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后日我們便能到京都
海市之中, 賀方回那“揍死他”的聲音直沖云霄。
那巨大的海蜘蛛動作一滯,便有三道黑影從海蜘蛛的頭上落下。
“小太子,可算找到你了。”
這三條人影落到地上, 個個威武不凡,身披甲胄, 胸口的鎧甲雕刻著東海龍宮的印記。
站在中間的乃是龍宮執事巫啼帽,他對著賀方回拱手。
“多謝您出手相助。”
巫啼帽神情坦然, 好似全然不管賀方回現在是不是在被通緝。
京都的命令還叫不動四海龍宮。
他們這些水族自然相信賀方回是被冤枉的。
“哪里, 我看他這兩年四處亂竄, 都瘦了,該回家補補。”賀方回笑道。
當然,回去是被補一百巴掌還是補一百腳,就看奉邈的意思。
巫啼帽不急著把奉懷陵帶走, 而是笑容和藹地問道。
“請問龍妃殿下現在何處?”
奉懷陵一臉堅毅:“你們打死我也不說,你們絕對找不到他在哪!”
話音剛落, 就見一根小小軟軟的觸手在奉懷陵的衣襟處探出,隨后一只小海蜇“噗”一聲爬了出來。
他像是睡夠了, 懶洋洋地舉起觸手和大家揮了揮, 像是在打招呼。
【呼啰啰?】要吃飯了?
奉懷陵:“……嚶。”
怎么處置奉懷陵是回東海之后再商議的事,如今龍妃殿下餓了,自然要先緊著龍妃殿下。
海蜘蛛乖乖從海市上退去, 浮在一旁的海面上。
巫帽啼運起妖力, 仰頭大喊:“東海龍宮辦事, 令諸位受驚。今日諸位所有開銷, 均可掛在東海龍宮賬上!”
海市中原本還滿腹怨氣的妖怪與人類,登時喜笑顏開。
不愧是最富裕的東海龍宮,現下就算有人一口氣買了十萬靈珠的東西, 也可以去掛賬。
巫帽啼隨即對賀方回拱手道:“您若是不介意,可愿與我等一同用飯?”
本來賀方回和晏小追出來訂做小鞋后,就是要去吃飯的。
賀方回與晏小追對視一眼,小兔點了點頭,賀方回便也點頭道:“可。”-
仙客來,最大最好最高級的包廂里,晏小追面前的碟子已經堆滿了。
……不是他自己夾的,也不是賀方回給他夾的。
而是那位叫“桂花”的龍妃殿下給他夾的。
小海蜇睡醒后,就“看”著在場的人,然后探頭看向站在賀方回肩上的小兔。
【啰啰~】有小崽啊,乖乖~
桂花伸出兩只小觸手,把小兔攔腰抱起舉高高,輕輕搖晃。
桂花的聲音直接傳到晏小追腦海里,這聲音像是輕柔的海浪,讓人不自覺松弛下來,昏昏欲睡。
小兔被晃著倒是很舒服,不過……
晏小追瞬間瞪大了眼:“啾咪?!”我可不是小崽啊!
巫啼帽朝晏小追拱手謝罪:“抱歉,龍妃殿下之前一直在龍宮里照顧小崽,已成本能。”
因此見著小家伙,就想要照顧一番。
到了仙客來里,桂花飄在半空,美麗的“裙擺”在空中翻飛。
他動作利落地給晏小追和奉懷陵布菜,盤子堆得和山尖尖一樣,跟之前懶洋洋的樣子完全不同。
“桂花平日里一睡就會睡十天半月,醒來就很精神。”
奉懷陵得意地吃著桂花給他夾的鳳梨蝦球,他就是愛吃酸甜口的菜。
晏小追一路下來,已經知道奉懷陵私奔的事。
小兔坐在桌上,一會看看桂花,一會又看看奉懷陵,小爪一拍。
懂了。
“你把龍妃殿下帶出來,他也沒吵著要回去,是因為他一直把你當小崽在照顧啊!”
晏小追的推讓奉懷陵手里的蝦球都掉回了盤子里。
“什么?!你不懂你不要亂說好吧!”奉懷陵一擼袖子像是要干架,看見坐在小兔旁邊的賀方回時,又假裝是在衣袖。
小兔睜著圓圓眼,小爪指著碟子,有有據道:“我們這里這么多妖精,龍妃殿下只給我和你布菜,他覺得我是小崽,那你呢?”
晏小追還說了個問句,直問得奉懷陵啞口無言。
“不,應該不是,我現在怎么看都是巨龍,他與我在一起自然是私奔……”
奉懷陵強行辯解,自己卻也猶疑起來。
自私奔之后,每次桂花醒來,都會問這是哪里,問奉懷陵吃了飯沒有,睡得好不好,今天玩了什么,開不開心。
奉懷陵那時心里還美滋滋的,覺得十分暖心。
但仔細一想……這不就是在他年幼時,桂花照顧他的時候會問的話嗎?
桂花舉起酒杯,痛快地喝了一杯酒后說道。
【呼啰呼啰~】陵陵就是小崽啊,你獨自一個跑這么遠,我太擔心了,當然要一路看著你啊~
至此,一切終于分明。
私奔,否。
看顧小崽,對。
對桂花來說,不過是這小崽特別頑皮,特別愛玩,出來了好長一段時間罷了。
巫帽啼嘴角一動,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不過他們這些千錘百煉的龍宮戰士是絕不可能真的大笑出來的。
因此晏小追就看到那三個面容嚴肅的戰士雙手抱胸,表情兇狠,用胸腔“呼呼呼”地發出笑聲。
太好了,原來還真擔心龍妃殿下是不是真的移情別戀。
雖然也不可能。
如今正可回去與奉邈大人交差。
“阿回,阿回。”
小兔對賀方回揮著小爪,等賀方回低下頭來,小兔才踮腳附耳道:“東海的妖精都怪怪的。”
賀方回點頭道:“他們表達都很含蓄。”
酒足飯飽之后,巫帽啼就讓另外兩妖拎著飽受打擊的奉懷陵往外走。
桂花小海蜇十分勤儉地把剩下的飯菜打包,方便路上吃。
【啰啰喲~】小兔要早點睡覺哦,再見~
桂花的聲音又徑直飄入晏小追的腦袋里,海蜇這種輕飄飄的物種,說話的聲音也是輕飄飄的。
晏小追站在賀方回肩上,與東海一行揮了揮爪子。
巫帽啼留在最后,與賀方回拱手道:“您若有難處,只管與四海龍宮去信,我等皆聽從號令。”
這就是對賀方回表態了。
賀方回頷首,便見巫帽啼退了下去,手臂一伸,就將那想要掙脫的奉懷陵又扯了回來。
賀方回帶著晏小追回了仙客來的房間,這才細細問起小兔之前與天子的相遇來。
賀方回聽完之后,手指輕輕敲擊桌面,沉吟道。
“絕地天通后,不管什么神都不在人間了,不過既有神使在此,說不定也還有什么漏網之魚。”
“所以天子不曾被邪魔入侵,難怪又有能耐能降得住天賢主。”
“只是不知惡神用的什么手段,與天子合在了一起。”
賀方回搖頭,什么手段并不重要,現下他知道對手是誰,什么身份,便可想對策。
“以前的事還有什么記得的嗎?”賀方回問晏小追。
晏小追搖頭,能記得剛才那一端,都是因為天子突然而至,他才記起了一點。
晏小追伸爪撓著腦袋,在今年之前,他都以為自己是只會成為天下第一捕的普通小兔,沒想到此番旅途,還能找出個前世今生來。
賀方回摸摸晏小追的腦袋,他發現只要伸手指撓撓小兔耳朵中間的毛毛,晏小追就會露出軟乎乎的笑容。
看來是很喜歡被撓這里了。
“這也沒什么好煩惱的,記得前世,你就不是今生的晏小追了嗎?仍是行藏由我。”賀方回一眼便看出晏小追在想什么,寬慰道。
只是這話說完,卻見小兔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待去了京都,阿爹知道我是誰,他還不得嚇死!”
賀方回:原來沒在煩惱,而是在得意啊。
賀方回笑起來,便見小兔突然伸爪揉著眼,像是困了。
此刻時間還早,往日里晏小追也不會在這時睡下,怕是與天子一遇,不自覺中耗了妖氣。
賀方回起身在香爐處燃了氣味淺淡的香,這香沒有安神的作用,只是讓空氣好聞一些,讓嗅覺靈敏的小兔忘記之前聞到的暴虐氣息。
晏小追聞著香,果然困了。
但他還記得要洗漱,只是擦著牙,擦著擦著就含著泡泡睡著了。
賀方回伸出手輕輕扶住歪頭的小兔,給他把牙擦好,再把干巾打濕,把頭臉,還有小爪小腳都擦了,再放到床上。
賀方回吹了燈,只在床頭點了一盞小油燈,他坐在床沿,拉下紗帳,不讓光照到晏小追。
小兔在床上連連翻滾,最后小爪抓住賀方回的袖子,把小腦袋探入賀方回的袖子里,粉嫩的小鼻子一抽一抽,像是在嗅聞氣味。
賀方回便將手放下,讓晏小追抓著他的手指。
晏小追聞著這氣味,終是沉沉睡去。
在夢中,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神靈云集的時代。
辦完了差事的小兔得了假期,不曾去修行,而是一蹦一跳地踩在云上,去尋他新領上靈天的神。
之前在海中與那些惡神對峙,小兔還以為要打起來了,誰知那些惡神好似聽到了共工的號令,便回了海底。
他們便也一同順利地回到了靈天。
那個神因為一直不說話,小兔就有些擔心起祂會不會交不到朋友。
小兔嗅聞著氣味,在云海的最遠處哼哧哼哧地找到了祂。
“啾啾咪啊?”你怎么一個神躲在這么遠的地方啊?
那神靈好像非常驚訝還能再見到小兔,祂看了小兔許久,對小兔伸出手,讓小兔站到祂肩上來。
原來在云海的這一端正好能看到一座高山。
“啾咪?”是我去接引你時見到的那座山嗎?
聽到小兔的詢問,祂點了點頭。
“啾咪啾!”你要是想家什么時候都能回去!
祂笑著摸摸小兔腦袋,身上帶著一種令兔安心的氣味。
小兔還請祂在自己的修行之地住下,有什么不懂的盡管問他。
那無聲的神靈竟也應邀住下。
“啾!”那我們就是朋友了!
小兔在夢里笑著,在夢外也笑著。
賀方回不知是不是今日聽了晏小追說的前世,他竟難得的做了一個相應的夢。
在夢里,他好像* 成了小兔接引上天的那個神靈。
他坐在一處高山的山腳下,心有所感,知道今日就能去得靈天。
他昨日剛殺了三萬只惡神,便連西王母也賀他功績,他終于以功績得證此道——只要他還活著一日,便以此身盡斬諸惡。
他在雷澤以天雷洗去刀上血痕,一身戾氣,這才來到山腳坐下。
他想,會是誰來接引他?
傳說中有麒麟引神登天,那他呢?
他突然在風中聽到了一點叫聲,比夜鶯更動聽,比黃鸝更活潑。
以他的目力,他看到一團小云從天而降,有一個小小的白毛團落到了地上。
隨后那舉著紅花的小毛團便一邊唱著歌,一邊朝他走來。
他看清了那接引的使者是誰。
是一只額上長著朱砂痣的……小兔子。
那小兔走到他跟前,雖一臉莊嚴之色,但嘴角彎起,仍是在笑。
他縮了身形彎下腰,便見小兔送上紅花,與他劍印,他終成了靈天之神。
他好像還聽到這小兔說了一句話。
“啾咪咪喲!”你長得好俊喲!
……這小兔,怕不是個大色迷-
賀方回醒來時,還有點迷茫。
不管他夢到的是不是前世,晏小追不管前世今生,都很愛夸別人長得俊啊。
“你是只夸我,還是別人都夸啊?”
賀方回低下頭,一夜過去,晏小追果然又埋到了賀方回的衣襟處睡覺。
聽得賀方回的話,在睡夢中的小兔只抬爪撓了撓耳朵,砸吧著嘴,繼續抓著衣服睡覺。
等到賀方回帶著晏小追重新上了船,船再次起航,晏小追都沒醒。
賀方回也試過叫他,小兔抬腳就蹬,力氣還很大,看來并不是昏迷,只是在睡覺。
等晏小追再次醒來,時間已到中午。
小兔舉起小爪,伸了個攔腰,打了個淺淺的哈欠,才看清周圍的布置。
“回船上了?”
晏小追跑出船艙,看到太陽的位置,發現已是中午。
“我怎么睡了這么久!”
賀方回提著食盒回來,指著外邊洶涌的浪濤笑道。
“不覺得現在船速很快嗎?路上遇到了鯨群出海,正好帶這船隊一程。再快一些,后日就能到京都了。”
晏小追跳到賀方回肩上,往船外望去。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有鯨鳴此起彼伏。
上百頭巨鯨噴著水,在海面上換氣,它們卷起的海浪,正好讓這支船隊乘著。
風聲烈烈,吹得船滿帆,人站在甲板上,望著岸邊景色,以極快的速度向后掠去,真如乘風一般。
晏小追想,這可比原來預計的時間要快……
“啊!我忘了一件事!”晏小追突然小爪捧臉,焦急起來!
第42章 第 42 章 兔兔喜歡你,懂了?……
今日甲板上空出了一片地方。
因為那位小兔船客團起小爪, 請船老大給他行個方便。
他要……曬蘑菇。
是了,晏小追之前就說好去京都要給阿爹帶好吃的。
那便是他曬的蘑菇干和蘑菇醬。
隨船的馬車里還有曬箕,晏小追便和賀方回一起把要曬的蘑菇都取了出來, 放在甲板的架子上暴曬。
“幸好今天日頭大!我也沒一覺睡到晚上,不然就慘啦!”
小兔子著急地頂著圓形的大曬箕, 在走廊上一路狂奔。
路過的船員還以為自己白日見鬼,怎么會有個曬箕在地上飄!
等晏小追蹬蹬蹬跑過, 那腳步聲猶如地上撒了小珠子, 小兔跳起, 露出圓乎乎的背影,眾人才知道,原來是小兔啊!
賀方回把曬箕一個個放到架子上,下了界陣, 保證不被海水濺到。
晏小追松了一口氣,抬爪擦擦額頭上并沒有的汗。
“接下來就要去廚房熬蘑菇醬了!”
船上自然也有小廚房, 昨日在海市補貨后,廚房里正忙著。
“師傅, 能不能給我一個暫時不用的灶啊?”晏小追跳到窗沿上, 對著廚房的師傅揮揮小爪。
那師傅叼著煙斗,瞇起眼看向小兔,伸手比劃了一下。
“有是有, 你要做什么?你要是掉到火眼里, 可會變成烤兔兒的。”
“我要做蘑菇醬!我從小就會做菜, 算算有十年了, 才不會掉進去!”晏小追小爪拍胸,胸有成竹!
師傅指了一口灶,看向那蹦過去的小兔, 心想這小兔進廚房有十年了?
他看起來有沒有十個月大啊?
賀方回捧著蘑菇跟在晏小追身后。
晏小追舉起小爪,對賀方回道:“先把杏鮑菇,蟹味菇還有平菇都撕開,再切碎!”
小兔抓起一只大蘑菇啪嘰一聲就把它撕開,再備好五香粉,花生碎,黃豆醬,甜面醬,還有辣椒,香油等佐料。
晏小追在佐料碟子間走來走去,用筷子試試這個味,好像太咸,這個可以少一點。
賀方回垂眸看著,總覺得站在這些佐料間的小兔,忍不住想,若是有那個廚師經過,把小兔和蘑菇一起炒了可就麻煩了。
晏小追突然覺得頭頂上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他抬起頭,看到賀方回又在摸他。
“干嘛呀?”小兔瞇起眼,臉上露出了泡溫泉似的軟乎乎的表情,看來晏小追是被摸得很舒服了。
“我想我也該帶些東西給你阿爹,你阿爹喜歡什么?”
“阿爹喜歡鐵!”晏小追甜甜道。
賀方回:“……”
啊,雖然給出了答案,但賀方回聽了總不能真登門拜訪時,對著小兔阿爹一拱手,就說‘您好,這是兩斤生鐵,請笑納’。
賀方回思索著,也許送點好兵器與材料會好些?
鍋子里的油熱了,先炒熱佐料,再放入切碎的蘑菇一切翻炒。
隨后蓋上蓋子熬制一會。
蘑菇實在味鮮,路過的伙房師傅都過來溜達,問問小兔是怎么做的。
晏小追也不藏私,途州人人都會,不過每一家的做法都不同,他會的是阿爹教他的。
待熬好了蘑菇醬,晏小追打開蓋子,用勺子挖了一勺,呼呼吹著,又呼呼吹著。
沒辦法,兔兒嘴嘴太小,要吹涼得花點時間。
賀方回便低頭,給晏小追吹涼一些,好讓晏小追方便試吃。
“啾咪!”小兔吃了一口當即眼睛都笑成了月牙,看來是很好吃了。
晏小追又挖了一勺給賀方回,賀方回吃了一口,就見小兔問。
“好吃嗎?你喜歡嗎?”
賀方回嚼著醬,覺得可以再咸再辣一些,他便也這么說了。
小兔點點頭,他先舀出一部分蘑菇醬,裝滿三個小壇子,然后又切起了蒜末,辣椒,再多裝了一點鹽和醬油,倒入了剩下的蘑菇醬里繼續熬制。
見賀方回疑惑往來,晏小追跳到賀方回掌心上,笑瞇瞇道。
“阿爹說,以前我沒來之前,他做的蘑菇醬是他喜歡的味道,我來了之后,做的蘑菇醬就是小兔味!現在你來了,就做你也會喜歡的蘑菇醬!”
晏小追的眼睛亮亮的,無需猜測,就能讓人從他眼中看到無限的歡欣喜樂。
說完之后,晏小追就蹦到其他師傅的灶臺上看他們做什么好吃的。
順便……兔兔偷師!這個糖醋鯉魚做得好厲害,頭和尾巴高高翹起,就像要飛天一樣!
賀方回在聽完那席話后,怔愣在原地。
廚房的窗戶上掛著幾只小木船,這是船隊的習慣,總會掛些小舟,彩船來祈求平安。
木制的小船撞擊著窗楣,發出咚咚的輕響,正如賀方回此刻砰咚的心跳。
快入夜時,蘑菇醬都做好了,蘑菇干明日再曬一曬,同樣也放到壇子里,這就能一起帶給阿爹了!
晏小追得意叉腰,挺起小胸脯子。
他說了要給阿爹帶好吃,就能帶!
他絕不食鹽!啊,是言!
“小追,你要過來看看你的衣裳和鞋子嗎?”
昨日賀方回帶著晏小追上船前,也去裁縫鋪把定做的東西都取走。
小兔雖然在睡覺,但小腳還是自由的。
賀方回趁晏小追睡著,給他試了鞋子。
衣裳倒是肉眼可見的合身。
晏小追跳到艙房的桌上,看著這些精致的小衣裳小鞋子,“哇哦”一聲,拿著衣裳就去茶壺后換起來。
嗯,沒有小小的換衣屏風,晏小追用茶壺擋一擋也可以。
一陣細碎的穿衣聲后,小兔很快就探出頭來,對賀方回道:“帽子也有嗎?”
賀方回朝晏小追伸出手,取過他爪里的小帽子。
“也有的。”
于是穿著新衣裳和新鞋子的小兔就蹬蹬走了出來,在賀方回面前站定。
衣裳是白底繡銀紋的,領子和袖口都有白色的毛邊,衣襟處用三個小紅燈籠做扣子,胸口和衣擺也同樣繡著小小的紅燈籠,配上那張圓嘟嘟的兔兒臉,瞧著極為喜慶。
賀方回給小兔戴上不知道怎么戴的帽子,雖然有可能是兔兒爪子太短,帽子不方便戴。
賀方回把小兔耳朵從帽子的縫隙里輕輕拉出來,再在兔兔圓潤的下巴處,把帽子的小絲帶輕輕打了個結,這燈籠毛毛帽就戴好了。
“因為京都比南方冷很多,戴上帽子就不怕被風吹皺了臉。”
“好看。”
賀方回將小兔推到桌上的銅鏡前,晏小追就看到了自己穿上新衣裳的模樣。
晏小追早已成年,是非常成熟穩重的兔。
他這么想。
但在賀方回眼里,小兔兩只耳朵高高豎起,已是在鏡前來回走了許久。
若這桌面是泥巴做的,恐怕已經被晏小追踩出一道小兔路來。
啾咪啊,他恐怕也要成為途州第一俊兔了!
晏小追臭美得不行!
“轟隆”,船只突然搖晃起來,晏小追看向窗外。
那些鼓著浪,隨船一同前行的鯨魚突然停了下來,像一座座島嶼一樣懸在海面。
“怎么了?”晏小追疑惑道。
賀方回帶著晏小追除了艙房,就看到前方海面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
不,它只是像是漩渦,但并沒有漩渦的吸力。
它就像是大海被誰挖空了一塊,留下了一大塊黑色的空洞。
“轉向,快轉向!找個地方靠岸——”
老黃到底極有經驗,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顯然鯨魚都不敢去的地方,他們也不該去。
船員活動起來,扯帆,劃槳,有老船員點了香,讓廚房備了三牲往海中扔去。
神靈不在,面對未知的事物,人類仍是習慣于祈求神靈。
賀方回微瞇眼,朝著那些鯨群傳聲道。
【轉向吧,你們是不是也在別的地方見過這個東西,所以才游到這來?】
鯨群中發出肯定的長鳴,它們也一甩長尾朝別的方向游去。
“要小心啊——”晏小追小爪圈在嘴邊,對著鯨群大聲喊道。
小兔還能看到有些好奇的小魚想往空洞游去,被鯨魚一尾巴掃過,不讓它們去。
一只鯨魚在船邊游過,灰黑發亮的肌膚上嵌著一枚鯨眼。
晏小追與它對視時,就像看到了一輪古老的月亮。
傳說鯨群能繼承歷代的記憶,在很久很久以前,它們也許見過這樣詭異的事物。
“它們不一定是在海里逃亡,而是在海里到處游,警告其他魚兒不要靠近。”晏小追喃喃道。
晏小追扯了扯賀方回的衣袖,指著那空洞問。
“這也是亂了四時出現的征兆嗎?”
因為此世將要不存,便如大廈將傾,先落下一根房梁-
因是在近海行船,船隊很快就靠岸了。
有船員敲鑼打鼓,往岸上的衙門和千妖司報信去。
眾人站在岸上唉聲嘆氣,但貨物也不能等,能背的就背,不能背的都上馬車。
“看起來也不像是大妖興風作浪,怎么海里憑空就沒了一塊呢?”
眾人雖不知是什么原因,但人類從洪荒時代繁衍至今,對危險的預警早已刻入本能。
賀方回拉著馬車走下船,肩上還站著晏小追。
老黃怪不好意思,收了賀方回這么多錢,卻沒能把他送到京都。
他上前來一拱手,這就取出了之前賀方回給的錢袋。
“沒能行船至京都,實在不好意思拿您的錢,還請收回。幸好這里距離京都也不遠,雖有關卡,但查一查也就過去了。”
賀方回卻笑著搖頭:“送我們到這已是節省了大半路程,這錢你留著,若下次還有麻煩你的地方,還請讓我們再登你的船。”
老黃微張嘴,但很快就笑了起來,把錢袋放好,對著賀方回和小兔一拱手。
這就是有緣再見,必定行船的意思了。
“你們也不要太擔心海上那個東西,”晏小追看到老黃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忍不住安慰道,“一定會沒事的!”
老黃雖不太信,但見小兔目光灼灼的模樣,不知怎的卻安下心來。
“好勒,承您吉言!此去京都,不好久留,請兩位小心,一路平安!”
馬車車輪滾動,在草石小道上朝前緩緩駛去。
晏小追站在賀方回膝上,對賀方回道:“真奇怪,我雖是第一次見到那東西,但心里并不驚惶。好像我就等著這個,我就是為了這個禍事才來的。”
“也許就是如此。”
賀方回笑著一揚韁繩,讓馬車行得更快一些。
看著地圖,再行二十里就有一處關卡,過了那關卡,就到京都腳下。
空中突然有一只飛鳥朝賀方回飛來,賀方回抬手接下,從這飛鳥的腳上取下信來。
晏小追好奇看去,便見賀方回展開信件后,就與晏小追一同看起來。
“誰的信?啊!是洛泓飛他們!”
自在途州一別,晏小追許久都沒有收到他們的消息。
信上說,他們早就回了京都,現在千妖司的頭頭也換了,變成了一個叫雛向風的大妖。
他們在京都沒有閑著,去探聽了那位天子的情況。
好像是天子今年來越發任性,不大上朝。
京都莫名多了一些陰邪的氣息。
夜飄星擅潛行,曾想夜入皇宮,溜到宮墻根下時,差點沒被人砍死。
皇宮不知何時有了厲害的家伙的鎮守,但他們身上沒妖氣,也沒邪魔的氣息。
……
晏小追看到這,不由一驚:“沒妖氣,也沒邪魔的氣息,不會不只有一個惡神吧?”
賀方回將信卷了起來,搖了搖頭。
“若真有這么多惡神現世,何必行鬼祟手段,只管堂而皇之地大鬧一場。可能是天子用了什么辦法,把自己的力量分給了手下。”
晏小追松了口氣,但下一刻他豎起耳朵,看向四周。
他們的馬車正經過一片竹林,再往前五里就要到關卡。
他們原打算在這附近停下馬車,往關卡處看看,可到了這里,晏小追本能地覺得有什么東西藏在這里。
馬車停了下來,龍馬不安地鳴叫。
賀方回帶著晏小追當即下了馬車,抬手給馬車留了一個界陣。
賀方回的鞋底踩著地上干枯的竹葉,往竹林深處走去。
“嗡,嗡,嗡。”
不是風吹竹葉的聲響,而是有誰揮舞著鐵器的聲音。
晏小追以前練刀,聽著阿爹試用新的兵器時,都已聽慣了。
在如翡般翠綠的林間,一道消瘦的人影舉著一把長刀站在那里。
他將長刀揮舞了十下,又把長刀浸入竹林里的冷泉之中,拿起來之后,又再繼續揮舞。
直到那長刀如霜雪般明亮鋒利,那道人影才緩緩轉過身來。
他大約是人類八十歲的老者模樣,胡子很長,皮膚發皺,眼睛上的眼皮也極為松弛,耷拉著幾乎辨別不出他是否在睜眼,他的手腳極其纖細,指甲起碼有十寸,都如樹根般卷曲起來。
細看去,老者的右腳已經沒有了,用一根鐵拐代替。
長刀拖在地上,鐵拐拖在地上,交錯地發出鏗響。
“他是誰?”
晏小追明顯察覺到來者不善,賀方回看著那老者,不拱手,只冷冷道。
“邙山老。”
邙山老停下腳步,竟是先看了一眼晏小追。
在妖怪的世界里,以妖力辨強弱。
這段路程里,從未有強敵先關注晏小追的,這還是頭一次。
晏小追一愣,隨后小爪抬起,握上了自己的橫刀刀柄。
“你帶著神器。”邙山老指著晏小追,露出一排漆黑如墨的牙,極為可怖地笑了起來。
平日里禹王槊扣在晏小追的手臂上,根本無人察覺他身上還有一件神器。
晏小追被邙山老笑得一激靈,并不退縮。
“那又怎樣!你居然看得出來,該不會……”
不用晏小追說完,小兔早已感受到這大妖身上極為陰邪的氣息。
比之前晏小追遇到的那個魔主六輪君,還要陰邪得多。
他身上的氣味也很可怕,就像一尊被無數鮮血澆灌,干涸,再澆灌,風干,凝聚了無數冤魂的器皿。
因此才能察覺到晏小追身上那微乎其微的神器氣息。
相克之物,才能一眼看穿。
“邙山老不是早已不問世事,只躲在北邊寒潭里不再出來了么?”賀方回問道。
邙山老搖頭晃腦,就像個聽不清話的老頭。
“我活不長了,想在最后再干點什么,”邙山老指著賀方回,臉上露出陰笑,“不成想現在出了你這么個人物,人間朝廷的天子派人去找我,請我去當千妖司的頭,還說若是能殺了你,就給我獻祭一千人牲。”
人祭早已絕跡數萬年,現世哪里還有這種可怕的祭祀。
晏小追和賀方回同時皺眉,又聽邙山老道。
“你們什么恩怨,什么詭計,我都不在乎,嘿,你若知道我,就知我向來最討厭青年才俊。”
邙山老抬手擦著眼,那里根本流不下一滴淚。
“我修行了這么久,總有年輕的妖怪一飛沖天……憑什么!”
邙山老突然大喝,他外貌雖老,出刀卻極快,他說著話,刀已經貼到了賀方回的脖頸旁。
冰涼的刀刃帶著冷泉的寒氣,幾乎讓人誤會自己的脖子是不是已經被切開流了一肩的血。
“當!”
賀方回手中鯤鵬刀已擋住了這鬼魅的一刀!
賀方回看著邙山老,眼眸漸漸黑沉,從那眼底又似揉了碎金出來,漸漸浮出一絲金光。
“邙山老,年三千九百歲。”
“因化妖時便是老狀,尤恨年輕人。”
“喜食人類幼童,青年,食欲旺盛,曾在一月內吃了六百人,被上任千妖司統領鎮壓在割命玄洞。”
邙山老笑起來,他終于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沒有眼白,而是全然的墨色,如同深淵。
他抬起一只手摸著自己滿是皺紋的臉,又看著賀方回和晏小追,癲狂笑道。
“我根本不在乎人牲,吃再多人,哪里有吃一條龍和一只能驅使神器的兔子來得痛快?”
“我若是吃了你們,我一定能恢復青春!”
“你們就是我的寶藥——”
邙山老話還未說完,就見眼前一道白光閃光,他就被一道極為灼熱的神力打到了林子里。
站在賀方回肩上的小兔兩耳早已垂下,貼在臉頰上。
剛才的話他一句也沒聽。
兔不愛聽。
晏小追只知道一件事,他氣勢洶洶地說道。
“待在洞里太久,不知道我們是誰吧,今日撞上我等,受死吧你——”
賀方回一愣,不由問道:“這話不是你看的那本《我爹是龍膽天》里的詞么?”
晏小追的耳朵肉眼可見的紅起來,兔兔小發雷霆。
“就是我說噠!就是!就是!”
第43章 第 43 章 阿爹說,這刀就如你的心……
倒不是賀方回能記得每本小兔看過的話本子, 實在是那套《我爹是龍膽天》太有特色了。
一套十三卷,作者好似還在寫第十四卷。
每一卷開頭和結尾,都是那標志性的一句話。
【待在洞里太久, 不知道我們是誰吧,今日撞上我等, 受死吧你——我爹可是龍膽天!】
每次賀方回在晏小追身邊經過,就看到晏小追在看這一行。
弄得賀方回有段時間還以為小兔是不是買了什么盜版書籍, 一整頁都印一樣的。
沒想到是系列特色。
如今兔發火, 兔生氣, 當然要先安撫兔。
“看來是我記差了,說來也怪,我最近總是忘事,是不是身體出了什么問題?”賀方回立時抬手揉著額頭, 蹙起眉尖。
這演技行云流水,晏小追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
“啾咪?那你要吃銀杏了!”
晏小追不會和“記性不好”的家伙生氣。
而且, 他看得出來……賀方回是在道歉。
不過賀方回要真說“對不起”,晏小追想必會更生氣。
如今這樣, 晏小追會歪著小腦袋想著馬車上有沒有銀杏。
在他身后, 一雙骨瘦如柴的手正朝他伸來,但很快被賀方回一刀斬斷!
只是那手腕即便被斬,也沒有流血, 而是如破風燈籠一般飄回了邙山老的身上。
方才晏小追明明把他往前打去, 如今卻出現在他們身后。
邙山老接過自己的手腕, 重新按回了斷肢之上。
這老妖邪氣森森地看著晏小追, 已是把這肥美的小兔當成了自己的盤中肉。
賀方回打量了這邙山老一眼,在千妖司的卷宗里,記載著他是土行獸, 這不怕斷肢,哪怕被切碎也能重生的模樣,恐怕原身是地行蟲一類的妖怪。
邙山老過去曾吃過許多刀客,也許有某些記憶也被他吸食,他也愛上了用刀,時常找人約戰。
他缺的那條腿便是與一名人類刀客約戰時被砍掉的。
那刀客修習過一些仙術,刀術又極為高明,不過惡妖便是惡妖,眼見要輸,當即化為原身,將那刀客吃了。
如今邙山老對著賀方回舉起刀,一副要堂堂正正對決的樣子,賀方回卻不敢信。
竹林已靜了下來,賀方回抬眼一瞄,對晏小追道:“這里已經被下了界陣,看來他不會放我們過去。”
晏小追哼道:“我們也不會放過他這種惡妖!”
賀方回笑著點頭,在擺起架勢的邙山老面前,眨眼而過,在界陣四周再次布下了界陣。
“真巧,我也是這么想。這樣也不用擔心他逃出去了。”
賀方回手腕一轉,將鯤鵬刀指向邙山老。
“我只有一個問題,你的雙胞兄弟在哪?”
邙山老的表情一僵,這還是第一次有意外的神情。
他就算被上任千妖司統領鎮壓在割命玄洞,也不曾暴露過自己有雙生兄弟的事。
“卷宗上的記載有一例很奇怪,”賀方回垂眸回憶著,“你有一日在海邊犯案,又在同一天在內陸作案。你又沒有日行千里的腳程,同樣是吃人,有必要跑得累死回到內陸的山腳下再吃嗎?”
晏小追聽著賀方回說話,左邊小耳朵突然豎起。
他猛地拔出橫刀,對著左側橫劈而出,竟擋住了一把小小的長刀!
晏小追側頭看去,那個出刀的東西竟與他差不多大小,被他一刀隔開后,就落到了地上。
那東西抬起頭來,身形好似寺廟中彌勒佛,臉卻與邙山老長得一模一樣。
“那一日之后,我也知恐怕露了破綻,不再讓他出現,結果還是被你發現了。”
邙山老拿著長刀緩緩走近,表情十分遺憾。
“活在這世上,哪個妖精沒點保命的手段?我不過是藏了個兄弟,又不是藏了萬種神兵。”
不過正是靠了這藏在暗處的兄弟,邙山老才能面對強敵也屢屢得手。
偷襲?算什么偷襲?
那個當日砍斷他一條腿,令他再不能復原的刀客,也是怒斥他既要偷襲,為何還要約戰。
都說了,他深恨這世上的青年才俊,看到這些天之驕子被打入絕境,才令他心跳加速,如逢甘霖,好似霎時年輕了起來!
邙山老猛地一出刀,賀方回立時揮刀迎上,另一只手則捏碎了邙山老偷襲踢來的鐵拐。
邙山老冷笑地看著賀方回,他肩上的小兔為了不讓賀方回腹背受敵,果然已經去迎擊了他的兄弟。
“真以為有了神器就能為所欲為?不讓神力侵身,用刀就能一刀一刀刮了那小兔身上的肉!”
賀方回眉眼不動,他只抬手把邙山老一刀打開,如青松翠竹一般站在那里。
“小追會用刀,比你會。”賀方回道。
晏小追站在竹林里,那個邙山老二,簡稱二邙,跑得倒是很快,溜進竹林里就不見了。
晏小追舉著刀,站在地上,沒有再跑,只嗅聞著氣味。
青竹的氣味,冷泉的氣味,還有邙山老身上那種腐臭的氣息。
晏小追猛地將刀插入地面,便見那地上隆起一個土堆,躲在地下的二邙差點被刀刺入頭顱,不得不起身落地!
晏小追認認真真地盯著那個邙山老的同胞兄弟,他還是第一次遇到與自己體型相當的對手。
對方也用刀,晏小追也將自己的刀舉了起來,做了一個可隨時突刺的動作。
當年去千妖司報名參加入職考評時,溟公撓著額頭,想把這好似來胡鬧的小兔請出去。
‘你會用刀嗎?千妖司的捕快都是會用刀的。’
四溟本想讓晏小追知難而退,誰知這小兔卻拍著胸口說。
‘我可會了,我小時候就有自己的刀,鄉里跑來搗亂的猴子,汪汪,還有大老虎,都是我趕走的!’
話說到這份上,四溟便不好拒絕,畢竟妖精都能來報名,這是千妖司的規矩。
晏小追還拔刀出鞘,在四溟面前演示了一番,四溟便與同僚打賭,說這小兔一定能入千妖司。
后來在路上,晏小追也與拿木枝的賀方回對練,賀方回便與晏小追說。
‘那些人都因為你小而以為你不會用刀,誰知你是個中高手。’
小兔得意洋洋,他可是在還是小小兔時就每日看著阿爹打鐵。
阿爹教他,兵器握在手中,就如同握著自己的心。
你不會想讓自己的心輕易從手中掉落,也不會讓別人傷了它。
所以打架的動作要輕巧,要用腦子,你的心很強大,能扛住萬千刀刃加身,你的心也很脆弱,一陣刺痛,心也許就碎了。
這些話晏小追記得清清楚楚,之后對敵也是如此。
過去的敵人都覺得晏小追手里拿著的是繡花針,不屑與他相爭。
如今這個二邙,倒是直接氣勢洶洶的揮刀上前,刀鋒在空中發出沉重的聲響。
晏小追抬頭看去,那刀身血跡斑斑,根本沒有好好清,事后也不曾打磨。
若那也是顆心,想必已經干枯老朽,即將碎去。
二邙身為邙山老的第二把刀,行事隱秘,動作迅速,幾乎沒有失手的時候。
如今他的對手是只小兔,妖力還很微弱,他卻沒有掉以輕心。
他知道這兔兒身上帶著神器,就是那個臂環。
先把手臂切下,神器要護主也反應不及。
二邙彎了一下唇角,那張滿是皺紋的臉上浸滿了惡毒的笑意。
可是下一刻,二邙手腕一涼,竟是一道刀光閃過,將他持刀的手腕整個切了下來!
二邙的慘叫聲響徹整座竹林。
他在胎中被兄長吸走了大部分妖力,營養,因此出生時,雖然他們都很丑陋,但一個還有成人體型,他卻永遠都是這副模樣。
他不肯認輸,利用這細小的體型做盡惡事,他認為這世上根本沒有像他這般快的妖精。
可是這只小兔……居然就這么砍了他。
快到他根本看不清動作。
晏小追一甩刀刃,他站在林中,清風吹拂著他的小耳朵。
這小兔威風凜凜道:“你的刀都不想跟著你了,所以刺過來的時候微微上偏,我看得很清楚,它給我指了路。”
竹林外,賀方回腳踩邙山老的頭顱,另一只手取出了邙山老的妖丹。
在聽到竹林中傳來的慘叫時,他揚起唇,笑了起來。
“都說了,他特別會用刀。”
“沒點本事,不配當小兔對手。”-
京都,某處民居。
院子里的鐵爐燒得正旺,有人正站在爐前正揮舞著一看便極為沉重的錘子在打鐵。
連打三下,看著鐵塊形狀不錯,那人就將這鐵塊沉入冷水中降溫。
院子中的其他鐵器突然發出輕微的嗡響,那人抬起頭環顧四周,疑惑道。
“難道追追已經在城外了?不然這些同源的兵器怎么會共鳴?”
想到那活潑小兔很快就會來到這里,這人不由溫柔地笑了起來。
“給追追做點什么好吃的?”
院子外突然有人推門進來,朝他喊道。
“大哥!你又起來打鐵作甚!快快躺下……如今正是養精蓄銳的時候!”
晏鶴光見著阿弟走進來,便笑道。
“我無事可做,隨便打點小玩意。我與你說,追追像是要到了……”
見阿弟深色凝重,晏鶴光問道。
“怎么了?”
晏株把院子大門關起,這才湊到晏鶴光耳邊小聲道。
“外邊好像有人在尋我們,不知是為了什么。”
第44章 第 44 章 追追小寶,到阿爹這來~……
晏小追趴在馬車門口, 只露出一只小耳朵和一只眼睛,盯著在馬車里……剪紙的賀方回。
“你為什么要剪邙山老啊?”
剪紙* 不都剪一些好看的,有趣的, 吉利的東西么?
小兔子不得不懷疑賀方回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
賀方回看了一眼在偷看的小兔,嘴角彎起。
方才他們做掉邙山老之后, 便要繼續趕路。
不過在趕路之前,這片竹林需要凈化。
斬殺惡妖之后, 惡妖之血令此地成膿血惡土, 要趁還未擴散之前控制住。
賀方回帶著晏小追邊走, 邊念安土地的清凈訣。
小兔也跟在賀方回的腳后,有模有樣地念起來。
在他們繞遍了竹林,一步一步地念完了咒,晏小追胳膊上的臂環也一路發亮, 將這片被污染的土地凈化。
“它們都很高興。”
晏小追抬頭環顧著竹林,閉上眼, 耳邊是竹林被清風吹拂時發出的聲響。
那沙沙聲十分輕柔,竹林的味道淡雅清苦, 令人精神一振。
萬物有靈, 顯然是這座竹林在感謝他們援助之情。
若是真任由惡妖之血在此橫流,不知要過多久才能靠自身凈化。
如此才能繼續上馬車。
而上了馬車后,賀方回就開始剪紙。
“你要湊近點看嗎?”
賀方回隨口一問, 小兔就來。
晏小追實在太好奇了, 軟軟的小爪按在賀方回的手腕上, 踮起小腳探頭去看。
小兔倒不是不會用剪刀, 不過除了阿爹特意給他打造的剪刀之外,尋常的剪刀他只能用兩個小爪塞到圈圈里,舉起來用。
嗯……不是很方便。
“我剪他, 當然不是因為喜歡。”
賀方回一眼看穿小兔子的欲言又止,剪完之后,就把剪刀放下,將那形似邙山老的剪紙往車窗外一扔。
晏小追就看到那剪紙一落地,就變成了邙山老的樣子!
小兔捂嘴,啾咪?!
“這是依照他的身形氣息做的假人,可維持一段時日。”
賀方回對著那“邙山老”手指一抬,那東西就走入竹林不見了身影。
“邙山老說了他被京都叫去千妖司,說不得身上就有什么印記,可看他生死。我們既然是偷偷來的,就不能讓人這么快就知道他死了,這不就告訴別人有什么厲害的家伙打敗邙山老,往京都去了?”
晏小追連連點頭,不愧是賀方回,想得真多真周到。
“那我們就這樣去了京都,別人查驗身份時真的不會被看出來?”晏小追想起入途州府城時,也是有當差的查驗身份。
賀方回便將小兔放在膝上問他:“路引還有沒有?”
晏小追點頭,便見賀方回笑道。
“那就好了,那我是小晏捕快押解的罪妖,到了關卡也就如實說就是了。”
晏小追聽了這話,看賀方回一派輕松,好像真的滿不在乎的模樣,不由呲著小牙翻起舊賬。
“那你以前還不打招呼就走呢,你說你這個罪妖怎么回事啊!一點也不聽話!”
賀方回想,是趙懸光那次吧,對著晏小追連連拱手。
“是我不好,不過小晏捕快不是也追上來了?小晏捕快蓋世神威,我根本逃不掉!”
小兔被捧得有點得意,雖然他也知道這被人一夸就容易飄的毛病不大好,不過他就是很容易高興嘛!
“哼哼,你不知道,有些捕快押解罪妖,罪妖可是要給他們干活的!早上給打水洗臉,中午做飯,晚上還要被捆起來呢!”
晏小追自由夸張著一些道聽途說的話,賀方回便從馬車的暗格里取出干糧打開,遞到晏小追面前。
“如今還未到吃晚飯的時間,小晏捕快若是餓了,先用些填填肚吧?我想這個豆沙餅,小晏捕快應該會喜歡。”
晏小追低頭看了一眼,哼……不錯,他喜歡吃豆沙餅!
小兔喜笑顏開,抓起豆沙餅就往嘴里塞,一邊臉頰鼓鼓嚼嚼,一邊舉著小爪對賀方回指指點點。
“你以后可要好好做妖,有事都要和我說哦!”
賀方回忍不住笑著抬手擼擼小兔腦袋,把那翹起的小頭毛來回梳了好幾遍。
“是是,都聽小晏捕快的。你現在要我逃,我也不跑了。”
只是晏小追到底是個成熟穩重的兔,賀方回不把進京都當一回事,他還是有點緊張的。
待走上官道,隱約能在前方看到京都一角時,小兔便在馬車上哼哼唧唧地排演起來。
“我是途州府千妖司捕快晏小追,馬車里是我押解的罪妖!他,他偷東西,我特意把他從途州押過來!這是路引……我路引呢?”
晏小追摸摸身上,好像沒找到,賀方回在一旁遞上小兔的柿子荷包,原來與荷包放在一起啊。
“咳,這就是我的路引!”晏小追遞上路引,給虛空中不存在的守衛看。
“你問偷的什么?”晏小追又虛構起官差可能會問的話,“就是一個貴人的藥,哪個貴人我不知道,好像是趙一連吧。”
賀方回在旁邊看著,微挑眉,這可真是活學活用了。
才認識趙一連幾天啊,他東西都偷上了。
賀方回偷了趙一連的藥,這話說出去在京都都是個沒人敢笑的笑話。
賀方回輕咳一聲,戳戳小兔:“一般只要給了路引,守衛是不會多問什么的。”
到時賀方回自會變了容貌,改了氣息,就算掀開簾子查看,也不會認得他是誰。
“小晏捕快只管神氣地進城就是。”賀方回溫柔笑道。
晏小追聽了這話,看表情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越靠近京都,人流越發多起來。
晏小追一路行來,千妖司的龍馬也算是十分威風的。
雖然他不曾全都走陸路,也不曾見過富貴人家是什么排場。
天下十分財富,四分在東海,其他各有三分,剩下三分便在京都。
晏小追小爪扒在窗沿上,看著一旁緩緩走過的豪華大車。
這陸上行的馬車,竟然也修了有三層樓高,雕梁畫棟,欄桿都像是用金子做的。
拉車的是兩頭混了妖血的白象,每走一步地上就微微震動起來。
晏小追盯著這大車,滿臉好奇。
車上有幾個孩子瘋跑而過,有眼利的見著晏小追,便也一樣趴在欄桿上對著晏小追揮手。
“小兔子!”
晏小追也揮著小爪:“小孩子!”
與小兔子對話似乎讓小孩子很高興,那幾個小孩就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又扭頭在車上繼續跑了。
跑吧,反正車子夠大。
但沒一會,那些孩子就像落在荷葉上的雨滴一般嗒嗒嗒地又跑了回來。
其中一個小孩舉起手上抱著的小白狗,對著晏小追道。
“看!我家小狗!叫捅破天!”
晏小追看著那肥嘟嘟困得睜不開眼的小奶狗,不由笑道。
“真好看!”
于是那些孩子便心滿意足地又把小狗帶回屋子里去了。
這些孩子很簡單,看你一眼覺得你不錯,就想把自己喜愛的事物都哪來給你看。
官道上又響起陣陣馬蹄聲,有一支車隊正朝這邊行來。
這個車隊的車子雖然沒有修三層樓,但也個個精致漂亮,車窗和車簾都掛著飄搖的輕紗,馬車上都還飄著淡淡的香氣。
穿著華服的公子小姐們,像是剛從郊外踏青回來,微微拉起一點車簾,靠在軟枕上,臉上帶著一點倦怠的神色。
“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去遠一些的地方玩?”
“家里大人說了,這段時間有變,還是乖乖待在家的好。”
“什么事?普通人辦不了,那些修仙的人呢?那些千妖司的大妖呢?”
“說這些做什么,京都里還有什么新鮮事嗎?”
“聽說三王爺最近喜歡上了誰,正想著求娶么?”
……
這些達官顯貴的公子小姐因從小就與人仙大妖住在一塊,早就習慣了。
說起來話也無甚敬畏。
晏小追收回視線,重新跳到賀方回膝上。
“是不是丟了重寶的事,許多人都知道了啊?”
賀方回點頭:“也該知道了,不過這不重要。”
看晏小追疑惑看來,賀方回將小兔抱起,讓晏小追站在他的手臂上。
“只要重寶復原,落入歸墟,人間安樂,無人會在意過去曾發生多么驚心動魄的事。就如女媧補天,后羿射日,流傳至今,人們便只以為是私底下的傳說。”
晏小追卻笑道:“我會記得!我知道是真的!還有好多人會記得!不然這些傳說早就消失了,何必代代傳唱?”
龍馬一聲嘶鳴,馬車顛簸,這是快要到城門口,要排隊了。
晏小追連忙掀開車簾出去看,就看到一座極巍峨,極宏偉的都城出現在眼前。
城墻是紅色的,各有四個出入口,外邊圍著一條護城河。
河上架著橋,方便行人與馬車通過。
晏小追還能隱約在京都上空看到一道道虹光,像是什么大妖設下的界陣,如人造的太陽,晝夜不息地護衛著這座人間的都城。
“好像有……四個途州城那么大!”
小兔掰著小爪算數,引來路人的嘲笑。
“哪來的鄉下小兔,途州城算什么,十個途州城才有京都這么大呢!”
晏小追驚訝豎起耳朵,又見那路人身側的女子一巴掌打到那路人頭上,罵道。
“你不也是第一次來京都,嚇唬人家做什么!”
女子又壓著那人躬身道歉:“對不起啊,你別搭他,我也覺得京都好大呢。”
晏小追擺擺爪:“這算什么,我是個大度兔,不在乎!”
小兔子讓龍馬往妖精排隊的專用道走,小腦袋高高揚起,瞧著格外神氣。
“他身上穿的是不是千妖司捕快的衣裳啊?這小兔也是捕快?”
那路人好像才回過神來,又被人一巴掌打在后腦勺上。
“咋就這么碎嘴子,安靜,待著!”
晏小追爪爪里拿著路引,挺著小胸脯,仰著頭,看著越來越近的大門。
雖說賀方回說了,他們這馬車很不顯眼,每日都有千妖司的馬車進出,各地押解罪妖進京的捕快也很多,只要給路引,其他一句話也不必多說。
但晏小追已經打好了腹稿,若那守衛問起,他就說,賀方回就是押解他進京的捕快!
……啾咪?好像有哪里不對?
小兔一臉鎮靜,其實心跳得極快。
龍馬果然在守衛面前停下,一個守衛看了一眼知道是千妖司的馬車,就走上前來。
“路引。”
守衛對晏小追伸出手,兩眼直直地看著小兔,表情頗為凝重。
晏小追抿著嘴,遞上路引,不自覺地把頭抬得更高。
守衛看了路引,隨后又撩起車簾往里看了一眼,便放下車簾,對晏小追道。
“行了,進去吧。”
龍馬正要前行,又聽那守衛道:“等等。”
晏小追整只兔都僵在原地,剛要自爆“我車里可一點可疑的東西都沒有”,就見那守衛笑道。
“還真是小兔捕快啊?不曾想千妖司的捕快里,還有這么可愛威風的小兔,我能跟你握個手不?”
小兔提線木偶般舉起了小爪,與那守衛握了握手,就在守衛歡快活潑的聲音下送進了門。
“京都的千妖司就在城北,你聞著味就知道啦!”
待真的進了門,馬車也通過了京都的界陣,賀方回才緩緩放松下來。
門口的守衛不算什么,這京都的界陣是天賢主所下,能辨惡妖,或對京都有敵意之人。
但如今恐怕會被改成“對天子有敵意之人”。
賀方回只能在自己和晏小追身上設下界陣,復制了龍馬身上的氣息心率,所思所想。
因此在界陣看來,就是三匹馬進城了。
車簾掀開,一個毛茸茸小團子就撞上了賀方回的胸口!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他剛才發現了!”
晏小追一陣后怕,幸好他剛才反應慢了,沒說出什么無法挽回的話來。
賀方回笑著點點晏小追粉嫩的小鼻子:“京都這邊的人也算是見過世面,不過第一次見到小兔捕快,也吃了一驚,誰都會忍不住多看看。”
晏小追嘿嘿一笑,把剛才差點自爆的事大聲與賀方回說了出來。
賀方回:“……萬幸萬幸。”
小兔又嗅聞著京都的氣味,發現雜亂得很,五步內就有一個煎餅攤子,然后是酒樓,客棧,繡坊,人來人往,妖怪也極多,連那站在屋檐上的肥雀雀也是妖精。
光靠聞味道是聞不出阿爹在哪的。
“我們來這是先找神匠吧?”晏小追問。
知道晏小追已經極想見到阿爹,賀方回哪里會說改道。
“現下家臣那邊說是已經有了眉目,但具體在哪未曾告知于我,所以我們自然是要去拜會你父親的。”
晏小追眉開眼笑,高興地跳起來,伸爪拍拍賀方回的肩。
“我阿爹可會做豆沙和烤鴨了,你一定要在我家住下,一起吃飯!”
賀方回立時微蹙眉尖,略帶“憂郁”:“那是自然,我們這種關系,難道要讓我獨自住客棧?”
晏小追“嗨呀”一聲拍著自己的腦門,是他說話生分了!
晏小追翻出阿爹以前寫給他的信,在信上找到了地址,便竄到車外。
胖嘟嘟的小兔舉著信,問起路人來。
“請問雙茶巷在哪里啊?”
路人看著地址,便指著城東:“你一路往前,看到嵩天客棧時就往左拐,繼續前行,看到有個叫貓兒煎餅攤的,就再右拐,你會看見一個鐵匠鋪,再往后我也不記得了,你到了鐵匠鋪再問吧,就在那附近。”
晏小追眨巴著眼,顯然一時半會沒全部記住。
但賀方回已經遞了一張紙出來,上邊就寫著方才路人說的地址方向。
“我們走吧。”
晏小追哦哦驚嘆,人的手手寫字就是快,他什么時候也能有人的手手哇?
龍馬在道上行走,很快就淹沒在人群里。
賀方回也直接走了出來,與晏小追一同坐在軾木上。
他如今是徹底改頭換面,便是他的家臣站在面前也認不出他是誰。
才走沒多久,晏小追和賀方回手里都捏著幾根牙簽,上邊插著路邊商家給的試吃小食。
“這個麻花好脆呀!”
小兔吃著麻花,笑意盈盈的模樣,讓來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然后就去買麻花去了,問的就是“有個小兔子說很好吃的麻花有沒有”。
于是其他眼尖的商家看到小兔廣告極好,也紛紛給了試吃。
誰看這么一只肥嘟嘟的小胖兔吃東西,還吃得這么香,不想來兩口啊?
“京都人好熱情呀!”
馬車來到煎餅攤附近時,人流就少了,這是走出了主路。
晏小追一抬頭就看到那二貓煎餅攤,站在那攤煎餅的就是兩只穿著衣裳的大貓。
一只是黑白色的,另一只是貍花貓。
他們都有人這么大,不知為何沒有化成人形,而是以原身在這賣煎餅。
“我不想賣煎餅了,我要去醫館學醫坐診。”黑白貓哼哼唧唧地打著雞蛋,表達對攤煎餅的不滿。
“你沒去過嗎?上次在回春堂,誰給九十歲的老頭把出喜脈還恭喜人家,被家屬一頓好打。”貍花貓把煎餅翻了個面,撒上蘿卜丁和薄脆。
“那是我還沒學好嘛,現下懂得多了,就能去了……嗯?你這小兔,是要買煎餅嗎?”
黑白貓發現有輛馬車停下,一只小胖兔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們。
看起來就是很愛吃,很會吃,吃很多才能養出一身肉肉的樣子。
“沒見過貓咪攤煎餅是吧?”
貍花貓笑了起來,把做好的煎餅放入油紙包,遞給一旁等候的客人。
客人走后,貍花貓才堂堂正正道:“我們就是為了多賺點錢,才這樣賣煎餅的。你說,誰見了不過來看看我們在搞什么名堂啊?”
啊!原來是商業策略!
小兔子懂了。
貍花貓又道:“你這小兔長得非常可愛啊,若是我家笨咪真要去坐診,你沒事的話不如來跟我干吧,千妖司的活也沒那么多吧?”
貍花貓竟是當場開始招聘了,看來這個煎餅攤一直都靠他在撐。
“好啊!以后我要真有空,就來你這幫忙!”
晏小追沒有拒絕,因為小兔愛幫忙,他在餐飲行業也算經驗豐富了叭!
馬車繼續前行,終于看到了一家鐵匠鋪。
只是那鐵匠鋪門窗緊閉,看來并沒有開門。
“啾咪?那找誰問路,路上也沒人啊?”
晏小追四處張望,總算見到一只路過的肥啾,連忙舉著零食將它吸引下來。
“嘰嘰喳?嘰!”→雙茶巷?就在右邊種著兩棵茶花的地方呀!
謝過肥啾后,馬車又往右走,便看到了那兩株指路的茶花。
這一次不用看是第幾間房子,晏小追就已跳起,拉著賀方回的袖子笑道。
“就在是那座種了好多花草大樹的院子,我聞到好香好香的炒豆沙的氣味!只有阿爹做的炒豆沙才這么香!”
賀方回與晏小追一同下了車,帶上給阿爹的特產往那邊走去。
不過半途晏小追讓賀方回往旁邊站,不要露出來,他們要躲起來嚇阿爹一跳!
兔兔頂著一壇子蘑菇醬去拍門,聽到有人出來的腳步聲,就呼呼笑著躲到了門邊。
“誰呀?”
門打開后,有人站在門檻后張望,卻沒見著半個人影。
但他好像知道了什么,也不走,仍站在那。
隨后就有一道甜甜的聲音響起:“啰啰啾!啰啰咪!”
那人歪著頭,像是聽不懂這話,問道:“這是什么話啊?”
“海蜇話!”那聲音解釋道。
“哦,剛才敲門的原來是海蜇啊,”門內的人恍然大悟,拱手道,“請問這位海蜇有何貴干,聽你的海蜇話,不知怎的還帶著點兔兔口音,跟我家小兔很像啊。”
晏小追再按捺不住,一下從門邊竄出來,跳到門檻上,在壇子底下露出肥嘟嘟的小兔臉蛋,對人笑道。
“是我!阿爹!我來京都看你了!”
晏鶴光穿著一身白色長衫,外披藍色斗篷,一頭墨黑長發編了個辮子垂在肩側,身上有著淡淡的清苦藥香,秀雅的臉上露出極為溫柔的笑。
有的人一打照面,你就知道他一定極為溫柔可親,晏鶴光便是如此,那陽光和風落到他身上時,好似都變柔和了。
“追追,來。”
晏鶴光伸出手,那十指纖細修長,卻生著打鐵的繭子。
晏小追放下壇子,整只兔跳到了晏鶴光手上,晏鶴光將小兔放到臉邊,蹭了小兔臉蛋好幾下!
哎呀,離開途州后,許久都沒有摸到小兔臉蛋和小兔毛毛啦!
“阿爹就猜你今日可能到了,怎么突然就來了京都呢?”
晏小追被蹭得發笑,聽到這話連忙道:“我是奉命來辦差的!就是路上發生了好多事,我就一路到京都來了。阿爹,我給你帶了好多蘑菇干還有蘑菇醬,京都肯定沒有。然后……”
晏小追回過頭,沒看見賀方回的身影,連忙喊道。
“阿回,你快進來,這就是我阿爹晏鶴光,阿爹,他是我一路押解的罪妖,其實也不是罪妖……”
晏小追正在組織語言,賀方回已經聽話地背著蘑菇干走了過來。
身長玉立的貴公子站在門外,朝晏鶴光一拱手。
“伯父您好,我是賀方回,這是蘑菇干,我與小追一同曬的。”
“一路上多虧小追照顧,我才能到得京都。”
“冒昧打擾,還請見諒,若不方便,我即刻就走。”
晏鶴光聽著賀方回的話,臉上慢慢露出驚訝的神情。
第45章 第 45 章 我爹是龍膽天!
“追追, 這是朋友?”晏鶴光看著賀方回問道。
“對啊!我們一起從途州來,遇到了好多事,我待會都說給阿爹聽!”
晏小追抬起頭, 歡喜地蹭蹭晏鶴光的臉,急著要進門。
既然是朋友, 哪里還有不方便的地方。
晏鶴光往門里退了一步,笑道:“不打擾, 請。”
賀方回拱手道謝, 他這模樣說實話與身后那個裝滿蘑菇的背簍很不相稱。
院子種滿了茉莉蘭草, 聞著氣味宜人,最靠邊的地方還有個鐵爐,樹下有個小涼棚,下邊擺著茶幾和小凳。
晏小追一進來, 就已極快地把院子和屋子都溜達了一遍。
然后就推著晏鶴光的腳踝,指著小凳道。
“阿爹!你快坐, 我去倒茶給你喝!阿回你也坐,蘑菇放下來!”
晏鶴光立時被力大無比的小兔推到了凳子上坐好, 晏小追還跳起來摸了摸晏鶴光的手, 確定暖暖的以后,看了賀方回一眼,才搖著小耳朵往廚房里跑。
這一套動作讓賀方回覺得非常熟悉, 早前晏小追誤會他體虛的時候, 也會這樣叮囑, 不許累著, 不許冷著。
晏鶴光聽從小兔安排,乖乖坐好,這又看起坐在對面的賀方回來。
“若我沒記錯, 賀方回好像是千妖司總捕的名字?”
賀方回拱手道:“正是在下。”
晏鶴光:“我是來了京都才知道,你好像犯了大事,正在被通緝。”
賀方回:“通緝是真的,大事不是我犯的,來京都正是為了解決這樁禍事。無論發生什么,必不會連累小追。”
晏鶴光若只是個在途州打鐵的尋常阿爹,知道家里來了個大通緝犯,想必連笑都笑不出來。
但他仍保持著淡定從容的微笑,看賀方回的眼神也很溫暖。
“我看追追好像重了一點,他與你一路來京都,路上一定很開心。”
晏鶴光彎起眉眼笑起來,對賀方回道。
“我想你也知道了,我家小兔,是個大色迷。”
賀方回:?
晏鶴光笑道:“你一表人才,他一定一見面就說你長得俊。”
不愧是養大小兔的人,小兔恐怕小耳朵一揚,他就知道晏小追在想什么。
賀方回輕咳一聲:“確是如此。”
看著小小的兔兒頂著茶壺從廚房跳出來,晏鶴光對賀方回說道。
“除了這個,追追已經長大,又歷來是個聰明會識人的小兔,你定是不差的。”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當面說晏小追是個聰明兔。
不過也能看出,晏小追為什么這樣喜愛阿爹。
賀方回想,所幸他在晏小追眼里,不是只有一張臉可看。
晏小追頂著茶壺跳上桌,放下茶壺就對晏鶴光喊道:“阿爹!”
晏鶴光笑瞇瞇應道:“哎!”
晏小追又歡歡喜喜地喊了一聲:“阿爹!”
晏鶴光又應道:“哎!”
小兔好像就是為了多叫幾聲阿爹似的,并沒有什么別的話要說。
晏小追笑著給晏鶴光倒了茶,推著小茶杯送到晏鶴光面前。
“阿爹喝茶,熱熱的!”
晏小追再推了一個小茶杯給賀方回:“你也喝!”
賀方回又給晏小追倒了一杯,放到他面前。
小兔看著晏鶴光,又看看賀方回,感覺十分滿意,眼睛亮亮的。
看,他把戰利品(?)帶到了京都,又見到了阿爹,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事嗎?
“阿爹,我看你氣色好多了,是不是京都的大夫很厲害啊?”晏小追問道。
賀方回看了一眼晏鶴光的臉色,對方仍是蒼白如紙的模樣,這樣也比過去好多了嗎?
看來以前在途州時,這位小兔阿爹病得更重。
“你叔叔確實找到了一位好大夫,喝了大夫開的藥,早上起來也不暈了,”晏鶴光拿著茶杯暖手,“大夫說,再這么喝一年,就能如常人一般。”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
晏小追當即高興起來:“那等阿爹身體好了,我帶阿爹各處去玩,我這次過來,還出海,逛了海市呢!”
晏鶴光自然說好,門外突然又有敲門聲,小兔豎起耳朵,剛要起身,就被晏鶴光按下。
晏鶴光對著晏小追搖頭,意思是不要去開。
等那敲門聲停了,就聽到門外好像放下了什么重物。
“晏公子,這是我家三王爺給您送來的補品,就放在門口了。”
門外聲音聽起來斯文有禮,而且放下東西后,那腳步聲就走遠了。
“啾咪?我們家還認識什么王爺嗎?”晏小追好奇。
晏鶴光眼眸一顫,像所有不肯在孩子面前露怯的大人一樣,若無其事地擺手。
“不認識,你叔叔那邊的關系,人很大方,王爺嘛,家里的補品多得很,就喜歡到處送。這么貴的東西,咱們家也不能隨便拿,先放著吧,等你叔叔來了,讓他送回去。”
晏小追抬爪撓撓頭,哦了一聲,就見晏鶴光站起身。
“廚房里豆沙還熱著,阿爹給你包點包子吃,鴨子也放在鐵爐里烤著。現下天色都要暗了,給阿爹去看看火候,行了就取出來。”
晏鶴光確實康健了許多,進廚房的腳步也很輕快。
晏小追看著晏鶴光的背影,對賀方回道。
“我們去看鴨子吧!”
用打鐵的爐子烤鴨子,也算是晏家特色。
若晏鶴光打造的兵器會說話,一定也會說它們超喜歡吃烤鴨!
晏鶴光很會掌控火候,因此晏小追打開爐子時,香氣撲鼻就已而來,抬眼就能看到在里邊被烤得皮肉分離,鼓鼓漲漲的鴨子。
“一看這鴨子就皮脆肉嫩!”
晏小追在爐口探頭探腦,賀方回抬手護住小兔身子,免得他一骨碌滾進去。
“阿回,你覺不覺得我爹好像有事瞞著我?”晏小追突然抬頭小聲問。
這是當然的。
賀方回想著方才晏鶴光眼神飄忽的模樣,又想起那位三王爺素日為人,輕聲道。
“那位三王爺名叫趙山,為人穩重,守禮,自矜,從不會隨意送人東西,但親近,熟識,或有其他想法的人他會備重禮。”
賀方回言下之意就是——三王爺恐怕對你爹有意思。
但晏小追是從來聽不懂言下之意的。
莽夫兔驚訝地抬爪捧臉:“我叔叔關系這么硬啊!我還以為他們姓趙的王爺都不正常呢,聽起來這三王爺還不錯!”
賀方回:“……”
晏鶴光明顯不愿提起的事,賀方回也不能直接說出。
好吧,他已經盡力了,但奈何兔沒聽懂。
晏小追舉起長長的鐵鉤,勾著鴨子轉圈,看著金黃焦脆的鴨皮上落下一點一點油脂來,砸吧著嘴。
“我阿爹做的烤鴨最好吃了!對了,阿回,我阿爹要是問我來京都辦什么事,我怎么說呢?神匠的事是不是要保密?那我就說,要找個厲害的人,修厲害的東西,你看怎么樣?”晏小追邊說,邊把鴨子勾出來。
“說了也無妨,他是你阿爹。”賀方回搭了一把手,將鴨子放在爐子外放著的大烤盤上。
晏小追聽了這話,嘿嘿笑起來:“我阿爹一定會保守秘密的!”
倒不是晏鶴光嘴巴多嚴實,而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必定什么也不會說。
晏小追在晏鶴光身邊,從小到大都被滿滿的安全感包圍。
爐子里的鴨子足有三只,晏鶴光生怕自家孩子吃不飽,也不管巴掌大的小兔能吃多少,總之量就要大,把只小兔塞成球球就差不多了。
賀方回在外邊片鴨子,雖然他沒片過,不過用刀是熟練的,只要切得大小均勻就好。
晏小追則入了廚房給阿爹幫忙,他還有好多話沒和晏鶴光說。
“阿爹,我那日去了途州府城,還以為自己要被掃地出門了,結果卻撿到押解‘罪妖’的任務。”
晏小追細細地和晏鶴光說著路上的事,像寫日記一樣,從第一天開始說。
晏鶴光揉著面,包著包子,看著小兔挽起袖子給他洗菜,切菜,小聲提醒。
“別掉到水槽里。”
小兔頭也不抬:“知道啦!”
晏鶴光看著小胖兔,剛要笑,又想起還放在門外的補品,不由蹙起眉尖。
“我本來今日是要搬走的,但覺得你今天可能會到,所以又等了一天。”
晏小追疑問:“為什么要搬走啊?”
晏鶴光又是一頓,輕輕搖頭:“就是這里比較窄。”
晏小追瞇起眼,賀方回正走進廚房,小兔原本要發作的,這時又安靜下來。
行吧,阿爹許是有不好意思在人前說的秘密,他會等沒人的時候再問的。
他果然已變得非常成熟。
看著小兔突然又哼著歌洗起菜來,晏鶴光松了口氣,還以為晏小追放過此事了。
吃晚飯時,晏小追才與晏鶴光說到第三天的日記,這可真是事無巨細。
但晏鶴光一點也沒有不耐煩,十分耐心地傾聽,應和的話里,十句有八句都在夸晏小追真棒。
難怪小兔會這么自信,畢竟有個兔兔第一次會站立時,就會叫來鄉親們一起夸夸的阿爹啊。
“阿爹,今天的烤鴨和以前一樣好吃!”
晏小追看著面前片得極為齊整的鴨肉,把面皮夾到盤子里,擺上鴨肉,黃瓜絲蔥絲再蘸醬,往嘴里一塞!
烤得恰到好處的鴨皮在嘴里融化,直吃得小兔歡喜地啾咪叫。
賀方回則一直默默吃著飯,他面帶微笑看著晏小追給晏鶴光布菜,卷餅,心想……小兔子是不是很久都沒與他說話了啊?
吃了飯之后,晏小追與賀方回就被晏鶴光趕去洗澡。
等賀方回踩著木屐走出來,就看見也洗好澡的毛絨小兔甩著頭毛,滾圓的胳膊下邊夾著一個袖珍小枕頭,噠噠噠地往主臥走。
見著賀方回,小兔瀟灑地一舉爪:“阿回,你今晚住客房啊,知道在哪吧。”
“嗯?”賀方回* 不由發出疑問。
晏小追還以為賀方回不知道路,不能吧,這么小的院子。
于是小兔又噠噠噠跑回來,給賀方回推開門,指著里邊。
“就是這!阿爹說被褥都是新的,你盡管睡。”
晏小追又頭也不回地走了。
于是賀方回確定,今晚小兔……不跟他一起睡了。
從途州出來以后,還是第一次。
哪怕是賀方回當罪妖的時期,小兔也是同睡一間盯著他的。
也是,這么久沒見阿爹,當然有許多話要徹夜聊。
神器的事,神使的事,太多太多了。
賀方回進入客房,坐到榻上時,突然覺得被子很冷。
明明小兔小小的,又不是小火爐,少了兔兒,就覺得連房子也陰森了一點。
放在客房茶幾上的有一個小魚缸,那游動的魚兒在水中發出輕微的響動。
賀方回轉過頭看去,正與那魚兒對上眼。
【殿下,我等已探知,那神匠就在三王爺趙山府上。】
那魚兒是龍宮探子的秘術,可借水族形體傳音。
賀方回點了點頭,想著這是不是有些巧。
趙山正在追求晏鶴光,神匠又在趙山府上。
不過沒關系,找到人就行。
明日就去拜訪吧,他與趙山有些交情-
小兔子蹦蹦跳跳地到了晏鶴光榻上,晏鶴光已換了寢衣,半靠在床上。
見著小兔跳來,便伸出手抱住這一刻不停的小胖兔,放到臉邊又蹭了蹭。
“你不困啊,這段時日忙得很,不累嗎?”
晏小追搖頭,對晏鶴光道:“不累!我見到阿爹很開心,所以一點也不累!”
看著小胖兔亮如星辰的眼睛,晏鶴光心頭軟成一片,又忍不住蹭了蹭。
“今日一直叫阿爹,就是想撒嬌了是不是?但是因為那位賀總捕在那,就不好意思了。”晏鶴光今日就看出這小粘人兔有點不對勁。
“嘿嘿!我才沒有撒嬌!”
晏小追笑得瞇起眼,四只湯圓似的小爪抓著晏鶴光的頭發,在阿爹懷里打起滾來。
“我只是想讓阿爹給我撓撓背!”
小兔顯然是在胡說八道~
聽說化成人形后,就不會被兔兔愛撒嬌的天性所控,不過他現在還是小兔,偷偷打滾沒人看見也不打緊吧?
“阿爹,你是不是還有話沒跟我說啊?現在賀方回不在,他聽不到,你偷偷跟我說吧。”
晏小追坐起身,睜著圓眼睛,直直盯著晏鶴光。
一看小兔這發犟的樣子,晏鶴光就知道他是一定要知道的。
沒想到今日還是沒瞞過晏小追。
“……你聽了別著急,”晏鶴光輕聲道,“就是今日那個三王爺,好像是,對阿爹,有點……喜歡?”
晏小追聽了這話,整只兔僵在晏鶴光掌心。
什么意思,《巧取豪奪之霸道王爺愛上打鐵阿爹》?
“你叔叔帶我來京都,那位大夫是三王爺府上的,但在外邊也開有診堂。我發病那日就去了那,幸好那位大夫在。”
晏鶴光回憶著那日的事,他被晏株帶過去時,已是發起高熱,燒得人事不省。
到了那診堂,他只隱約知道有人給他把脈,然后晏株離開去抓藥。
過了一會,有誰掀開紗簾過來,他以為是晏株來了,便擠出一個字要水。
之后他只知道喝到了水,便睡去了。
再醒來時,他身側便是晏株,那位很有本事的大夫,還有一個長得雖俊,但殺氣極重,體格健壯的男子。
‘大哥,方才我去抓藥,回來就看見三王爺在你床前端著碗呢,你在要水,我卻走了,真是該死。’
晏株拍著腦門,一臉懊悔。
晏鶴光看著那位三王爺,只覺對方眸色深沉,看他的目光有些可怕。
“后來我每次去診堂,都能碰到那位三王爺。他很大方,時常把府里不要的藥材給我,但那些藥材十分名貴。你叔叔的鐵匠鋪平日里就與王府有生意往來,人家給了藥材,我們免了兵器錢,也算答謝。”
只是后來……晏鶴光一頓,看著晏小追,在孩子面前說這些,讓晏鶴光臉頰有些發熱。
“那位三王爺就說喜歡我,想與我成親。還說他的清白已經被我奪去,可我什么也沒做啊?”
晏鶴光疑心是不是發高熱那日發生了什么,但趙山卻不肯告知。
“阿爹,我是不是要有后爹了?”晏小追舉著小爪,眼里閃著光,好似淚光。
雖然知道晏小追根本不會為這個流眼淚,晏鶴光也還是連忙抱住小兔安慰:“沒有的事,阿爹不會讓你挨欺負的,你別看個話本就當真。”
晏小追卻搖搖頭,柔軟的耳朵掃過晏鶴光的手腕。
“我不是怕這個,阿爹若也喜歡他,那很好,可是若不喜歡,我是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
小小的兔兒剛會走時,就敢打跑欺上門的野狗,如今長大了,不管對方是什么王爺,小兔依然與過去一樣,能挺身而出!
“明日我去找那王爺說說,看他到底是個什么意思!”晏小追擼起袖子,挺起小胸脯,示意阿爹可以依靠他這擁有廣闊胸膛的兔!
晏鶴光剛要讓晏小追不必管,視線落到小兔的胳膊上時,目光一凝。
“追追,你胳膊上的是什么?”
對了,這個還沒說呢,畢竟之前才說到第四天的事。
“這個是禹王槊,”晏小追舉起滾圓的小胳膊,“我打了趙懸光,它就認我為主了!”
晏鶴光一愣,隨后視線落在晏小追的額頭朱砂痣上。
“你額上的朱砂痣……好像鮮亮了不少。”
晏小追抬爪摸著自己的額頭,他沒怎么留意。
比起朱砂痣,小兔更在意自己的劉海翹得夠不夠高啦。
“嗯,說不定過不久就能化成人形了。”晏鶴光溫柔地摸著小兔腦袋。
“真的?!不過也正常,我畢竟是神使嘛!”
晏小追驕傲挺胸,正要與晏鶴光公布這個爆炸消息,誰知晏鶴光只驚訝道。
“這你也知道了?”
晏小追:“……阿爹,你早知道?”
晏鶴光長長嘆了口氣,這事他并不是不想告訴晏小追,而是絕地天通這么久之后,突然出現了一只只在傳說里的小兔,他該怎么說呢?
他也只是在流傳下來的典籍里看過一些記載。
“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而是我怕你長不大,怕你化不成人形,怕哪一日你就會隨風散去。我雖是神匠一族,但也只通兵器,哪里知道該怎么喂養一只神使小兔?”
“我若告訴你,你便懷抱期待,日復一日等待,這世上卻沒有一個是你的同類,如此孤寂,也不知你為何會流落人間,還能再回天上嗎?那該……多傷心啊。”
晏鶴光眸中泛淚,卻見晏小追張大了嘴,重點關注了別的事。
“阿爹,你是神匠?!”
晏鶴光擦著眼角,點頭道:“虛名罷了,我們族中還有手藝的也只寥寥數人……”
晏小追卻整只兔跳到了床下,噠噠噠翻出了一本話本,跳到床上舉給晏鶴光看。
“找來找去,沒想到那神匠就在我身邊!”
小兔睜著大眼睛,一字一字道。
“大隱隱于市,看似平凡,卻有驚破天的身份——我爹是龍膽天!”
晏鶴光:???
晏小追震撼完畢,就把肥嘟嘟的小兔臉蛋放在晏鶴光的掌心里,小耳朵掃過晏鶴光的手腕,輕聲道。
“阿爹,我一點也不孤寂。我有阿爹,有籬耳鄉里的太爺太奶,有千妖司的同僚,有了阿回,我從不曾有一日孤寂。”
“天上太遠,人間是我的人間。”
“幸好我來到這里時,被你撿到。”
“我被你養成堅強勇敢的兔兔啦,所以你不用再為我擔心。”
一點濕熱的淚珠落在小兔頭上,晏小追抬起頭,軟軟的小爪給晏鶴光拭去眼淚。
“誰是哭鼻子的小兔啊,是你啊~”
晏小追說著以前晏鶴光與他說的話,便見晏鶴光破涕為笑,極為動人。
晏小追心想,那個什么王爺喜歡阿爹也很正常!-
賀方回的房門被小兔拍響,得到賀方回的允許后,晏小追就竄了進去。
“阿回!我找到神匠了!”
賀方回還沒睡,正在看書,見晏小追進來,便笑道。
“哦?你找到了?我還想明天與你說,那神匠……”
晏小追與賀方回同時說道。
晏小追:“就是我爹!”
賀方回:“在三王爺府上。”
晏小追:咦?
第46章 第 46 章 修補神器的神材這世間是……
晏鶴光在院中設了香案, 對著天地明月,緩緩在蒲團上跪下。
口中念著晏小追聽不懂的古老咒語,雙手掌心向上, 頭貼到了地上。
“我都說了,我阿爹才是神匠, 你說的那個,是不是弄錯了啊?”晏小追站在賀方回肩上道。
之前小兔興沖沖去報喜, 結果和賀方回的消息有了偏差。
不過, 晏小追怎會有錯呢?
一定是賀方回那邊的探子認錯人了!
賀方回沉默地看著晏鶴光祭拜蚩尤, 心中也確實震撼。
他從未想過晏小追阿爹居然便是神匠一族,好像冥冥之中有誰伸手牽引,讓他遇到了晏小追,又由晏小追遇到了難尋的神匠。
晏鶴光的香案上本該擺放蚩尤神像, 但先祖蚩尤并不塑像,后世流傳下來的也只是形不似神不似的土瓦雕像。
后來的神匠便干脆什么也不放, 只管祭拜天地便是。
晏鶴光起身凈了手,這才看向香案上放著的那把“金釵”。
這神器被賀方回包裹了不下千道的符咒界陣, 一絲氣息也不曾泄出, 所以賀方回進門時,晏鶴光不曾察覺。
和晏小追已經認主的禹王槊不同,禹王槊本就與小兔的氣息融為一體, 不靠得極近, 根本認不出來。
賀方回又在這院子附近下了界陣, 才站在香案邊, 著手解開神器的封禁。
神器上方浮現出一朵白色的蓮花,隨著賀方回解咒,那些蓮花花瓣片片枯萎, 掉落,最終化作浮塵散去,界陣消失。
女媧的金釵在月色下露出古樸的原貌。
晏鶴光看著面前這猶如樹枝一般的神器,向來溫和的美眸突然圓睜。
“這,這神器……”晏鶴光聲音有些微顫。
賀方回以為是神器無法修復,當即蹙起眉尖。
“是已無法修復了嗎?”
晏鶴光搖搖頭,指著神器上那微乎其微的裂痕。
“這是用米飯粘起來的吧。”
賀方回:“……”啊,確實。
小兔驕傲挺胸:“阿爹!這是我粘的!你不知道,那時候我見著神器斷成兩半,緊張得不得了,就用米飯試試,結果真的粘起來了!”
晏鶴光笑道:“我說這手法怎么這么熟悉呢,追追粘得真好!”
聽得晏鶴光夸獎,晏小追更得意了。
賀方回想,他們果然是一家的。
晏鶴光雙手觸碰神器,微微一擰,就將神器打開。
他再用鋒利的刀片將截面刮擦干凈,然后對著月光和燭火,看著那碧翠的斷口。
“無論需要什么材料,我都可以去尋,還請伯父示下。”賀方回拱手道。
晏鶴光將斷口端詳完畢,才將神器放下。
他對賀方回道:“修補神器確實需要材料,但是那些材料你是找不到的,現在這時間,無論如何找,找多久都是找不到的。”
不等賀方回疑問,晏小追已經跳到了晏鶴光肩上,著急道:“阿爹,我沒聽懂!”
晏鶴光哎呀一聲,摸摸小兔腦袋,連忙說道:“這是因為修補神器,自然要用到神材,但絕地天通后,那些曾長在人間的東海扶桑,不死樹,紫竹林等物,也一并散去。如此,神材自然也無法再取到。”
晏小追一臉茫然:“那怎么辦,這不就修不好了嗎?”
小兔盯著神器,眉眼一凝,小爪團成拳。
“既然如此,那就把米飯蒸得黏糊糊的,再粘一次!”
晏鶴光抬手捉住要跳走的小兔,將他放在膝上。
“不用不用,還是有辦法的。”
阿爹看著那神器內部的紋路,細細密密,更像某種織物的截面。
“若不是禹王槊與這神器并不共通,不然就能取一部分的禹王槊來修補,”晏鶴光轉頭對賀方回道,“我今夜翻看典籍,確定用來修補的是何種神材后,便等明日追追的叔叔來了,我們自有辦法取得那神材。”
想來這便是神匠流傳至今的隱秘手段了。
“啾咪?叔叔也會修神器啊?我還以為叔叔只愛吃燒烤喝酒呢。”
賀方回有些好奇:“小追的叔叔是什么樣的?”
晏小追當即就抬爪扒拉著自己的臉臉和下巴,把臉上的毛毛弄得蓬松松亂糟糟,瞧著好似絡腮胡的樣子。
“叔叔就長這樣,胡子很多,長得高高壯壯,平日里見著我,就帶我去玩,去吃烤串!”
小兔笑瞇瞇地介紹,顯然是也很喜歡這位叔叔。
晏鶴光身體虛弱,沒辦法陪著小時頑皮的小兔上山下海。
晏株路過時,就接替晏鶴光帶著小兔發散精力,是晏小追童年里最和善的叔叔!
還有后半句,晏小追沒說,就是他覺得叔叔和阿爹一點也不像,是他想長成的魁梧身材呢!
可是叔叔在哪呢?明天會來?
晏鶴光帶著晏小追回房,當即就翻起書來。
小兔給晏鶴光點了蠟燭,規定只能看到什么時候,不然第二天起來若是發了燒,那可得不償失。
“也不急在這一天兩天的!”晏小追道。
不過晏鶴光確實已經找到了要找的東西,書籍上的古文晏小追一個字也沒看懂。
因為寫得跟蝌蚪一樣!
“阿爹睡吧!”
小兔推著阿爹早早睡覺,就等明天叔叔來。
晏小追抱著小枕頭睡在晏鶴光腳邊,給他阿爹壓被被。
兔兔睡在人腳邊,就是要保護這個人。
他從小就習慣這樣。
不過晏鶴光在心里數了五個數后,晏小追就陷入了深眠。
晏鶴光坐起身,將小兔捧起,放到枕頭上一同睡。
小兔伸展著小爪小腳,軟軟地身子一翻,咕嚕嚕一轉就把頭鉆到了阿爹的脖子邊。
阿爹看著小兔的腦門,上邊的朱砂痣在月光照耀下,就像一輪小小的紅月,不過過去是新月,現在則快變成滿月了-
第二日,晏小追一家都吃完了早飯,小兔跳到圍墻和樹上走了好幾個來回,都沒見著叔叔晏株。
“啾咪?叔叔是不是喝多了掉到河里了啊?”晏小追擔心地跳回院子里,舉著小爪問阿爹。
“應該不是,他昨日說有事去外邊吃酒了,平日里就算吃酒,辰時也該回來了啊。”
晏鶴光正想著,就聽有人敲門。
那聲音昨日晏小追聽過,是那個什么三王爺府上的人。
“晏公子,晏公子可在?”
這次晏小追和晏鶴光去開了門。
門打開,那王府的管家見著晏鶴光,臉上登時堆滿了笑。
“這么早打擾晏公子真是抱歉,您用早飯了嗎?”
見晏鶴光點頭,管家便拱手道。
“晏二公子昨日來王府吃酒,不想昨夜喝醉了,王爺便請他留宿。可醉得實在厲害,他昨夜里將王府的涼亭拆了……”
晏鶴光倒抽一口冷氣,怎么會醉成這樣呢?
但管家眼中的震驚還沒完,他繼續說道:“把涼亭拆了之后,做成了一輛……小兔馬車。”
做好之后,還邊笑邊喊,‘給追追坐著玩,追追啊,見著叔叔給你做的大馬車沒有!’
管家低頭看著那站在門檻上,兩只小爪乖乖垂放在肚肚上的小兔,覺得那輛馬車雕得跟眼前這只小兔很像啊!
站在門內全部聽到的賀方回微微點頭,他們確實都是一家人。
“那個,我這就去王府接他!”
晏鶴光顯是因為晏株的操作而有些無地自容,連三王爺趙山對他有意思,他一直在躲閃的事都忘,只想快些把晏株抓回來,再把錢賠了。
王府的馬車自然寬大,能容得下晏小追一行。
晏鶴光被小兔拉著上了馬車,坐下后才后知后覺與管家介紹起同行的人。
“這是我的孩子,名叫晏小追。”
晏小追舉起小爪,與管家打了聲招呼。
管家一時怔愣,他是知道王爺對晏公子有意,也知道晏公子已有孩兒。
但沒想到居然是只這么小的小兔精啊!
瞧著……怪可愛的。
管家對晏小追笑了笑,又將視線移向面色青黃,長相平凡的賀方回身上。
“他是我家親戚。”晏鶴光又介紹道。
管家又點了點頭。
馬車往三王爺府上行去,管家看著那坐在馬車上,用帕子掩著口鼻,好似坐馬車也有些疲累的晏鶴光,果然生得是楚楚動人。
其實原本王爺并不知道晏鶴光住在哪。
但在那日王爺表白之后,晏公子就不愿意再去診堂。
王爺碰不到晏鶴光,便只好派人出來尋。
晏株擔心得要命,還以為惹到了什么人,結果是惹到了為情所困的王爺。
于是晏株昨夜才受邀去吃酒,結果做了輛小兔馬車。
三王爺府離雙茶巷有段距離。
馬車越走越平穩,說明路修得約好。
已到了王公貴族居住區域。
馬車停下,管家跳下車掀開車簾,晏小追和賀方回先出來,在晏鶴光剛走出馬車時,就看到有人大步行來。
“我托著你。”
來人身形高大健壯,五官深邃,似有異族血統,氣質冷峻,看人時不閃不避,似是武將。
“王爺。”晏鶴光拱手謝過,不曾伸手,只自己下了馬車。
晏小追好奇地看著這個人,原來他就是王爺啊。
長得還挺威風,挺好看的。
“我來接晏株,他還好嗎?”晏鶴光眼波微閃,避開趙山的視線。
“還好,正在客房里睡著,已灌了醒酒湯,想來待會就醒。”趙山聲音冷硬,說話卻很軟和。
“哦,哦,那就好,”晏鶴光覺得壓力有些大,便將晏小追抱起,舉著小兔一只爪爪,跟趙山打招呼,“這是我孩兒,晏小追。”
看到人有個兔兔孩兒,趙山也不震驚。
這位王爺依然從容,對著晏小追頷首道:“令郎真是儀表堂堂,雙目有神,看服制還是千妖司捕快,更是年少有為。”
晏小追登時被夸得飄飄然,這個王爺,他,他雖然看起來像鐵似的冷硬,但是人還挺好的!
不過小兔又拍拍自己的臉,不行呢,這個人對阿爹有不軌之心,他要小心觀察!
“你客氣啦!”晏小追笑道。
小兔眼睛閃閃發亮,阿爹一看就知道小兔是在高興了。
哎呀,這個王爺怎么回事,他都說自己有孩子了,他怎么還是這樣啊。
“這是我家親戚。”晏鶴光又指著賀方回道。
賀方回拱手笑道:“我名阿回。”
趙山對著賀方回也是一點頭,沒有再說什么,便領著他們三個往王府里走。
一進王府,繞過壁照,就看到前廳,再往后便是院子。
有下仆正在重新在院子里種樹,把昨天晏株拔出來的坑填回去。
晏鶴光默默撇過頭,晏小追“大聲”耳語:“阿爹,這是不是叔叔干的?”
趙山轉過頭來,對晏小追道:“只是拔樹罷了,也怪我讓他喝了太多酒。”
不,這有什么好怪的呢?畢竟趙山也不是晏株的親戚,沒有一定要照料對方的道。
賀方回聽著這話,看著晏鶴光登時發紅的耳朵,心想以前倒是沒發現趙山這么能說。
晏小追在哪里都很自在,他也見過人間朝廷的兩個王爺了,因此再見到趙山時,就覺得正常人真是難能可貴。
“聽說叔叔還做了個馬車呢!”晏小追四處張望,在哪呢?
“先放在馬廄那邊,”趙山看了一眼晏小追,嘴角微揚,“做得與你頗像,腦門上也有一顆紅痣。”
晏小追當即豎起了小耳朵,顯然是很想看了。
趙山和晏小追一來一往地說話,竟很有模有樣,還不時回頭和晏鶴光說話。
這什么事啊。
晏鶴光捏著小兔暖暖的爪爪,都想把晏小追放到臉上擋一擋了。
所幸客房離得不遠,客房門打開后,晏小追就看到了從床上掉下來的晏株。
“叔叔!”
小兔甜甜的叫聲響起,晏株聽了還以為在做夢。
直到被個小兔重錘胸口,才真正醒來。
“追追?真到京都啦?!哎喲,小兔乖乖,怎么還是這么小啊?”
晏株坐起身,把個小兔舉高高,就見晏小追氣哼哼道。
“阿爹都說了我重了一點,我怎么可能還小!”
晏株連忙道歉:“是是是!是我看錯了!”
晏株視線上移,看到了臉色蒼白的晏鶴光,趙山,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人。
“大哥?你怎么來了?我就是喝醉了,現在醒了就立馬回去。”
晏株笑瞇瞇起身,卻見晏鶴光神色不對,他猶疑道。
“大哥?怎么了?”
小兔眨巴著眼,看著晏株:“叔叔什么都不記得了啊?你昨晚還拆了王爺的涼亭給我做小兔馬車呢!”
晏株一陣沉默,像是有什么散去的記憶又漸漸回籠。
突然像猴一般跳起,就去抱樹。
然后像發瘋的熊一樣把樹連根拔起,當場拿鋸子鋸木頭。
還讓趙山過來看看馬車做得怎么樣……
片刻后,牛高馬大長著滿臉絡腮胡的漢子對著趙山撲通一聲跪下,大聲致歉。
“我真該死啊——”
那聲量極大,連外邊蹲在樹上的雀鳥都被驚走了-
趙山當然不會讓晏株死,只笑著輕輕揭過。
“既大老遠來了,不如留在這里用了午飯再走如何?”
這話一出,晏鶴光也不好拒絕。
小兔在前邊和晏株嘻嘻哈哈,賀方回漸漸落后,與趙山并肩。
“這位兄臺有些像一個故人。”趙山突然開口道。
“也許就是故人。”賀方回笑道。
趙山垂眸,算是確定了賀方回的身份。
……其實是剛才賀方回直接卸了術法讓他看到了真身,他想裝作不知道也晚了。
賀方回,你好毒。
“宮里近日在準備一些事。”
趙山將自己所知的消息告知賀方回。
這也是他聽令進宮時才知道的。
“天子好似要去御駕前往歸墟。”
賀方回點頭,謝過趙山。
招待客人的花廳早已準備好,各色飯食也準備妥當。
晏小追還想著大口把飯吃了,就回去把神器修補好,卻聽到有下仆急急跑進來,對趙山說道。
“宮里來了人,不知發生了什么,今日京都都要戒嚴,不許人上街進出,誰都不行。還有軍士挨家挨戶搜什么人,領頭的是羽林軍統領姜祁。”
“就要到王爺府上了。”
為何戒嚴,趙山也不大清楚。
若與賀方回有關,他必要保下,即便不是,他也不許那些人進來隨意驚擾了晏鶴光。
趙山站起身,立刻出去。
臨走前對晏鶴光柔聲道:“我去看看,應當沒什么大礙,你們先用飯吧。”
待趙山走后,賀方回在晏鶴光身邊低聲道:“若情況有變,恐怕要在這里將神器補好,不能等了。”
晏小追抬起頭:“是來抓我們的嗎?”
小兔剛要抬爪拔刀,誓要與壞蛋決一死戰,就見晏鶴光握住他的小爪,往小兔爪里塞了一個綠豆糕。
“乖乖坐好,吃點心,都不知道什么事,打什么?”不愧是阿爹,預判了晏小追的舉動。
這莽夫兔是這樣的,還沒弄清楚就要莽。
小兔舉著綠豆糕,就乖乖地“嗷”了一聲。
賀方回瞳孔微震,看著晏小追,原來……還有這么乖的時候嗎?
第47章 第 47 章 去西陵,找嫘祖,要蠶絲
晏小追小時有四個階段, 分別是討飯,賣乖,皮皮, 和討打。
兔兔頑皮,不好好教, 長大可是會變成流氓兔的。
因此晏小追一動,晏鶴光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現下晏小追只好一邊吃綠豆糕, 一邊探頭看外頭。
晏株還暈暈乎乎的, 只是勉強醒了酒。
他知道家里小兔想湊熱鬧, 他就撐著膝蓋想站起來。
“追追,叔叔帶你去看熱鬧!”
結果晏株一坐下,再站起身就難了。
他頭一下磕到桌上,腫起好大一個包。
晏鶴光一臉擔憂:“這可怎么辦啊!”
晏鶴光一把揪起晏株的衣領, 極為用力地上下搖晃他。
“醒醒!阿株!今天有大事要辦!”
賀方回看到晏鶴光抓晏株跟抓小雞似的,突然明白了晏鶴光平日里怎么打鐵的。
雖然身體虛弱, 但力氣真的很大。
晏株喉頭一陣翻滾:“啊?什么大事啊?”
晏鶴光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就見晏株對著賀方回和晏小追比了個大拇指。
“厲害, 我活到現在, 還是第一次知道有人能把神器弄斷的……嘔,不過沒關系,嘔, 我們是神匠, 自嘔, 自然有我們能干的嘔, 事。”
晏小追看著他叔叔,都怕晏株當場吐出來。
晏株兩眼一翻,眼看又要暈過去, 又被晏鶴光抓住一陣劇烈搖晃!
“醒醒!不能暈過去!”晏鶴光憂心忡忡。
小兔吃完了綠豆糕,臉頰鼓鼓地對阿爹揮爪。
“阿爹,是你把叔叔晃暈的!”
賀方回坐在一邊,花廳里也有魚缸,水中游魚對著賀方回傳音道。
【殿下,那個晏株就是我們探聽到的神匠,雖然……看起來不大像樣。】
賀方回點頭,輕嘆了聲:“應該,沒問題吧?”
晏株被小兔灌了一杯茶,雙手撐在桌上,忍受著翻天覆地的吐意,一番拉扯,他衣裳都亂了。
可以看到他脖子和胸膛上好似都有青色的紋身,那些紋身看起來像某種不知名的陣法,其上文咒連賀方回都沒見過。
外邊走廊上傳來一陣慌張的腳步聲。
晏小追轉過頭,就看到有下人跑了進來,走到晏鶴光面前拱手道。
“晏公子,我們王爺說了,待會要是有吵雜聲,您可以移步到僻靜的地方。”
晏鶴光搖了搖頭,不愿再添麻煩。
“無事,我們就在此處。”
下人和晏鶴光說著話,賀方回突然彎腰,把一只探頭探腦想要偷溜出去的小兔拎起來。
“你想去外邊看么?”賀方回問。
晏小追點頭,當然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去湊熱鬧,就不會被人發現我們在這,”賀方回說的有,但見著晏小追一臉失望,又改口道,“實在想看,可以用別的方法。”
見那下人離開,賀方回便指尖一抬,射出一道妖力。
妖力懸在半空,化作了一只小小的“蜜蜂”。
“如此,我們便借它的眼睛來看外邊吧。”賀方回道。
晏小追仰頭看著那只小蜜蜂,突然舉爪:“這個我也會!”
這么個探聽的小蟲子,晏小追雖然妖力微弱,但也能搓出來!
小兔兒伸出兩只小爪,像鉆木取火一般,兩只小爪來回摩擦,沒一會也搓出一小團妖力往半空一拋!
——一只與小蜜蜂差不多大的小小兔就出現啦!
晏小追跳起鼓勁:“你們一起去吧!”
于是這兩個小東西就這么嗡嗡嗡啾啾啾地飛了出去,繞過滿院花樹,趴在雕花窗格上向外看的仆人,最后落到了王府大門的牌匾上。
晏小追就清楚地看到了,趙山正站在門口,神色冷峻,表情不大好看。
從名字上來看,三王爺趙山在先帝時并不得寵,取的名字也平平無奇。
山,雖有穩重堅實之意,但對此人未來不抱什么期待。
五王爺雖是一等一的人渣敗類,但也取了個名叫趙懸光,寄望他未來明亮皆是坦途。
趙山就只是趙山,先帝時不受寵,當今也只是平平。
因此姜祁騎馬來到王府門前時,也并不把這位王爺看在眼里。
姜祁下了馬,對著趙山隨意一拱手:“三王爺,我等奉旨上門搜查,請。”
姜祁腳剛踏上一個臺階,就被一點寒鋒指著喉頭。
姜祁一停,像是才想起這位三王爺雖不如趙一連出名,但也師從落伽洞,修習過人仙之術,擅劍。
說來也有趣,這些王公貴族以前還對什么修行都不感興趣,近些年倒是一個個都開始學起來,是察覺到天子有變,還是本能地想多學點保命的手段呢?
姜祁不知趙山能為如何,但現下也不想節外生枝。
姜祁這次把腳收回,從袖中取出天子令,雙手舉過頭頂,躬身行禮。
“此番戒嚴,是因有賊人入城,恐對天子不利。天子令我等全城搜查,挨家挨戶,不可錯漏一個。若有冒犯,還請王爺見諒。”
天子令一出,那點寒鋒才漸漸移開。
趙山仍是沒有讓開,他站在那,微微垂眸,便有王孫之姿。
“你說搜賊人,那誰是賊人?你入我府中,隨意指一人就說他是賊人,那我又該如何分說。”
姜祁收回天子令,抬起頭,單刀直入:“我們要找的是賀方回。巡守的妖怪發現本該守在城外的邙山老已死,留在那的是賀方回的紙傀儡。”
姜祁說完,在他身后又有一群穿著紅衣的千妖司捕快經過,以極快的腳程四散。
想來知道羽林軍拿不住賀方回,千妖司倒還能拖到其他幫手來。
“所以,我等必不會錯判,也不許他人阻撓。”
姜祁* 突然拔出腰側長劍,將在上空盤旋似在窺探的飛鳥一劍斬殺。
鮮紅血滴如雨落下,染紅了王府門前石階。
趙山眉眼不動,看姜祁如看死物,冷冷道:“我府內若是沒有,你出來給我把這石階舔干凈。”
趙山收起劍,轉身往王府內走去。
他眼睛斜看了一眼牌匾,心知賀方回應當都聽到了。
姜祁也跟著趙山進門,在地上留下了一串血腳印。
姜祁的人在王府內四處查看,他們雖是人,但手上還有妖石,能探到妖氣。
待院子客房都看過,大部分人往主院走去,姜祁則來到待客的花廳。
姜祁本也是要去主院的,但他看見趙山往花廳處看了兩眼,便直接走了過來。
不管是不是賀方回,總歸這里有要緊的人。
姜祁跟趙山進了花廳,就在里邊看到了一個弱不勝衣的男子,還有一個胡子拉渣,抱著個花瓶欲吐不吐的男人。
“無礙,京都有賊人闖入,他只是來看看,看完就走。”趙山上前兩步,走到晏鶴光身邊輕聲解釋。
姜祁微挑眉,他對京都的緋聞雜事沒興趣,但自有人會成冊交給他。
趙山在追求一個平民男子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姜祁的視線定在那個柔弱男子身上,朝那邊走了過去。
“有妖氣。”
晏鶴光看著氣勢洶洶的姜祁,似是要被嚇死般臉色蒼白,在他的袖中,有什么東西在輕輕鉆動。
“這是,我家的孩子。”
袖子口一動,在那鉆出了一只小胖兔,舉起爪子對著姜祁就是一個啾咪招呼。
姜祁確認剛才感受到的妖氣就是這小兔,對著趙山拱手道。
“打擾。”
姜祁看向花廳外,剛想再出去看看,就聽到外邊有聲音傳來。
“是賀方回!找到賀方回了!”
姜祁面色一凝,立刻循著聲音轉身追了出去!
趙山卻已攔在了門口,姜祁面露怒色。
“三王爺,你這是何意?”
趙山冷笑:“我怕你忘了該做之事。”
姜祁心中殺意沸騰,這些凡俗,這些廢物,也就這時候敢猖狂。
等到主公事成,還有這些人什么事!
“我記得,那石階會清干凈。”姜祁繞過趙山離開。
姜祁在回廊上大步走過,腳下發出怒音。
他已從天子處分得力量,賀方回既敢現身京都,就讓他有來無回!
待姜祁等人全都離開王府后,晏小追才跳到地上,跑到花廳的拉門處,把門打開。
賀方回就站在那一門之隔的地方。
方才通過飛蟲之眼看到外邊的狀況后,賀方回當即就扔出剪紙,讓一個假的賀方回在外游走。
晏小追則脫了捕快紅衣,鉆到阿爹袖子里。
外邊千妖司捕快都在抓賀方回,他這個小兔捕快在這吃點心,怎么看都有鬼。
賀方回走入花廳,對晏鶴光和晏株拱手道。
“抱歉,受我拖累,二位現下恐怕不好出去。但神器也實在等不得了。”
必須要在王府將神器修補好才行-
趙山在主院中修有密室,他帶著一行人往密室走去。
一路上晏株仍是暈暈乎乎的模樣,雖然已經被小兔強行灌了三碗醒酒湯,但狀態仍是不佳。
“叔叔酒量差,就不該喝那么多酒!不管!昨晚喝醉了都能造出兔兔馬車,現在都醒了,也能找到神材!”
晏小追站在晏株肩上,伸出小爪不停拍打著晏株的臉,試圖讓他清醒。
晏鶴光一直在嘆氣:“這樣可怎么辦,不清醒可是沒辦法的。”
待晏小追四個都進了密室,趙山獨自站在密室外。
“我在外邊守著,有需要就叫我。若又有人來,我必不會讓他們進來。”
趙山看了一眼晏鶴光,面帶微笑。
“莫急。”
密室門緩緩合上,晏小追看了一眼門,又轉頭看著晏鶴光。
“阿爹,他真的好喜歡你啊。”
晏鶴光立刻抬手捂住小兔嘴:“哎呀,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小兔擺著耳朵,心想就一句話的工夫,也不會怎么樣。
阿爹是害羞了吧。
發現了晏鶴光的心事,晏小追不由得意起來。
晏鶴光則上前把晏株的上衣撥開,露出他上半身的紋身來。
賀方回一看,這才看清那紋身不是什么咒語,而是地圖。
只是不知道是哪里的地圖,與現在的人間全然不同。
晏株好像恢復了一些精神,靠在墻上,盤腿坐好,口中念念有詞。
“我等神匠可借先祖蚩尤之血,暫時回轉洪荒獲取神材。只是到了我們這一代,能回去的只有阿株一人。想必是身上的神血日漸稀薄的緣故。”
晏鶴光指著晏株身上的地圖,指向了一處。
“要修好娘娘的‘金釵’,需要回到西陵,尋到嫘祖,祂養的蠶吐的絲,便是我們要的神材。”
晏株的身形漸漸模糊起來,晏小追第一次看此奇景,不由湊得極近。
叔叔真能回去,叔叔這么醉,他找得到路嗎?
兔擔心。
但下一刻,晏株突然又做出要吐的表情,他的身形也瞬間凝實!
“阿株叔叔!不許吐!”
晏小追急性,當即跳起來給晏株拍拍肚子,晏株剛好念完了最后一句咒。
可在晏小追觸碰到晏株身上的地圖時,他的身形卻忽地透明起來。
賀方回眼疾手快地抓住一只小兔腳,下一刻,只覺天旋地轉,墜入黑暗。
晏小追皺著眉,只覺周身輕飄飄,耳邊傳來陣陣低語。
【你若是留在這里,將來再不能回靈天,可愿?】
【失去神力,記憶,只為在那個時間阻止惡神,可愿?】
【如此,這便是你的道。】
【我等敬服。】
……
密室之中,晏鶴光看著還留在密室里的晏株,而晏小追和賀方回卻在一道白光后失去蹤影。
晏鶴光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眼中含淚,雙手揪著晏株的胡子大怒。
“你這醉鬼!把我家小兔和賀方回搖到哪去了——”
晏株慘叫:“大哥大哥大哥饒命饒命饒命啊,這明明是只有神血的人才能用的!典籍里都這么寫啊!”
晏鶴光怔愣,像是想起了晏小追的身份,小追是神使,有反應算是情之中,那賀方回呢?他也有神血?
“而且他們應當很快就會回來,書上都寫了,會把我們這些神匠直接送到神材旁邊,抬手一拿,拿到就回來了。”
晏株說著話,就見密室門突然打開。
趙山大步走進來,面露急色:“我聽到晏公子的叫聲,沒事……”
趙山看到晏鶴光正在揪晏株的胡子。
趙山:“……手別揪疼了。”
晏鶴光看著那紋在晏株身上的地圖,松開了手,正色道。
“若是等了一炷香他們也沒回來,你必須再次念咒去找回他們。”
晏株點頭,又見晏鶴光道。
“對不起,阿株,若我也能用此法,就不會讓你用。你一生只能用兩次的……”
人哪有能無限制使用鬼神手段的,神匠一生也就能用兩次。
兩次還打造不出神兵,便是無能。
蚩尤大神也不會再借力了-
“啾咪啾——”
晏小追睜開眼時,居然在半空中往下墜。
小兔嚇得叫起來,但下一刻就有人伸手將這小胖兔抱到了懷里。
晏小追抬起頭,便看到了那總是跟在他身側的青龍。
“阿回?”晏小追伸出小爪抱住賀方回的手指,抬頭看向四周,“這是哪,我只是拍了拍叔叔的肚子,就暈了。”
賀方回帶著晏小追落到地面,他抬頭看著天空,將小兔也舉起。
“我想,我們是不是來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天上傳來一陣響徹云霄的鳴叫。
那碧藍的天空中有一片金色的羽翼劃過天空,隨后一只金色的巨鳥振翅而過。
它尾羽極長,幾如山脈。
在它背上,托著一輪明日。
“啾咪?我,我好像見過這個。”晏小追扒拉著頭毛。
是他在海市時,見到那個惡神天子時,就曾見過的洪荒一角。
“我們……來到洪荒了?”
小兔轉過頭,震驚地看向賀方回,他剛才就沒見著晏株。
“叔叔喝吐了,自己不來,讓我們來了么?”
賀方回摸摸小兔腦袋:“我想應該不是,雖然不知出了什么差錯,但既然我們來了,就讓我們去找神材吧。”
西陵,嫘祖,祂養的蠶吐的蠶絲。
賀方回找了西向,邊走邊感受著這片大地磅礴的生命活力。
無論樹木植被都生長得極其高大,空氣中的靈氣只隨意呼吸,就能讓體力充盈。
晏小追突然抬爪摸摸自己的額頭,只覺長著朱砂痣的地方熱熱的。
這就是他曾經生活過的世界嗎?
晏小追好奇的四處張望。
這里不管什么東西都很大的樣子,連飛過的蜻蜓都有現世的十倍大!
不知道待會還能看到什么。
“不過西陵到底在哪里,我們也不知道,還得問問人才行。”
賀方回說著,就見小兔突然豎起耳朵,看向這片林木的左側。
“我好像聽到有誰在哀哀叫。”
賀方回邁開腳步,以極快的速度飛出了樹林。
外邊天光大亮,晏小追和賀方回同時瞇起眼,抬頭看著眼前的景象。
這片林子外是一片湖,這湖寬廣如海,湖水不停溢出,有一條巨大的白蛇倒在湖中,蛇鱗如水晶寶石,浸在水中閃閃發亮,長尾擺動,湖水生浪,龐大的蛇頭垂在湖岸上。
正是它口中發出了哀鳴。
“我被釘在湖中,有誰能來救救我?”
白蛇垂淚,那淚水落到地上,便成了小小的水洼。
第48章 第 48 章 冒犯我的是個小小神使……
晏小追跳到地上, 蹬蹬跑到那大蛇面前。
大蛇一看晏小追,當即喊道:“小兔神使,快救救我!”
晏小追先回頭看了賀方回一眼, 發現這個平日里十分謹慎的總捕并沒有阻止他,便開口道。
“你是誰, 怎么會被釘在這里?”
這大蛇周身氣息清凈,不像沾染了血氣, 干了什么壞事啊?
“我是神農山下的白蛇, 正給神農氏族運送草藥!路過這里時, 卻遇到了共工出巡。”
共工乃是極為威名的惡神,它這樣的巨蛇在共工面前與蚯蚓無異。
它當下便匍匐于地,自然不會引起共工的注意。
在共工身后的一族里,卻有一名惡神注意到了它。
“祂想抓我去當坐騎, 我不肯,我不是水蛇啊……浮游大君就往我身上扎了釘子, 鎖我在湖中,說我什么時候喜歡水了, 就能出去了。”
大白蛇明明長得這么大, 蛇首瞧著也兇猛,說起話來卻委屈得不得了。
它們這類體型巨大的妖獸,在洪荒不算少。
浮游大君喜歡它的鱗片, 便要讓它成為坐騎。
共工一族從來不講道。
在洪荒, 誰的拳頭硬, 誰就是道。
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小兔神使, 希望他能救蛇出苦海。
晏小追聽了這話,沒說信還是不信,畢竟他也剛來。
但若這蛇真要去送藥草, 如此豈不是讓它誤事害人?
小兔走到湖邊,能看到在湖中心的地方有一根細細的黑色長針。
遠看的時候還以為是湖面上生著一棵枯萎的樹。
原來是釘子。
“啾咪?我拔得出來嗎?”晏小追歪著腦袋,“嗯,我力氣大,說不定可以!”
小兔這就要脫了衣裳跳到湖里去,這次被賀方回一把抱住。
“我們一共過去。”
賀方回踏在水上,朝那黑石走去,邊走邊低頭問晏小追。
“你這樣就把它放出來,若其實是它作惡被人釘在這里的呢?”
晏小追仰頭看著賀方回:“它身上確實有很濃的草藥味啊,若真是我誤會了,再把它釘回去!”
這便是莽夫兔直接又有效的方法了。
賀方回微微一笑,懸在那釘子之上,就將手中小兔托了過去。
晏小追看著釘子,伸出小爪一抓,就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排斥。
“它不讓我碰。”晏小追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東西,但又覺得熟悉,也許是過去當神使時就遇到過。
晏小追啾咪一聲,仍是伸爪去抓,賀方回見狀,伸出一只手與晏小追一把拔這釘子。
這釘子起初還在頑抗,但在晏小追和賀方回的掌心里都亮起白光時,這釘子漆黑如墨的顏色在瞬間褪去,變為了白雪一般的顏色。
不,它就是變成了一捧白雪,在晏小追和賀方回手下化為光點散去。
“太好啦——”
釘子一去,大白蛇得了自由,那垂在湖中的長尾登時翻起,掀開陣陣湖浪。
賀方回輕巧落地,看著那大白蛇收回長尾,盤起之后就顯得更為高大。
這大蛇垂下頭,看著他們,鮮紅蛇信吐出,兩只黑色的眼珠閃著冰冷的光。
晏小追盯著它,莫非真是條壞蛇?
下一刻,這大白蛇蛇首垂地,對著晏小追和賀方回朗聲道謝。
“多謝多謝!”
大白蛇活潑地扭著尾巴,努力地揚起微笑。
晏小追:原來只是天生臉臭臭的啊。
“幸虧遇到了兩位,不然我可能真要在這等到天荒地老。誰不知道共工一族都是一時興起,走出十里地,就不會記得之前干過什么,我真是眼淚都要哭干了!”
大白蛇嘴巴一張,就有幾顆裝著草藥的藥珠從它嘴里掉出來,落在晏小追和賀方回面前。
“這是謝禮!我還要去神農那,后會有期——”
大白蛇尾巴一揚,就要滑走……哎,沒滑動。
小兔子伸出小爪,賀方回伸出手,抓住了它的蛇尾。
“等等!”晏小追叫道。
大白蛇回過頭,一臉疑惑,是謝禮還不夠嗎?
晏小追揮著小爪道:“我們想去西陵找嫘祖,可是不認路,能帶我們去嗎?”-
寬廣的森林里,巨大的白蛇高高昂首,在林中穿行。
這時候,似乎還沒有人類在各處修路,也不會有如天梯一般堪稱藝術品的長橋。
因此白蛇前行時,靠的是自己的身軀,硬是撥開一條路來。
晏小追和賀方回站在白蛇頭頂,這條大白蛇方才答應在送完草藥后,就將他們送去西陵。
‘神農那里離西陵很近!我有時候也會去西陵那買圍巾呢,他們可會做衣裳了!’
晏小追仰頭看著這片寬廣無垠的天空,難以想象自己以前真的生活在這里。
天上不時有畢方,青鳥一類的神獸飛過,它們高聲吟唱著無人能懂的歌謠。
如碎玉,如弦鳴,如風聲過耳時的呼嘯。
地上的蘭草鮮花隨著這聲音,不時開落,竟等不到春生秋死。
也有一些體型龐大的巨獸在遠處遙遙而過,不往這邊看一眼。
巨獸之間領地意識極強,若不是認識,隨意靠近便是要爭斗。
“嗯?為什么前邊的森林發黃了?”晏小追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不對的地方。
明明其他地方還是一片翠綠之色,前方卻現蕭索之景。
“疫神之前經過,給好多氏族部落散了疫病詛咒,我這草藥就是要在瘟疫擴散之前,把藥草帶給神農氏族的,他們就能做成藥丸分到其他氏族去啦。”
所以說幸好今日碰到了這兩位呢,大白蛇自覺是平日里功德做多了,才容易碰上好人。
大白蛇蛇尾一扭,調轉方向,不去接觸那枯黃的森林。
若是不小心沾上疫神詛咒,它也會生病的。
賀方回突然伸手將坐在膝上的小兔圈了起來。
晏小追疑惑抬頭,就聽賀方回說道:“風有些大,我怕你被風吹走了。”
“我這么重,怎么可能被風吹走!”晏小追嘴上說著,小爪卻十分懂事地抓緊了賀方回的手指。
晏小追覺得賀方回有點怪,來到這里之后,他格外沉默。
而且一直盯著他,在現世里,可不曾見賀方回會擔心他被風吹走啊。
晏小追動起小腦瓜思考,他好似明白了什么。
“阿回,你突然到了陌生的地方可能有點害怕,沒關系,我會陪著你的!”小兔軟軟地把臉頰靠在賀方回的掌心里,笑瞇瞇道。
賀方回一時沉默,隨后忍不住笑道:“是啊,我很怕寂寞,你可千萬不要一只兔突然跑走啊。”
神農氏族離剛才的那片湖似乎不遠,晏小追很快就看到了一個村莊。
說是村莊,更像是什么巨人居住的巢穴。
房子都是石頭砌成的,四周包圍著高大的巨木,如同城墻一般拱衛著這里。
蔥郁的樹冠上,棲息著一只巨大的白鳥,它生著三個頭,頸長如鶴,翅膀覆在樹冠上,如蓋落雪。
長長的尾羽垂在樹干上,輕揚如絮。
晏小追突然聽到了什么聲音,他抬頭看去,隱約看到樹冠上好像坐著一個人。
那人盤腿而坐,膝上放著一把古琴,正在彈奏著樂曲。
那人彈奏時,風似停,云也止。
聲音如此清亮,指尖滑過琴弦時,帶起欲言又止的琴息。
琴弦微顫,手指輪轉,泛音起,便由落葉散下。
隨后那雙手拍打著琴弦,轟鳴作響,霹靂弦驚。
什么時候彈完好似也不是很重要,那人只是在彈。
彈得白云緩緩,天地悠悠。
反正在這世上,這如此寬廣無垠的世界里,時間如此漫長。
喜歡便讓那聲音久留,不喜歡便如風過耳。
不知何時,那琴曲停了下來。
清風揚起,晏小追聞到了像是雨后草地,又像是新雪初下時的氣味。
“傳說古琴是伏羲所制,現在看來,也許神農所制的傳說更真一些。”賀方回看著大白蛇在這村莊前停下。
大白蛇一張嘴,就有無數藥球落到地上。
神農氏族中很快就有人跑了出來,撿起藥球,再給這大白蛇報酬。
“他們都好高啊!”晏小追發現這氏族中的人,個個都比現世的人高出,高出一個人!
這里一個人的身高就等于以后兩個人的身高!
晏小追心臟咚咚跳起來,他想到了某種可能!
“阿回,我,我以前在這里,是不是也很高大呢?”
賀方回垂眸看著那些人,若是以此類推,現在兩個豆沙包高的小兔子,在這里也許會有……四個豆沙包高?
嗯……還是被人一把揉進懷里動彈不得的體格。
“我想是的。”賀方回想歸想,說則是另一回事。
“好好好!”晏小追跳起來,興奮道,“我現在也就是還沒長到歲數,將來我比這白蛇,比那樹還要高大!”
賀方回想象了一下,不得了,這么大的巨兔,想必都能如盤古一般頂天立地。
晏小追發了一個成為盤古兔的愿,又抬頭看向那高高樹冠上的人。
那人已經不再奏琴,因為下邊有人在喊。
“神農!這些草藥我們不認識,下來教我們認一認吧!要快些做好丸藥,送去給其他氏族!”
那彈奏古琴的竟是神農。
神農聞言點頭,從樹冠上一躍而下。
祂只比祂氏族中的族人要再高大一些,卻不像其他巨人神,擁有可移山填海的體格。
想必是為了采摘草藥,還有農作時不會弄傷植物。
神農抬首往大白蛇這邊看來,祂面上籠著一層光,看不清五官,祂朝著大白蛇點頭,像是道謝。
神農領著族人到石屋后邊去,走得遠了,晏小追就聽不到他們說話了。
有些人則背著新的藥珠走過來,珠子里塞滿了藥丸。
“阿蛇,這些交給你,給附近的村落送去吧!”
大白蛇的名字就是蛇,反正就算它有什么別的名字,其他人和妖獸見著它,也只會叫蛇。
蛇是個好名字,它就是蛇,蛇就是它。
“好咧,”阿蛇把這些藥珠吃下,“我這就走,今日我還要去西陵呢!”
阿蛇扭著尾巴剛要走,這些人又遞上了一些果子。
“路上吃吧!還有你的朋友的份!”
阿蛇用蛇尾卷了,舉到頭上給晏小追和賀方回,這就又滑走了。
晏小追看著爪子里的果子,紅通通的,還有一股清苦的藥味。
“這是什么?沒見過啊?”
晏小追剛說沒見過,馬上就張嘴咬了一口。
“甜甜的……”
晏小追砸吧著味,果子一下肚,突然便渾身發熱,整只兔都跳了起來。
“小追?!”
賀方回立刻抱住晏小追,剛要回頭去問那些神農人,又見小兔興奮地啾咪叫起來!
“好厲害的果子!我昨日睡覺還覺得肩胛有點酸痛,現在已經全好啦!”
賀方回低頭看著這果子,也吃了一口,果然有治療之效,把賀方回剛才發跳的眼皮給治好了。
“《山海經》中曾記,有一種神農果,能治各種疾病,想來就是它了。”
晏小追不舍得吃了,他把果子塞到賀方回袖子里。
“這個帶回去給阿爹吃!那他的身體一定很快就會好了!”
賀方回點頭,把果子往袖袋里塞了塞,免得掉出來。
一路上阿蛇沒路過一個村莊就會吐出一枚藥珠,再到下一個村莊。
晏小追坐在阿蛇頭頂上,能看到這些村莊里都或多多少地立著神像。
這些神像極其寫實,供奉開明獸的,就真的雕著九頭人面,身似虎,立在村頭。
面目猙獰,氣勢洶洶,似乎真有神力附身,能驅散一切妖邪。
“快看,前邊就是西陵了!”阿蛇突然開口道。
終于把恩人送到目的地啦!
晏小追在蛇頭上站起身,他看著前方,好似看到萬道彩霞墜落凡間。
現世的針織刺繡,布匹織物,都已到達某種極致。
但在遙遠的過去,也早有絲綢,麻布,皮革,絨布,皮草。
美麗的布匹一塊又一塊地垂掛在高高的樹枝上,這布匹不知用的什么織機,竟能織出千尺長。
布匹上沒有后世那樣繁瑣的刺繡,這時候的人也許也不鉆研繡技。
但光是染色,就已極美。
透過陽光照耀的布匹在風中飄搖,好似隨時又能隨風飛入云端,成為某位神靈座下的云霞。
前邊的村莊比神農的村莊顯得更為精巧,已有用木頭石瓦搭建的房子,瞧著有幾分精致。
“這個紅色配我怎么樣?”
阿蛇在這些布匹中穿梭,它好像真的是常客,在路上就挑起布匹來。
樹上有少女輕笑,晏小追抬頭看去,就有一個身形矯健的少女朝他們招手。
“你配這個紅色很好看,藍色也可以,像湖水,配你白色的鱗片正好。”
少女落到白蛇頭上,打量著賀方回和晏小追。
“你們也來買布,還是來玩的?是小兔神使啊,你穿紅色的肯定很好看!這個俊小伙,穿青色的就好!”
賀方回還是頭一回被人叫“俊小伙”,晏小追覺得好玩,也跟著叫了好幾聲。
沒辦法,兔兔就是喜歡起哄!
賀方回也不見無奈,摸摸小兔腦袋,對少女拱手道:“我們想尋嫘祖,要一些蠶絲,請問嫘祖何在?”
少女一愣,還是頭一回有人不要現成的布,而是要蠶絲的。
“嫘祖大人就在村里,不過祂現下應該在桑樹灣,祂的蠶也在那。”
少女指明了桑樹灣的方向,賀方回便與晏小追落到地上,與阿蛇道別。
“我們去尋嫘祖,這一路上多謝你了。”
阿蛇擺著尾巴,一臉“這種小事算啥”:“本來就順路,你們還救了我呢!等你們回來,我帶你們去找好吃的!”
阿蛇很熱情,晏小追伸出爪子和它道別。
少女像是想起什么,又追了上來說:“蠶絲這東西應該要你們自己取,我們族里最善戰的戰士去取蠶絲都要費些功夫,你們要小心啊。”
晏小追與賀方回面面相覷,取蠶絲,很費勁?
想起現世的蠶絲,不都是拿了蠶繭便抽絲么?
晏小追一腦門問題,往那桑樹灣行去-
距離神農氏族不遠的湖水邊,一名穿著白衣的男子站在那,湖水一片平靜,那條白蛇早已消失,連同祂下的咒釘。
“睚眥必報這詞會先出在睚眥身上,是因為祂比我早生兩年。”
那男子嗤笑,抬腳踏上蛇爬留下的痕跡。
“不知是誰多管閑事,放跑了我的坐騎。”
“找死。”
有人影落在白衣男子身后,恭敬道:“浮游大君,共工神君喚您。”
浮游轉過頭,對著傳令之人一抬手,那人瞬間便化為一灘膿水。
“沒有新坐騎,如何敢面見神君,待我尋到就去。”
傳令之人早已聽不到了,浮游這話仍是說了下去。
祂也不在乎能不能聽到,盡了禮數就是。
惡神發怒不需要由,祂只是不許這世上有違逆祂的東西。
瞧瞧這陸地如此寬廣,屬于共工一族的地盤卻那樣渺小。
其他神明不都在擴寬地盤,為什么共工一族就不行?
你看,這樣連年退避,就連不知道哪里來的阿貓阿狗都敢取下祂的咒釘,放走祂的獵物。
浮游走著走著,臉上浮起了笑意。
“聞著味就知道了,肯定是什么心善的,還在修行的小小神使。”
“若是什么大神菩薩喂養的神使就好了,哎呀,我殺了他,一定能和靈天打起來。”
第49章 第 49 章 晏小追靈魂深處的記憶……
晏小追從賀方回肩上下來, 自己跳到地上走,邊走邊哼著歌。
“啾咪,啾咪, 啾啾咪咪!”
實在是因為來到這里之后,晏小追自覺身體輕盈, 渾身有勁。
雖然以前也很有勁,但今天的勁特別大!
小小的兔兒走在草地上, 耳朵不時向左右移動搖擺, 小小的三瓣嘴吧唧吧唧嚼著果子。
不是神農果, 而是剛才在樹下采到的漿果。
這里的物產似乎特別豐富,人們隨手就能找到食物。
河里永遠有肥美的魚群,土地肥沃,隨手撒一把種子就能長出飽滿的稻穗。
“這個是桑葉嗎?”
晏小追突然停下腳步, 看著腳下掉落的一片桑葉。
與現世中的桑葉紋路一樣,卻要大得多。
大約可供十只小兔橫躺在上邊。
“這里連葉子都這么大啊。”晏小追感嘆道。
賀方回看著和那葉子, 眉頭一皺,將小兔抱起, 放到肩上。
見兔疑惑, 賀方回邊走邊從袖中取出玉扇,已是開始防備。
“桑葉都能這么大,那么吃桑葉的蠶會有多大呢?”
晏小追一聽, 小聲猜測:“跟阿蛇一樣大?”
賀方回笑道:“那可真不好辦。”
晏小追突然小爪一拍, 對賀方回道:“幸好是我們來了, 要是叔叔在這里可怎么辦啊。”
賀方回想了想, 總覺得這里邊恐怕有些差錯。
若每位神匠要取神材都要歷經波折才能拿到神材,有些身體不是很好,或者不修術法的, 又要怎樣取到神材呢?
賀方回再往前走了幾步,就看到了一片巨大的桑樹林,那林中傳來一陣呼喝聲,還有拳頭打在什么重物上的聲音。
晏小追踮起腳,好奇張望。
在繞過一棵大樹后,晏小追看到了一個穿著麻布短打,袖子和褲腳高高挽起的健壯女子,正在毆打……一條蠶。
晏小追驚訝地張大嘴,這女子身材也極其高大,和一旁的桑樹一般高,面上籠罩神光,與神農一樣看不清五官。
那條蠶與后世的蠶一樣,只是放大了許多,如一頭象一般大小。
“真的好大啊——”小兔捧著臉頰驚叫。
要是阿爹在這,一定嚇死了。
阿爹可怕蟲子了,更別說這比人還大的蠶!
蠶被那女子一拳揍倒在地,登時蜷在地上,不停地往外吐絲。
這絲線如流水般將蠶纏繞起來,片刻后便化成一個潔白的蠶繭。
女子將蠶繭扛起,往后邊的土坑一一扔,便拍拍手,笑瞇瞇地對著桑樹灣里邊喊。
“我都看見你們啦,別躲啦!”
桑樹灣里立刻有許多東西滑過草葉的聲音響起,像是怕極了。
女子握拳,指節出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女子正要往前走,眼角瞄到晏小追和賀方回時,突然停下。
“嗯?你們這一個小不點,一個小小不點是誰啊?”
賀方回拱手:“可是嫘祖大人?”
晏小追則睜著圓咕嚕的眼睛,團起小爪不大確信地問:“小小不點說的是阿回吧。”
……不是我吧?
嫘祖聽了小兔的話,當場大笑起來,這笑聲讓桑樹灣都隨之震動,好幾條躲在樹上的蠶都掉到了地上。
“哪里來的小兔神使,還有一位……善神?”
嫘祖往前走一步蹲下身,伸出手指點了點晏小追,又指著賀方回。
“奇怪,你們身上的時間流速與我等不同……哦,是從后世來的?”
在嫘祖這等傳說中的巨人神眼中,時間,空間,過去,未來,都一覽無遺。
嫘祖緩緩抬手撐著下巴,嘴角含笑。
“嗯嗯,原來如此,是為了修補金釵而來。我這的蠶絲確實可以把它縫起來,不過得你們自取。我這蠶都得把它們打暈之后,才能拿到絲。”
嫘祖又伸出指頭,點向晏小追。
“我說的小小不點就是你,小兔子。”
小兔并不服輸:“我還會長的!”
不過還有一個事,晏小追看向林子里躲起來的蠶不由疑惑。
“為什么這時候的蠶要挨揍才能吐絲啊,它們不都是到了要成繭的時候就成繭了嗎?”
嫘祖哈哈笑道:“因為這些蠶,本不是如此溫順的模樣,它們原來,是吃肉的。”
巨人神大多時間都在沉睡。
當祂* 們順從天道醒來,在這片大陸上四散離去,尋找各自的目標。
嫘祖只是一路前行,前行,直到被這片桑樹灣阻擋前路。
在這里,祂見到白骨累累,這些蠶鉆入巨獸的身體中,吸食它們的血肉。
這些蠶吞吃過路的行人,無論老人還是幼童。
桑樹灣的另一頭是什么,不曾有人見過,開拓。
于是嫘祖一抬手,將蠶的兇性與利齒抽出,在此馴化它們。
既生在桑樹灣,便已桑葉為食,不得再阻撓任何人前進的腳步。
“我雖馴化了它們,但它們的脾氣還是很差,”嫘祖搖搖頭,沉聲道,“只能再多揍幾次。”
嫘祖轉過頭看向林子,突然站起身,指著林中深處。
“你們要找的蠶身上顏色不同,是黑色的,正躲在第十棵桑樹上。我雖想相幫,但現在我還有急事。”
嫘祖轉過身,撿起地上的披風,隨手一抖,一披,威風凜凜如武神一般。
“還有,你們惹了惡神,祂正朝這邊過來,我若還在這里,祂自然不敢輕犯,可惜我要上戰場了。你們快些拿了蠶絲就走吧。”
原本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突然變了顏色,晏小追抬起頭,驟見這片天空似落晚霞,遠處傳來幾乎刺破耳膜的驚雷聲,天上霎時雷奔云譎,云層之中竟現十萬八千色。
“是夔鼓,”賀方回迎風而立,大風吹起他的衣袖,他將晏小追護在掌心里,“在我們那時候,擊起夔鼓時,天上只隱現金芒,不曾再見此等盛景。”
“這時候的神靈爭斗不止,力量雖強盛,但又真的是好事嗎?”嫘祖笑著大步往桑樹灣外走去,每走一步地面便發出陣陣轟鳴,這便是神靈的戰鼓。
嫘祖一步便能跨山,三步之后就已遠走,那雷聲似乎漸漸止息,桑樹灣平靜了下來。
晏小追只能發出驚嘆:“啾咪……好厲害……”
想起剛才嫘祖說的話,晏小追轉頭看向賀方回。
“我們怎么惹了惡神……啊!是幫阿蛇逃出來之后,那個惡神知道了嗎?”
賀方回點頭,帶著晏小追快步往桑樹林中走去。
“嗯,所以我們要快些了。”
但剛進入樹林,他們就被一群蠶團團包圍。
這些蠶一改在嫘祖面前溫順的模樣,身上散發著不詳的惡意。
雖然被抽走了兇性與牙齒,但那與生俱來的殘暴依然殘留。
嫘祖就算了,它們確實不是祂的對手,這些不知道哪里來的小東西也想拿它們的絲?
做夢……嗷?
一條蠶突然自包圍圈中騰空而起,賀方回和晏小追站在它下方,一同揚起笑。
“打架我們可不慫!”晏小追揮舞著拳頭!
來到這后,不只晏小追狀態大勇,連賀方回都覺得身體里有力量不停涌出。
賀方回的額頭上,隱隱出現一道細小的紅色劍印。
賀方回跳起,落在桑樹的樹枝上,他往前一看,便找到第十棵桑樹。
玉扇化為鯤鵬刀,連刀都不必出鞘,就將那些竄起來的蠶一擊打飛,撞得連桑樹都斷了一棵。
賀方回看著那邊,就聽晏小追道:“我看你抬手只是輕輕的,怎么力道這么大啊!”
賀方回輕咳一聲:“我就是輕輕的,只是……”
賀方回看著自己的手,力氣確實變大了。
“我也覺得我力氣變大了好多!”晏小追揮著小拳頭,把一只還不怕死要湊上來的蠶揍飛。
在跳到第十棵樹上的時候,晏小追抬頭看著這棵樹,發現根本看不到樹冠,黑沉沉一片。
“天暗了嗎?”晏小追疑惑道。
賀方回突然把小兔塞到衣襟里,拔刀出鞘,往那黑沉沉的天空橫刀一劈,當即落到樹下!
只聽一聲仿佛從嗓子眼里擠出的凄厲叫聲在樹上響起,那黑沉沉的天空竟現出一絲光線。
隨后一條巨大的黑蟲從天而降,沉沉地砸在地上!
原來剛才不是天黑了,而是這條黑蟲盤旋在上方,將那一小片天空堵得死死的,正在窺探晏小追和賀方回。
若是一個不留神,就要被吃了!
賀方回再次揮刀,將四周窺探的蠶全都擊退,留下一片空地。
他脫了外衫,收起刀,挽起袖子露出健壯的手臂線條。
“我們也不知道還沒有別的辦法抽絲,如今還是按照嫘祖大人的做法,赤手空拳地把絲揍出來吧。小追?”
賀方回沒聽到晏小追說話,平常不都已經上去給這蠶一頓兔兔拳了嗎?
賀方回低頭一看,就看到小兔正抬爪捂著眼睛。
晏小追小爪捂著眼睛,只露出一點縫縫:“原來是這樣才脫衣裳啊,我,我以為你突然就不知羞了。”
賀方回:“……那我還怪不好意思的。”
晏小追看了一眼賀方回敞開的衣領,不就是胸有溝壑嘛。
“我以后也會有!”小兔大喊。
不過除了這個,他好像還有點……
悄無聲息中,兔兔耳朵好像有點紅。
而在一旁的黑蠶像是不滿被忽視,呼嘯一聲,朝他們當空砸來!
賀方回和晏小追同時出拳!
一個擊打蠶的頭部,另一個則撞去蠶的腹部!
因為不知到底要打多久,打多少才算夠,只聽到林中傳來如狂風暴雨一般的拳響!
桑樹灣顫抖著,好似內部有龍卷風生成,正在毫不疼惜地旋刮著這片樹林!
一聲轟響,那條黑蠶再次重重倒地!
周圍早已沒有蠶敢圍觀,它們早已急急退去,不敢卷入這毫無人性的爭斗之中。
原先還敢虎視眈眈,想在嫘祖不在時偷偷吃肉,如今已是連看都不敢看了。
“為什么它還不吐絲呢?”晏小追氣喘吁吁地看著那倒地的黑蠶。
賀方回瞇起眼,看著黑蠶腹部隱隱跳動的肉塊。
“我想應該快了。”
賀方回對著那肉塊再次打出一拳!
這一次,那黑蠶再也不能壓抑,終于張嘴吐絲。
小兔連忙跳起接住,扯著那根絲一路往后扯,足足扯了快鋪了一地的絲線,黑蟲才停止吐絲。
“啾咪……我們要帶這么多的絲回去嗎?”
晏小追看著這一地的絲,有些不知所措。
卷起來帶走?嗯,不錯,卷!卷成球球帶回去!
“等等,我看這里好像可以砍斷。”
小兔伸出兩只圓圓小爪就要把蠶絲纏起來,就見賀方回蹲下身,看著這絲線,尋著最薄弱的地方揮刀一砍,這絲線便斷為兩半。
“這樣就行了。既然可以被織成布匹,想必也可以裁剪。”
賀方回把小兔抱起,撿起地上的外衫,將絲線放到晏小追爪上,仍讓他卷。
晏小追就低下頭,吭哧吭哧把絲團成球球,再塞到賀方回的袖袋中。
“這樣就行了!給阿爹的神農果,還有修補神器的絲,都準備好了!”
晏小追得意洋洋地坐在賀方回肩上,踢著兩只小腳。
他們走出桑樹灣,正想著該怎么回去,就聽上方突然傳來一聲驚叫!
“救命啊啊啊啊啊————”
晏小追抬頭看去,就見一條大白蛇從天而降,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地上塵土四散,小兔抬爪捂住鼻子,就見阿蛇見著他們張口大喊。
“快快快!快坐到我背上,要逃命了!”
“為什么要逃?”
晏小追剛說完這話,就看到阿蛇身上那如水晶寶石一般的鱗片已被刮掉半身。
它身上絲絲縷縷地留著鮮血,但它好似感覺不到痛一般,只急著要把晏小追和賀方回帶走。
“浮游大君突然找來了,還要我交出你們。我才不干,祂就打了我,趁祂被西陵氏族的人纏住,我就趕緊跑出來了,祂不敢對嫘祖大人的人怎么樣,我們跑就行,快……”
阿蛇正說著話,突然舌頭一僵,它頭上一重,那穿著白衣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它頭上。
“你們就是把我的坐騎偷走的賊?”
浮游慢條斯地說著話,施舍般往下看了一眼。
晏小追在看清那人的臉時,突然眼睛圓睜,額頭朱砂痣紅得幾乎快燒起來。
這人與那日他在海市見到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即使那人戴著面紗,他也認得出來!
“天,子。”賀方回輕聲道。
夔鼓聲在遠處再起,好似有看不見的驚雷直劈晏小追的眉心。
那遙遠的,封印在晏小追靈魂深處的記憶,終于如濃霧散去,浮出水面。
第50章 第 50 章 小兔,你會看到你的道……
“滴答。”
一滴清晨的露珠沿著翠綠的葉子落到樹下。
正好落在了小兔眉心的朱砂痣上。
小兔猛地睜開眼, 看到云海之上已有金烏托著太陽啟航,就知道新的一天開始了。
這肥嘟嘟的小兔高高舉起小爪,左右拉伸著身體, 揮舞著滾圓的小胳膊,踢著小腳, 嘴里正發出鍛煉的啾咪聲。
有在云海上路過的玉麒麟見著那站在石上鍛煉的小兔,不由發出善意的輕笑。
“一大早就開始修行么?真努力啊。”
小兔子舉著小爪遙遙打招呼:“玉麒麟!早啊, 吃早飯了么, 你不修行嗎?”
玉麒麟一一回答, 這小兔是這樣的,會說話開始,就是個熱情的小兔。
玉麒麟見小兔舒展了身體,又跳到云海上, 噠噠噠地往別處跑。
“怎么,你不去聽西王母講道嗎?”玉麒麟好奇道。
小兔重重點頭, 下巴肉一顫,笑瞇瞇地說:“我之前不是接引了一位新神上靈天么?我找祂一同去聽。”
見著那小胖兔墩墩跑走, 玉麒麟明白了。
“那新神一定長得很俊吧。”
小兔路過靈果樹, 團起小爪對著樹拜了拜,樹上就掉下幾個皮薄汁多的桃子。
“多謝!”
小兔將桃子壘起,全都頂在頭上, 又繼續向前。
所幸那位新神居住的地方就在旁邊, 和小兔家比鄰, 因此小兔子很快就到了新神家。
“阿回!阿回!”
小兔站在洞府門口, 對著里邊大喊。
這一喊是告訴阿回他來了,小兔又繼續往里走。
洞府的界陣對他無用,阿回早已給兔兒留了門。
但今早阿回居然不在, 想必是又下人間去獵殺惡神了。
阿回殺了三萬頭惡神得以證道,如今也不曾放下。
小兔把四顆大桃子在石桌上擺好,就看著四周,抬爪摸了摸胳膊。
阿回這還是很冷清啊,不愛用嫘祖的絲綢織物,也不像其他神靈喜歡寶石瓔珞。
這里就是簡單的石桌,石椅,石床,全是竹簡的書架,外邊還有一個修養的溫靈泉,泉邊有建木伸入靈天的蔥郁枝葉。
不過地上和床上都鋪了軟軟的毛毛,是因為知道小兔常來,阿回見著小兔在地上滾了幾次,便鋪上了這些長毛毯子。
阿回呢?
小兔四處張望,隨后右邊耳朵一伸,聽到外邊的靈泉有濯水聲。
小兔子穿過石洞,走到了外邊。
建木如翡翠般的枝干穿過云海,幾枝橫生的樹枝垂在洞外的靈泉上。
靈泉清澈,池面水波緩緩,有水流會向著云海盡頭流去。
穿著麻布青衣的新神坐在靈泉邊,正在洗劍。
祂劍上的血紅如胭脂,一重又一重地覆在劍身上,黏膩,難去,惡念重重,只有用砥石才能一點一點磨去。
不知是不是剛從人間回來,不知又殺了多少個惡神,每次濯水,就像超度了一個亡魂。
阿回察覺到小兔正站在對岸看祂,祂抬首,俊美無儔的新神對著小兔搖了搖頭。
祂在洗劍,劍上有污濁之物,不好讓他過來。
靈泉將那從劍上洗下的淡色血跡沖走,一路延伸,被金光照耀著,順著云海落到人間。
又是一場雨。
雨中有不曾瞑目的惡念化為黑鳥,在空中振翅而去,傳播著這新神的惡名。
建木輕輕搖動,枝葉發出沙沙聲,如吟唱歌謠。
濯水聲終于停了。
阿回收起劍,便見小兔走了過來。
“小追。”阿回叫了一聲,便不再多話。
阿回仍是不愛說話,在被小追接引上靈天時,祂的話就很少。
小追和祂交換名字時,對方才開了口。
‘我是因為一睜眼就很愛追在兔兔啊,人啊,蚯蚓啊,老虎啊,所有我看得見的東西身后,它們就叫我小追了。’
小追兔興高采烈地介紹著自己的名字由來。
阿回禮尚往來:‘族里的妖怕我死在外邊回不來,就叫我阿回。’
小追張大嘴,這新神可真是帥得沒邊了啊。
如今這帥得沒邊的新神彎下腰,讓小兔跳到祂臂彎里,便往洞府中走去。
“阿回,你又去殺惡神了嗎?”小追邊問,邊伸爪摸摸阿回,看祂有沒有哪里受傷。
阿回搖頭,祂沒事。
小追這才放心:“我知道你很厲害,下次出門還是告訴我吧,我也怕你回不來。”
阿回笑了笑,這就是應了。
阿回看了一眼桌上的桃子,從懷里拿出一個布包,放在桌上打開。
“啾咪?這是什么?”
小追好奇地跳到桌上,就見阿回打開了布,露出了一串沒見過的東西。
聞了聞,能聞到清甜的氣味,個個如珠子大小,皮是紫色的,應該是食物。
“人間新生的水果,叫葡萄。”
阿回剝開葡萄皮,露出淺綠色的果肉,把里邊的葡萄籽去了,遞給小兔。
小追當即張嘴一咬,汁水四濺,驚得他整只兔都睜大了眼。
“葡萄好!葡萄好吃!我喜歡葡萄!”小兔握緊拳頭,興奮地跺腳。
見阿回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小追又拔下一顆葡萄,踩著阿回的手臂,一路跳到祂肩上,舉起葡萄給祂。
“阿回也吃!”
阿回摸摸小兔腦袋,坐在石凳上,將葡萄和桃子的皮都剝開,與小兔一同分了早飯。
“阿回!你總是帶我沒見過的,好吃的東西給我吃,以后我能隨時到人間的話,我也會找好吃的給你!”
小追伸出小爪,軟軟地搭在阿回的手腕上。
阿回垂眸看著那小小的爪子,伸出另一只手輕輕點了點,這就是謝謝了。
在靈天,小追也是很特殊的小兔。
很熱情,很親人。
阿回永遠不會忘記這小兔帶祂上靈天,給祂找洞府,嘴上說累了,就一屁股坐在祂膝上的情景。
……就像什么軟綿綿的棉花悄無聲息地落到了祂心里。
吃完之后,阿回看著那滿足地攤著肚皮的小兔,問道。
“尋我何事?”
小追這才想起自己忘了什么,當即跳起,抓著阿回的一根手指就往外拖。
“快快快,今日西王母在靈天講道,我們要早點去聽!”
阿回于是將小兔放在臂彎上,便抬腳出了洞府。
天上正有花車經過,那不知花名,極艷極美的重花在車頂上垂下,如珠簾一般曼妙華麗。
西王母便端坐在花車之中,前方有頸生九頭的開明獸開道,帶著花車緩緩落在云海之上。
等候聽道的神靈仙家齊聚,更多的是小追這樣還未證道的神使。
神使,大多是神靈降下凡間,于神像前,于廟宇中,與小小的動物結緣,將之帶到靈天。
帶上靈天雖生命悠長,百病不侵,但這些神使也并不貪圖享樂,而是個個都有志氣,想要證道成神。
只是尋找自己的道是一件很漫長的事,小追至今也沒有找到。
神靈傳道,有的甚至不必開口。
佩戴瓔珞寶石,身著華服的西王母,站在云海之上,從花車上拈下一朵花蕾,往前含笑一遞。
那花蕾開始慢慢膨脹,膨出一重又一重艷色的花瓣,花瓣長大,長滿,最后不堪重負向外延展。
日升日落,它終于開花了。
在第二日清晨,經過一晝一夜的輪轉,終見淡黃的花蕊,這朵花已完全綻放。
有聽道者看到了時間,有聽道者看到了生命流轉不息,也有聽道者從中看到死亡將臨,祂們起身離去。
也有沒有收獲的聽道者,祂們等待著下一次的講道。
小追抬爪捧著臉頰,這一次他也沒有收獲。
為什么他還是沒看到自己的道呢?
西王母沿著云海緩緩行來,祂面上神光耀耀,依稀可見含笑的嘴角。
西王母路過小追身邊時,看著那乖乖盤腿坐在蒲團上的小兔,突然一滯。
西王母將手中的花緩緩遞了過來。
看著那懸停在面前的花,小追本能地知曉,若是接下這朵花,他恐怕就做出了某種選擇。
阿回伸出手,祂輕輕捏了捏小兔的小爪,似乎在讓他想明白一些,想明白了再拿。
過了一會,小追看著那朵花,握住了那碧綠的花枝。
“花很漂亮,這世上所有的花都很漂亮。”小追抬頭說道。
“再過不久,你會看到你的道。”西王母含笑道。
是時候回昆侖了,開明獸一腳踏開云海,給西王母的花車開路。
寶石瓔珞在清風吹拂中,發出悅耳的聲響。
小追抱著花往后一躺,剛好靠在阿回的膝上。
“今天真幸運!阿回,以后我說不得就能變得和你一樣啦!”
變成頂天立地的小兔神!
小兔臉頰鼓鼓,嗅聞著花,覺得比以前聞過的花都要香。
“我想去拜見女媧娘娘,當年祂把我帶到靈天,便時常沉睡。其他神都說,祂還有大道要證,正在積攢力量。”
雖然小追只是被帶到靈天的好多好多神使里的一個,但他還有自己是小小兔時,被神靈喂養的記憶。
“妖精都是一生下來就能走能爬,并不會有誰管。我睜開眼的時候,就在草地上。”
小追舉著花,與阿回說著自己的過往。
“我一路走,一路吃,一路……長得很大!然后,天上突然下起了大雨。”
那雨可真大啊,大得一滴就能淹沒一只小兔。
他倉惶逃跑,路上遇到了一頭善心的白鹿,那頭白鹿將他帶到背上,順入人潮之中,躲入了一座高山之中。
山中有座廟,沒有神像,只有看不懂的名字。
小兔子在廟中瑟瑟發抖,與白鹿相互依偎,度過了一夜。
但那雨水還是不停,年長的白鹿告訴他,這是水神共工在發怒,祂每年都要發怒,怒起來就要江河倒灌,定要卷走大半生靈。
小兔子看著外邊厚重的雨幕,突然豎起耳朵。
他聽到了有誰在呼救。
不顧白鹿阻攔,小小的兔兒竄出門外,在將要被山下洪水傾倒的樹上,救下了一只小羊。
接著第二天,小兔救回了一窩毛絨絨的小雀。
接著是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這座小小的廟宇很快就擠滿了被小兔救回來的生靈。
我力氣可大了,只要你們叫我,我聽到了,就一定會去幫忙!
小兔小爪緊握成拳,一副還能更努力的樣子。
其實兔也害怕呢,畢竟他還是只小小兔啊。
好幾次都是一邊哭一邊去救人的,不過大雨沖去了他的眼淚,都沒人發現呢!
這兔兒的凜然之姿,在這仿佛世界末日的天地里,竟讓人心中升起了希望。
可是希望再大,沒有食物也是不成的。
動物們可以吃草葉,但這樣大的雨,已經把草葉都打死沖走了。
白鹿已快死了,它告訴大家可以吃它的血肉。
“我那時候好傷心啊,好不容易救了這么多生靈,可是它們最后還是要死。”
小追扒拉著花,他不是什么能想出什么聰明辦法的小兔,他愿意到外邊,到河里,去尋找食物,如果還是沒有……
“沒關系,可以先吃我,我肉肉多!”
小追舉起自己的小胳膊,其實這話說得有點心虛。
但其他生靈怎么可能吃小兔,紛紛喊道不如先吃我,我皮硬,能磨牙磨很久!
“就在我們吵鬧的時候,天上的雨突然停了。我看到廟里的神主牌位突然發出金光,那些被我救回來的生靈一個個嘴里都塞滿了食物!”
“等我上了靈天才知道,原來這是被神靈施以援手了。”
“我知道世上有許多神都只是順應天道,有的不大搭凡間,我們那時候獲救,我還不明白為什么呢!”
阿回舉起小兔,將其放在眼前對視。
“因為,你很好,誰都想讓你活下去。”
小追被這么一夸,當即飄飄然地把胖臉埋到了花花里。
“你再多夸夸我呀!”
阿回便認真地說:“夸。”
實是笨嘴拙舌。
小追抬頭認真道:“阿回,你以后要多說話呀,這樣我很喜歡聽,我也會跟你說好多好多話的。”
阿回點點頭,帶著小追往女媧沉眠之處行去。
“我不大會說,你教我吧。”阿回邊走邊道。
“好!比如,‘這位小兔,你看起來好像有十丈高’!”小追笑道。
阿回沉默:“這是撒謊。”
小兔子當即氣成球:“這是美好的祝愿!”
阿回復刻道:“‘這位小兔,你看起來好像有十丈高’!”
小兔子又高興了。
在靈天的東邊,有一條長長的白色樹干。
這樹干長得似乎能貫穿東西。
小追站在這樹干前,對著樹干拜拜。
“女媧娘娘,我來拜見您,今天我得了花,好像就要尋到我的道了。”
在小追面前的并不是樹干,而是一截手臂。
屬于女媧的手臂。
這位巨人神,比大禹,嫘祖,后裔還要高大得多。
祂一直在這里沉睡,獨占了大半的靈天。
突然那手臂一震,像是受到了某種感召。
白色的手臂向下一指,指向那浩瀚無盡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