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小追把信展開,這信紙比他大,要像書一樣豎起來看。
信很短,沒幾行字。
【小追,我乃千妖司總捕賀方回。
因護持的重寶遺失,我隱瞞身份私下追查。
溟公恐我身份暴露,便請一名千妖司捕快將我當做罪妖押解。
我不曾想到竟是你。
我無意騙你,本想出了途州,便當面與你陳明。
現(xiàn)下有急事,我只能先行一步。
我沒有十八個頭,也許將來修行可以試試,還請小晏捕快勿怪。
多謝小追一路照顧,待來年春暖花開,望能京都相會。
發(fā)帶是在大堤城的市集上買的,不喜歡便扔了吧。】
小兔子看完了信,又看著另一只小爪上抓著的發(fā)帶。
看這封信時,他好似還能聽到賀方回的聲音。
總是不疾不徐,隱含笑意。
他抬起頭看向朗日:“他去哪了?為什么送我這個?”
第一個問題,朗日抬手指著左前方,那是金絡腦所在之處。
第二個問題,朗日也不知曉。
夜飄星和洛泓飛聽到動靜也走了出來,夜飄星連忙道。
“你看!他自己也承認了!剛才一打照面,我都怕被他當場打死!現(xiàn)下因為重寶的事,誰不想逮他!”
關于被通緝,被追捕的事,賀方回不在信里提,許是他覺得這事并不重要,又或者單純不想讓晏小追知道。
“原來他真的叫過我小追。”
晏小追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一句。
小兔子在大禹廟中的那夜,隱隱聽到有誰喊他的名字。
那聲音讓他聽了就覺得安心。
“等一下,他他他,那罪妖是賀方回,他去了金絡腦?王爺不是在那邊嗎?”洛泓飛腦子不大夠用,但還記得他們的職責是保護王爺。
洛泓飛就要竄出去,卻被朗日抬手攔住。
夜飄星心口一跳,想到某種可能:“那王爺是特意來途州堵賀方回的?”
沒弄錯吧,賀方回就算被封禁了妖力也還是龍,王爺帶再多人也是人啊。
“就算那王爺偷摸去了什么捉妖師仙門學了什么仙術,也不會是賀方回的對手吧。”
除非有外力?
可夜飄星確定自己一路護送,不曾見有什么大妖隨行。
晏小追望著前方無人的長路,突然將信折好,塞到自己的小包袱里,對著三名捕快一拱爪。
“我要去找他。”
“小追?”洛泓飛想伸手阻攔,卻見小兔一下跳了起來,落到前方。
“這些話他要當面跟我說,”晏小追抬起自己的小爪,微光一閃,上邊還有他的任務符文,“在任務完成之前,他還是我押解的罪妖!怎可擅自脫逃!”
小兔子自信一笑,站在地上,小小一團,被陽光鍍了一層金邊,竟有凜然之姿。
洛泓飛一愣,隨后蹲下身贊同道:“小追,我和你一起去!”
但很快洛泓飛的衣領就被夜飄星拉了起來,朗日則對晏小追搖了搖頭。
朗日指著茶攤外放著的水缸,又放了片葉子在水缸中。
小兔子一看,當即跳起把葉子拿了出來:“不能把葉子放在水缸里玩的!”
朗日:“……”
夜飄星當即大笑起來:“頭!除了我們,誰看得懂你的‘話’啊!”
夜飄星對著小兔招手:“頭的意思是,現(xiàn)在王爺那邊肯定被圍得像個水缸一樣密不透風,賀方回就是這片葉子,進去了就出不來。你呢,也進不去。”
晏小追皺起眉,認真思考:“那我想辦法嘛!”
至于是什么辦法,到地方了就知道了。——晏小追流派·船到橋頭自然直。
“而且,阿回……總捕,”晏小追定不下怎么叫賀方回,小爪扒拉著自己劉海,“不是會很危險嗎?”
小兔子抬頭看著眼前的三個捕快,猶疑道。
“他會藏起來,是因為要找重寶,他不曾向他人求助,是不是因為別人都不可信呢?”
在民間流傳的故事里,賀方回向來冷靜果決,持正守禮,有些話本里寫他不可一世,不聽人言,但無論哪件事,他都不曾做錯。
不會做錯事的人幾如神佛。
“那些人這么急著抓他,是不是因為……他們是壞人呢?”
晏小追小聲地說,他也不確定,不好真的說別人就是壞人。
“但我真的很擔心,且職責在身,是必要去的。”
晏小追又拱爪,這一次朗日走到了小兔身邊。
晏小追:啾咪?
“你是要跟我一起去?”晏小追試探著讀朗日的“話”。
朗日有些驚訝,隨后點點頭。
他生得淳樸,唯有一雙眼極為銳利。
他在千妖司任職三百年,知道有許多大妖不服賀方回。
覺得他只是占了身份,天生的妖力,才成了千妖司的頭領。
因此重寶遺失這事,明眼人都知道有問題。
如今既在京都之外,說不定他能弄清楚緣由。
而且……他身為這幾個捕快之中資歷最長者,不能讓這么小的兔兒一頭撞到里邊脫不得身啊。
夜飄星看著朗日,又看看一臉要去的洛泓飛,后悔自己怎么就來了這。
“說好啊,要是要命的事,二話不說扭頭就走。”夜飄星強調(diào)。
話音剛落,晏小追他們已經(jīng)走遠了。
夜飄星:“……”
晏小追爪里還抓著發(fā)帶,這條官道靠水,他轉頭看著水里的倒影。
從腦袋到肚子再到腳,水波模糊了小兔的身影,他好像知道這個發(fā)帶是要綁在哪的了。
“原來是在市集上買了這個啊。”晏小追喃喃道。
茶攤距離金絡腦不遠,四只妖精全力施為,沒一會就到了那。
在晏小追的打算里,是到了那什么金絡腦,就先拜見,若不成,就偷摸潛入。
結果在能看到湖中那艘巨大畫舫的地方,朗日他們居然不能再前行了。
“有界陣。”
朗日抬手觸碰著空氣,果然能在指下濺出一點細微的波紋來。
朗日皺起眉,突然一拔刀朝那界陣砍去!
朗日修為到底也有數(shù)百年,這一刀之威,平日可卸山頭,如今卻破不得這界陣半點!
“這什么東西啊,沒妖氣,不像是哪個大妖設下的界陣啊。”夜飄星嗅聞著氣味,只能在這界陣上聞到一點淡淡的泥沙土石的氣味。
“啾咪?那……我先去看看?”
在朗日三妖正在摸索界陣時,晏小追發(fā)現(xiàn)自己小爪早就穿了過去。
這界陣對他無效。
如同在神山之中,還是山君的霜執(zhí)生對他施法亦是無用。
這又是什么與神明有關的界陣嗎?
見晏小追直接穿過界陣,夜飄星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不是!他怎么回事啊!喂,小兔子,快回來,你不能自己去!”
洛泓飛更是急得往界陣撞去:“小追!等等!”
“我去看看!”
小兔子頭也不回,瀟灑地揮揮小爪,就往那湖邊直沖而下。
洛泓飛心知已叫不回晏小追,只好隔著界陣大喊。
“小追!你保證會沒事的!”
晏小追回過頭,風吹得小兔毛毛都歪了一半。
這小胖兔渾然不像是去涉險,而像是春游一般,臉上毫無懼色。
“嗯!兔兔保證!”
晏小追幾個起跳就已落到了湖邊。
往日鎮(zhèn)守在湖邊的官差不知去了哪,只有畫舫上還有樂師侍從們來往穿梭。
晏小追躲在草叢中,看著離岸有一段距離的畫舫,噔噔噔地跑去折了一片大葉子,放到了水上。
平日里晏小追都盡量避免乘坐小葉船,以免暴露……體重。
但現(xiàn)在事態(tài)緊急,必得尋回罪妖,小兔以大勇氣忍了!
晏小追輕巧地跳到葉子上,葉子往下一沉,便又堅定地浮了起來。
小兔順著水流朝畫舫飄去,水波潺潺,這一點小葉船與船上的小兔,還沒有湖水上漂浮的花兒大。
如今在水中,還有飄著不少浮花。
晏小追能看到水中有無數(shù)盛放的繡球花,淺粉淡紫,重藍碧綠的花沉在水下一寸。
被水蘊養(yǎng)的花兒,哪怕被太陽灼曬,也保持著鮮亮的顏色。
那滿池綺麗的重花簇擁著那艘金碧輝煌的畫舫,放眼望去如墜靡靡幻夢。
小兔小心地在湖水中穿梭,便見湖上風起,畫舫上系著的輕紗絲綢,便落到了水中。
船上傳來的琴音與歌聲,都帶著某種極盡滿足的慵懶。
晏小追抓著畫舫垂落在水面的輕紗,一路攀爬,來到了畫舫一層。
他小心地躲在盆栽后,圓咕嚕的兔兒眼里映照著一地金碧璀璨。
小小的兔兒站在這里,就像面對著一扇扇緊閉的宮門。
這些貴重的絲綢隨意攤在地上,落在欄桿,招招搖搖就像貴人的裙擺,隨時會被撕了扔了,扔到水中,火里。
只當做是貴人荒誕的游戲。
一群面容姣好的侍女安靜無聲地捧著鎏金的食盒經(jīng)過,姿態(tài)優(yōu)雅,行走間會露出緞面鞋尖上的一點明珠。
“快些,王爺說了,那位貴客挑剔得很,什么好的都往上端,總得貴客愿意嘗了才好。”有總管模樣的人正在廊上催促。
一旁的廚房里灶火燒得更旺,各色名貴的食材全都落到鍋里,熬碎了肉和骨頭,再融了海味,便濾出滋味厚重的湯來。
晏小追嗅聞著食物的香氣,與船上復雜的香粉氣,才終于找到了那點熟悉的氣味。
小兔子的耳朵興奮地豎了起來!
找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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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陣之外,朗日看著手中地圖,又翻閱地方志《游霞記事》。
晏小追莫名進去了,他們卻也不能真的就不管不顧。
朗日正尋著此處有什么異樣,在看到某頁第三行時,突然停了下來。
他示意夜飄星和洛泓飛都過來看。
書上寫道:【金絡腦傳說乃是大禹曾與水神共工交戰(zhàn)之處。大禹設界陣于此,借天地之勢,追鎖共工,大禹持禹王槊,險將其擊殺。】
夜飄星抬頭看向那相隔不遠的畫舫,咽了口口水。
“難怪賀方回走得這么急,他若再留在茶攤,我們都會被關在這界陣之中。”
“那王爺敢這樣囂張,怕不是……已用什么手段拿到了禹王槊。”
禹王槊可擊殺絕地天通前的共工,又何懼一個賀方回?
但以凡人之身,真可駕馭神器?
畫舫的最高處,便是五王爺趙懸光平日宴客的地方。
這里極為空曠,如同大殿,只在大殿左右兩處設了矮桌,側頭便可觀賞湖光山色。
“我來此原是聽相師說,途州要出一個萬中無一的大美人,”趙懸光捏起酒盞喝了一口,朗聲笑道,“這才求了皇兄,來這窮鄉(xiāng)僻壤,不曾想居然遇到了賀總捕!”
賀方回聞言不為所動,只看著他演。
賀方回來到這里后,不喝水,也不碰茶,酒水,端上什么也不見掃一眼,讓趙懸光好生無趣。
趙懸光拍了拍手,這一次,又有新鮮飯食端上桌來。
賀方回估算著時間,這界陣既鎖住了他,就不會再擴大。
如此,差不多可以動手了吧?
一名侍女將食盒放在賀方回桌上,輕聲細語地說著菜品的名字:“荔枝蝦。”
說罷,侍女便將食盒輕輕掀開。
賀方回正要同之前一樣拒絕,誰知在食盒剛掀開一條縫時,賀方回竟與一雙圓咕嚕的兔兒眼對上了視線。
賀方回:“……”
對面,趙懸光疑惑地看向盯著食盒的賀方回:“賀總捕,總算是要賞面吃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