動提出和各國聯盟展開“宇宙談判”。
人類把異蟲視為滅世怪物,把異蟲的到來視作蟲災爆發。
而異蟲,將自己稱作時空旅行者,給自己的降臨取了個相當詩意的名字——光雪盛景。
宇宙談判的具體內容,秋書林沒有細說,但從后續百余年的歷史,沉宜也能猜到。
那是一場兩個種族之間的生存談判:異蟲允許人類社會維持現狀,獲得恥辱的喘息,人類則任由異蟲滲透,甚至用鮮血和生命供養這些外星來客,讓它們得以完成神秘使命。
宇宙談判持續了兩年,之后,人類進入全球靜默時代。
誰都畏懼異蟲,誰都怕被異蟲寄生,或者吸干血液,在此氛圍中,誰又敢生兒育女,滿足異蟲“維持人口數量”的要求?
在人類高層和蟲王的一次次的交涉中,2047年,滅史事件出現了。
所有異蟲相關的資料全部銷毀,任何人都不得在公開場合、以任何方式提及異蟲,以此來消弭全球性恐慌。
然而,人類自然不能充當等死的鴕鳥,當一切都沒發生過。異蟲信息以家庭為主要傳播單位,代代流傳,人類對異蟲的恐懼,從未消散。
生育率是提升了,可比起死亡率,依舊杯水車薪。
全球人口數量持續降低,直至宇宙談判120年后的今天,總人口只剩下蟲災爆發前的50%。
異蟲和華國的矛盾,正是在這一點上爆發的。
近十年來,異蟲組織旅者公會要求各國修改婚姻法,出臺強制婚育的政策。各國出于各種原因,陸續照辦。大國之中,只有人口稠密的華國堅定拒絕。
秋書林轉述宇宙會議中,華國高層所說的一句話:“連婚育自由都被剝奪,人類和家畜何異。”
她的語氣波瀾不驚,沉宜卻從中聽出了無比的信念感。
旅者公會轉而針對融雪聯會,要求華國遵守宇宙談判定下的條約,在管控中心和融雪之間二選一。管控中心是異蟲默許之下建立的明面組織,行動自由,成員廣泛,華國自然不能放棄。
而融雪聯會,這個脫胎于管控中心、并且依附在管控中心身上建立的隱秘組織,吸納成員的要求極為嚴格,成員稀少,并且屢屢撕破人類和異蟲之間和平的遮羞布。
明眼人都知道應該保下管控中心。
然而華國高層依舊拒絕選擇:“革命都要流血,何況為了生存。FAH已經倒下,若連融雪都被拋棄,人類連螢火蟲一樣渺小的希望都失去了。”
于是,旅者公會將華國逼到了宇宙會議上。
宇宙會議,這顆星球上等級最高的會議,參會者分別是異蟲和各國元首。旅者公會代表全體異蟲提出議案:華國要么妥協,要么亡國,成為沒有任何約束的、異蟲狂歡之地。
“妥協是指,答應強制婚育?”沉宜問。
秋書林沉默幾秒,平靜道:“或者放棄融雪。換做是你,你怎么選?”
“我……”
“只要不傻,都知道應該放棄融雪,你大可以直說。”
不料沉宜立即反駁:“傻子才會放棄融雪!沒有融雪,我們怎么延續抗爭的自由意志?按照你說的,FAH已經名存實亡,你看其他國家還有塊硬骨頭嗎?還不是異蟲說什么就是什么,上趕著來勸我們答應旅者公會的條件?沒有FAH,他們敢對異蟲反駁一句嗎?”
秋書林頗感意外,凝視沉宜的眼睛。只是她臉上依舊沒有表情,讓沉宜一時分不清是什么態度。
沉宜壓下滿腔憤懣,說:“總之,放棄融雪等同于飲鴆止渴,只要華國沒出臺強制生育政策,旅者公會早晚會再咬上來。”
“你分析得很對。”秋書林點頭,“很多人都和你一樣看法,但這不能改變當前的困局。當務之急,是想辦法讓盡量多的參會國家投下反對票。”
沉宜隱約抓住了什么:“他只是一個領主,B級,在旅者公會里,也就是個支會負責人……為什么殺汪琨就能拉到反對票?”
秋書林:“因為純凈區。”
“純凈”二字,如今大多用來形容沒有被異蟲寄生的普通人類。“純凈區”……沉宜對這個詞感到陌生,但不是沒聽說過。
防控中心是針對異蟲建立的,不受禁令約束,可以自由談論異蟲,故而總有一些不知真偽的小道消息流傳。
傳聞中,某個國家存在一個沒有異蟲的區域,生活其中的人們不需要控制情緒,盡情大哭大笑也不用擔心被異蟲寄生。這種區域,就被稱為“純凈區”。
“但純凈區不是都市傳聞嗎?異蟲怎么可能容許這種地方存在?憑借寄生特性,就連軍隊都會被滲透,更別提居住區了……”
“不是傳聞。”秋書林看著她,“小國人少,有些國家早已被異蟲全面寄生,名存實亡,這點你應該知道。”
沉宜點頭,也是防控中心流傳的小道消息。
她還是專員時,葛康銘有一次帶來一盒進口巧克力,全部分給同事,一塊都沒給她。他私底下坦言,生產這盒巧克力的國家,所有國民都已被異蟲寄生。
社會經濟還在運轉,但掌舵的全是異蟲,就連生產線上的工人,也是異蟲的傀儡。
秋書林:“FAH從中選了某個小國,投放大量毒氣彈,發動突襲,不管是異蟲還是傀儡,全殲。他們以那個國家為基地,接收純凈人,打造純凈區,并試圖將總部遷移過去,作為對抗異蟲的大本營。只是……他們的步子跨得太大了。”
“先破后立……”沉宜喃喃,“可是蟲卵是無法檢測的能量體,但凡放一個自以為純凈、但腦子里有蟲卵的人進去,純凈區里的人又不控制情緒,豈不是很快就會發育成異蟲?”
“沒錯,旅者公會也是這么做的。”秋書林道,“純凈區僅僅曇花一現,在一個月后,便一.夜覆滅。FAH部署的人員,無一生還。”
沉宜還沒反應過來,她話頭一轉:“但是,純凈區并非毫無意義,在那一個月里,所有國家都看到了希望。很多國家的FAH分部都展開隱秘接觸,甚至找到融雪,希望相互配合,在全球各個地方同時打造純凈區。可以說,那一個月,是全球靜默以來,人類最團結的一個月。”
“所以……你們希望重新打造一個純凈區,吸引其他國家和我們站在一起?”
汪琨對領地掌控欲極強,領地內很少見到游蕩異蟲。而他融合了手底下異蟲的分離體,只要他死,分離體對應的異蟲也會隨之死亡,繼而,被異蟲控制的幼蟲和蟲卵也會消失,讓傀儡們變成免疫者。
殺掉汪琨,確實是快速打造純凈區的好辦法。
可純凈區難點不在創造,而在守護,FAH就是最好的前車之鑒。
沉宜:“難道你們攻克了檢測蟲卵的技術?”
秋書林:“沒有。”
沉宜一滯,不斷搖頭:“那純凈區還是曇花一現啊!”
“但它可能喚醒某些國家的斗志。”
“也有可能,會讓其他國家更消沉呢!”沉宜難以置信,“你們就賭一個可能性?”
秋書林靜靜道:“是,我們在賭。融雪成員已經全部出動,部署完畢。你——沉宜,和我是方案A,他們是方案B。一旦我們失敗,他們就會行動,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了汪琨。”
“這也太冒險……”沉宜的話聲戛然而止。
她突然明白了,為什么融雪傾組織之力去打造曇花一現的純凈區。
他們無路可走了。
即便國家高層決意以死抗爭,融雪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數億人因為他們真的去死。活著的人,才是希望的土壤。他們要用最后的力量去點燃一把火,即便火滅了,余燼也可能把抗爭才有希望的意念傳承下去。
國家沒有拋棄融雪,是融雪自己,選擇慷慨赴死。
沉默在空氣中蔓延,辦公室中,針落可聞。
許久之后,沉宜輕聲開口:“為什么是我?”
秋書林的回應難得遲疑:“建立像融雪一樣的組織,難度很大……”
“我知道,要是我真能完成任務,即便死了,也能讓融雪最大化保留有生力量。但我問的不是這個。”
沉宜盯住秋書林的眼睛,“像汪琨一樣統治欲強的異蟲有很多,為什么選他?級別比我高、能力比我強的調查官有很多,為什么選我?”
“因為你對加入融雪有足夠的熱忱。而且,一.夜之間絞殺三只異蟲,沉宜,你也足夠優秀。”
沉宜張了張嘴,苦笑,低下頭。
她原以為,答案會是她的母親,卻沒想到,秋書林給出這樣的原因。
殺掉異蟲的哪里是她,明明是霧杉啊……
可事到如今,難道要她告訴融雪,這些事都不是她干的,你們去找另一只異蟲?
沉宜不想貪功,可她實在太想加入融雪了,太想知道,母親曾經走過的,是怎樣一條道路。
況且,在翻云覆雨的全球局勢面前,提不提霧杉,都沒意義了。
抬頭后,她的神情已然化作堅毅:“好,我跟你一起執行方案A。”-
客廳里沒人。
陽光西斜,包裹住客廳的陽臺,空氣中有淡淡塵埃飛舞,安靜得過分。
霧杉掃視一圈,叫道:“雨晴?”
無人應聲。
“難道還在午睡嗎?”
她走向柴雨晴的臥室,床上空蕩蕩的,也不見人影。
“出去了?不會是柴爺爺出事了吧?”
她快步走到另一間臥室,推開門,只見柴老爺子坐在窗邊,半個身體沐浴在陽光中,望向窗外。
“柴爺爺,雨晴出門了嗎?”
老爺子緩緩回過頭望了她一眼,神情恍惚,沒有回答,又扭向窗外。
不過霧杉隱約聽見他在咕噥著什么,她走過去。
“小晴,小晴啊……”柴爺爺反復念叨著,老邁的嗓音透出擔憂,無力,和滄桑。
霧杉嚇了一跳:“柴爺爺,雨晴出事了嗎?”
話音未落,外面響起開門聲。霧杉扭頭,只見對面的衛生間門被打開了,柴雨晴站在門口望來,蒼白的臉上濕噠噠的,似乎剛洗過。
“雨晴!”霧杉撲過去抱住她,“嚇死我了,爺爺反復叫你的名字,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你的臉色怎么這么蒼白呀?”
一段話,讓柴雨晴的身體從僵硬到放松,最終露出慣常的微笑。
“肚子不太舒服,沒事。”
她走到老爺子面前蹲下,柔聲道:“爺爺,霧杉回來了,還認得嗎?”
老爺子雙眼無神,看了眼霧杉便要低頭,眼神突然一變,花白的眉毛皺起。
“當然認得,小晴你問的什么話。不是說去醫院拿藥,藥呢?”
“忘了,我明天去拿。”
“忘了?”老爺子慌張地打量孫女。
柴雨晴握住他的手,輕輕揉搓:“只是忘了拿藥了,真的。明天我就去拿回來。”
安撫完老爺子,她帶著霧杉來到客廳。
霧杉疑惑道:“雨晴,柴爺爺有點奇怪欸,你為什么要問他認不認得我呀?”
“爺爺最近有點健忘,可能是年紀大了吧。”
柴雨晴說著打開冰箱,掩飾臉上的悲傷。
其實這一個月來,她已經隱隱懷疑了。今天在鬼門關走過一遭,狼狽回家,她還擔心被爺爺追問,孰料只是呆坐在沙發上,看都沒看她。
爺爺老年癡呆了,病程比網上查的要快得多。
霧杉對朋友的話深信不疑,從冰箱里拿出兩盒酸奶:“雨晴,我們看電影吧!”
柴雨晴把眼淚憋回去,擠出笑容:“好。對了,你今天怎么這么早,晚上不是要參加宴會嗎?”
“臨時取消啦!下午的課也取消了,不過家長還是給我付了課時費哦,他真的很好!”
“這樣啊。”
柴雨晴欲言又止,最終也沒多問,被拉著坐到沙發上。
她打開電視:“你想看什么電影?”
霧杉用力搖晃酸奶:“電鋸殺人狂!”
“……”柴雨晴又有跑到洗手間嘔吐的沖動,勉強忍下來,“換一個吧,別太血腥的。”
“噢,那有沒有那種不血腥的打怪物的電影?”
“這個?”
“好耶,機甲超帥的,我一直想看!”
“你為什么一直搖酸奶啊?”
“因為網上說,用力搖一搖,蓋子上的酸奶會掉下來,就不用舔蓋啦……啊,怎么還有呀,網上騙人的!”
“可能搖完搖靜置一會兒吧。”
“對哦,好像有說過,我給忘了,嘻嘻……”
霧杉家里只有電腦,柴雨晴家有尺寸更大的電視,自打她*搬來后,霧杉便享受到了大屏。兩人看了一會兒,霧杉蹬蹬蹬跑過去拉上窗簾。
“這樣看更有沉浸感!”
客廳里頓時暗下來,電視中投射出炫目的光,讓柴雨晴渾身緊繃,仿佛回到了那間可怕的地下室。
差一點點,她差一點點就和馬成寧一樣,變成被下水道沖散的碎尸。
而她,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
或許米途還存在些許良知,最終沒有放下那柄鍘刀,又或許,他的所為只是為了嚇唬自己,柴雨晴不知道。她自覺自己早就不怕死了,可馬成寧的下場完完整整呈現在她面前,恐懼又難以自已地貫徹全身。
“你認識沉宜,為什么發現馬成寧后,不第一時間向她求助?”
“我……我不希望霧杉被防控中心利用。沉宜覺得霧杉是失去記憶的異蟲,希望她和其他異蟲自相殘殺……”
“你呢?你也認為霧杉是異蟲?”
“……是,但是她和其他異蟲不一樣。”
“不,你們都錯了,霧杉不是異蟲。想知道她具體是什么,你得先證明給我看。”
“……怎么證明?”
“明天,和霧杉一起去碧水莊園。活著回來,告訴我那里發生的事,我要每一個細節。”
米途說完后,便給她松了綁。帶她離開地下室前,他又用淡漠的語氣道:“柴雨晴,你很聰明,應該清楚,這里有我在,于你們,尤其是你爺爺,是最安全的地方。”
“雨晴,你在害怕嗎?”霧杉握住柴雨晴發抖的手,疑惑道,“這部電影不嚇人呀。”
柴雨晴回過神。
溫暖的氣息讓她緊繃的身體松緩下來,她盯著霧杉的手,在抽離和握緊之間,選擇了后者。
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握住你的手就不害怕了。”她說。
“這樣嗎?”
霧杉若有所思,從記憶中搜索輔助情緒模擬的資料,里面有提到,肢體接觸對于親人朋友而言,擁有溫暖人心的力量。
于是她挪動屁.股,更加湊近柴雨晴:“那我和你貼貼。”
把腦袋靠在柴雨晴的肩膀上。
“雨晴,有一個問題我一直不懂耶,上網搜也搜不到答案。”
“什么問題?”
“為什么這些好看的電影都是一百多年前的呀?我也看過幾部這幾年的電影,劇情都好尷尬哦,演員表演也很僵硬……難道這一百年里,好導演好演員都消失了嗎?”
喜怒哀樂,演員臉上的表情,比她的情緒模擬差多了。
柴雨晴垂眸。
對于一般人而言,這壓根算不上問題。這個時代,誰敢把自己真實的情緒放到大熒幕上?誰知道會引起哪些異蟲的覬覦。就算是演繹,也不能太過真實自然。
只是,霧杉對于這些常識一無所知。
沉宜擔心她恢復異蟲記憶,刻意隱瞞。米途一直用殘酷的方式“保護”霧杉,若想讓霧杉知道,早就能告訴了。而柴雨晴自己……
不考慮其他人,單從直覺上,她也不希望霧杉知道這個世界的陰暗面。
沉默片刻后,她淡淡道:“影視行業沒落了。”
霧杉不解:“為什么呀,電影這么好看!”
柴雨晴:“可能已經有太多影視作品了吧,足夠大家看一輩子了。”
“有道理哦,一天看一部,一百年都看不完。但還是好可惜呀!”
“霧杉?”
“啊?”
“家教難嗎?”
“好難,不過還好啦。”
“你辛苦一個月了,最后幾天,我去幫幫你吧。”
霧杉眼珠子一轉,注意力從電影上收回。給雨晴的驚喜好不容易攢到現在,怎么能功虧一簣呢。
“不用啦。我有信心完成最終測試,圓滿完成任務哦!”
“最終測試?”
“就是家長安排的考試啦。雨晴你再等我三天,三天后我就解放了!到時候我們去大采購,我還想去海邊。雨晴你去過海邊嗎?我都沒去過。看別人發到網上的圖片,海邊夕陽好美呀,我們一起去好不好?我都想好了哦,到時候包一輛出租車,把柴爺爺也帶過去。還要訂一個能看到海景的酒店,我要看日出……”
一連串不帶停頓的巴拉巴拉,將柴雨晴淹沒。
此后一直到入夜睡覺,柴雨晴都沒找到機會。她也放棄了勉強,霧杉的拒絕很委婉也很明顯,再提無用。
沒有別的辦法了。
第二天一早,霧杉一如既往蹦蹦跳跳地走出小院,她悄然跟了上去。
作話:
FAH:fight against helminth,全球性抗異蟲組織。分部遍布全球,除了華國。華國有融雪聯會。
第40章
桑青程徹夜未睡,連喝兩支補劑,疲憊的感覺才漸漸消散。
和進食一樣,異蟲也是需要睡眠的,否則寄生體加速衰敗,需要用更多的能量去修復。人血,正是最主要的能量來源。
汪琨倒是精神抖擻,擁有近戰異能的異蟲,普遍具備精力旺盛的特征。他唇邊掛著一貫的篤定微笑:“結果?”
桑青程大致匯報完情況,很簡短,因為毫無結果。
她帶領一批成員徹查領地,并親自審問了昨天到訪過莊園的人,沒發現一丁點疑似融雪的痕跡。
“我讓葛康銘仔細勘察過案發現場,確定徐意是被超乎尋常的力量所殺。她的異能「夢翅」,飛行速度極快,可她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葛康銘認為,要么兇手實力絕對碾壓徐意,要么……兇手是徐意熟悉的人。”
汪琨察覺到她微妙的停頓,斜睨過去:“你懷疑我?”
桑青程:“我不敢,所以才更擔心前者。要是融雪派出這么棘手的角色,恐怕今晚的宴會……”
汪琨擺了擺手,沒跟她計較。自信的人,在很多事情上都顯得大度。
“你,還有其他等著你通報消息的家伙,確實有理由懷疑我。除了我之外,任何人吞噬掉徐意的本體,我都能第一時間找出來。徐意是C級,誰吃掉她都會實力大漲,連帶被我融合的分離體也會獲得增益,但我偏偏拿不出答案。所以動手的若是自己人,可能性只有我,對吧?”
桑青程默認了。
身為一地領主,汪琨自然有處置下屬的權力,但須得師出有名。否則,他想吃誰就吃誰,不光會導致蟲心渙散,上面的分會也不會坐視不理。
然而,吞噬同類畢竟是異蟲提升實力最快的捷徑,類似的事屢見不鮮,其他領地上就遺留了不少懸案。
汪琨哼笑一聲,語氣陡然下沉:“若我指認你是兇手,桑青程,你拿得出反駁的證據么?”
桑青程渾身一顫。
若真如此,她百口莫辯。她的分離體也在汪琨體內,汪琨說她的分離體力量增強了,一定是吞噬徐意所致,有幾個人會懷疑?
再者,她和徐意向來看彼此不順眼,眾所周知。
再再者,她昨天瞞著所有人,尤其瞞著汪琨,獨自去尤盈空置的房子尋找汪旭,若找到也就罷了,偏偏一無所得,誰能證明她案發時不在現場?
領主真指認她,這口鍋她背定了。
“這只是你犯的第一個錯。”汪琨道,“第二,你嘗試以人類視角去看待汪旭,是不是覺得他頑劣不堪?這么頑劣的孩子,你見過他偷奸耍滑么?”
桑青程的頭低了下去。
這個問題,指的是領主的核心情緒「自信」。真正自信的人,做再惡劣的事,也光明磊落,領主便是把汪旭往這個方向培養的。
反之證明,領主根本不屑偷吃下屬的卑劣手段。
桑青程試圖亡羊補牢:“領主,是我的錯。既然不是領地成員,那融雪……”
“第三,”汪琨打斷她,唇邊笑容都冷下來,“對于我堅決要做的事,你一而再再而三潑冷水,怎么,我這個領主,就這么難讓你信服?”
“我不敢!”
桑青程幾乎撲倒地上,卻聽汪琨冷冷道:“滾,別在這丟人現眼。”
有車聲駛近,周澤方載著霧杉過來了。
桑青程:“領主,我去籌備宴會。”
“不必,再聽你給我潑冷水,我都要懷疑這片領地是誰做主了。莊園大門口站著去。”
霧杉昨天陰錯陽差放了半天假,心情愉悅,此時正好下車,歡快地打了個招呼:“桑總經理早呀!”
桑青程下意識回望一眼領主,目光復雜地點了一下頭:“早。”
霧杉拎起背包小跑到汪琨跟前:“汪老板早呀,今天穿得好神氣呀!哇,這是銀線嗎?”
汪琨喜白,往常打球都是一整套白色裝扮,今日則換了一身黑,黑色Polo衫上,用銀線繡了一把造型奇特的鐮刀,從右腹斜跨過左肩。
“喜歡?正好,我也給你準備了一套。”
汪琨伸手,取過男傭手里的盒子,親自打開。里面的衣服除了尺碼小上幾號,所有設計細節一模一樣。
霧杉眼眸圓瞪,閃耀出金錢的光芒。
銀線繡的衣服哎!
“真的送給我嗎?”
“我什么時候說過假話?”
“謝謝汪老板!汪老板最好了!”
清脆的聲音傳到遠處,讓桑青程忍不住回望。
今夜過后,掌管這片領地的主人,會變成霧杉嗎?
誠然,只是汪琨換了一具寄生體而已。可從魁梧的成年男性變成嬌.小的女孩,反差太大,難免讓桑青程生出恍惚的感覺-
望遠鏡將百葉窗卡出一道縫隙。
“撤了。”
秋書林的話讓沉宜跳了起來,湊近一看,望遠鏡中,對面酒店房間的窗戶里,果然沒了人影。
“也許是臨時走開?”
“不,半小時前就沒人了。”
沉宜忍不住看了秋書林一眼。
兩人同樣熬了一整夜,自己黑眼圈都快趕上煙灰缸了,秋書林的面色卻一直沒變過。她好像帶著一張假面,永遠冷靜、淡漠。
決定執行任務后,她們馬上碰到了困難,外部,汪琨安排的異蟲持續監視,內部,席主任派了兩個人,每隔半小時就過來敲一次門,確定沉宜還在辦公室里。
算一算,沉宜將近一個月沒回過家了。
她想了想:“那我們只需要溜出防控中心就行了,就算席主任發現我不在,也不敢直接告訴汪琨。”
防控中心防控的終究是異蟲,席主任再怎么舔,也做不出通敵的事情來。
她問秋書林:“你昨天的頭套還有嗎?”
秋書林已經拿出來了,兩個巴掌大的棉布袋,各裝了一只矽膠頭套,制作極為精細,只是不戴上,壓根看不出什么模樣。
戴上后,沉宜傻眼:“席主任?”
她看向秋書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葛康銘?中心這么多人,你怎么偏偏挑中他們?”
“葛康銘身高體型和我相仿,你更像席慶。”
“……我有那么胖嗎!”
“席慶在原海市管控中心一把手,葛康銘是他跟前的紅人,最有希望坐上副主任的位置。”
沉宜恍然:“懂了,事后萬一暴露,讓他倆背鍋是吧?這我喜歡。”
“席慶擁有武器庫最高權限。”
沉宜大喜:“早就煩死這把破槍了!”
秋書林還沒說完:“像他們這樣的人,防控中心多的是。”
沉宜一怔,用拳頭砸了一下她的肩膀:“不愧是融雪,以后你就是我姐妹!”-
老板大方,霧杉陪打起來也尤為賣力,球場上時不時響起汪琨爽朗的笑聲。
霧杉真心實意道:“汪老板,我們能不能當忘年交呀?”
汪琨支著球桿,意態瀟灑:“怎么不行?”
霧杉歡呼:“好耶!”
交到到第二個忘年交了……咦,為什么是第二個?
她后知后覺地想起來,對,王叔叔是第一個。可惜他死掉了,好遺憾。
打完球,吃完午餐,霧杉正準備去書房補個午覺,背后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霧杉!”
霧杉驚呆了。
柴雨晴被兩個男人架著,頭發也有些散亂,一副被挾持的模樣。
霧杉來不及思考別的,當即叫道:“放開我朋友!”
氣勢十足,讓那兩個男的畏縮了一下,看向汪琨。
“放開。”汪琨離桌走過去,“怎么回事?”
一男的說:“領……老板,她在莊園門外鬼鬼祟祟,我們開車經過,就把她帶過來了。”
另一個男的湊近,附耳匯報:“是免疫者。”
汪琨眉梢一挑,示意他們退下,轉身問霧杉:“你的朋友?”
柴雨晴鬼祟在先,他沒有為手下粗暴無禮道歉的理由,在柴雨晴看來,他問話的語氣和神態,都透出上位者的傲慢。
仿佛霧杉是他的下屬一般。
柴雨晴咬住下唇,希望這個觀察的結果是錯誤的。
然而,霧杉沒她那么敏.感,大大方方點頭應道:“對啊,她叫柴雨晴,是我最好的朋友,閨蜜!”
汪琨的反應恰如當初的桑青程,眼神微微一滯后,頓時收起散漫。
柴,雨,晴?
霧杉快步上前,拉著柴雨晴進門:“雨晴,你來這里做什么呀?”
她還以為只是巧合。
柴雨晴在外面守了半天,直到現在才被“抓”進來,自然有備而來。若順著霧杉的話回答,問題難免引向“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做家教”。
于是她不露痕跡地跳了過去:“我中午做了紅燒肉,想著你愛吃,就給你送過來。可是……剛剛被打翻了。”
“啊?都打翻了嗎?”霧杉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痛心疾首,“好浪費呀!”
柴雨晴:“算了,你吃過午飯了嗎?”
霧杉有問必答:“吃完了呀,你不會還沒吃吧?”
柴雨晴沉默,不說吃了,也不說沒吃。
霧杉扭頭就道:“老汪,能讓廚師再做幾個菜嗎?我朋友還沒吃飯呢。”
柴雨晴:“不用了,太麻煩了……”
“有什么麻煩的呀,汪老板是我的忘年交呀!”霧杉理所當然,“朋友之間沒什么麻煩的,是吧,老汪?”
柴雨晴能感覺到,汪琨的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轉悠。第一次接觸人人避之不及的異蟲領主,還耍了些手段,她難免緊張。
只聽汪琨呵笑一聲:“不麻煩,一句話的事。”
讓一名男傭湊近兩名女孩。
“想吃什么,直接告訴小三。”
說完,他沖霧杉點了點腕表,出門去了。
霧杉大聲道:“老汪放心,下午不會遲到的!”
柴雨晴聽到腳步聲遠去,用余光快速瞥了眼那道背影,松口氣。
成功留下來了。
男傭長相瘦削,臉色有些白,在一旁問:“小姐想吃什么菜。”
明明是問句,在怪異的語調下好似陳述,柴雨晴看向他的臉,心肝一顫。
傀儡。
她想起了馬成寧,但眼前這個年輕男人,顯然不如馬成寧。
諸如馬成寧、呂思之類的傀儡,哪怕近距離接觸都難以發現傀儡身份,說明幼蟲對個人意識的侵蝕程度還不算深。
而這位,言行舉止都透出些機械式的頓挫感,恐怕沒剩多少個人意識了。
若非如此,也不會被汪琨留莊園里當傭人。
柴雨晴當然不會點菜,霧杉便讓男傭上一份和她中午一樣菜式。東西很西式,前菜、主菜、配菜、甜品、飲品一樣不缺,精致又豐盛。
霧杉露出甜甜的笑容:“謝謝你啦,小三……你的名字好奇怪呀。”
男傭夾托盤的動作頓了一下,回答:“我叫……小四。”
霧杉:“小四?更奇怪了。”
汪琨連記住他們姓名的耐心都沒有,隨便起的編號而已。對于異蟲而言,大部分傀儡不過是消耗品罷了。柴雨晴心想。
她毫無胃口,又不得不佯裝吃上一些。霧杉在一旁嘰嘰喳喳,終于問到她是怎么知道這里的。
柴雨晴顧及一邊侍立的小四,只能繼續敷衍。
除了充當異蟲的血庫,傀儡還有一個作用:人形監視器。據說異蟲能夠依靠和幼蟲的感應,直接讀取傀儡的記憶。
這趟過來,無異于深入虎穴,柴雨晴再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況且,因為王炳竹的事,她還得罪過汪琨呢,不知道汪琨還記不記得。
“你下午上什么課?”柴雨晴放下餐叉,“我能幫上忙嗎?”
“不能哦,下午陪老汪打高爾夫。”
“不是說當家教嗎?”
“那是上午的課啦……”
謊言像一串連在一起的泡沫,一個破了,其他也接連破開。情緒判斷邏輯給出“羞愧”的結果,讓霧杉模擬出無地自容的窘迫。
“哎呀,時間到啦!”她表情夸張,“雨晴,你去汪旭的書房等我哈。小四,麻煩你帶我朋友過去吧!”
“霧杉……”
霧杉逃也似的跑了。
空曠的餐廳頓時安靜下來,有種死寂的味道。
小四讓這種死寂變得更加深沉:“小姐,跟我來。”
城堡不只是外形,里面也是經典的歐式古堡設計,色調深而幽,窗戶高而窄,走廊再寬,兩邊墻壁的油畫再名貴,也像是陰氣逼人的甬道。
習慣的人便也罷了,外人來到這里不覺得壓抑的,想必只有霧杉。
柴雨晴不敢張望,又不得不分神記路,一不小心撞到小四身上,像撞到一截僵硬的木樁。
“對不起……”
“小姐請進。”小四推開門,連書房門都是雙開的。
柴雨晴打望幾眼,書房里的光線倒是很明亮,讓陰沉的感覺消散不少。
她剛踏入,小四便把門關上了。
柴雨晴涌起不好的預感,透過門縫往外看,果然見到小四直挺挺守在門外。
是汪琨指使的?
她不確定,事到如今,也只能靜觀其變。
柴雨晴讓自己鎮定下來,走到窗戶邊,遠處是廣袤起伏的草坡,其中灰色道路曲折蜿蜒,一輛高爾夫球車駛向遠方。
霧杉在車里嗎?
柴雨晴瞇起眼,球車隨著坡度下沉而消失。就在她放棄時,又一輛球車出現,攀上坡頂。
她眼睫一顫。
汪琨,汪琨往反方向來了,看樣子是回城堡!
他故意把霧杉帶遠,然后獨自折回?這意味著什么?
柴雨晴還沒來得及思考,耳中忽然聽到異樣的動靜。
“霧老師,嗚嗚,霧老師,是你嗎?”
虛弱的,顫抖的,有些尖細的氣音,出現在這座城堡里,令人寒毛直豎。
“救救我,霧老師,救救我……”
不對,不是什么古怪的東西,是孩子的聲音!
柴雨晴定下神,循聲找過去,一路摸索,打開一處書柜下方的柜門,一個黑色保險箱映入眼簾。保險箱不大,但塞一個孩子綽綽有余!
孩子顯然聽到柜門開啟的聲音了,有些激動起來:“霧老師救我,霧老師……”
“小聲點,外面有人。”柴雨晴趕忙提醒,“你是霧杉教的學生?”
“……你不是霧老師?”
“我是霧杉的朋友。”柴雨晴頓了頓,見對方不說話了,補充,“最好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為什么會被關在保險柜里?”
“我……叫汪旭,媽媽把我關在這里,她拿著刀……她說我不能出去,要是出去,她就殺了我……你能不能幫幫我,偷偷帶我離開這里……”
坊間傳聞中,領主汪琨確實有一位妻子,但他的兒子,柴雨晴從未聽聞。
也有可能,藏在保險柜里的根本不是孩子,而是異蟲,試圖用狡詐的伎倆挑.逗情緒,寄生到她體內。
然而轉念一想,異蟲需要課外補習嗎?需要請家教嗎?
還是說,霧杉連上午的家教課都是在騙她?
柴雨晴遲疑不定,忽然想起什么,直起身體,打開其他柜門。又來到書桌邊,拿起疊放得整整齊齊的稿紙。
書柜里都是半大孩子喜愛的書籍和藏品,稿紙上的筆跡相當稚嫩,四周墻上的海報畫框,也昭示著,汪琨確實有個兒子。
柴雨晴信了大半。
然而,她無意間瞥見窗外,汪琨駕駛著球車,已經抵達了。
她快步回到保險柜前:“我有個問題,你為什么不向你爸爸求救,只要大喊……”
“不能喊!”里面的汪旭好似應激的小貓,悶聲磕到柜頂,“怪物,爸爸是怪物……所有人都是怪物……他們吃人,視頻里有個人被爸爸切開了,爸爸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怪物,都是怪物……”
“噓——噓——不要激動,不要激動,我在這里,別害怕……”
柴雨晴大概明白是什么情況了。
汪旭有點像霧杉,甚至還不如霧杉,對這個世界的異蟲一無所知。汪琨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籠絡莊園里所有人,對他隱瞞了事實,上演楚門的世界。
而他母親,想必也是出于無奈,才用恐嚇的方式把他藏在這里,為了讓他相信,甚至直接給他看了血腥視頻。
柴雨晴猛地扭頭。
外來傳來沉重但堅定的腳步聲。
“汪旭,你聽我說,你爸爸……那只怪物過來了。別害怕,他是沖我來的。等下不論聽到什么,都不要發出聲音,明白了嗎,一點聲音都不能有!”
門被推開。
柴雨晴豁然轉身,后背緊貼書柜,心跳過快讓她的聲音不自覺發抖:“……汪老板。”
汪琨似笑非笑,視線在她身后的書柜上掃蕩。
柴雨晴不敢亂動,生怕自己刻意挪動位置,反而暴露了保險箱。
只聽汪琨道:“想見你一面可不容易,白白折損我三名手下。”
“我……不知道汪老板在說什么。”
汪琨:“彭桐,你不認識?”
柴雨晴:“不認識。”
眼前一花。
一條蟲須蛇一般撲來,纏住柴雨晴的脖頸,末端如昂起的蛇頭停在她眼皮底下,三片肉瓣綻開,中央的口器蠢蠢欲動。
她后背抵死書柜,才勉強站住。
“那你腦子里的蟲骸,是從哪里來的?”
“王炳竹,我是王炳竹的傀儡……”
這個回答出乎汪琨預料。
柴雨晴盡量忽略脖子上冰冷黏滑的觸感,解釋道:“最后一天高考完我和霧杉一起回家,霧杉先走了,王炳竹追上我,他很生氣,說要吸干我的血。我太害怕了,就一直跑,看到電話亭,一時沖動就去報案了……”
蟲須攸地收緊。
汪琨:“這么蹩腳的故事,你指望我會信?”
“真的!汪老板不是派人來找我嗎,我都告訴她了,她也相信了!”
“那你說不認識彭桐?”
“我、我真的不認識這個名字……她就是彭桐嗎,短頭發的女人,她沒告訴我她的名字……”
降臨之后,汪琨在這顆星球度過一百多年,深知人類都有狡詐的一面,哪怕外表看起來再脆弱。柴雨晴的說法,他沒有證據可以推翻,但他就是不信。
只是,不重要了。
從肩膀開始,他整條右臂都分解成一條條的蟲須,蠕動著,彼此交織,最終變成一把血紅色的鐮刀。刀身極長,拖在木地板上,發出令人膽寒的聲響。
他一步步逼近柴雨晴:“你很會編故事,可惜,就算你的故事是真的,免疫者,都該死。”
柴雨晴連一根蟲須都抵抗不了,更別提形狀駭人的血肉鐮刀。恐懼達到頂點,她本能地抓住最后的希望。
“霧杉知道我在這里,她會來找我的……”
心有靈犀一般,她的手機響了。
血肉鐮刀上分出一根蟲須,從她口袋里卷起手機。汪琨掃了一眼屏幕,還真是霧杉。
幾秒鐘后,他唇角勾起興味的笑,把手機拋到柴雨晴身上,蟲須收縮,血肉鐮刀也恢復成手臂。
“接。”
給雨晴打完電話,霧杉收起手機,坐在草地上發呆。
一個中午的功夫,上午炙熱的太陽便藏到了烏云后面,空氣悶熱而潮濕。
“老汪怎么還不回來,等下要下雨了呢。”她自言自語,“人類淋雨是會生病的,耗電量肯定會提高,哪里能躲雨呢……杞人憂天呀!”
她想起來了,球車有頂棚,球場上也有很多小木屋,都能避雨。
不遠處,一棟木屋后有一小片灌木叢,叢葉分開,兩道人影悄然起身。
沉宜透過窗戶觀察兩眼,奇怪道:“里面怎么還有床?”
她還以為是高爾夫球休息室。
“異蟲的住所。”秋書林的情報比她豐富,“碧水莊園里的異蟲,除了汪琨,都住在這些木屋里。”
面前這間屋子是空的,沉宜稍稍放松下來,匍匐前進這么遠,手肘膝蓋都火.辣辣的疼。
卻被秋書林猛地拉了一把:“別踩,是監控。”
沉宜悚然一驚。
地上有一個巴掌大的圓形金屬蓋,秋書林用食指輕輕一碰,迅速拉著沉宜趴回灌木叢里。透過縫隙,能看到圓形金屬蓋翻開,黑色攝像頭如地鼠般探出,滴溜溜旋轉了一圈,沒發現目標,又縮回去,金屬蓋闔上。
秋書林這才解釋道:“這種監控,在碧水莊園有上千個。”
“上千個?”沉宜倒抽一口涼氣,“他們看得過來嗎?”
“所以配備一套動態喚醒系統,每個監控都安裝了壓力、震動和聲波傳感器,監控室里的人只需要注意被喚醒的設備。”
沉宜壓低聲音:“那我們說話……”
“我測試過,正常音量不會喚醒。”秋書林避開監控蓋,迂回到木屋一角,“按照我們的速度,抵達莊園還要一小時,走。”
但她忽然縮了回來。
沉宜警惕起來:“發現什么了?”
秋書林:“有人。”
“異蟲?”沉宜探出一只眼睛,望過去,頓時滿臉錯愕。
秋書林:“你認識?”
“認識啊。”沉宜喃喃,“那是我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