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小追聞著氣味一路走到山腳下,到了這里,氣味就突然中斷。
顯然是這座山里設(shè)下了什么界陣。
晏小追走到一棵大樹下,伸爪拍了拍,小耳朵也貼上去聽了聽。
嗯,吃得好睡得好,雨水也夠喝,沒有什么妖邪作惡改變地脈的樣子。
“我進(jìn)山了。”
小兔子打了聲招呼,才往前走。
他從小就愛這樣,進(jìn)山前總會打招呼,雖然不知道是說給誰聽。
打了招呼之后,晏小追便跨入山中,然后輕聲啾咪了幾聲。
這是用來問小鳥的,但山里也沒有小鳥回應(yīng)他。
這里十分安靜,沒有野獸的呼吸,連蟲鳴也消失了,安靜得讓兔也想睡覺。
晏小追抬爪揉了揉眼睛,暈暈乎乎地要趴在草叢里睡覺時,額上朱砂痣突然閃過一道微光。
小兔子猛地一驚,抬爪狠狠拍打了兩下臉頰!
“今天才干了多少活啊,這就困了,不像話!”
晏小追晚上可是喜歡站崗的小兔,以前大半夜不睡在床頭看阿爹,差點(diǎn)沒把阿爹嚇?biāo)馈?br />
好像拍臉頰真的起了作用,晏小追自覺又變得精神抖擻起來。
山里有好幾條山路,有被人踩出來的,也有用石子修的路。
晏小追又低頭嗅聞地上的氣味,最終,他沒有選哪一條路,而是看向左側(cè)。
跳到樹上,一路向前疾行,撥開枝葉,便看到了一條小溪。
一個穿著捕快紅衣,虎背熊腰的捕快,正躺在溪水中,瞪著一雙眼,死死看著天空。
正是萬豹。
“啊?你怎么就死了?!”
晏小追慌忙跑到萬豹身邊,伸出兩只小爪就要去拉他。
萬豹看清身邊湊過來的小毛團(tuán)是誰后,急得瞪眼。
“笨蛋!我沒死!你怎么來了!趁他還沒發(fā)現(xiàn),趕緊走……”
為何要走?“他”是誰?
這兩個問題晏小追都沒問出口,因?yàn)樗嫔贤蝗怀霈F(xiàn)了另一個倒影。
一身黑衣,披著一頭散亂的長發(fā),敞著衣襟,高大健壯的英俊男子正坐在溪邊的大石上,單手托腮看著晏小追。
萬豹大驚失色:“完了!”
晏小追不知道這妖是誰,他一來,這塊天地都像被鎮(zhèn)住一般,連溪水都停止了流動。
不,小兔子抬頭望著天空,這里的天色都沒有變過。
他進(jìn)來時已是黃昏,山中卻仍是正午。
“你是誰?”
晏小追跳到溪水中的一塊小石上,用小小的身軀遮擋著萬豹。
小兔子心知這妖妖力絕強(qiáng),不好相與。
但現(xiàn)在萬豹已經(jīng)癱了,只能靠他!
萬豹見了心下著急,卻不敢在那黑衣男子面前再說什么。
早前他碰到這黑衣男子,就因?yàn)槌鲅圆贿d給從山崖上扔了下來,定在這里動彈不得。
萬不可因他連累了晏小追!
還有阿吉……
萬豹緊緊抿唇,也不知他現(xiàn)在如何了。
劍眉星目的黑衣男子慢條斯理地打量著晏小追,突然嗤笑一聲。
“你這小兔,只有兩個半肉包重吧。”
晏小追:!!!
晏小追大驚失色,這個大妖是怎么回事,都不認(rèn)識,怎么上來就曝出別妖的體重!
不不不,晏小追狠狠搖頭,兩只兔耳朵扇得啪嗒響。
“不是!我途州府第一巨兔!你干嘛要用肉包說我!”
黑衣男子淡淡道:“因?yàn)槲蚁矚g吃肉包。”
黑衣男子緩緩站起身,對著晏小追一揮袖。
“看在你也是兔子的份上,就放你出去。”
大妖言出法隨,隨意一揮袖,他不允許在此山中的事物,都會被移除出去。
但袖子落下,小兔子仍然站在石上。
黑衣男子沉默一會,又是一揮袖。
小兔子還在。
“怎么回事,就這么不想走嗎?”黑衣男子皺眉。
晏小追都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他有讓自己走嗎?
“我才不走!飛光鎮(zhèn)上失蹤的妖精都在哪里?都被你抓了嗎?”
小兔捕快橫刀出鞘,直指黑衣大妖!
黑衣男子看著那繡花針一樣的小刀,無奈抬手揉了揉眉心。
“對,是我,怎樣。”
“既然你不想走,你也留下。”
這一次黑衣男子再一甩袖,那站在石上的小兔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一陣風(fēng)卷走啦!
“晏小追——”
萬豹目眥欲裂,朝著天空大喊。
一點(diǎn)青色的衣擺垂在不遠(yuǎn)處的地面,那剛剛進(jìn)山的青衣妖怪,聽到叫聲后蹙起了眉。
在京都,即使賀方回再和顏悅色,也不大有人敢在他面前嬉皮笑臉。
因?yàn)樗麄兌家娺^賀方回面無表情發(fā)怒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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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小追被風(fēng)卷得一陣頭暈?zāi)垦#苯訐涞乖诹说厣稀?br />
……一點(diǎn)也不疼。
小兔子猛地跳起,大發(fā)雷霆。
“大膽妖孽!竟施妖法作惡!你可知我是千妖司捕快,今日就要將你就地正法!”
晏小追舉刀向前,卻發(fā)現(xiàn)這里坐著的不是剛才那個黑衣大妖。
而是一群暈厥的妖怪。
這好像是個山洞,外邊還有牢門,雖有光線透過牢門照進(jìn)來,但這里仍是昏暗一片。
“……小追?”
熟悉的聲音在洞穴深處響起,晏小追往里走去,便看到靠在山壁上的阿吉。
這位長相秀氣的犬妖在晏小追的印象里一直是衣著整潔,言笑晏晏的模樣,如今卻面色蒼白,有氣無力地半坐著。
他像是十分虛弱,但手仍緊緊握住刀把,盯著牢房門外。
“阿吉!你沒事吧!”晏小追連忙跳過去,摸摸阿吉的臉和脖頸。
“我沒事,”阿吉低頭蹭蹭小兔小爪,雖然狀況不佳,仍安慰道,“只是被封禁了妖力,在這座山中受到壓制,不大好動彈。”
他還努力笑道:
“對不起呀,讓你擔(dān)心,你怎么也來了?”
晏小追確定阿吉身體沒有大礙后,才站在阿吉膝上說。
“我來到飛光鎮(zhèn),聽驛丞說有很多妖怪都失蹤了,還看到了你和萬豹騎的龍馬,就決定要來找你們……”
晏小追說著說著,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萬豹還躺下邊水里裝死呢!”
誤會大了。
所幸阿吉了解萬豹,當(dāng)即松了一口氣。
“沒被殺就好。”
晏小追看著這滿山洞里起碼二十來個的妖精,蹙眉問。
“那個黑衣服的壞蛋到底是誰?你們怎么會被抓住呢?”
阿吉垂眸,至今仍是困惑:“因?yàn)槲覀兌嫉粢暂p心了。”
他和萬豹來到鎮(zhèn)上,本以為是小事。
畢竟飛光鎮(zhèn)是萬豹的出身地,從小在這長大,就沒見過什么妖邪。
縱然真的有,憑萬豹和他的修為也能滅殺。
簡單地與萬老太太約定了時間,他們就往山里來。
一進(jìn)山中也沒有察覺異狀,見著那個黑衣男子時,雖提起了警惕,但卻沒有把他當(dāng)做兇手。
平常妖怪之間互相照面,能從氣味嗅聞對方是什么族類。
身上水汽重的便是水族,身上有山林泥土氣的便是四腳獸,腥氣妖風(fēng)極重的,就有可能是蛇。
“太潔凈了,”阿吉回憶起見到那妖時的情景,“他就站在山道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身上氣息十分潔凈。”
這種潔凈只有在修行了上千年正道的妖怪身上才有。
因此他們便卸下防備,上前詢問。
那大妖垂眸看著他們,淡淡道:‘過去山中有沒有妖怪失蹤,我不知曉。畢竟我這段時日才醒來,要說這幾日的妖怪去了哪,我倒是知道。’
萬豹已經(jīng)不大耐煩,對著黑衣妖喝問:‘行了別啰嗦!最近這幾天的事事無巨細(xì)地告訴我們!’
黑衣大妖面無表情:‘哦,都是我抓的。’
阿吉立時反應(yīng)過來拔刀,但手指剛碰到刀鞘,便已動彈不得。
他好像被什么十分沉重的東西上了枷,很快倒在地上,在失去意識之前,他看到萬豹向前揮刀,隨后被那黑衣大妖一甩袖扔到了山崖之外。
“再醒來我就在這了。”
阿吉嘆了口氣,一切都是他們自己失察的緣故。
“他抓我們來這也不知為什么,扔在這就不管。”
只是他和萬豹在此就算了,如今還連累了晏小追。
阿吉看著膝上站著的小兔兒,對方聽完之后,臉上毫無懼怕之色,安慰般拍拍他的手背。
“我們先出去吧!”
阿吉看著牢門搖搖頭,雖然那牢門只是幾片薄木板,下邊還有縫隙,可上邊下了禁制,根本打不開。
“恐怕出不去。”
阿吉正說著,就見小兔子兩下跳到門板那,小小的身子就這么輕輕松松從門板縫隙里穿了出去。
“啾咪!”晏小追轉(zhuǎn)過身,對著阿吉狠狠招手,“阿吉,快來!”
阿吉:……禁制呢?
不,禁制確實(shí)是存在的,但為什么對晏小追無用?
阿吉面露喜色,連忙道:“小追,你快去請統(tǒng)領(lǐng)來此,那大妖妖力強(qiáng)橫,唯統(tǒng)領(lǐng)才能鎮(zhèn)壓!”
晏小追看了他一眼,好像才明白阿吉真的出不來,點(diǎn)頭道:“我知道了,我馬上就回,你一定要撐住啊!”
晏小追往外跑去,小小兔兒腳力驚人,一眨眼就不見蹤影。
阿吉心中愧疚,總覺得讓晏小追擔(dān)了大事。
在途州千妖司中,晏小追一直是個奇怪的捕快。
他好像沒有捕快的能力,但又擔(dān)著捕快之職。
明明是個看起來不大靠得住的小兔,溟公卻又頗為信重他。
不過,依晏小追的性格,在他眼里,他才是能頂事的那個吧。
現(xiàn)在事實(shí)也確實(shí)如此。
阿吉對著大門深深一躬:“有勞小晏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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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子往山洞一跳,下邊便是一片樹林。
晏小追不怕高,直接往下一跳,下邊的樹枝葉片足夠撐起他不落地!
在晏小追扒拉著一根樹枝要走時,卻在枝葉縫隙中看到了一座二層的木制小樓。
晏小追在風(fēng)中隱隱聽聞幾句話。
“……妖力,為何不取?”
“執(zhí)生,你不要這樣……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害你的。”
“你死了才是害我!”
……
晏小追聽著聲音輕巧下地,卻突然聽到一聲怒喝。
“誰!”
晏小追當(dāng)即一僵,他正一只小腳踩地,一只小腳微微抬起,現(xiàn)下只能僵在樹叢后,連動都不敢動。
小樓大門打開,果然出現(xiàn)了那個黑衣男子,但他并沒有往晏小追那邊看一眼,而是化作一道流光往山下飛去。
晏小追:原來不是說我啊?
晏小追輕輕把腳放下,松了一口氣。
但下一刻,他又緊張起來。
“門外是不是有只小兔?”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
這聲音太溫柔,溫柔得像一個輕飄飄的夢。
晏小追小心地湊到那座小樓外,從那大大的雕花窗格處歪頭看去。
這小樓最靠窗的位置下,擺著一張刻著猛虎踏鬼圖的床榻。
床榻上靠坐著一個一頭雪白銀發(fā),穿著厚厚冬衣,蓋著錦被的人。
她正側(cè)頭微笑看向晏小追,臉色雖然青白,但仍是個雪膚花貌,如玉雕般的漂亮兔兔……吧?
晏小追嗅著氣味,一下就知道了對方的身份。
“你也是被抓來的嗎?”晏小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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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腰處,賀方回朝著山林一拱手:“山君修行不易,如今尚能回頭,莫使神山蒙塵。”
霜執(zhí)生站在山林之中,看著眼前那個龍珠被禁,不知還能不能稱一聲水君的青年,眼神冰冷。
“不回頭又如何,水里的還能管到山上?”
賀方回微微一笑,這笑意不達(dá)眼底,自不真誠。
山風(fēng)吹起他肩后長發(fā),如龍尾迎潮。
他道:“風(fēng)起嘯浪,也能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