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低頭說話時,兩只小耳朵一動一動,像只翩躚的胖蝴蝶。
賀方回才知,原來他在小兔子心里,比相柳還多九個頭,真是只頂天立地的大怪獸。
晏小追興奮地說:“他打架的時候還能一頭噴火一頭噴水,其他頭吃飯睡覺四處溜達呢。”
賀方回:……聽起來很方便。
賀方回沉吟片刻,說道:“這么厲害?不過龍的話,應該只有一個頭吧?”
晏小追歪著腦袋聽,但最后還是自己判斷,不管,賀方回就有十八個頭!
晏小追又笑瞇瞇地問:“他長得是不是特別英武?”
賀方回怎么說都有自吹自擂的意思,只好問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怎么一直問他?”
晏小追小爪高高舉起,緊握成拳,仰著頭說著好似許愿的話:“因為我想和他一樣,以后說不得能比他更厲害!”
晏小追也不用賀方回同意或者反對,人人都覺得小兔當捕快如同兒戲,但小兔子并不在乎人言,他有的是傲天的志氣!
車窗外有一縷月光照在小兔身上,照得他額上朱砂痣都像是鮮亮了一些。
賀方回什么話也沒說,無論是誰,要做什么,都不必旁人多言。
只管一心去做,不悔就好。
現在賀方回能做的便是起身,在暗格里翻出柔軟的新坐墊,手帕大小的小被褥,給小兔在旁邊鋪好。
“我不會逃走,若是擔心,就在這里睡可好?我一動,你就知道了,”賀方回溫言道,“再不睡覺,第二天打瞌睡,我這罪妖可是頭也不回就跑的。”
晏小追笑了起來:“你這鯉魚精果然不壞。”
他趴在小被褥上,小爪不時砰砰咚咚地對著被子捶打拉伸,直到將那小被褥拍打得十分平整,才乖乖躺下。
沒辦法,被被要是不平,小兔子睡不著呀。
晏小追看著好似已經睡了的賀方回,覺得自己運氣還真不錯。
頭一回正經差事遇上的罪妖,沒真的犯事,妖性也好。
該不會是溟公在給他開后門吧?這可怎么好,他可太受器重啦!
小兔子抱著被子,呲著小牙樂呵呵地往賀方回頸側挨去,在即將蹭到那一刻,晏小追突然驚醒,又像個小球一般,默默滾回了原位。
不行不行,雖然這罪妖妖性不錯,但他兩身份有別,并不能隨意貼貼蹭蹭。
哎呀,他這見著好人好妖就想親近的毛病要改。
其實他剛才更想問阿回,“你的妖力也很微弱,又是怎么化人的”。
小兔子抬爪摸著額頭朱砂痣,阿爹說每只小兔都獨一無二,所以化形的方法也各有不同。
他天生長著一顆朱砂痣,顏色卻頗為黯淡,想必是要等它鮮紅如血時,便能如烈陽出海一般,化形成人。
小兔子現在長大了,知道阿爹是在哄他,也是愿意信的。
嗯……用西瓜汁抹一抹行不行呀?小兔認真地想。
賀方回只隱隱覺得頸邊有個暖烘烘的小東西剛要靠過來,又立時翻了回去。
莫名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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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睡飽的小兔子一睜眼就跳了起來,一點也不賴床。
晏小追把小被褥卷好塞到暗格里,見賀方回還閉著眼,不由擔憂地伸爪湊到他鼻尖。
還好!還沒死!
“現在還沒醒,還是氣血虛,今天吃點參湯吧。”
小兔子給賀方回掖好被角,嘟囔著跳下馬車,一蹦一跳地架起了火堆。
賀方回緩緩睜眼,有些不可置信。
今天……還喝?
晏小追站在火堆前,水已經燒熱,他沾了水,快速把臉和牙都洗了,然后又站在火旁把毛毛烤干,再雙爪搓在臉上一通摸摸洗洗。
這好似是多此一舉的事,但晏小追已經習慣。
他是被阿爹用濕手帕擦臉臉養大的,等自己覺醒了小爪洗臉的本能后,還是習慣先用水擦一道,感覺更干凈!
晏小追洗完臉之后,突然有些鬼祟地四處張望,兩只小耳朵左右監聽,車廂里還沒動靜,天上也沒有雀雀飛過,正是良機!
晏小追取來放在石上的橫刀,連刀帶鞘一起放到火上烤,待刀鞘熱燙,就立時拿下,一只小爪抓起頭上軟塌塌的劉海,一只小爪把刀鞘貼到劉海里!
刀鞘一卷,一拉,固定!
幾個呼吸后,將刀鞘放下,小兔子頭上的劉海就又招搖的高高翹起,整只兔也更見精神抖擻!
“感覺今天好像長高了呀,是不是長高了?一定是長高了!”
晏小追臨水自照,小爪在劉海上比劃,越說越高興,好似真的一夜之間長高了不少!
雖然晏小追對自己萬般自信,但偶爾也想,咳,有些變化。
再長高一些,再重一點,妖精嘛,都以體型大為佳!
一指撩開一角車簾,恰好看到小兔燙頭全過程的賀方回,眼神微震。
……原來那點翹起的劉海,不是天生的。
小兔子在用劉海增高。
若是讓小兔子發現他得知了此等機密……賀方回立時將車簾放下。
賀方回等晏小追來叫時,才撩開車簾出去,裝作什么也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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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晏小追熱了豆沙包來吃,現在也抱著一個豆沙包在車廂里,邊吃邊看話本子。
“中午的時候,我們就能到飛光鎮!”
看到一半,晏小追又想起來跟賀方回說一聲。
賀方回在喝枸杞茶。
這是小兔子剛才沖泡好的,說是早晨先喝這個,等中午再喝參湯。
賀方回終于明白之前在途州府城時,為什么四溟會扔給他一袋下火藥。
“你要看嗎?”
晏小追看賀方回好像很無聊,就把買的話本子攤開分享,正好有一本名字十分突出的書冊露了出來。
《霸道人人強制愛》。
這名字有點厲害。
見賀方回的視線落在那書上,晏小追“嗐”一聲一拍腦門,將那本書抽了出來。
“這不是話本,是我阿爹給我的,我們這些妖怪行走在外,除了需小心各種兇險,還要小心……變態呢。”
“變態”二字小兔子說得很小聲,仿佛大聲一點就會招來真的變態。
賀方回:?
晏小追將書冊打開,里邊羅列了幾條文字并配圖。
【變態不一定是壞人,因此小兔初初看去,并不能分辨對方是不是變態。】
【世上開靈智者眾,獨人類之中變態者多。】
字旁配圖,一只肥嘟嘟的小兔行走于田埂之上,兩爪抓著一朵蒲公英吹吹。
對面有一面貌和善之人行來,小兔歡快地抬爪打招呼。
錯身之時,那人突然轉身,面上竟露貪狼鬣狗之相,對著小兔伸出雙手,前撲吶喊。
【誰讓你跟我打招呼!這么肥的小兔子我嘬手手嘬腳腳我嘬嘬嘬!】
……
晏小追面色凝重地看著配圖,長嘆一聲:“人心真是變幻莫測啊。”
賀方回原本還覺得這有些危言聳聽,但抬頭看向那還抱著豆沙包,歪著小腦袋的小胖兔,又好像理解了小兔阿爹的一片拳拳愛子之心。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馬車才行進了沒多久,竟突然狂風大作,下起暴雨來。
“怎么會下雨?”
晏小追聽得雨聲,就已拿著小傘竄了出去。
他一路跳到龍馬頭上,撐著小紅傘,像只憑空在龍馬頭頂上長出的小蘑菇。
晏小追透過重重雨幕看著前方,雨水如密密白練,看不清前路。
“這樣不能走,好小馬,你先找個山壁躲一躲。”
小兔子抬爪摸摸龍馬的鬃毛,便聽龍馬不屑長鳴一聲,意思是“誰是‘好小馬’,本馬比你這個小兔子大上百倍不止”!
哪只妖精聽不懂動物說話啊,晏小追立馬急了。
“我還在長呢!我能長到八百歲!”
龍馬鼻孔哼氣一點不信,自去尋避雨之所。
移動之時,風雨急來,能將一千個撐傘的小兔吹上半空,晏小追腳下一輕,差點就要被吹飛時,一雙手輕輕于半空托住了他。
一身青衣的妖怪站在軾木之上,雨水很快淋濕了他的肩膀,氤氳出一團酒液般的深綠。
一點雨水沿著他眉眼滑落,晏小追下意識舉起小傘想給他遮擋,卻發現根本擋不住半點風雨。
青衣妖怪低下頭,彎起嘴角輕聲道謝,轉而舉起自己的袖子,給小兔捕快擋雨。
袖子一遮,雨聲一下就小了。
晏小追一愣,這個妖怪真是,怎么說來著,怪溫柔的!
賀方回帶著晏小追回到車廂,小兔子抬爪擦臉,跳到車廂地板上,將傘放下,又翻出好幾條干巾,遞給賀方回。
“下這么大雨你不要出來,小心被雨淋病了!”
賀方回的臉被布蒙住,他抬手隨意擦了擦,就見小兔子用干巾胡亂擦臉,原本豐盈的毛毛都變得凌亂。
……哎呀,燙得好好的劉海好似也歪了。
晏小追也有些懊惱,他抬爪扒拉著劉海,又時不時抬眼偷看賀方回,賀方回立刻心領神會地把視線投向窗外。
“這雨來得蹊蹺。”賀方回輕聲道。
他在雨水里嗅聞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仿佛裹挾著某種不祥之兆。
“真奇怪,這時節途州從不下雨。”
晏小追把毛毛擦干,那頑強的劉海又翹了起來。
晏小追跳到窗邊,兩爪按著窗沿,探頭去看外邊。
灰蒙蒙的天空中,好似出現了一個小黑點。
黑點越來越大,直到越過一個山頭時,才看清那黑點是一艘寶船。
船高百尺,黑金鍍身,船頭插一面旗,上邊好像繡著一顆大金元寶?
“哪里來的船呢?”
晏小追沒見過這樣大的寶船,像是一座山巒飄了過來。
它所經之處,連雨都暫時止歇。
“東海來的商船。”賀方回道。
天下四海,東海最為富庶,以前還會在商號的旗幟上加些明珠珊瑚,后來不知從哪聽來了風水之說,旗幟就直接改成了金元寶。
招財。
“哦,你懂得真多!”小兔子亮著星星眼,探頭看著外邊。
他要是也去了京都,走過這漫漫長路,是不是也會像“阿回”一樣能認出這個那個的商船呢?
晏小追還等著那商船再靠近些,結果半空突起一道驚雷,如泰山神劍一般直直劈到了那艘商船上!
那原本飄飛的商船突的一停,不知是不是被劈到了要害之處,半空中響起好似樓房塌陷般摧枯拉朽的碎木之聲。
隨后商船漸漸向□□斜,失了憑依,從半空之中轟然墜落!
這似乎也驚了天上的雨,雨勢一時小了起來。
糟了,這樣高的地方摔下來,是會出人命的!
晏小追當即跳車,要去救人,卻想起賀方回還在車上。
不能扔下他在這,但他的身體可以爬山了嗎?
小兔子一回頭,就見賀方回已站在他身側。
賀方回一本正經道:“小晏捕快,藥湯起了效,我現在覺得身體極好,請讓我與你同去救人。”
晏小追覺得正是瞌睡遇枕頭,揮著小爪示意賀方回跟上!
“這么有用,那以后更要多喝!”
賀方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