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兩情相許便要追求
“海里有什么?”
小追趴在云端, 小兔軟軟,毛毛滑滑,好似很容易從云端滑下去。
阿回一手將他抱起, 轉身離開。
“啾咪!娘娘指了海,不是說海里有什么事嗎?”小追抓著阿回的衣襟, 還想爬過肩頭去看,又被阿回抬手按下。
“沒有旨意, 神使不可私自下凡。”阿回對小追搖頭。
小追這樣還未證道的神使, 身上又有神力, 很容易被惡神盯上,想要吃一個小兔補補。
小兔癟嘴,不過很快又豎起耳朵甜笑著看著阿回。
“那你下去的時候,能帶我嗎?”
畢竟這世上不是日日都有新神, 也不會總輪到小追去接引。
但是阿回把他帶下去,就沒問題了!
“再看。”阿回道。
這句話有兩個意思, 這事要再看看,或者他先去看過再說。
小追小爪抱胸, 臉頰鼓起, 背過身生起胖氣。
阿回看著那圓滾滾的背影,一時有些無措,只好伸手摸摸小兔腦袋。
小追翻過身, 好像還在生氣, 卻見他歪過頭, 伸出兩只圓圓小爪對著阿回搖晃。
“抱。”
小兔第一次對他伸爪要抱的時候, 阿回還以為小追是說自己身后有豹子。
后來才知道,是小追覺得情緒低落的時候,就想和人貼貼, 就跟小崽要躲到厚厚的鬃毛里取暖一樣。
那日是與小追一同來到靈天的那頭白鹿化為水晶樹的日子。
白鹿在靈天的修行走的是變化之道,每一種變化形態都要修習上千年。
因此白鹿這一化樹,就要千年之后再見了。
白鹿俯身云海,低頭蹭了蹭那只小小的兔兒,它再抬頭,頭上鹿角無限生長,變形,透明,最后便化成了云海中的一棵水晶樹。
小兔那時仰頭看著這數百丈高的水晶樹,看了許久,看得太陽都要落下,月宮就要升起時,小追上前伸出小爪抱了一下那棵樹。
隨后小追又轉過頭,對著阿回伸出小爪搖晃。
這就是第一次要抱抱了。
‘我知道以后還能再見,可我還是很怕寂寞。’
小兔把小腦袋埋在阿回的頸窩里,阿回過了好久,才領悟過來。
‘這是在撒嬌嗎?’
小追不說話,小耳朵像狗尾巴草一樣在阿回的耳朵下劃過。
‘才不是。’小兔子嘴硬。
如今小追又要抱,阿回便將這小兔放到頸窩處,軟軟熱熱的小兔伸爪抓住了阿回的一縷頭發。
之前白鹿化樹,寂寞有因。
剛才小追明明還挺高興,怎么現下要抱呢,莫非?
“是想要撒嬌,讓我帶你下去嗎?”阿回一句話讓小追驚詫。
小兔抬起頭,眼睛瞪得圓圓的,都不用開口都能從他的表情上讀出“你怎么知道”。
阿回在云海上緩緩而行,依然抬手摸著小追的頭溫柔安撫,但脫口而出的話卻還是……
“不行。”
小追氣呼呼地張嘴咬著阿回的頭發,阿回也不在意,反正小兔嚼著嚼著覺得不好吃就不吃了。
“那我今晚在你洞府睡好嗎?”
小兔果然覺得不好吃,吐出頭發后,又提了一個要求。
這個可以。
阿回點頭。
其實自相處了這么長一段時日后,這小兔總會跑來找祂。
若是有一日沒來,阿回還不習慣。
小追立刻又高興起來,盤算著什么時候去海上看看,好像渾然忘了,當年他接引阿回上靈天時,就曾與共工一族的惡神在海面上對峙,險先爆發一場惡戰。
若不是共工有令,那些惡神根本不會走。
所以還是要再看。
小追在靈泉里洗了澡,把全身毛毛甩干,就跳到阿回床上。
小兔喜歡柔軟的東西,所以床上軟軟的毛毛深得他心!
不過!
小追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當即盤起小腿坐下,今天還要打坐呢。
阿回看著小追認真的模樣,嘴角彎起,也在一旁打坐。
只是打坐時,阿回心中仍是有些不靜。
想起今日女媧指向的海洋,正是共工一族的地盤。
祂是龍族,按來說也是水族。
但祂歸于祖龍,不曾臣服于共工。
祂的族群雖都生于水中,但從不與共工一族來往。
共工肆虐陸地時,水中又是另一個世界。
水中惡神太多太多,在阿回還是一條小龍時,便時常看著族中長者與惡神爭斗。
早晨數百條龍出去,晚上回來時可能就只剩下兩三條。
祖龍沉睡,共工一族除了有共工,還有相柳與浮游兩員大將。
相較起來,龍宮里的龍竟只能任由惡神宰割。
那些惡神還喜歡從陸上擄走許多人族,妖族,動物,將之沉入海中,看著他們奮力游向海面,面露希望時,又被一把拖入水中,最終掙扎著窒息死去。
似乎玩弄生靈對于祂們來說是最有趣的游戲。
阿回感覺痛苦。
說來奇怪,祂明明不認識那些生靈,祂卻也因此感到痛苦。
每一個人的哀嚎,每一個人死前蒼白扭曲的臉,想要浮上水面再見一次太陽的渴望,全都涌入阿回的心底。
直到火神祝融出世,與共工天然相克,共工一族自然要分出人手去扼殺那新神。
阿回得以在那短暫的時間里成長。
小追也問過阿回的過去,每每聽到這就會貼到祂的心口,伸出小爪拍拍,眼中好似含淚,這就是小兔的安慰了。
阿回雖然不知自己有甚需要被安慰的,但卻也喜歡小兔拍拍。
因為祂已給自己報仇了。
族中長者說他天生面冷心熱,嫉惡如仇,又不怕死,修行起來自然很快。
‘但是真怕你回不來,繼續修行下去成神吧,別太早死。’
阿回的修行就是殺惡神。
今日殺一個,帶回一身傷。
明日殺十個,只斷了一手一腳。
后日殺百個,現出原形將那些惡神如同置于石磨之上,全數碾碎。
后來阿回的威名漸顯,祂不再于水中現出原形尋找惡神,因為那些惡神只要遠遠看到祂就會逃。
于是阿回就只以人身行走。
祂發誓要將目之所及的惡神全數滅殺。
一個不留。
龍族的地盤被祂保全,共工一族也退出了那片海域。
其他不臣服于共工的水族都來到了此處。
阿回又起身前往陸地。
祂知道共工想要更多的供奉,更多的地盤,這些都能助力一個神靈在這蠻荒時代變得更加壯大。
沒門。
阿回在洪水肆虐時被海浪沖到陸地上,祂經過蚩尤部落,拿到了第一把劍。
祂用這劍斬殺著惡神。
除了火神祝融,陸地上也有巨人神大禹在克制共工。
那場戰斗對于人類來說十分漫長,對于神靈來說只是彈指。
阿回將共工帶來的將領堵在雷澤中,一一滅殺。
天雷擊打著惡神,也同樣劈在阿回身上。
惡神都以為阿回瘋了。
祂們是神軀尚且被這天雷劈去半條命,阿回此時又不是神。
‘如何成神?若我將你們殺滅,殺盡,如此可能證我的道?’
阿回眼眸冰冷,一劍穿過惡神心口,等著那天雷加身,看到那惡神被劈成齏粉后,才看向下一個。
一開始被天雷加身自然很痛,但是久而久之就習慣了。
阿回用惡神的血給自己降溫。
共工此次鬧災,據說帶了五萬惡神。
其中三萬便被阿回滅殺在雷澤之中。
有路過的妖怪振翅飛過,遠遠看到那終年天雷不斷的漆黑雷澤,居然出現了一種詭異的暗紅色。
……便是* 被那三萬惡神的血染紅的。
阿回站在尸山血海之上,腳下是一只還能說話的惡神頭顱。
‘哈哈哈哈哈!你這般嗜殺,縱然最后證道,誰知你會不會墮到惡神這邊?’
阿回一腳踏碎了那只頭顱,昂首看著天上不斷降下的天雷。
這在洗誰的罪,又在殺誰的孽。
等全身的傷都在雷擊加身后愈合后,阿回摸著額頭,隱約知道那里生出了一顆神珠。
祂以滅殺三萬惡神的功績,得以證道成神。
祂不會忘記幼時曾發的愿——將目之所及的惡神全數滅殺,一個不留。
阿回離開雷澤,行走中祂的身軀越來越高大,與平日里見到的那些巨人神一般高大。
祂途徑赤水,在水中濯洗著長劍。
赤水旁可遙見昆侖,有神靈在山上看祂,與祂對視時微微一笑。
‘將有神使來迎你,不要走太遠。’
阿回這才知道,原來前往靈天還需神使引導。
祂尋了一座山坐下,沒過多久,就見到了那小小的,如棉花一般輕盈的小兔神使。
我會變成惡神嗎?
阿回看著那朝祂笑著遞出爪中紅花的小兔神使,低下頭領受時想,祂不愿意變成惡神。
起碼不能變成,會把這只肥嘟嘟的小兔也眼也不眨就殺掉的惡神。
不愿他討厭祂-
打坐中途,阿回還未入定,卻覺膝上一沉。
不是小兔那種軟乎乎的重量,而是與平常不同。
阿回睜開了眼。
洞府上方是中空的,可以看到夜空與月光,還有不睡的夜游鳥在半空中飛過,偶爾它們口中從遠處銜來的花會落到云海上,又生出一株又一株的重花。
一朵紅色的花叢上空乘著皎白的月光悠悠落下,一只指節修長的手接住了他。
阿回看著這朵紅花,又看著躺在他膝上睡著的少年。
是了,小追平日里雖然總是以小兔的樣貌現身,但并不是不能化形。
是做了什么夢呢?
阿回伸出手指,在少年那綺麗如夢般的臉上,懸著一點空隙,輕輕描摹著他的五官。
少年微皺眉,像是在睡夢中被蝴蝶所擾,發出輕聲的夢囈。
“阿回好……喜歡……阿回……”
好似溫柔的春水突然泛起了一絲波瀾。
阿回看啊看,最后他將手中的紅花送到了少年的手中。
當日神使贈祂紅花,今日祂亦回贈。
少年緩緩握緊手中紅花,另一只手則在阿回膝上,握住了阿回的手,與之十指相交-
小追醒來時,怔愣地看著四周,他的毛毛都睡歪了。
歪毛小兔昨夜夢里夢到了一只擾人的蝴蝶,一直在他的耳朵和臉上飛來飛去。
不會真的有蟲子吧?
小追伸出兩只小爪,按到臉上,把自己的耳朵,臉頰,連同下巴都細細洗了一遍。
他站起身,正要去找阿回,就見他腳下有一朵盛開的紅花。
“啾咪?哪來的花?”
小追不知道這花是哪來的,但覺得漂亮,當即就拿起來去給阿回看。
他聽到靈泉里有濯水聲,也許是阿回又在洗劍吧。
早上沒見著阿回,他總是有些不習慣。
明明也沒分開多久。
只是走到靈泉處時,他看見的卻是個一|絲|不|掛的阿回。
有許多神對衣著都有不同的見解。
有的穿得很奔放,隨意裹個皮草就行。
有的則從頭到腳都裹得嚴嚴實實,不露出一絲肌膚。
阿回是后者,雖然不到不露出一絲肌膚的地步,但阿回就不是個喜歡脫衣服的神。
不過洗澡的時候是得脫衣服的。
天光大亮,金光和建木的枝干遮擋著阿回的身子,小追只能看到一點背。
小兔噠噠噠跑過去,一下跳到水中,舉著紅花朝阿回蹬去。
“阿回!這花是你給我的嗎?好漂亮……”
小追游到中途,就看到阿回抬手撩起了翠綠的枝葉,走了出來。
“啾……”
小追看著沒穿衣裳的阿回,當下突然把臉藏在了紅花之后。
但過了一會,他又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躲起來,又抬起頭來,就見一道黑影壓下,阿回已經站在了他面前。
“嗯,我給你的。睡醒了?”
阿回抬手把小兔沾濕的劉海捋到一旁,渾然不知這小胖兔正直直盯著他,從健壯的胸肌一直到腹肌,再到水中。
阿回一動,那肌肉也跟著動,小兔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是什么心情。
“我,我有點驚詫?”
小追耳朵紅紅,還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心跳變快。
阿回看著那對紅通通的耳朵,抬手摸了摸。
“驚詫會耳朵紅紅的嗎?”他問。
小追想,好像不會。
小兔緩緩把臉沉入水中降溫,然后又震驚地跳了起來,一下跳到阿回的手上。
“阿回!你,你怎么長兩個啊!”
阿回面色不變:“龍都是這樣的。”
小兔耳朵已經熱得可以煎蛋了。
阿回又問:“所以耳朵為什么會紅?”
平日里不見他多話,這時候竟然話多起來。
小追是見過的,他見過人間男歡女愛,兩情相許時是什么樣子。
會小鹿亂撞,胡思亂想,指鹿為馬,天崩地裂(?)!
“啾咪……耳朵紅是因為我害羞了!”小追不逃避,挺起胸膛大大方方地說。
小追看著阿回,舉起花又不太確定地問。
“我,我要追求你嗎?”
阿回笑起來,眼波溫柔:“是我追求你。”
小追仍是不解:“我不追求你,你又如何喜歡我呢?”
阿回將小追抱起,放在心口處。
“我本就喜歡你。”
小追的耳朵貼在阿回的胸口上,聽著對方平穩,安定,好似海潮一般的心跳。
他安靜了好一會,像是聽明白了。
……好像又沒聽明白。
所以以后每天都要聽一聽。
“那,”小兔突然抬頭,甜甜地問,“那你喜歡我,能帶我去凡間嗎?”
阿回冷酷道:“不能。”
小追:哼。
小兔大早上又開始生胖氣,不過這一次就算生氣,也是耳朵紅紅的啦!
“長得壯壯的有什么了不起,我以后也能!”小追發誓!
想到這,小追突然轉過身,一道微光閃過,一個如雪捏成的少年便落到了阿回懷中。
“你看我人形的樣子!我是不是也能練成你這樣呢?”
阿回看著眼前的少年一時怔愣,隨后將之摟在懷中。
“可以,多練練就成了。”
阿回的話有些敷衍,祂的眼睛看向別處,又被小追伸手捏著下巴拉了回來。
少年看著阿回的臉,往日里總是遲鈍的兔兒這時卻狡黠了起來。
“你的耳朵為什么也紅紅的?”
天光照著水面,水面如鏡映著水中人。
“因為……在忍。”
阿回的聲音忽地變得低沉,與小追想象中的答案不同。
建木之上落下一點露珠,亂了水面。
“我知道!這是親親!”少年清亮的聲音響起。
隨后是阿回低沉沙啞的笑,這時候就不用說話了-
人間,上百只勝遇鳥在陸地上振翅飛過。
有認識這些鳥的人當即驚慌地往高處逃去。
每當人間見此鳥,就將有大水災。
原本平靜的渭水中浮起了成千上百只共工一族的惡神。
領頭的那個穿著一身白衣,腰間別蕭,相貌陰郁俊美。
有惡神喚祂:“浮游大君!祝融的孩子真的藏在這邊?”
浮游沒回話,座下雙頭龍正朝著前方游去,等那惡神再問第二句,便見浮游回過頭看了祂一眼。
頃刻間,那惡神便化為膿水散去。
其他惡神見怪不怪,只有那新來的不知浮游大君的脾氣。
不要問,不要看,只管聽令行事。
因著之前被大禹治退過一次,浮游本就存著脾氣。
相柳那個廢物,連個巨人神都打不過,陸地受阻,讓祝融氣焰更為囂張。
聽說祝融四子求言便住在渭水附近,祂要殺了那小子,把祝融所有的孩子都殺了。
祝融再能忍,還能不追到海上?
海上就是共工神君的戰場,任那火焰滔天,又如何覆海?
正該翻起千層浪,將那火神拉入海底,盡數覆滅!
第52章 第 52 章 這日,沉睡的大神蘇醒了……
這段時日的大海都十分平靜。
共工一族不曾在海上興風作浪, 海中水族難得平靜度日。
阿回幾次下凡,都沒有逮到作惡的惡神。
看來祂們都乖乖地待在自己的地盤,哪里也沒去。
但這有違惡神天性, 應是不可能的。
阿回在自己的洞府中磨著劍,祂待會就要順著建木再次下凡。
因為拒絕了小追好幾次, 不肯帶小兔下凡,這兩天對方好像真的生氣了, 不曾再來阿回的洞府, 正去尋別的神, 討要法旨下凡。
但別的神靈既不曾有感,又怎會給小兔法旨呢?
阿回收劍,走到靈泉邊,抬腳上了建木。
這巨大的建木碧翠的樹枝微微一動, 那原本指向天際的枝干緩緩下移,要將阿回送至凡間。
阿回面色突然一凝, 祂低下頭,不知何時, 竟有一只小胖兔正站在祂的鞋面上, 扯著祂的褲腿,要一同下凡。
“小追。”阿回沉下聲,像是要生氣的樣子, 彎下腰朝小兔伸手, 要把他送回去。
小兔啾咪一聲, 癟起小嘴, 極快地鉆到了阿回的褲腿里。
阿回只覺腳上被柔軟的毛毛搜過,兔兒一路攀爬,從褲子鉆到腰, 再沿著腰一路鉆到了胸膛上!
毛茸茸的小兔腦袋在阿回衣襟處露出,兩只小爪死死抓著衣裳,抬頭對著阿回堅定地“啾咪”了一聲。
這就是小兔大發犟種脾氣,打死也不回去的意思。
阿回與小追對視了一眼,又一眼,看到第三回的時候,阿回無奈嘆息。
“不可亂跑。”
這就是答應帶他下凡了。
“好耶!”小追臉上漾起大大的笑容。
不枉他從其他神靈那得了一道隱身符,這才能趁阿回沒注意,跟著祂下凡呢!
建木仍在向下,破開云層,看到海面時,東方天際竟有火紅星子落下。
那星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從天際瞬間直墜海面。
半空中留下一點青煙痕跡,又被風吹散了。
那是一個神隕落時的神光。
天上繁星眾多,每個神靈都有自己對應的命星。
神靈消亡,命星隕滅。
“祂奉了自己的道。”小追看著東邊,團起小爪,與阿回一同躬身。
有許多神一出生就自帶天命,等待著屬于祂們的劫難,證屬于祂們的道。
正如當年后羿射九日,以巨人神之身改天換日,九日落,金烏亡,后羿亦散去神魂,以補天道。
阿回突然抬手擋在小追的眼前,小追疑惑回頭,阿回便道。
“太陽刺眼。”
可是今日的太陽明明很柔和。
小追沒有多想,只覺阿回真細心。
小兔高興起來,抬起頭,在阿回下巴啾咪了一下。
阿回則在小兔腦袋上親了親。
小追身上的氣味總是很好聞,總有暖烘烘的甜香,一定又是哪個神靈見著小兔,便順手給了好吃的。
建木突然一停,已將他們送到了海面上。
阿回腳尖一抬,往下一躍,便輕輕站在了海上。
前方海面突然生出一個漩渦,好似有誰聽到了阿回落到水上的動靜,這就上來查看。
小追趴在衣襟處,盯著那從漩渦中出現,穿著一身錦衣金服,頭戴冠冕,龍首人身的神。
這就是……龍王吧?
這些海中龍王共有四名,分管四海,雖然也是神,但受共工鉗制,并不是真正的四海之主。
若是有朝一日共工俯首,這些龍王便算是熬出頭了。
但是又有誰能想象共工俯首的那日呢?
“阿回,你又來啦。最近都看不見共工一族,不知道祂們在憋什么壞屁呢。”龍王顯然認得阿回,對著阿回一拱手。
阿回回禮,小追也團起爪爪拜見。
“聽說有位祝融神君強悍無匹,又與共工相克,是不是祂一直在壓制共工,才讓祂們那族不敢出來四處挑事呢?”小追問道。
龍王一浮出水面,就看到了阿回衣襟處趴著的小兔。
如今聽得兔兒說話,龍王一愣,隨后便笑瞇瞇地翻找袖袋,從里邊拿出幾塊糖來。
“哎喲喲,好乖的小兔,給你糖吃。這是人類用一種叫甘蔗的東西做出來的,叫做糖,比蜂蜜還甜呢。”
小追伸爪接過糖,當即往嘴里塞了一塊,糖一入嘴,小兔震驚。
“真的很甜!阿回,你也吃!”
小追跳到阿回肩上,踮腳給阿回喂糖。
龍王慈祥地看著小兔,祂孩子多,孫輩也多,見著這么靈秀可愛的小兔,不由夸起來。
“哎喲喲,小兔長得真好,身上肉肉真多真結實,眼睛怎么這么大又這么圓啊?還亮晶晶的!腮幫子這么鼓,其他兔兔長得出來嗎?能不能一手戳掉呀?”
小追被夸得飄飄然,小爪捧臉,笑著對龍王說:“以后還能來找您玩嗎?我也帶好吃的給您吃!”
阿回嘴角彎起,嘴里含著糖,果然也覺得很甜。
既然此處不見共工一族,他們也不必久留。
“那我們先回去……”阿回話未說完,就見小追扯著祂的頭發,小爪指向西邊。
“那邊的云怎么像火燒一樣紅啊?好不容易下來,我們去看看吧!”小追視線一掃,就看到了西邊的天空如火焚一般。
龍王與阿回看向西邊,卻沒有看到什么火燒一樣的天空。
阿回一時沉默,龍王則撫著龍須,對小追一拱手。
“想來這事該你管。”
龍王沉入水中,阿回在小追的催促下上了陸地,卻沒有再動。
阿回抬手召來祥云,示意小追乘云回去。
祂心知,那西方唯有小追才能看到的征兆,恐怕便是小追證道的劫數。
這世上有多少死在證道之路上的人或者神?
阿回眼前閃過那道神隕的紅光。
祂自己證道的時候也幾乎要死,卻不曾在意。
如今……阿回緩緩攥緊拳頭。
“不要!都說了要去那邊看看,為什么要回去?”
小兔揮著拳頭,揚起胖臉,就要跳下地自己去。
“好,一起。”阿回抬手護住要走的小追。
阿回走了幾步,就聽小追在祂耳邊道。
“我覺得我就要看到我的道了。”
阿回一滯,祂側頭看著那只小小的兔兒,對方臉上是甜甜的笑。
原來他早已知曉。
“若是不詳,我便斬了。”阿回心中滯澀感散去,立了誓。
“我斬,我先斬!”小追抓著阿回的一縷頭發笑道。
神靈于路上行走,心念一動便到了小追指向的地方。
沿路他們看到了長右,犀渠等預示不詳的獸。
飛鳥與走獸從前方奔逃而出,仿佛前方好像發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在獸群之中,有一面上畫著火紋的青年在獸背上掉下來,滾落在地上。
阿回走過去,便見那青年胸腹凹陷,像是受了重擊。
他吐了一口血,見到阿回身上的神光時,痛苦的臉上露出希冀之色。
“求您!求您去鬼方山,救救求言君!咳!共工一族的浮游大君,領著惡神圍了鬼方山……求言君正帶著祝融氏族的人……與鬼方氏求親!”
那人說完,當即昏了過去。
到底是祝融氏族的人,身上神力不豐,暈倒后依然燒起了一身的火,那火正在重組他的身軀,許能活命。
聽到是共工一族作亂,阿回不再停留,當即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
“浮游大君是誰?祂是怎樣的神?”小追不認識。
共工一族里,名頭最響亮的是共工神君,另外還有相柳。
“……共工座下猛將,野心勃勃,陰險。”阿回評價道。
如果不是天生神力所限,恐怕不會居于共工之下。
在越過一座高山時,祂們看到了那被火焰映紅的天空,還有那座被高如山岳的惡神團團圍住的鬼方山。
鬼方山上有一人立于山巔,他雙手交疊結印,向前釋放火印,勉力護著鬼方。
他想來就是祝融第四子求言。
察覺到阿回和小追到來,求言側頭看了一眼,卻不曾開口求救。
他知道浮游是為殺他而來,不知阿回深淺,不愿將他們卷入其中。
祝融的孩子里能力有高有低,再這樣釋放神力,早晚扛不住浮游之勢。
“奇怪,”阿回卻突然說了一句,看小追露出不解的表情,阿回說道,“浮游可以攻入鬼方,為何不入?”
這屏障不算多么強悍,應當不是浮游的對手,不知為什么還能在此繼續堅持。
阿回腳尖一點,輕輕落到鬼方山下的林子里。
祂一落地,便看向前方。
小追眼睛一瞇,渾身毛毛炸起。
林中草葉微動,有衣裳滑過草地。
穿著一身白衣的陰郁惡神緩步走出,漆黑的長發垂在肩頭,祂手上拿著一把玉簫,正盯著來客。
“竟會是你。”浮游有些詫異。
祂故意放走幾個人,讓他們去求救。
鬼方山附近,靠得最近的有祝融的次子惠連,第五子,安。
可惜長子昆吾只伴在祝融身側,不然今日就能砍掉祝融的左膀右臂。
“我故意放了幾個活口出去叫人,沒想到竟然把你引來了。”浮游笑了笑,祂自然認得阿回,這個殺了共工一族三萬惡神證道的龍。
浮游陰氣森森的眼眸微轉,落在阿回肩上的小追身上。
“還有一位小兔神使。”
浮游施施然地往前走了兩步,離阿回更近。
“就憑你們,攔得住我嗎?”
“我還沒養過兔子,待會把你殺了,就將這兔兒接過來,與我一同修行吧。”
小追已炸毛成了蒲公英,他全身上下就在發出警告,眼前這個惡神十分不妙!
“你好陰險!放人出去是為了多叫人過來害死他們吧!我才不會與你一起!”小追舉爪,厲聲喝道。
浮游一笑,手指微轉,就要用手中玉簫將這兔兒捅穿。
只是祂剛一動,阿回的劍就已抬起格擋!
阿回不回費口舌與浮游說什么,每個神都有天生的立場,除了菩薩佛祖也許有法可度,但其他的神只用武力說話!
玉簫揮動中,會發出幽幽的聲響。
附近有惡神受蕭聲感召而來,小追抬頭看著那些如山岳般的惡神,當即跳出去護住阿回的后背!
神使接引新神的路途,也并不一定是安全的。
總有其他惡徒想搶奪成神的機緣,或者就是想吃一個神使,小追時常遇到強敵,他這些年的修行從未間斷。
兔兒身形小的好處這時便顯現出來,對這些龐然大物來說,這小兔實在太難捕捉。
可是又不能不管他,因為這小兔似乎可以看到惡神的要害,他不會神靈那樣泰山壓頂的打法,每次跳起時都能直擊惡神要害!
那裹著神力的拳頭又強又沉,根本想不到居然是一只小兔能打出來!
見那些惡神還要上前,小追突然舉爪,在他爪上凝聚起白色的神力,神力瞬間幻化出一把巨大的長刀。
這白色的長刀如碎雪,如月光,如天下一切神兵刀鋒處最亮的那點鋒芒,直指這些惡神!
如惡神般高大的長刀揮向惡神,一刀可斬山岳!
聽到惡神哀嚎與墜地巨響,浮游眼角余光看到了小兔豪勇的戰姿,不由挑眉。
“他應當也快成神了。看得出來將來又是個跟惡神對著干的善神,還挺厲害……喂養他的神靈一定非常非常強。”
浮游側頭躲過阿回刺來的劍,祂吹起玉簫,不再讓惡神過去圍剿小追。
林子里出現了幾個面上生著火紋的人,他們雙目失神,顯然是受了控制。
這些失了神智的人朝那小兔圍剿而去。
浮游想,其他惡神還有用,可不能這樣浪費了。
浮游的蕭突然被削去三分之一,阿回已再次欺近,祂可不會讓敵人有時間喘息。
浮游知道阿回心志堅定,一般善神在祂的蕭聲下都會有些影響,但阿回居然什么事都沒有。
小追煩惱地看著這些朝他撲來的人,這可不能直接揮刀砍了。
但這些人又叫不醒。
“可惡,浮游你這個陰險的家伙!”小兔氣得不行,他跳在一名青年的手臂上,彎腰閃過偷襲的匕首。
但又有一道灼熱的火焰襲來,只要能燒到小追,那些受了控制人的并不在乎會不會燒到自己人。
這下小追也不能踩在人身上閃避了。
一不小心,可是會變成烤兔子的!
小追盯著他們,本就不大夠用的大腦,此時艱難地想著辦法!
小兔無聲吶喊:辦法你自己快點出來啊!
小追焦急地發出了“啾咪”聲,阿回背對著他聽到,劍勢變得更快更兇。
“你好像很焦急,”浮游眉眼一動,因為知道了阿回的弱點而興奮起來,“原來那神使對你這樣重要。”
浮游不再保留,玉簫絞著劍,用神力與阿回相抗!
冰冷陰寒的神力籠罩著這片天地,伴隨著浮游猖狂的笑聲。
祂其實并不在乎小追是輸是贏,只因為品嘗到善神的負面情緒而感到喜悅。
阿回怒氣上涌,臉上浮起片片龍鱗,祂的劍壓著浮游的蕭,那玉簫已出現迸裂的痕跡。
浮游知道這大千世界總有那么幾個所謂得天獨厚的家伙誕生。
阿回才成神多久,卻也有這般神力。
但是,祂也受天眷顧。
不然怎能以蜉蝣之身成神。
浮游一笑,在阿回面前瞬間失了蹤影,玉簫下一刻已出現在阿回身后,直擊阿回的脖頸!
阿回回身格擋,一息之間已交手上千次!
阿回站在空地上,握劍的手垂下,手背上出現了兩道血痕。
祂被砍中了。
“我想你應當是第一次在較量中落于下風,”浮游腳尖輕點,落在阿回對面,祂仍是那副閑云野鶴的模樣,“我的時間與你們是不同的,我當然比你快。”
祂乃蜉蝣成神,朝生暮死之物,一日之內從幼年到垂死,祂的一切行動自然都比常世快得多。
阿回手背上的傷口抵抗著惡神之力,迅速愈合,祂再次舉劍,似乎不受浮游的話語影響。
浮游笑著,想著待會再玩一會,便用蕭控制阿回,讓這善神去殺了祝融之子!
只是浮游嘴角還沒抬到最佳角度,身后便傳來了破空聲!
浮游眉眼一凝,祂急退而去,便有一把雪亮長刀砍在了祂剛才站立的地方!
浮游轉過頭,發現剛才祂控制的那些人全都倒下了。
浮游看著站在地上的雪白小兔朗聲大笑。
“好啊,還沒成神,就開始殺好人了,真好,你合該是我們這邊的!”
小追大怒:“我才沒殺人!只是把他們都打暈了!”
浮游挑眉:“哦?那你也很快。”
這里風很大,風能鼓火。
這些祝融氏族的青年也是族中佼佼者,并不弱。
能在他們的包圍里瞬間將所有人都擊倒,這小兔確是修行有成。
一點冰涼從浮游耳邊劃過,即使浮游以最快的速度閃過,臉上仍是被刮了兩道血痕。
青衣的龍神站在小兔身側,舉著青鋒。
劍尖上有一滴血滑落,落到地面時便枯萎了一塊草地。
“也沒多快。”阿回道。
浮游緩緩瞇起眼,抬手抹去臉上血痕,真正地動了殺心-
在距離鬼方山十萬里的不周山附近,一身紅衣的火神祝融手中握著長鞭,與那穿著黑衣的水神共工相視而立。
“你若退去,偏安一隅,我等便不必相爭。”火神開口勸說。
共工張開手,一道水流在祂手中匯聚,凝成了一把長戟。
“水火不相容,你死我活,此為天命。相爭?我要你的命!”共工冷笑一聲,長戟一揮,便生滔天巨浪!
祝融長鞭攜火而來,共工無所謂地往后退去。
祂垂眸想著,浮游那邊還沒辦好嗎?
共工身后不遠便是海,一入海中,便由不得祝融。
靈天之上,女媧沉睡之處。
有小神劃著云舟而過,云霧微散,祂突然在云中看到了一只碩大的眼睛。
小神驚叫一聲,便見那只黑白分明的眼睛緩慢眨動,掀起無邊狂風,將附近的云霧全數驅散。
雪白的手臂緩緩抬起,用建木做支撐,用極慢的速度直起身來。
烏發垂背,眼眸亮如日月,鸞鳥奉天而歌。
靈天懸鐘鳴響,凡人擊節歡唱。
這一日,沉睡的大神蘇醒了。
第53章 第 53 章 至此,絕地天通
“阿回!小心!”
小追在地上向后翻了三個跟頭, 勉強避開浮游一擊,剛落到樹枝上,就看到浮游又出現在阿回身后, 用玉簫擊向阿回的后心!
阿回抬手回擋,玉簫與長劍相擊, 火花四濺,發出令人忍不住捂耳的尖銳刮擦聲。
但浮游并不戀戰, 玉簫立即后撤, 下一瞬又斬向站在樹枝上的小兔!
小追舉起長刀, 以刀做盾擋住攻勢,但樹枝卻承受不起這股巨力,立時斷裂。
浮游趁勢追擊,一邊壓制小追, 一邊頭也不回地用另一只手以幽藍神力擋住賀方回的夾擊!
這般應對,浮游氣息也不曾亂過, 祂盯著小追,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看起來有些緊張, 還屏住了呼吸, 這是你第一次應對惡神嗎?”
小追盯著浮游,突然吐出一口氣,氣哼哼道:“我才不緊張, 是你臭臭的, 我才不想聞!”
兔才不想聞這種渾身上下都邪得要命的氣味!
浮游顯然是單純以為這小兔真的覺得祂臭, 眼里凝起了冰霜。
“你倒是很會激怒我。”
浮游雙手用力, 在這包圍圈中一下跳出,再出現時就到了空地的另一頭。
阿回一直沒說話,雖然祂平日里話也不多, 但今日格外寡言。
方才祂雖然刺到了浮游的臉,但不曾想祂全力施為后,速度還能更快。
加上又是修行日久的惡神大君,神力真是深不見底。
不過浮游似乎也焦急了起來,是因為比預想中花了更多時間嗎?
浮游殺祝融子,想也知道是為了激怒祝融。
激怒了祝融之后呢?
阿回垂眸,小追已跳到了他肩上,一臉認真地看著浮游。
“阿回,我覺得祂急了。”小追低聲道。
對于一個隨手就能把對手解決的惡神來說,浮游確實沒有什么耐心。
浮游有些焦躁,祂方才用了全力,卻不想還是沒能一擊殺死阿回。
祂在變快的時候,阿回也在跟著變快。
祂方才真的要殺了那只小兔,卻不想阿回來得比祂想象得更快。
還有那只小兔,居然一點也不怕祂。
這太奇怪了。
先不說他現在只是神使,便是一般善神見了高位的惡神,都會下意識回避,恐懼。
可這小兔仰頭嗷嗷大叫就是莽,還能擋住祂的攻勢。
一次兩次是巧合與運氣,再多便不是了。
……雖然還想再玩一會,可不能再等了。
浮游站在原地,抬起玉簫吹奏了幾個刺耳的音符,讓小追立馬伸出雙爪捂住耳朵。
阿回當即揮劍,一道兇悍無匹的劍光朝浮游面門擊去!
浮游仍站在那里,不閃不避,釋放出神力抵消,只聽一聲巨響……
不是浮游的神力與阿回的劍光對撞時發出的巨響,而是鬼方山的屏障已破!
方才浮游吹奏玉簫針對的不是阿回和小追,而是身后的鬼方山!
鬼方山上火紅的光幕如琉璃落地般碎去,那些虎視眈眈的惡神當即撞向鬼方!
站在山頂上的求言當即吐出一口鮮血,但他很快抬手擦去,嘶聲大吼。
“快走!祂們要的是我的命!見到父君,讓祂不要為我報仇!”
求言與下方站著的一名鬼方女子對視,對著她搖了搖頭。
“走!是我不詳,害你遭逢此難!”
鬼方遙疾步走到求言身邊,抬手就是一巴掌:“閉嘴!沒出息的家伙!你祝融氏族還在戰,你卻要去死?縱然今日不是你,來日遇到惡神我們也要死,祂們要殺就讓祂們殺嗎?!”
鬼方遙抓住求言的手對著山下高喊:“山腳已有善神牽制浮游大君,我等還有增援,未必不勝!”
山上響起戰嚎之聲,殺氣騰騰,鬼方黑山上燃起烽火,祝融氏族的戰士個個身上燃起神火,以神火燒惡神!
浮游聽得身后的喊殺聲,也不在乎,祂腳尖一點,便已出現在山頂上。
“凡人螻蟻,何必頑抗?女媧造出你們,也只是令你們凡塵受苦。不如獻出此命,助我主成事。”
浮游正要戳穿求言的頭顱,卻再次被一把青鋒攔下。
山腳下雪亮刀光再起,將那些正要攻上鬼方的惡神攔腰砍斷!
浮游皺起眉:“你們,真的好煩。”
浮游正想不管不顧,將全身神力釋出,這樣縱然是阿回也要被毀掉半身。
“看刀——”小追的聲音在天上響起,小兔不知何時已來到了山峰之上,那刀光竟削掉了浮游的一縷頭發!
浮游面色一凝,祂方才明明避開了。
祂看向那只小兔,不大明白發生了什么。
是剛才用了太多神力?不,祂還沒到用盡的時候。
求言往前一步,對著浮游說道:“我知道你來此是為了殺我,好激怒我父君。但不管你們想做什么,都是沒用的。”
浮游心中一* 跳,不詳的預感襲遍全身:“什么意思?”
求言看著天空,空中隱隱有紅色流光閃過,如火氣焚天。
“父君已到了更高處,共工……不是祂的對手。”求言輕聲道。
浮游額中神珠突然傳來一陣刺痛。
共工一族與共工都簽訂了神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皆要為神君獻出此身。
共工越強,祂們越強,共工若是受損衰弱,祂們也一同衰弱。
“你是說……祝融已變得比我主更強?”
浮游緩緩抬起頭,那張人身是陰郁俊美的臉,此刻露出了惡神本相。
密如蛛網的青筋從額頭遍布全臉,一雙眼睛眼白盡去,只余漆黑。
“那又如何?”浮游用極輕極緩的語氣說道,“我主說過,若有朝一日祂真的輸了,也要這天地來陪葬。”
這盤古開拓的天地如此廣大,無垠。
誰不想成為這天地共主?
只是這世上神太多,惡心的道太多,若不是祂選定的,認定的那一個,沒有任何神有資格成為天地共主!
浮游看向小追,那神色可怖,令阿回忍不住與小兔靠得更近,以防這惡神突然出手。
“我現在許是衰弱了,才讓這么個東西也能削掉我的頭發。”浮游彎起唇角,這笑容也格外恐怖。
小追全身像是被冷水澆身,他想打寒顫,卻不肯露怯,仍抬頭直直看著浮游。
小追想說,不是因為浮游衰弱他才能傷祂。
在山腳下時,他就能看清浮游的每一個動作。
如同蝴蝶在空中翩躚飛過時,空中會有絲絲縷縷的浮光留跡。
他看得清。
但浮游已是一句廢話也不想聽,祂渾身流下如石油般的黑水,這黑水觸到草葉植被,頃刻便將之溶解。
“祝融我暫時奈何不得,你們……今日都在這里留下命來!”
浮游在此刻釋放全身神力,山下還存活的惡神也在此刻用神力自爆!-
鬼方山十萬里之外,共工拄著長戟,單膝跪地,抬手捂著被祝融神鞭洞穿胸口。
“共工,住手吧。你屢屢掀起水災,縱然人間有人因懼怕你而供奉你,但那并不能給你帶來更多神力。人是十分單純的生物,他們只想活著,信奉你如信死神,你不可能以此提升神格。”
祝融身上神光大熾,祂祝融氏族在這片大地上,傳播火種,免人食生肉,夜晚以火驅散野獸,冬日不再寒凍而死。
原本共工也可如此,保佑此地風調雨順,令人們不再干渴,作物永遠有足夠的水澆灌。
但共工從一開始就不把人當做人,而是看做女媧的玩具。
死便死了,那又如何。
其他善神被祂吞食也只是因為對方弱小。
那么,今日共工被更為強大的祝融擊敗,是否也要認命?
共工垂著頭,大聲狂笑起來,祂立起身,一把將祝融神鞭從胸口扯出!
金色的神血噴濺而出,帶著神最惡毒的詛咒!
祝融不得不立時退避,那神血落地成湖,瞬間擴散到目之所及的整片陸地,與共工身后的海洋相連!
共工放下長戟,朝天發出一聲不甘的怒吼!
“縱然我輸了,那又如何!”
共工落到水中,再起來時,水面拱起巨大的山巒般的身軀,長如山脈般的黑色蛇尾狠狠地鞭打著水面!
這人身蛇尾的神靈,劈波斬浪朝著海中游去!
祝融原本還以為共工是逃走了,可看到空中竟現出共工身影時,才知不對。
共工這是要讓所有人看到祂在做什么。
祝融瞇眼看向共工所行的方向,西北方,終年飄雪之處。
那里有……四天柱之一,不周山!-
鬼方山上,一尾青龍現出巨大原身,長尾拍擊,將那些層出不窮的惡神狠狠拍到山上!
青龍半身露出森森白骨,站在祂頭上的小兔正在啪嗒啪嗒掉眼淚,卻不敢眨眼,仍伸出小爪,用神力撐開屏障,死死盯著前方那已經瘋魔的惡神浮游。
方才浮游剛要自爆,小追便大聲喊著眾人閃開。
但又如何閃得開?
阿回現出原身保住整座鬼方山的生靈,而小兔則用自己的全部神力保住阿回。
耀目的白光里,小追根本聽不到四周的怒喝,痛罵,哭泣,惡神們發狂的笑聲,以及那能震破耳膜的爆響。
他只知道用盡全力,再強一些,更強一些,護住這些在神靈的一個呼吸下就會死去的弱小生靈!
惡神之力幾乎能毀滅這方圓萬里山河,那些原本還在家中生火,等待親人歸家的人,那些在田間勞作,正慶賀五谷豐登之人,那些在河中捕魚,正舉著大魚迎接魚獲之人,所有還等著看明日朝陽的生靈!
還有阿回……祂直面了惡神的神力,那些神力如跗骨之蛆般啃咬著祂的身軀,他必須要驅散才行!
小兔身上神光大振,已經超過了一個神使能有的神力。
他仍驅使著,哪怕燃盡神魂,似乎并不在乎這場戰斗之后,自己是否會消散于天地。
如果,他是一只很大很大的兔兔就好了。
是不是這具身體里就能裝下更多的神力呢?
小兔子的眼淚一顆顆掉落,阿回龍身如此巨大,居然也能察覺到小追在哭。
龍吼聲響起,似在安慰小追。
沒事的,所有人都會沒事,他們還活著,浮游的神力就要耗盡了。
縱然不行,阿回也會保護小追。
所以不要哭了。
充滿神力的白光越發耀眼,浮游的神力也將到達極致,在這白光之中有極為寬廣慈愛的聲音響起。
【小兔子,你怎么哭了?】
小追一愣,突然豎起耳朵,傾聽著這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太久了,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聽到這道聲音了。
【你不必害怕,只管直視前方。你有足夠的力量,這與你是否是神使,是否是神都沒有關系。】
【守護本就是因為破壞而誕生的。】
【孱弱之軀,弱小之身,不是罪過。】
【人能學會用堅硬的木頭,石頭來保護想要保護的人,你呢?】
小追眼中含淚,他搖搖頭,兔耳朵可憐兮兮地垂下:“我不知道啊……我要用石頭砸祂嗎?”
那聲音帶著笑,仿佛有一只溫柔的手觸到他的頭頂,輕輕撫摸。
【好啊,就用石頭砸,我便暫且當你的“石頭”吧。】
【浮游借共工之力,你也可借用我的力量啊。】
小兔小爪像是被什么熱乎乎的東西包裹,下一刻,巨量的神力自小追爪前飛出,那神力化為一只足以遮天蔽日的大手,將那狂暴的惡神死死攥住!
原本四溢的黑水被白光一裹,瞬間蒸發,再也不見蹤影!
浮游渾身僵硬地看著天空,似是看到了什么不該出現的東西。
“女媧……醒了?”
白光如雪花片片散去,最終落到鬼方山上。
惡神的神力令一切滅亡,善神的神力令綠意重新滋生。
種子在土壤中蜷曲,生長,發芽,抽出枝干,最終化為蒼天大樹。
阿回化為人形,抱著小追,連同他們保護的那些人,全須全尾地落地。
劫后余生,歡喜尖叫的聲音響徹天穹。
小追轉過身,將阿回全身上下拍遍,沒有發現傷口。
“啾咪?都好了?”小追眨著眼,把最后兩滴眼淚擦掉,破涕為笑。
阿回回憶著在白光之中,那位女媧娘娘不只跟小兔說話,最后還抬手拍了拍祂。
【還是小龍,再修兩年,你就比浮游強了。】
白光散去,阿回身上的傷勢也就好了。
阿回抱著小追往前走了兩步,看著倒在地上,只剩一個頭顱的浮游。
到了生命盡頭,浮游望著天空,居然還在笑。
“我……就知道,我主,守諾。”
人群中突然有驚叫聲響起,有人指著天空。
“快看!那……是共工嗎?祂在做什么?”
小追與阿回抬頭望去,竟見天幕中出現了一個人身蛇尾的神。
那是共工的投影。
寬廣的海洋上,共工甩著蛇尾,祂身上流下的神血,染得祂所經過的海域一片金黃。
不遠處,巨大的太陽懸在上空,似在照耀著這神靈最后的末路。
回過神的祝融已發了瘋似的在后邊追擊。
“共工!不要做蠢事!你若要我的神位,我愿雙手奉上!”
長鞭擊打著海面,將這海水一分為二,卻仍阻止不了下了最后決定的共工。
共工已經察覺到了,自祂衰弱,與祂簽訂神契的惡神死的死,逃的逃。
既如此,最后就讓祂再盡主君之責,就此將這神契斬斷!
共工伸出手,將額頭神珠狠狠掏出,一把捏碎!
祂身上神光大熾,已是窮弩之末,但……不周山已到!
那座通體雪白的高山直通靈天,與天姥山,天神山,天耳山一同作為撐天四柱,作為盤古遺物,支撐著這片天地。
“天地既不要我,我亦棄這天地——”
共工長嚎一聲,巨大的身軀狠狠撞向那雪白天柱!
神君凝聚所有神力的最后一擊勢不可擋,幾如盤古以斧開天辟地!
風起云涌,海沸江翻——
只聽一聲巨響,不周山,斷。
雪白長柱發出沉重的哀鳴,從天隕落,連同共工的尸身一同沉入海中。
從此,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原本湛藍的天穹,驟然出現一個巨大的窟窿。
天泣,雨水連年不止。
陸上生靈死九成。
人類求神拜佛,無數神靈為奉道而亡,仍然無法補天。
最終,女媧自建木而下,煉五彩石以補天,重建四柱以撐天。
那仿佛永遠不會結束的大雨終于結束。
共工的報復也在那一刻終結。
此事過后,眾神決議——絕地天通。
眾神歸位,不得下凡,不得再生此等禍事。
而在天門將要關閉那日,小追正幫著各路神仙搬運東西。
搬著搬著,兔兒便落到了最后。
“以后都不能再去凡間了嗎?可是凡間很好玩啊,人類每天都能想出好多新東西……”小追嘆著氣,與身旁的阿回說道。
那么就看最后一眼吧,就一眼。
小兔走到天門處,天門旁還有神靈守著,祂們正在書畫陣法,陣法若成,便是永別。
小追站在天門處,踮腳望了一眼,這一眼過后,他便道。
“我不能跟你們一起走了。”
站在小追身側的阿回也同樣看著下方,但祂什么也沒有看見。
這是唯有小追才能看見的征兆。
這是屬于小追的證道之路。
第54章 第 54 章 一切因果,久別重逢,再……
小追站在天門上, 回頭望去。
在他眼中,白晝突然化為黑夜,天上有無數命星隕落, 如天地倒懸。
人間高山崩毀,海水枯竭, 凡人在呼嘯狂風中化為灰塵散去。
一名穿著白衣的男子手持玉簫,踏著尸山血海立于廢墟之上。
男子抬起頭, 與小追四目相對, 露出浮游的臉。
……
小追一眨眼, 那突如其來的景象又消失了。
天光大亮,四周的神仙仍在嘈雜地說著話。
祂們對人間也戀念不舍,但不可留下。
共工前車之鑒,沒有誰能保證以后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小追伸出小爪揉了揉臉, 他知道,剛才的景象只有他看見了。
如果神靈都留在靈天, 那么還不是神,只是神使的他, 可以留在人間。
小兔子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阿回立在原地,不曾勸阻。
小追與眾神隔著一條道,一個向前, 一個退后, 已是完全不同的道路。
有神靈看到那遠遠走開的小兔, 突然停下腳步。
那些衣袂飄飄, 立于云端的神靈看著小追,朗聲問道。
“你真的要留下來嗎?”
“絕地天通后,神力不存人間。”
“你會失去神力, 記憶,只能沉睡,如輪回轉世一般,直到天命所至,惡神臨世,才會醒來。這個代價你能承受嗎?”
小追團起小爪,對著祂們遙遙一拜。
“這是我的道,我既看見了,就不能不管。”
“一如當年洪水,我若乖乖躲在廟中也無事。”
“這就是我的道!”
小小的兔兒在靈天之上吶喊出聲,一束神光落在小追眉心的朱砂痣上,天地見證。
小追終于接住當日西王母遞給他的花。
眾神拱手,以示敬服。
“你既有此宏愿,我等便以微薄之力助你一程。”
神靈上前,伸出手指對著小追輕點。
“你這小兔,沉睡之處一定會很安全。”
“我愿你醒來時遇到的人,一定是溫柔良善的好人,免得把你這只小兔養歪。”
“你將來住的地方,有剛猛之人,有守禮之人,有真誠之人,有溫柔之人,亦有正義之人。”
“你會碰到游俠,豪杰,讀書人,鐵匠,乞丐,位高者,位卑者。”
“你會學懂善良,堅持,勇敢,公平,正義,會像現在這樣是一只好小兔。”
“哪怕失去記憶,也會遵循命運的指引,去完成自己的道。”
這便是神靈最后的賜福。
小追領受。
最后,小兔子轉頭看著靜立在不遠處的阿回。
小追跳到阿回身上,被阿回抱在懷里。
小兔子在阿回拱了拱,和以前無數次撒嬌一樣,輕輕地啾咪了一聲。
最后在阿回臉上啾咪了一大口。
小胖兔笑瞇瞇地看了阿回一眼,便跳到了云海之上,朝著天門一路跑去。
他就不和阿回說再見了。
……不然,他會不舍得的。
他想在阿回眼里,最后也是只快快樂樂的小兔。
小追站在高懸的天門邊,對著眾神拱爪拜別。
他毫不猶豫地跳下了天門。
但在跳下天門時,小追卻聽到了神靈傳來的嘈雜之聲。
“莫要沖動!”
“你要拋卻神靈之身嗎!”
“哎呀——快回來!”
……
小兔豎起耳朵,他在空中剛要回頭,卻被一雙溫暖的手抱住。
“……阿回?你怎么也跟著出來了?快回去!你不必下凡啊!”
小追轉過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一同下凡的阿回。
青衣的龍神微笑地看著他,和過去的每一次一樣。
“我的道本就是要殺盡這世上一切惡神。凡間說不定還有潛伏的惡神,我此舉不曾背棄自己的道。”
可阿回說得再好聽,小追卻知道阿回是來陪他的,圓圓的眼睛里當即溢滿了淚。
明明打定主意不哭的,他可不是愛哭哭的小兔啊。
“我變成哭哭兔了……”小追啾嗝哽咽。
小追緊緊揪著阿回的衣襟,阿回伸手撫摸著小兔軟軟的耳朵。
“哭哭兔也沒什么不好啊。”
祂還有一句話沒說。
祂知道小追是害怕寂寞的兔兔,祂不想小追流下寂寞的眼淚。
這浩瀚人間若只有小追一個,他想哭的時候又能與誰哭呢?
神生漫長,仍覺時光匆匆。
相伴太短,不忍分離。
天門布陣的神靈看著往下墜落的小兔與青衣龍神,寫著陣法的筆尖一停。
祂們四目相對,最后有一位神靈立于天門之上,向下大喊。
“小追,阿回——”
“你們若潛心修行,將來我們還能再見——”
神靈用筆尖指著厚重的天門,只見天門之上不知何時開了一個小小的,兔兔形狀的小門。
這便是給未來的小追和阿回留的門了。
世人常說天道無情。
可人間的人都是按照神靈的模樣造就,人間有情,靈天又何嘗沒有抬手慈悲?
建木從人間拔地而起,巨大的樹根緩緩懸空。
小追和阿回在半空中看到了一個女子的虛影。
女媧站在地上,取下頭上挽發的樹枝,將之遞給人類。
【此后每年將它送到歸墟,可保四時輪轉太平。】
巨人神登上建木,與向下墜落的小追和阿回錯身而過。
溫柔仁慈的聲音在小追耳邊響起。
【此事是你的劫,亦是你的機緣。】
【你確定要留在這里嗎?不害怕嗎?】
小追搖頭回答。
“嗯,我留下。我雖然是只小兔,但我不害怕。原本還有些寂寞,現在不會了。因為還會再見的。”
那聲音笑起來,帶著欣慰與驕傲。
【好,還會再見的。】
靈天之上有渾厚的鐘聲響起。
天門要關上了,此門一關,仙凡永隔,神靈再不入世,人間將迎來自己的輪回。
世間一切神力被剝奪,倒轉,收回到天上。
阿回落到地上時,他懷里的小兔也就此化成了小小的光點。
而阿回也覺得額頭神珠明明滅滅,身上如泰山壓頂,是此世在排斥超過它承受范圍之物。
阿回抬起頭,他們正好落在一座女媧廟前。
……是小追當年在水災時待過的廟。
阿回承著重壓,一步一步地走到廟中,將懷里溫熱的光點送到神主牌位旁。
“乖,我晚上回來看你。”
阿回現下摸不到小兔軟軟的毛毛,用手指輕點那小光點,他也知足。
祂轉身離開。
這塵世中果然還有惡神存在,雖然都被剝奪了神力,但仍有作惡之力。
阿回殺完一只,就回到廟里守著那小光點。
祂能看到光點中,小小的兔兒蜷縮著,睡得很香,嘴角還帶著笑。
阿回便也彎起唇角笑起來。
人間滄海桑田,不知過了多久,人間從部族到城池再到國家。
阿回日漸衰弱,這座女媧廟也年久失修,最后只留下神主牌位。
阿回不知道第多少次將這廟修好,廟已經變得很小了。
原本這廟身在高山,如今抬眼望去,外邊就是江河。
阿回在這里看書(人間發明的新東西),學習,想著將來和小兔再見時,能多話一點,若小追因此高興,祂也歡喜。
阿回知道小追一直在睡,但阿回仍會和那小小的光點說話。
“人間有了燈會這種東西,將來與你一同去逛吧。”
“面條和米線,我覺得你會喜歡。”
“甜的點心也有很多,你醒來一定會高興吧。”
“……你這貪睡兔,什么時候才會醒來呢?”
“我想你了。”
……
阿回說話時,光點會飄到阿回的脖頸處蹭蹭,就像仍有只軟綿綿小兔在他肩窩里撒嬌。
后來有一天,阿回的身影已經淡到幾乎看不見了。
青衣龍神站在神主牌位前,上了最后一炷香。
“望您保佑他。”
阿回低下頭,親吻著那小小的光點。
“我一直在你身邊,你不會寂寞的。”
祂也不說再見。
一道微光閃過,阿回退成了一顆光華流轉的龍蛋。
河水漲潮,將那枚龍蛋從岸上卷走。
龍蛋飄入河中,被水沖入大海。
一名來自北海龍宮的龍將撿到了這顆蛋。
因四海龍王也跟著回歸靈天,他們這些留下的龍族后裔血脈淡薄得已不再以敖為姓。
見到這顆一看就力量充沛的龍蛋,龍將立刻將它撿起,帶回北海龍宮。
到底是哪個心大的龍把自己的孩子忘掉咯?
不過沒關系,他們會把這個孩子好好養大的。
與此同時,本該死在鬼方山上的浮游大君,正帶著無邊的憎恨積攢著力量,等待著復活。
被撿回北海龍宮的蛋終于有了動靜,阿回破殼出生。
此時距離“金釵”被盜,還有四百年。
這尾一出生就妖力驚人的小龍,被取名為賀方回。
……小龍自己用小龍尾點書冊點來的名字。
他在龍宮接受教育,聰慧,勇猛,喜好讀書。
賀方回無甚欲求,他面冷,好似對世間一切都沒有興趣。
有時提出的要求,又讓龍宮有些不解。
賀方回想要一些幽默的人當老師。
龍宮里的長老問賀方回為什么?
賀方回也不知道,可能就是想學講笑話。
但這笑話說給誰聽呢?
……總之就先學吧。
當個幽默風趣的龍似乎也不錯。
賀方回結束課業后,夜里時常會浮出水面,看著天上的月亮,心臟在胸腔里鼓噪跳動。
他心不靜。
為何不靜?
賀方回暫時沒有答案。
他沒有答案的事太多了,他只知道他總想尋到什么。
會尋到的。
他莫名篤定-
在賀方回出生后的第三百八十年。
途州府,籬耳鄉附近的長河旁。
那座小得只剩下神主排位的女媧神廟里,有一個小小的光團突然像泡泡一樣碎裂。
那光團里誕生了一只小小的兔兒。
小小兔落在草地上,對著天地發出了第一聲吶喊。
又好似在叫那個會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人的名字。
雖然沒看到,但小小兔心里卻莫名很踏實。
接著,出來釣魚的晏鶴光看見了那只在草地上上的小小兔。
他把小小兔撿回了家,小小兔變成了晏小追。
晏小追模仿著周圍的人慢慢長大。
像阿爹一樣有溫柔細致的一面,像村里路過的游俠和捕快一樣有豪爽正義的一面。
有喜好鋤強扶弱的正義感,有特別愛幫忙的熱心。
還有給阿爹送上肥肥的毛毛蟲和蟑螂還有蚯蚓邀功,讓阿爹差點暈倒的頑皮,以及會從屋頂上一路滾下來也不怕摔壞的莽撞。
就連讀書習字……哦,村里的教書先生才不管晏小追是只小兔。
既然來上學,就一定要學會寫字讀書才行,哪怕是用兩只小爪畫出圓圓的字,也算是學會了。
村里人都十分溫柔和善,小兔明明不是人,也不能化成人形,但籬耳鄉里的人從來沒有嫌棄過他。
就連村里僅有的幾個孩童,都把小兔當成與他們一樣的小朋友,和晏小追一同上山,下河,玩著人間里所有孩子都會玩的游戲。
多熱鬧啊。
只是小兔總覺得自己身邊好像少了點什么。
他時常將綠豆餅一分兩半,或者將番薯一分兩半,要遞給身邊的人。
但在他身邊的是阿爹,阿爹吃不下呢。
晏小追一邊吃一邊想,是啊,阿爹吃不了,但是有誰是能吃的嗎?
有時夜里小兔莫名睡不著,就去看阿爹。
阿爹半夜醒來嚇一跳,把小兔包到被子里,問小兔是寂寞了嗎?
晏小追也不懂,這就是寂寞嗎?
如果心里有點空空的就是寂寞的話,那他就是寂寞的-
又過數年,在京都的天子見到了屬下奉上的神獸,據說那獸有一絲白澤血脈。
那“神獸”見天子即恐慌嚎叫,天子殺之。
隨后,天子鬼使神差地吃下了那“神獸”的心。
傳說神獸白澤能通古今,知天下事,天子半夜從睡夢中醒來,記起一切。
他便是浮游。
在幽暗地底積攢力量爬了出來,落入某個家族之中,替代其血脈,代代繁衍。
時至今日,那家族成了人間朝廷的王。
人間,朝廷,王。
多可笑。
幾年后,晏小追入千妖司,他在兩年后的春日,滿庭重花盛放之處,小小的兔兒遇到了那個穿著青衣的妖怪。
真奇怪,雖然知道他是自己要押解的罪妖,可是晏小追一點也不討厭他。
晏小追覺得對方長得俊。
晏小追覺得對方懂得好多,又聰明又風趣。
啊……原來他就是千妖司總捕賀方回。
小兔子伸出小爪牽住對方的手,暖暖的,熱熱的,晏小追突然就覺得心里空落落的那一塊填滿了。
晏小追仰頭看著青衣妖怪線條流利的下頜,小爪捂嘴偷偷笑。
兔兔喜歡你。
但是兔兔不說。
你知道嗎?
晏小追想,賀方回也許是知道的。
每當他這么想,賀方回就會對他極溫柔極溫柔地微笑。
為什么賀方回會知道呢?
晏小追扒拉著紅通通的小耳朵,又覺得賀方回就是應該知道。
真好啊。
就像春日里鮮花盛開,夏日里熱風席天,秋日小兔摘柿,冬日雪落大地一般天經地義。
“咚,咚,咚。”
夔鼓聲再次響起。
晏小追眨著眼,眼前的景象一變,他仍坐在賀方回的肩上。
此處是西陵,是桑樹灣,他正與賀方回在這里拔蠶絲修補神器。
而在數萬年后,他們再次回到洪荒時代,卻又再次與浮游碰面。
晏小追一轉頭,剛好與賀方回四目相對。
“阿回。”
晏小追叫的是現在的阿回,也是過去的阿回。
賀方回抬手撫摸著晏小追的耳朵,眼里映照天光。
晏小追以為他要哭,賀方回仍是彎起嘴角笑著。
“我現在會說話了嗎?”賀方回輕聲問。
見晏小追不說話,賀方回伸出手指擦拭著小兔眼中落下的淚。
“變成哭哭兔了?”
晏小追把頭埋在賀方回肩窩里,大聲喊道。
“就哭一會!”
賀方回輕拍著晏小追的背,他也終于明白,過往那無數個日夜,胸腔中鼓噪的心跳在訴說什么。
‘你要陪伴小追啊。’
‘你不要忘記他。’
‘要重逢,要擁抱,要彼此親吻,要永遠在一起。’
因此在金釵被盜后,賀方回一路南下,他本該先去別處看看。
可在看到那條通往途州的長路時,他卻莫名地轉了向。
他想去途州,先去那邊也沒什么不好。
他這么想著,腳步變得極其輕快,幾乎要奔跑一般奔向那邊,好似要迎回他的心臟一般急切。
原來如此啊。
賀方回抬頭看著那突然從大蛇頭上掉下來的浮游。
浮游捂著左眼,似乎在與晏小追和賀方回對視時,腦中也浮現了某段記憶。
對于神靈來說,時間毫無意義,縱然身在過去,只要有一個契機,祂就能知曉未來。
“原來是你們……”
浮游眼中浮現濃重的憎恨,祂當即跳起朝晏小追和賀方回襲來!
“你們這兩個陰魂不散的畜生!”
小兔吸著鼻涕,當即拔刀,他才不會忘記他下凡的原因!
兜兜轉轉,命運指引,還是和浮游對上了!
但下一刻,一記極為威猛的拳頭狠狠砸到了浮游身上!
浮游直直撞穿了數十根石柱,重重摔在了地上。
那披著披風的巨人神不知何時又回來了。
祂臨風傲立,看著那膽敢闖入領地的惡神,狠狠皺眉,手指交握。
“什么玩意也敢來我的西陵?”嫘祖低頭看著被刮掉了半身鱗片的阿蛇,更是怒火沖天,“阿蛇戴圍巾可好看了!你刮它鱗片作甚!”
浮游在廢墟中起身,拍著身上碎石。
祂本不想與嫘祖起沖突,知道祂不在才過來。
沒想到和晏小追、賀方回撞上,還意外得知了這段淵源,這才誤了時辰。
浮游看向晏小追、賀方回,眼中殺意濃重。
殺了他們,就在此處殺了他們!
既定的未來無法改變,但他們只要在這里死了,未來的浮游就能得償所愿!
但下一刻,嫘祖的拳頭再次襲來。
巨人神性格各有不同,但哪怕再溫柔的神,一旦被侵入領地,便會用最暴烈的手段驅逐來敵!
嫘祖回過頭,對晏小追和賀方回一笑。
“那只哭哭兔和那條小龍,你們是時候回去了。既定的未來不會改變,你們自去行自己的路!”
晏小追一擦眼淚,又是精神百倍的小兔!
四周景色在以極快的速度向后退去,晏小追知道時間到了。
小兔站在賀方回肩上對著嫘祖揮爪道別。
“多謝!再見!我們一定會在未來阻止祂——”-
成千上萬道流光自晏小追和賀方回身邊劃過,時光飛逝,光陰流轉,再一睜眼,晏小追便被賀方回緊緊抱在懷中,落在了……三王爺趙山的密室里。
晏小追環顧四周,確認他們真的回來了。
不過,叔叔怎么胡子少了這么多?
好啊,趁他們在西陵忙的時候,叔叔還有閑心打扮自己嗎?
晏株不知道晏小追在想什么,若知道了一定會大喊冤枉。
他的胡子可是被救子心切的晏鶴光拔掉的!
“追追!”
晏鶴光看到晏小追和賀方回回來,當即站起身迎了上來。
晏小追回過頭,立馬跳到晏鶴光手上,歡喜地說道:“阿爹!說出來嚇你一跳!我是為了拯救世界才下凡的!”
面帶笑容的晏鶴光一時怔愣:“……啊?”
賀方回抬手掩唇輕笑,從袖中取出能修復女媧金釵的蠶絲,還有晏小追要帶回來給阿爹的神農果。
“時間緊迫,岳父大人,請先把神器修好吧。”
“我想……很快會有強敵來襲。”
不等晏鶴光為這稱呼震驚,就見賀方回正色道。
“總算知道天子做下這等顛覆天地之事的原因,他就是要引起災禍,打破四季輪轉,湮滅人間。”
“人間不存,絕地天通還有何必要存在?”
“他自然便能重回靈天與人間相連的世界,取回神力,再次成神。”-
京都,皇宮之中。
原本還在閉眼休憩的天子突然睜眼,他捂著劇痛的胸口醒來,左右雙眼流下血淚。
他體內的力量在瘋狂翻涌,難以壓制,七竅流血。
但他仿佛感覺不到痛。
這具人身,這具無用的人身就是如此脆弱!
天寒會冷,大暑會熱,隨便一把刀兵就會要了性命!
他憎惡這一切!
“賀方回和那只小兔就在京都!找到他們,殺了他們——”
“我……親自去尋他們!”
天子雷霆震怒,目之所及的回廊巨石,頃刻間化為飛灰!
待天子稍稍冷靜后,即刻有人出現,低聲領命。
這些人是天子尋來的共工一族的后裔,他們只殘留了一些記憶,以浮游馬首是瞻。
浮游則分給他們一些力量。
雖然不算強大,但也能對付同樣被這塵世* 壓制力量的賀方回和晏小追……
浮游瞇起眼,看向地面。
他再做些準備,以防萬一。
第55章 第 55 章 神佛盡去,惡神盤踞
京都, 三王爺府。
趙山平日里總是八方不動,如石雕一般,被宗室戲稱為石三爺。
如今他面上竟露出焦急之色, 雙目緊盯隔著一道屏風的客房。
本來趙山今日邀請晏鶴光過來,本意是為了談情說愛。
不錯, 就是如此直接。
因此晏株在他府上沒關系,晏鶴光把孩子一同帶來沒關系, 他本就要與心儀之人的家人相識才好。
但賀方回不請自來了。
還帶著晏鶴光家的小兔突然消失, 又突然出現, 還帶回了驚世的消息。
趙山正消化著修補神器,他心儀之人是神匠,小兔和賀方回一同回到了過去取神材的事。
一個沒注意就看到那肥嘟嘟的小胖兔突然往晏鶴光的嘴里塞了個果子。
“阿爹!吃了神農果就能身體好!”晏小追笑瞇瞇道。
神農果不大,剛好讓晏鶴光一口吞進去, 但吞下去的那一刻,不等問效果如何, 晏鶴光竟當場暈了過去。
趙山當即急召府醫!
府中府醫連忙趕來,在屏風后給晏鶴光診脈。
屏風后突然傳來府醫大驚失色的聲音。
“這!竟會有這等事!”
趙山面色一沉, 當即要繞過屏風進去, 被賀方回抬扇阻止。
“三王爺,我聽府醫還有未竟之言。”
果然屏風后,又傳來府醫驚喜的聲音。
“……晏公子沉疴已去, 只是暫時昏睡, 若用銀針刺穴, 片刻后便能醒來。”
這府醫就是之前在外給晏鶴光看病的大夫, 自然知道晏鶴光的病癥。
這先天弱癥最難治,總要細細調,過上一兩年才能好。
如今不知吃了何等神藥, 竟就這么好了!
趙山長長舒了一口氣,他抬頭看向賀方回。
“你看起來有話與我說?”
賀方回一笑:“說來話長,不過我可長話短說。”
賀方回請趙山往外走,這就是要全盤告知,好讓三王爺一同上船的意思了。
晏小追坐在床邊,一臉欣喜地摸摸晏鶴光的臉。
“嚇死我了!不過我方才就聽到阿爹的心跳變得很有力,我就想應當沒什么事!”
站在一旁的晏株同樣松了一口氣。
晏株已經刮了胡子,樣貌和晏鶴光有三分像,他摸著光潔的下巴覺得很沒有安全感。
“小追啊,你也是,說一聲再給你阿爹吃這神農果嘛。”
晏株以往在典籍里知道能從洪荒拿回神材,沒想到他的兔兔侄兒還能拿回治病的果子。
小胖兔抬起小爪一拍額頭,也覺莽撞。
“嗐!太急了!剛才阿爹就要修神器,我就想讓他打鐵別累著!”
府醫的針術果然了得,三針下去晏鶴光就已扇動睫毛,緩緩醒來。
一睜眼,就有一只小豬兔啾咪一聲趴到了他臉上,軟軟的小爪摸著他秀挺的鼻梁。
“阿爹!你醒啦,怎么樣?有沒有覺得渾身有勁,一拳能打死十頭牛,一口能吃下三頭豬?”
晏鶴光笑起來,伸出手指輕點晏小追的胖臉頰。
“你當你爹突然變成大力妖怪了啊?”
晏鶴光坐起身,他第一次起身時沒有頭暈,手腳還暖暖的。
晏鶴光下了地,來回走了幾步,果然神思清明,時常瘀滯的胸口也沒了窒礙。
“我想……我應當是好了?”晏鶴光表情還有些不敢置信。
洪荒時代畢竟離他們太久遠,縱然知道那個時代有各色能治百病的神果,可真能治病嗎?
沒想到居然真有如此神效。
晏鶴光一說,晏小追便撲到晏鶴光懷里,小兔臉蹭了阿爹胸膛好幾下。
“太好了!阿爹以后再也不會早上吐血中午吐血晚上吐血了!”
晏鶴光笑道:“哎呀,又夸張是不是?真這么吐血,阿爹還能活到現在啊?”
晏鶴光看向四周,不見賀方回和趙山,便摸著小兔腦袋問。
“阿爹沒有誤了時辰吧?將絲拿出來,阿爹這就與你叔叔一同修補神器。”
晏小追重重點頭,又聽晏鶴光道。
“知道你一定有好多好多話要說,我們邊走邊說吧。”
要修補神器自然不能在客房里。
趙山這府邸相較起其他受寵王爺的府邸來說有些小,不過要什么有什么。
這里還真有座打鐵爐,不過晏鶴光不需要鐵爐。
晏鶴光抱著晏小追,身后跟著晏株,才在回廊上走了一會,就看到了談完話走回來的賀方回與趙山。
趙山見著晏鶴光已無礙,面上還浮出了如桃花般的淡淡血色,不由面露欣喜。
“晏公子無事了?”
趙山的手就要握上晏鶴光的手腕,卻對上了晏小追清凌凌的眼睛。
兔兒好奇地盯著趙山,好似想看這王爺要做什么。
晏鶴光臉一紅,往后退了一步。
“我沒事了,多謝掛懷。如今修補神器才更要緊,三王爺府中的繡房可否借我一用?”
見晏鶴光退避,趙山也重新變得有禮,讓開左側的路。
“有的,繡娘除了做四季常服會入府,其他時候都不用繡房。”
趙山將繡房大門打開,這里也灑掃得十分干凈,室內各色絲線,布匹,剪子應有盡有,整齊擺放。
賀方回將蠶絲放在桌上,這好不容易拿回來的蠶絲通體漆黑,在天光下竟像琉璃般閃著五彩光。
晏鶴光伸手觸摸著神材,確定了質感之后,就請眾人暫時退出繡房。
“修補神器的時間約莫要六到八個時辰,中途不可打斷,”晏鶴光拱手,“此事事關重大,也與我等存亡相關,鶴光必會做到盡善盡美。”
賀方回,趙山也對著晏鶴光與晏株一拱手。
唯有晏小追站在門檻上,小爪團成拳,三瓣嘴動了動,好像要說什么。
“追追?”晏鶴光不知晏小追想說什么。
“阿爹,那你們飯也不吃,水也不喝嗎?不好吧!”小兔關心你!
晏鶴光一笑,像是才想起來:“嗯,是要的,便裝一些飯食在屋內放著吧。”
晏小追當下高興起來,這就要去給阿爹和叔叔拿飯食,但小腳又在地上猶疑地鉆地。
“我乖乖的,不出聲,不能在這里看阿爹和叔叔怎么補神器嗎?”
而且他還沒跟阿爹說夠他在洪荒大發神威的事呢!
晏鶴光平日里對晏小追算是百依百順,但這次仍是堅定搖頭。
“不行。”
小兔癟嘴,不過下一刻又歡喜地跳到了門外,對著趙山揮爪。
“三王爺!帶我去廚房拿飯食好嗎?我爹喜歡吃——”
晏小追把話拖得長長的,就見趙山果然跟了上來。
“哦?喜歡什么?”趙山雙手背在身后,嘴角彎起,一副很想聽的模樣。
晏小追心想,這王爺果然被他阿爹迷得要死,阿爹什么事都想知道呢!
殊不知這是后爹想討好未來繼子。
賀方回站在繡房門口,對著晏鶴光和晏株點了個頭,這才起身離去。
見著眾人離去,晏株盤腿坐在地上,將那蠶絲拿過來,隨手解開。
“這還是我們第一回修神器,不知道要用多少血。大哥你才剛好,先用我的!”
要修補神器自然要工具,但那些工具卻不能是尋常凡鐵,而是用神匠的血凝成的器具。
這才能以神血承托神材,穿針引線,不留痕跡。
所以他們才不能讓人在這里看著,特別是晏小追。
小胖兔見著阿爹和叔叔放血,怕是要啾嗷啾嗷地不讓。
“還是不要嚇到小追了。”晏鶴光笑道,當然補完之后,追追要是好奇,也能跟他說。
不過那時候也已經過去了。
晏鶴光看著斷成兩截的金釵,他念著幾個數字,晏株在旁一一記下,這就是要先把用材都先定好了。
廚房里,小胖兔站在灶臺上,小爪叉腰,在灶臺上來回走動。
“我爹因為身體原因,只能吃清淡的。但其實……他也喜歡吃點重口的東西,烤鴨啦,辣子雞啊,酸湯魚啊。”
晏小追邊說,趙山邊拿出小簽自己記下來。
廚子站在一旁,有些無措,這事他來記不行么?
“阿爹還愛吃青菜,炒蓮藕也喜歡,燉湯愛喝鄰居家楊奶奶家的!”晏小追細細說著。
可惜楊奶奶不在京都,不過晏小追記得楊奶奶的食譜!
小胖兔舉著小爪說著話,看著趙山全部記下來后,滿意地點點頭。
這人字也寫得挺好看,就比他差一點~
廚子接著就開始忙活,晏小追從旁幫忙。
從洪荒回來后,他更珍惜與塵世的緣分。
他要給阿爹做好吃的,也要給阿回做好吃的!
雖然在途州碰面時,懵懂的晏小追已經和賀方回分享過好多好吃的,但他還是覺得不夠。
賀方回嘴角含笑站在廚房外,見著趙山也被趕出來,便又往外站了一點。
“沒想到修補神器的時間比我預想的要長,天子想來今日就能掃到這,三王爺可要把住啊。”賀方回與趙山說道。
趙山十分淡定,他所有的震驚在知道天子乃是惡神托生時,就已經耗光了。
“你到我府上時,我心想這災禍還能有多大的窟窿,之后你再說,我想原來這窟窿真的還能更大啊。”
趙山無奈地笑了一聲,那又如何呢?
惡神要滅人間,他能躲到哪去?
宗親們這幾年都在修行人仙之術,哪怕不知緣由,想必也冥冥有感。
畢竟誰也不想死。
“趙玉青還占著天子的名頭,”趙山毫不避諱地說著天子的名字,冷笑道,“我等縱然走上大街,說天子乃是惡神托生,他們只怕更信我們要顛覆朝廷篡位吧?”
趙山抬頭望天,隱約可見皇城之中琉璃屋檐飛碧流光,鷹嘯長空,恍如神佛光明殿。
只是光明殿上神佛盡去,寶座之上唯有惡神盤踞-
“給阿爹好吃的,給叔叔好吃的!”
小胖兔頭頂食盒,在回廊上一蹦一跳地走到繡房之外。
他伸出小爪拍拍門,門只開了一條縫,露出晏鶴光秀雅的臉。
“追追來送飯啊,乖。”
晏鶴光接過食盒,然后一擋,直接把想要趁機竄入門中的小兔給擋了出去。
晏小追半空中翻了一個跟頭落地,嘿嘿笑著摸摸腦袋。
“阿爹厲害,你怎么知道我想進去?”
晏鶴光作勢“生氣”:“你這小兔就是不聽話,你耳朵一翹,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說好了不能進來,就是不能,說話算話。”
看著繡房的大門關上,晏小追哼哼唧唧了一會,小爪不甘心地在門上撓了撓,門內還是沒有動靜。
哼!小胖兔生了一會胖氣,又一轉頭去花廳找賀方回了。
還是要吃飯的!
阿爹和叔叔的秘密他以后再挖出來。
花廳里,賀方回見著晏小追進來,就給他盛了湯,還夾了只炸丸子。
晏小追不是只挑食兔,好吃的都愛吃。
不過賀方回知道,晏小追除了愛吃甜豆沙,還愛吃脆脆的東西。
“吃吧,若浮游來了,我們連這頓飯都顧不上吃了。”賀方回用濕帕子給晏小追擦爪爪。
晏小追聽了這話,當即抱著碗大口吃飯。
“他敢來我就敢打死他!”
小兔氣勢很足,本來這就是晏小追留在人間的目的。
“是,是,我便從旁給小兔捕快墊個腳。”賀方回笑道。
晏小追嚼著脆脆的炸丸子,胖臉頰上還沾著點米粒,他把眼前的賀方回與記憶中的阿回比對了一會,好奇道。
“阿回,你是怎么學會這么說話的?還很會氣人呢!”
以前明明是個只會說語氣詞的悶葫蘆。
賀方回單手托著下顎,另一只手給小兔拿走臉上的米粒,慢條斯道。
“現在的人世和過去不同,人的語言也在進化,說話用典,綿里藏刀,我早生你幾百年,多學了一些罷了。”
賀方回只字不提,他的老師都是不讓口舌之輩。
君子風度這種東西,假裝一下就好了,反正到了最后都是要掀桌的!
于是賀方回就把外皮學了學,底下仍是洪荒那套誰拳頭硬誰就是老大的做派。
“嗯,我這么聰明,那我再多活幾年,也能像你一樣說話了!”晏小追滿意點頭,把小兔腦袋埋在碗里繼續吭哧吃飯。
賀方回想了想,當日小兔決意下凡,神靈臨行賜福。
寄望晏小追將來善良,堅持,勇敢,公平,正義,能長成一只好小兔。
可是……好像忘了祝他聰明伶俐啊?
不過這才是小追啊。
賀方回笑得眉眼彎彎,像看著這世上最大的珍寶一般看著晏小追。
王府外突然傳來呼喝聲,像是又有官兵經過,接著還有一點鈴鼓聲響起。
……是千妖司的引路官。
晏小追抬起頭,雖然臉上沾了一圈米粒,但無損小胖兔的威風,他神色嚴肅地豎起耳朵傾聽。
直到那些千妖司的捕快走遠,才緩緩放松。
“阿回,你是千妖司總捕,能讓那些捕快都聽你的嗎?本來現在就亂,他們也別來添亂了。”晏小追說道。
賀方回搖頭:“恐怕不行,千妖司規矩,只認總捕令牌。代替我的大妖想必已經拿到了令牌,那我就不是總捕了。”
“令牌?那拿回來不就是總捕了嘛!”晏小追沒法接受賀方回不是千妖司總捕。
畢竟他小時候可是看了很多本賀方回為主角的話本啊!
“那也要看下邊的妖精聽不聽,”賀方回說著千妖司的事,“亮出令牌后,雖然各個千妖司都能聽到號令,但真的會趕來的又有幾個呢?畢竟妖精大多桀驁。能湊夠六只妖,也算是總捕出行的規格了。”
晏小追嚼著菜,不知有沒有聽進去。
另一邊,趙山沒來花廳,只在書房隨意用了些飯。
隨后他便起身去給放在書房內的一尊雕像上香。
這雕像乃是授他人仙之術的落伽尊者像。
隨后趙山從雕像后抽出一把長劍,劍上隱現金光,不是凡物。
今日賀方回與他和盤托出后,趙山便知道他該做什么。
若是趙玉青親來,他必不能退讓,要像以往一樣問責天子才不會起疑。
縱然天子至高無上,也沒有毫無緣由到臣子府中搜查的。
說不得還要動手。
另外,還有天賢主。
那與天子結契,如今被天子所控的大妖。
九尾狐妖從古至今都不是易于之輩,若真現出原形在京都打起來,京都百姓何辜?
因此今日賀方回與趙山說了種種,趙山只說了一句。
“若真的要戰,需得移駕京都城外。”-
今日京都的長街之上格外安靜。
官兵位列兩旁,以侯貴人。
新任千妖司總捕雛向風腰間佩著千妖司總捕令牌,身后帶著親信捕快,在長街上快步走過。
“天子怎么也要來找賀方回?這不添亂嗎?”
雛向風這類大妖并不把人間朝廷放在眼里,他活著這些年都不知道見過多少次人間朝廷易主。
只是走到中途,雛向風腳步一停,蹙眉看著前方。
穿著白衣的天子站在路中央,有一人舉著青傘給他打傘遮陽。
給天子打傘的……正是天賢主。
那只素來高傲的狐貍,在天子面前,姿態竟然如此之低。
天子轉過頭,神色冰冷地看著雛向風。
“可有消息?”
“若還沒有,你去南邊,我留在這里。”
“一旦找到,當即鬧出動靜,我就會過去……親手殺了。”
第56章 第 56 章 賀方回忍不住吸小胖兔!……
雛向風聽了天子這話, 只覺可笑。
怎么?以為和天賢主訂了契,那狐貍做小伏低,他便以為其他妖怪也會奉他為主不成?
雛向風不回答, 也不走,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
他會答應出山, 純粹是因為賀方回。
當年千妖司爭總捕位,他一時大意輸給了賀方回。
如今不過是來找回場子。
這趙玉青若以為他當了這什么狗屁總捕就真的會聽命于他, 恐怕想得太多。
“看情況吧, 我想鬧出動靜就鬧出動靜, 不想就不想。”
雛向風剛要走,就見地上突然有數十道黑影如地底游魚般四散而去。
雛向風皺眉,當即抬腳一踏,將其中一道黑影壓在腳下。
“九幽邪魔?怎么敢到京都來?”
雛向風腳尖碾壓, 釋出妖力,赤金火焰將那邪魔活活燒死。
雛向風說的是問句, 看向的卻是趙玉青和天賢主。
瘋了吧?京都自有天賢主的界陣相護,天賢主不開通道, 邪魔何以入城?
再想要回重寶, 也不至于要尋邪魔相助。
雛向風已覺不對,表情漸漸嚴肅,那表情總是十分冷淡的天子卻對著他微微一笑。
“賀方回早與九幽勾結, 通道也是他開的, 你快去尋他吧。”
天子眼中突然有一道詭異幽光閃過, 雛向風心知有異, 卻無法移開目光。
雛向風好似被一雙看不見的手遮住了雙目與雙耳,有人在他耳邊不停地,反復地, 浸染著最純粹的黑暗與惡意,重復著那句話。
片刻后,跟在雛向風身后的妖怪捕快就見雛向風對著他們一揮手,向南邊走去。
千妖司捕快走后,天子從懷中拿出絲帕放在唇邊輕咳了一聲。
絲帕染血,又被天子隨手扔到地上。
“大君,您現下身體不好,這等攝魂的手段還是少用,有什么要辦的,吩咐我等就是。”
游歌在京都東南西北四處畫好陣法趕回,就看到天子對那新任千妖司總捕用了攝魂。
但只是看了一眼,用了點力量,雛向風那樣的大妖只能被迷惑一時。
浮游大君降服天賢主,可是用了近一月,日日吹奏玉簫,才讓天賢主毫無防備地入了陷阱。
“若是以前,他根本不配為我所用。”
天子,不,浮游,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喉嚨里的血腥氣壓下去。
“只用得一時也無妨,只要把他們都挖出來就行。其實最快的辦法,是把京都銷毀,不怕他們不出來……可惜。”
可惜這么做就讓其他妖魔鬼怪都知道浮游有異,那些四方大妖說不定就會想來替天行道,徒生枝節。
這身天子皮囊是麻煩,也有好處。
起碼賀方回沒辦法直接跳出來指認他,指認天子,得有充足的證據啊。
浮游彎起唇角,又輕咳了一聲。
因為這幾日不停地使用力量,這具身體恐怕也快撐不下去了。
浮游仰頭看著天穹,這個世界對他來說就像一個即將破殼的雞蛋。
當年盤古開天辟地不也猶如破蛋一般,開辟了一個新生的世界。
若是這么說,他不也算是當世的“盤古”?
讓這些愚昧無知的人,也見一見當年洪荒的盛景,哪怕頃刻間灰飛煙滅,也算是他做了善事。
浮游譏誚地轉過身,隨意選了個方向。
京都四門已關,界陣已設,聯通九幽,只待找到他們……
浮游沉思著,跟在他身邊的天賢主舉著傘,亦步亦趨跟在浮游身側。
那雙眼睛漆黑無神,瞧著無知無覺,可握著青傘的手卻突然一緊,手背浮起青筋,又瞬間散去-
晏小追躡手躡腳地走到繡房門口,豎起耳朵偷聽,卻什么也聽不到。
賀方回伸手把小兔抱過來,對著晏小追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可是已經好久了,里邊一點動靜都沒有,阿爹和叔叔不會睡著了吧?”晏小追抬頭問。
自他們用完飯,已經過了將近兩個時辰。
不知阿爹把神器補得怎么樣了?
賀方回坐在回廊上,守在繡房門口,小胖兔十分自然地坐在賀方回膝上。
自從有了過去的記憶,晏小追便特別愛粘著賀方回。
嗯……久別重逢,就是要貼貼的!
小胖兔伸出小爪,抱住賀方回的一根手指用臉頰蹭蹭。
賀方回低著頭靜靜看著那撒嬌小兔。
這姿態優雅,氣質矜貴的青年突然說了一聲:“抱歉。”
晏小追:啾咪?
隨后賀方回就把晏小追抱了起來,低下頭狠狠吸著小豬兔的肚肚!
以前賀方回就想這么干了,但因為小晏捕快實在威風,他縱然有心也不好唐突。
如今他們既然是這種關系,吸吸肚肚也不算什么吧?
晏小追不明所以,只覺得癢癢,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你也在撒嬌嗎?”
趙山在回廊另一頭經過,見著此情此景,默默轉過了頭。
賀方回對著小兔獸性大發的樣子他不想看。
趙山手上正拿著一張信紙,這信紙名為“同心紙”,只要他在上邊寫字,其他拿著同樣信紙的人就能看到紙上的字跡。
如今京都戒嚴,不知浮游還會發什么瘋,他們這些人雖然不能出去,但自能互通消息。
誰沒有些手段?
那些在路上的飛鳥,在街道上竄過的貓兒都能變成“耳目”。
外邊的情形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天子不只派人出來搜,他還親自出馬,實是詭異。
趙山看著信紙,與他交好的同僚與宗親,家里都被搜過,有的府邸安靜無聲,不知是沒什么話要說,還是被殺了。
趙山已提前示警,不好直言天子非人,但言語中說著這事古怪,手段殘暴,與天子行事不同,好似妖邪。
信他的人自會防備。
“如何?是要搜到這邊了嗎?”賀方回把晏小追放在肩上,走了過來。
趙山點頭,舉起信紙:“差不多了。”
賀方回便與趙山一同往外走去,趙山看著賀方回一臉淡定的模樣,不由問道。
“若他們真的強闖進來,你待如何?”
晏小追舉起小拳:“把他們打出去!”
賀方回點頭:“不錯,這是最簡單的方法。”
若浮游真的早早尋來,為了不讓他發現神器還能修補,賀方回自然要跳出去把浮游引開。
不過他一定會把浮游提起來,當空斬一刀。
令那些在觀望的人類與妖怪睜眼看一看,天子是個什么東西。
是啊,天子是天子,指證他要證據。
可浮游本身就是證據。
賀方回彎起唇角,晏小追則驕傲地挺起胸膛。
他居然和阿回想的一樣!
不得了,他現在怕是……
“我覺得我已差不多是途州首智了。”晏小追自信滿滿,他也是歷練出來了啊。
趙山:“?”這就是首智了?
賀方回:“……”
廊上有下人急急行來,對著趙山一拱手。
“王爺,又有人,不,這次是妖怪登門搜查了。”
趙山問道:“誰?”
下人一臉焦急:“新任千妖司總捕雛向風,我說了給他奉茶,請他稍待,但他根本不聽,已經進來了!”
趙山立刻大步往外走,示意賀方回暫時退去,賀方回剛要暫避,卻見晏小追歡喜地跳到地上跟在趙山身后蹬蹬跑去。
“我聞到熟悉的氣味了!”
賀方回連忙跟上,結果在走過前方游廊,剛要轉彎時,就與那一身威儀的新任千妖司總捕撞上了!
晏小追也看到了跟在雛向風身后的洛泓飛,夜飄星,還有朗日!
當日途州一別,現在他們又在京都重逢,沒想到是他們來搜查呢!
“小追小心!”洛泓飛突然大喊。
不等晏小追打招呼,那常年愛笑的少年捕快臉色大變,已是拔刀揮向雛向風。
“總捕有變!”
方才他們一行跟在雛向風身后四處搜查,不管與雛向風說什么,雛向風都不回應。
他臉上還時而有青筋暴起,嘴中喃喃自語,似乎在與什么做對抗。
朗日覺得雛向風應當是被攝魂了。
方才與雛向風打了照面的,只有天子。
他們沒有解法,一路上不敢多言,只跟著雛向風四處搜查。
也許能找到晏小追與賀方回,也許找不到。
若是他們先找到,還算是好事。
起碼能像現在這樣,先把雛向風壓制住!
在洛泓飛喊出那句話的時候,賀方回已在王爺府中抬手連下界陣!
靜音,凝滯,以妖力為囚牢,在雛向風使出手段之前將他先行壓制!
雛向風身后三把長刀同時出鞘,分別壓在雛向風的脖頸,腰側,還有持刀的右手之上!
若是神智還清醒的雛向風恐怕會輕易閃過。
但此刻雛向風卻被三刀摁住,重重倒在地上。
“他應當是被攝魂了……”洛泓飛松了一口氣說道。
只是洛泓飛放松得太早,雛向風好似看不到身上有刀,周身有囚籠,當即雙手撐地就要起身!
是了,他已被攝魂,不懂閃躲,自然也不會懼怕疼痛!
雛向風似是覺得被壓制得難受,臉上竟浮起蛇鱗,以強力掙開了身后的三只妖精!
雛向風拔刀出鞘,對準賀方回。
看來他雖被攝魂,但對賀方回的恨意依然不減。
賀方回示意眾人退下,他收縮著界陣,決定在這小小的,只有一間茶室大小的廊道上,解決雛向風。
晏小追盯著雛向風,不知為何,他好像看到了那一直在折磨雛向風的東西。
那是一團漆黑的濃霧,如蛇一般在雛向風的七竅里穿行。
啾咪?
拔出來的話,這個妖精會不會變好呢?
第57章 第 57 章 晏小追既召喚,我等即刻……
賀方回在這方寸之間騰轉挪移, 以極快的速度避開雛向風的攻擊。
賀方回沒有拔刀,只以手中玉扇格擋。
賀方回如今要注意兩件事。
一個是不要打得太重,免得把雛向風的原形逼出來。
雛向風的原形乃是鳴蛇, 這等修行千年的大妖,原形一出怕會有千丈長, 只要化形,這三王爺府邸頃刻便會化為廢墟。
這般動靜不僅神器無法修補, 正在搜尋他們的人立馬就會知道他們在此。
第二件事還是不要打得太重, 免得把雛向風直接打死。
雛向風如今失了神智, 只知猛攻,不留余地,不管身上受多重的傷也感受不到。
夜飄星看著雛向風的動作,指尖繞著絲線。
千妖司捕快雖然個個用刀, 但也有各自的妖法手段。
夜飄星擅長逃命,也擅長使絆子。
在雛向風嘶吼著跳起要撲向賀方回時, 妖絲揮出,將雛向風的腿腳瞬間捆綁封閉, 手中使力, 雛向風就臉著地重重摔到了地上。
光聽這聲就覺得很疼,洛泓飛皺起了臉。
賀方回盯著掙扎起身的雛向風,方才他已經試過打了雛向風脖頸好幾次, 雛向風根本不會暈。
如此……最壞的情況就是把雛向風的妖丹先挖出來, 重創之下, 攝魂也維持不了。
賀方回玉扇微微一抬, 眼前就見一道白色閃電劃過,晏小追已大大方方地站在了雛向風的頭頂。
洛泓飛驚叫:“小追!你做什么,快下來!”
雛向風以妖力粗暴掙脫絲線, 當即就要把站在他頭上的小胖兔撕了。
結果在雛向風動手前,晏小追又以極快的速度退到了回廊。
賀方回緊接著上前,單手扣住雛向風脖頸,將他甩到了一旁的界陣上!
洛泓飛震驚地看著晏小追:“小,小追,現下這情形如此緊張,你還敢去拔雛總捕的頭發么?”
是的,剛才洛泓飛分明看到晏小追小爪在雛向風頭發里扯啊扯,就是在扯頭發啊!
“我不是在扯頭發,我是在扯那個黑漆漆的霧!”晏小追揮著小爪,在他爪中就有一道旁人都看不見的黑霧。
小胖兔爪子一用力,那黑霧便在天光下散去。
雛向風腦袋上的黑霧便少了一些。
洛泓飛不明所以,而夜飄星在朗日的指點下,再次甩出妖絲控制住了雛向風。
朗日乃是鷹,目力非同尋常,縱然雛向風行動毫無章法,還是能預測到對方的下一步行動。
結果不等賀方回動手,晏小追再次跳到了雛向風的腦袋上,拔……頭發?
洛泓飛磕磕巴巴,像是才知道晏小追的喜好:“小追,你,你是喜歡禿子嗎?”
小胖兔連連搖頭:“都說了在拔這個黑霧!”
趙山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他自覺晏鶴光不在,他便有義務照顧小兔。
結果晏小追如此行事,趙山茫然,孩子都是這樣難以捉摸的嗎?
“你能看到阻礙雛向風神思的東西是嗎?”賀方回已明白了。
晏小追從雛向風頭上下來,竄到賀方回腳邊笑道。
“不愧是阿回!我看得到!這個妖腦袋上籠著一團黑霧,每次我撥開一些,就覺得雛向風的眼睛好像清明了點。”
賀方回微微后仰,避開雛向風劈開的一刀,他用玉扇一擊雛向風的手腕,將那長刀打開。
“還有,”晏小追補充道,“每次他被阿回打了,就很兇呢!”
賀方回哦了一聲,大致弄清楚了。
雛向風當年敗給他之后,恐怕在日夜苦練,就想再與他比斗一場。
如* 今挨打,縱然失了神智,仍想和賀方回斗個你死我活,不愿再輸。
賀方回心思清明,已有對策,他看著雛向風,張口就是惡毒之語!
“雛向風,斷脊之犬,手下敗將,怎還有顏面站在我面前?你沒有自尊心么?到底還要輸幾次才肯自裁?”
這話一出,晏小追與洛泓飛同時舉手捂住了嘴,震驚極了。
他們要是被賀方回這么說,都要被氣哭啦!
聽了這話的雛向風明明面無表情,額頭卻暴起青筋,顯然聽到了,聽明白了,正在大怒!
雛向風此刻防備全數放下,空門打開,連妖力都沒用,唯有徒手撕碎了賀方回才能解心頭之恨!
賀方回則一個后撤,故意賣了一個破綻,便見雛向風四肢上出現了四枚妖力枷鎖,將他死死鎖在地上!
晏小追趕緊上前,在雛向風頭上努力地拔著黑霧,再將之凈化。
因為黑霧只有晏小追才看得見,于是在別人眼里便是這兩個包子大的小胖兔鼓著臉,咬著牙,非常努力地揪著雛向風的頭發和臉!
“……不是,這小兔真的沒有在胡來吧?我怎么覺得雛向風好像越來越生氣了呢?”夜飄星不忍直視,好歹雛向風也算是他們的新頭頭,就這么被按在地上扯臉拔頭發的,多好笑啊哈哈哈哈哈!
朗日指著雛向風的臉,點了點頭。
夜飄星和洛泓飛看過去,突然醒悟,是了,看得出來在生氣,不就意味著雛向風比之前更清醒?
“喀,喀,喀。”
控制著雛向風四肢的枷鎖正現出寸寸裂紋,瞧著像是要被雛向風弄斷了。
界陣之內,雛向風的痛叫聲猶如深淵惡鬼,聞者毛骨悚然。
之前浮游給雛向風下的暗示是,若是見到了賀方回他們,就要弄出動靜來。
如今雛向風確實見到了賀方回,卻沒辦法完成浮游的指示。
自我意識與浮游的暗示在腦中互相拉扯,痛到絕處,渾身青筋暴起,汗珠自額頭流下,眼中瞬布血絲!
“他想化形!”
賀方回看到雛向風這異常的動靜,當即玉扇一轉,鯤鵬刀出鞘,要一刀斬了雛向風!
“等等!就快完了——”晏小追大喊。
在晏小追眼中,那團黑霧被他扯得還剩下幾根絲線,正從雛向風的太陽穴向外抽出。
賀方回刀尖在雛向風眉心一停,他心中計算著時間。
他信小追。
“啊啊啊啊——”
雛向風一聲大吼,他下身的衣物崩裂,一條漆黑的蛇尾剛剛幻化出來,正要回歸本體大小前,晏小追終于將所有黑霧全數扯走!
晏小追一個后空翻穩穩落地,黑霧在小兔爪中全數散去!
雛向風動作一停,像是游離在外的靈魂終于回到了身體,重新獲得了控制權。
恢復意識的雛向風立在回廊上,手仍高高舉起,呈虎爪,表情猙獰,下半身露出一條蛇尾。
洛泓飛猶疑:“醒了嗎?”
他看起來還是一副要殺了所有人的樣子呢。
晏小追仰頭看了看,小兔一臉天真:“肯定醒了!我看他眼珠子顫啊顫的,也不打人啦。這位大妖,你要不要先找條褲子穿上呢?”
因為過于尷尬而僵立當場,又被小兔叫破的雛向風,心中溢滿濃濃殺意。
不然,還是把他們都殺了吧,殺啦——
片刻后,穿上褲子的雛向風像這世上最冰冷,最無情的雕像,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地靠在廊柱旁,聽著洛泓飛給晏小追與賀方回介紹外邊的情況。
哈,就當他死了吧。
眾人坐在廊道上,洛泓飛將晏小追托在手上。
“小追,你不知道那個天子真的好可怕!當著所有人的面,悄無聲息地就把頭頭攝魂了!”
雖然雛向風已經恢復神智,但若是當時天子讓雛向風把周圍的人都殺了,雛向風可能也會做吧。
雛向風抬起頭,眼中也溢出了淡淡死意。
行了,就這樣吧,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輕易中套,還在賀方回面前丟大臉,在自己下屬面前丟大臉,被小兔子扯頭發,他還當個屁總捕!
不過氣歸氣,雛向風還是要把話說明白。
“之前是我不知內情,如今知道了,自然不會再給那狗屁天子辦事。他找到這里只是時間問題……”
雛向風抬頭望天,天上云層漸厚,之前分明還是艷陽高照,如今卻有邪云壓城。
“他還引來了九幽邪魔。”
賀方回眉頭一皺,邪魔這種東西數量一多就是麻煩。
“我們現下要立刻離開京都。”賀方回道。
雛向風疑惑:“為何?我與你聯手,殺了那惡神天子不就成了,縱然有天賢主在側,他同我一樣被攝魂,萬般手段也沒那腦子能用。”
賀方回搖頭:“最壞的情況,也是最可能的情況,惡神要以整個京都為祭品,將九幽與陽世的一部分進行交換。”
九幽從黃泉中上浮,邪魔也可在人間隨意行走,亂了天地法則。
雛向風現下也沒心情扮雕像,他大步走過來喝道。
“瘋了吧!他自己不怕死嗎?為了殺你們,他真是瘋……”
雛向風煩得撓頭,本來只是想來打架,結果誰知這世間卻生出了這樣一個惡神。
賀方回對晏小追伸出手,看著小兔踩著他的手臂,跳到他肩上站好,賀方回便踏上游廊。
“我們走吧,先把邪魔入世的通道解開。”
賀方回看向雛向風,又拱手。
“以后再戰吧,現在生死存亡之際……”
雛向風擺手,一臉別小看我的表情:“用不著你說,我遭此大辱,我自要找回場子。”
雛向風的視線又移到賀方回肩上那只叫晏小追的小兔身上。
雛向風之前雖然被攝魂,但被這小兔扯臉和頭發時還是有反應的。
他覺得很輕松。
“你竟可以解開那攝魂之術,待會若遇到那惡神,得靠你了。”
賀方回一臉驕傲:“這是自然,小追可是神使,乃是那惡神的克星。”
雛向風沒見過賀方回這般“輕浮”的模樣,心中忐忑,看來待會還是要靠他啊!
晏小追則對站在一旁的趙山,拱起小爪:“三王爺,我阿爹和叔叔就請你保護了!”
趙山點頭,面露笑容,對小兔子鄭重拱手:“請把鶴光交給我吧。”
晏小追心想,這人看起來確實很可靠的樣子。
而在趙山的耳朵里,方才晏小追說的那句話里,叔叔不發音,只有阿爹。
四舍五入就是阿爹就交給他了。
好的!
眾妖往大門走去,雛向風走在前方,低聲道:“離這里最近的是南門,我們就往那邊出城。你們跟在我身后,就當做是被我抓到的,路上遇著誰也不用開口說話,我自會處。”
雛向風又擔心起別的事。
“天賢主恐怕也被攝魂了,我們一出城,他一會察覺。畢竟京都的界陣由他維系。”
賀方回點頭,表示明白。
晏小追則抓著賀方回一縷頭發,看著大門外空無一人的街道。
之前京都還極為繁華,白天黑夜游人如織。
小精怪時常用氣味辨別一個地方的安全與否。
在晏小追的記憶里,京都便由香香的雪花膏氣味,油鍋里煎炸的油餅,人們臉上的笑容,為了生存而分離勞作的背影組成。
如今這京都卻一片死寂。
浮游還要做出毀城之舉,實在可惡!
妖怪行路自然比常人要快,京都再大,雛向風與賀方回全力施為,再繞過拐角,走上主街就能到南門。
雛向風腳步突然一停。
寬闊的主街之上,站著白衣的浮游與身后撐著青傘的天賢主。
浮游手中拿著一張絲帕,輕輕按在唇角,視線在晏小追,賀方回,還有雛向風臉上滑過。
“攝魂有兩個用途,”浮游彎起唇角,“一是真靠雛向風找到賀方回,二是攝魂若被解開,我立刻就會知道。”
“我察覺到攝魂被解開時,心想若是這雛向風真的天賦異稟,為了不讓他多話,我自然要把他先殺了。但現在,則是最好的情況。”
浮游看向賀方回和晏小追,一個在他眼皮子底下,在京都見了這么多次,他都沒想到賀方回會是當年那尾青龍神。
而這只小兔在海市見到時,他也沒想到居然也是當年絕地天通時一同留下來的。
浮游聲音很輕,帶著某種古怪的韻律,他感嘆:“多感人,跨越千年萬年的時光,這些善神哪怕失去神的身份,也要留在人間,為了殺我。這就是道嗎?”
浮游那雙形狀優美的眼睛看向眼前三妖,雛向風立刻撇開視線。
晏小追瞪圓了兔兒眼,直直地看著浮游。
過去他不曾怕,現在也一樣。
賀方回對浮游毫無感情地揚了揚嘴角:“想多了,我們只是來看這人間曼妙紅塵,你只是順帶要擦掉的污泥。”
“你倒是比以前會說話多了,”浮游嘖嘖一聲,看向晏小追,“如今女媧不在,你還能叫誰來幫你。”
晏小追小爪緊握成拳:“我自己就能打贏你!”
浮游忍不住大笑,笑聲中蘊滿瘋狂:“好啊,好啊!來試試!如今這枯燥的人間有什么好?還是過去隨手撕裂一只善神,讓祂血染大地來得更痛快!”
浮游放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動,像是下了什么指令。
但片刻后,京都城中還是一片安靜。
浮游微微蹙眉,看向天賢主,天賢主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自然無法回應。
“是不是奇怪為什么讓邪魔上來的通道沒開?因為東門,西門,北門那邊界陣,恐怕都無人開啟。”
夜飄星三妖沒跟在他們身后。
而是從王府后門出去,持總捕令牌,讓千妖司的捕快們散去那東門,西門與北門。
至于南門的陣法,縱然保全,可只有一個又如何動得起來?
就算其他三門都沒攔住,只要現在把南門的陣法破壞,浮游此計也沒用了!
雛向風眼睛一瞇,當即就朝浮游迎面揮刀!
可是雛向風的刀卻被一股巨力打中,他根本看不見浮游如何出的手,就被打了回來!
賀方回看著還站在原地的浮游,看來他現在雖然是人身,但浮游那與眾不同的時間流速也繼承了下來。
晏小追抬爪摸摸賀方回的臉,指著前方。
“我們上!”
賀方回立即動手,面前卻突然出現一道屏障。
一直安靜的天賢主舉起手,阻了賀方回。
東門,游歌放下手中長弓,腳下滿是哀嚎的妖怪捕快。
他嗤笑一聲,轉身打開了東門的陣法。
京都上空瞬間烏云遍布,沉沉如墨。
浮游仰頭看著天空,心知有一處陣法已動,便輕聲笑道:“我現在是柔弱的人身,不喜歡暴力。所以你們只要與這京都一同陷入九幽就好。”
浮游話音剛落,人卻突然出現在雛向風身后,抬手卸下了他一條手臂!
浮游看著手中斷臂,盯著雛向風罵:“真是廢物,唯一的用處就是真的帶出了這兩個家伙。”
雛向風抬手捂住傷口,傷口瞬間止血,咬牙切齒。
“你不是說不喜歡暴力嗎?”
“哦?撒謊是很難懂的事嗎?人也許是最接近惡神的物種,撒謊,欺騙,手到擒來。”浮游嘲諷。
浮游手腕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手指不由一松,低頭時就見到那只小兔收回腳,將那只斷臂奪了過來還給雛向風!
“少胡說八道!你自己眼睛黑漆漆看什么都黑漆漆!人行善事,扶助弱小,心懷慈悲之時,你卻雙眼似盲,一眼不看!”
晏小追抬爪指向浮游,大聲喝道。
“你這樣就沒有朋友來幫忙!”
雛向風原本聽前邊還覺得解氣,聽到后邊這句,登時覺得弱了氣勢。
雛向風將手臂接上,對晏小追一拍胸口。
“小兔子你還年輕,還不會罵人。我活了千年,什么臟話都會說!”
小胖兔聽了這話,驚得小爪捧臉:天啦,什么臟話都會說!這就是大妖嗎!
賀方回一直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站在此處,天賢主也被牽制。
天賢主在妖怪之中威名赫赫,與他動過手的妖怪和人類都死了,沒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強。
在他們腳下,屬于邪魔的黑影越來越多。
街上的青磚石就像一片薄薄的紙,似乎就等著這紙何時撐不住,邪魔便會傾巢而出!
西門處,洛泓飛捂著左手,袖子已染了血。
他看著對面那個人類……不,應該也不是人類了,是和天子差不多的,擁有過去記憶的惡神。
洛泓飛也見過姜祁,但沒想到真動起手來,他竟這么強。
不知其他的城門處,朗日和夜飄星是不是也遇到了強敵?
“要幫忙嗎?”
西門城墻上突然有聲音響起。
洛泓飛驚訝抬頭,就看到有三名穿著千妖司服制的妖怪捕快不知何時站在了那里。
“難怪叫我們過來,原來真遇到了大麻煩。”其中一個滿臉桀驁的妖怪抬腳落到洛泓飛身后。
“你們,誰啊?”洛泓飛不認識。
萬豹抬手揉著自己的額頭,那里被小兔呼喚的妖力印記還在微微發燙。
“我們?途州千妖司三杰,我,萬豹,那個一直笑的是我朋友,阿吉,后邊那個……霜執生以前當過山君,現在給千妖司干活。”
萬豹拔刀出鞘,對著正要走過的姜祁說道。
“我們是晏小追的朋友,受他大恩,他既召喚,無論天南海北,陰曹地府,我等即刻前來!”
第58章 第 58 章 那只小兔終于化形!
“什么途州三杰, 你自己封的么?話本子看太多了吧。”
前任山君霜執生不緊不慢地落到地上,背著手走了過去。
霜執生曾經是自由悠閑的山君,在千妖司干活之后, 臉上不免也帶上了幾分因忙碌而不滿的陰沉。
萬豹雙手抱胸,自信一笑:“現在不是, 此戰之后就是了。”
洛泓飛得以喘息,驚訝地看向他們:“你們是小追的朋友?我, 我也是小追的朋友!”
阿吉笑起來:“這不是巧了么?”
阿吉的額頭也還在發熱, 之前他們三個剛剛一起辦完差, 阿吉就察覺到妖力印記在發燙。
他耳邊傳來晏小追焦急的呼喚。
【大家快來京都!出大事了!天子是惡神,他要引邪魔入京都,快來阻止他!】
晏小追大約是第一次用這東西,因此反復喊了幾遍, 阿吉光聽就想立刻趕到小兔身邊。
不會已經被人抓住,要做成干鍋兔了吧!
萬豹更是說出十分不吉的話!
說實話, 若是按照一般腳程,他們所在的地方離京都不算太遠, 但也沒法這么快就趕到。
誰讓他們身邊還有霜執生呢?
這位前山君到底做過多年山君, 他聽了萬豹、阿吉所言,便站起身,對著身邊的青山彎腰拱手。
嘴里吟著萬豹與阿吉聽不懂的話, 不是咒文, 也不是歌謠, 而是某種極生僻不屬于凡間的語言。
霜執生念完那些話后, 只聽一陣轟隆巨響,在萬豹和阿吉面前,那些巍峨的山峰中, 茂密的森林里,竟出現了一條過往從來不曾見過的路。
傳說深山之中,百葉障目之下,有山神才能看到的隱秘路徑。
霜執生看著這通暢的前路,也有些奇怪。
“平常幾座山肯讓出捷徑來已是難得,如今百脈千山竟都讓出路來。”
于是霜執生一行,這才能以最短的時間到達京都。
如今萬豹腳下甚至還有被土地推著走的觸感。
霜執生背著手,看著對面已拔劍的姜祁,微側頭,對其他三妖說道。
“你們去援助其他城門吧,這里留我就行。”
萬豹皺眉:“你別托大。”
霜執生傲氣一笑:“我現在雖然不是山君,但千年修行不是假的,你們在此,我才會束手束腳。”
話音剛落,霜執生腳下便現鎏金法陣,他抬起手,當即引動天雷降下!
天雷沿著墻壁,地面,雷電游龍,奔騰如海,朝姜祁劈去!
所以霜執生才要讓他們走,畢竟雷電不長眼。
而這個對手手中執劍,正好引雷。
哼,除了上次被賀方回一言不發就揍臉,平日里霜執生打架可從沒丟過臉!
姜祁卻不只有一人,他拔劍時,隱于暗處的士兵也同時朝霜執生射出長箭!
箭頭上有退妖印,妖怪受此箭,有傷難愈。
霜執生另一手再引雷,將那箭雨悉數銷毀!
“來,我看看還有什么招。”霜執生朝姜祁走去,看著他身后的陣法-
白日落雷,縱然隔得老遠,賀方回也聽到了。
“原來霜執生也一同來了。”光看那雷光,賀方回就知是誰。
之前出三王爺府時,晏小追問賀方回,現下是不是危急時刻?
見賀方回點頭,小兔便道。
‘我們人才這么點,他們人這么多,我們該找幫手才是!’
賀方回見晏小追猶豫地扣動印記,雖發出求救信號,但不知人家會不會來。
賀方回摸著小兔腦袋笑道:‘你叫了,他們怎會不來?’
現在賀方回背對著晏小追,大聲提醒。
“小追!看到了嗎,你的朋友來了!”
晏小追也看到了那陣陣雷光,小嘴高高揚起,兩只小爪一下舉高!
“噢!果然是赴湯蹈火的好朋友!”
浮游不悅地看著晏小追,縱有幾個援兵又如何,他們現下怎么一副好像已經贏了的模樣。
“太悠哉了吧。”浮游身形一動,在原地瞬間消失!
雛向風已經把眼睛蒙上了,蛇靠嗅覺就能尋到敵人,比眼睛好用得多。
浮游方才動過兩次手,但這兩次都沒能直接摘下雛向風的頭顱,只傷了他。
除了雛向風速度提升之外,還因為那只小兔。
每當浮游動手,晏小追就會攔在他前邊,好像知道浮游的動向。
雛向風還在一旁口出狂言。
“口口又口口!你小子今天就給我口口口!不懂事的口口口,現在想認輸也晚了,口口口的玩意!”
雛向風之修行,今日盡顯了。
浮游聽了這些話,微瞇眼。
雖然他視凡間所有生靈為螻蟻,但聽到一只螻蟻當面叫喚,還是會令他不悅。
……真想把那條蛇的舌頭給撕了!
“真奇怪,你這小兔得了什么機緣,真能看到嗎?”浮游嘴上說著奇怪,放在袖中的手卻微微一轉,操縱著天賢主快動手。
天賢主的妖力強悍自不必說,若真與賀方回斗起來,縱然被外界知曉,也只會以為是兩妖相爭,與浮游無關。
天賢主受到暗示,果然往前走了一步,只是步履緩慢,賀方回看了一眼天賢主,突然喊道:“小追!”
話音剛落,晏小追與賀方回的位置即刻交換!
賀方回看向趁機襲向雛向風的浮游,鯤鵬刀飛速出鞘,長刀一擋,與浮游手中玉簫相撞!
浮游瞇起眼,面露譏諷:“沒想到時隔多年你也改了脾性,居然讓小兔一個獨對強敵。”
賀方回微笑:“強敵?對天賢主來說,小追確是強敵。”
賀方回與浮游相對而立,過去一個是善神,一個是惡神,如今一個是龍宮之主,一個是假天子。
時光長河漫漫,再次遇見仍是要殺個你死我活!
雛向風蒙著眼,看不到眼前景象,但光聽聲音就知道賀方回與浮游動起手來到底有多快。
賀方回這妖孽自不必說,但浮游……縱然他真的是惡神托生,以那具人身,他也強得實在太可怕。
刀兵相擊之聲一時出現在東邊屋檐,一下又出現在南邊,半空之中有割破衣袖的聲音撕響,接著是沉重的青石磚從地上被掀起的雜音,然后又聽得陶瓷碎裂,水聲四濺,不知是誰家門前的水缸被打碎。
雛向風突地汗毛一豎,他抬手用刀格擋,仍是擋不住。
他脖子上被一絲寒涼劃過,隨后他便被大力撞開!
浮游在與賀方回相斗時,居然還能回頭來殺他!
雛向風到底是身經百戰的老妖,立時借力退后,心知是賀方回援手,他避開賀方回與浮游的戰圈,回身一抬手將天賢主伸向小兔的手擋住!
雛向風舒了一口氣:“再這么下去,別人會誤會我是來京都說相聲的。”
妖精遇到強敵都會釋放妖力,但賀方回和雛向風卻都極為小心地控制著妖力。
畢竟稍微放縱,不說這條長街,京都都會被他們摧毀。
京都人口將近百萬,誰能擔得起這殺生罪。
雛向風只用著小部分妖力,免得激起天賢主本能對抗。
“小兔子!”
雛向風喊了一聲晏小追,他知道為什么賀方回與他會突然交換位置。
天賢主也被攝魂,那么小兔子能不能像救他一樣救下天賢主呢?
若天賢主脫離浮游掌控,那可真能即刻扭轉戰局!
“知道了!我看著!”晏小追應了一聲。
天賢主與雛向風不同,被攝魂太久,他渾身上下都被黑霧裹住,唯有一雙眼睛能與晏小追對視。
對視?
晏小追豎起耳朵,仔細盯著一邊對雛向風揮拳猛攻,一邊看著他的天賢主。
天賢主是不是還有智?
天賢主的眼睛看向左下方,手卻攻向右上方。
他的動作看起來很輕柔,仿佛分花拂葉一般,雛向風抬手一擋,左手腕骨卻瞬間碎裂,屬于天賢主的妖力轟然侵入雛向風的身軀!
雛向風一聲不吭,抿著唇緊盯天賢主。
傳說這只妖狐學精百家,精通陣法,妖力浩瀚如海。
不用兵器,不喜法寶,因為他自身便是兵器,便是法寶!
“不必看我,我若暫時制住他,你便動手。”雛向風與晏小追說道。
晏小追點頭,他不敢錯眼,在天賢主再次看向左下方時,晏小追飛速上前,將天賢主左腳的黑霧撕了出來!
如此,天賢主的左腳獲得自由。
只是天賢主手上攻勢仍然不停,雛向風愈合速度再快,似乎也趕不上天賢主造成的傷害。
雛向風自嘲一笑,若天賢主還有神智,真的與雛向風對敵,雛向風最后便是拼原形,也不知能不能拼個兩敗俱傷。
浮游眼角余光看到對面的戰況,面露微笑。
“我當初會和天賢主結契,便是知道那妖狐真的很強。既是強者,又極有仁心,我沒記憶的時候,裝也裝得好,施行仁政,禮賢下士,瞧著是一派明君氣象。我提出結契之約,他也沒有直接拒絕我。”
“天賢主也許沒有全心信賴我,但卻有護佑京都子民的心。畢竟在結契之前,京都可是出了好幾樁惡妖襲人之事,死了好多人,青石上的血每日擦都擦不凈。”
賀方回眉眼冷凝:“所謂惡妖還都選的我不在的時候鬧事,原來都是你的手筆。”
因此浮游得以說動那面冷心軟的天賢主。
畢竟這些大妖缺的不是妖力,而是功德。
賀方回揮刀砍向浮游微微下塌的肩,對方的速度明顯慢了。
聽得浮游咳嗽,嘴角溢出一點血絲,賀方回微彎嘴角。
“你的身體撐不住了。”
浮游滿不在乎地擦去血跡:“是啊,這就是人的身體。三十歲往后,身體狀況便會一路向下,再也不復青春。但只要回到絕地天通前的世界,四周靈力充沛,只要隨意呼吸就能修補身體。”
“那些蠢神就因為自身力量太強,為了這些地上螻蟻甘愿劃界而居,真是蠢透了。”
賀方回收回刀,刀鋒染血,已是讓浮游身上出現了五道血痕。
賀方回慢條斯道:“你原來知道啊?”
浮游不明白賀方回說的是什么意思,這話似乎在暗示什么?
在浮游的視野范圍內,除了虎視眈眈的賀方回,他還能看到那只小兔好像一直在不痛不癢地打天賢主。
浮游感嘆:“這個世界到底有什么好,當年這只小兔還能出刀斬殺惡神,威風凜凜,幾如真神,如今卻弱小成這樣。”
“撲通!”
原本攻勢兇猛的天賢主竟突然倒地!
浮游眉心一跳,又見那只小兔跳到天賢主的胸口上,小爪對著天賢主的胸口和下巴一陣抓撓!
浮游不管晏小追在做什么,當即施壓:“裝死做什么!殺了他們!”
浮游再下暗示,這一次天賢主身上黑霧縱然被撕去大半,他也不得不瞬間釋放出強大妖力!
這妖力一旦落地,不說南門,能一路炸到北門,貫穿整座京都!
但一道界陣竟攔住了突然釋放的妖力!
小兔浮在半空,身上神光赫赫!
他爪中舉起一把神器,正是沉寂已久的禹王槊!
晏小追,雛向風,還有天賢主全都被籠罩在了這球形界陣里!
“啾咪啾咪!天賢主!你快醒來吧——”晏小追大喝!
浮游終于面露驚訝之色。
“禹王槊!那東西居然落在你們手上!還認了那小兔為主!”
與此同時,西門與北門處突起爆炸聲,只見天空中原本密布的烏云被驅散了大半,顯然那邊的陣法都被阻止了!
賀方回笑道:“雖然對我的家臣有些抱歉,但我說他們若得空,還是來幫一把吧。”
不只晏小追叫了朋友,賀方回也尋了人手。
畢竟敵人是天子,浮游的人手又多,他們也不能落了下風。
這樣看來,浮游的計劃好似就要宣告失敗。
但浮游仍然眉眼不動。
“這些情況其實我都想過。在復生之前,在地底的時候,我不停地回憶,不停地想,復盤著過往的每一次戰斗。”
“我知道自己的缺點,明了敵人的長處。”
“明確自己一開始的目的是什么。”
賀方回聽到這話,不由蹙眉。
浮游的目的?破開這個世界,然后殺了他和小追?
浮游從懷里拿出一個黑色的卷軸,賀方回驟然想起當日在四方重瀾,那尾狗頭鰻北中劍召喚九幽半臂魔時用的東西!
賀方回立時抬手,釋出一道剛猛無比的妖力!
當下就要把那卷軸撕碎!
浮游勉強閃過,肩膀被出一道缺口,他朗聲笑道:“這個不是召喚邪魔的東西,而是一個信物。”
賀方回正思索著,那邊晏小追已給天賢主撕下大半黑霧!
凈化了這么多,他也有點氣喘吁吁。
神光照耀下,天賢主身上的黑霧居然不散,不像神光遇邪魔,那些邪魔如冰遇火,即刻消融!
惡神的攝魂可真麻煩啊!
雛向風又拿出手段,用火造出好幾個分/身,分散天賢主的注意力,好讓晏小追有機會。
“啾咪?”
晏小追突然看到天賢主的眼神變得十分焦急。
天上突然傳來一陣破空聲,從東方突然有一支箭射來!
晏小追下意識閃避,但那支箭沒有射向任何一個人,而是射向了南門那處的陣法!
賀方回起初沒弄懂,其他陣法沒有啟動,單單開啟那座陣法做什么……
但下一刻,賀方回突然釋出妖力,將晏小追,雛向風并天賢主一起拋向遠處!
晏小追突然被大力撞到半空,他在半空之時回望賀方回所站之處,那里竟突然變成一片漆黑的沼澤!
沼澤中伸出無數雙黑色的手臂,將賀方回和浮游瞬間拉了下去!
“阿回——”晏小追焦急大喊。
天賢主此刻仿佛受到召喚,他掙脫晏小追的界陣,抬手重擊雛向風,在那沼澤消失之前,如流光一般竄了進去!
晏小追和雛向風重重摔在屋頂上,雛向風心口被掏了一個大洞,正在緩慢地愈合。
雛向風咳著血,緊緊握住晏小追的小爪,神態焦急。
“浮游那個瘋子,這些界陣不是讓京都與九幽交換的陣法,而是讓人前往九幽的界陣!他要在九幽……聯合眾魔殺了賀方回!”
晏小追如墜冰窖,他嘴唇顫抖,重復問道:“怎么去九幽,我要去九幽!”
“不行,咳,小兔子,縱然京都千妖司有通往各個地方的界陣,可用總捕令牌開啟,但你一只小兔如何能去九幽!便是總捕,也要……也要帶齊人手才能前往……”
晏小追大大的眼睛里不知是不是蘊著淚,他抿著唇:“我知道,起碼要合六妖,才是總捕出行的規格對嗎?”
小小的兔兒站在屋檐上,比屋檐上的瑞獸雕像還要小。
他拱起小爪,對著雛向風鄭重躬身。
“請您借我總捕令牌。”
晏小追眉心紅痣滾燙,鮮紅如血,好似有燒熱的鋼針刺入他的額頭。
“沒想到我來到此世,第一次化形,是因為分別。”
陽光之下,晏小追的影子漸漸拉長。
大風起兮,刮散天上烏云。
金光落下,如神光普照。
不知誰家的紅紗被這風吹到半空,落到晏小追身上。
阿爹當年寬慰小兔時說‘等你額頭紅痣鮮紅如血,便能如烈* 陽出海一般,化形成人。’
洛泓飛等精怪聽到動靜,趕來南門之時,就看到那站在屋檐之上,披著紅紗,如神靈降世,烈火燃燃,如霹靂落心一般的少年。
新芽初蕊,寶劍鋒芒,烈陽當空,銳不可當!
晏小追終于化形!
第59章 第 59 章 那么你這少年便代我行總……
站在屋檐上的少年琉璃般的眼眸微微一轉, 眉間朱砂痣似紅梅落雪,看向來人。
洛泓飛不認識那個少年,被對方一看, 有生以來第一次莫名臉紅,磕磕巴巴道。
“你, 你是誰啊?”
也長得太好看了吧。
霜執生皺眉,雙手抱胸:“你們傻了嗎?他不是那小胖兔么?”
夜飄星看著紅衣少年, 只覺對方生成這樣怕是妖異。
雖然他們就是妖怪。
如今聽得霜執生大喝, 夜飄星張目結舌, 驚得下巴都快脫臼。
洛泓飛嗅聞著氣味,果真在那少年身上聞到了晏小追的氣味。
仔細一看,這少年的眼睛顏色與晏小追一模一樣呢!
“你真是小追?!”洛泓飛還是不大敢信,妖身與人身的差別這么大嗎?
不, 是晏小追太特殊了!
對了,小追是神使兔兔來的, 所以長得也跟神仙一樣!
洛泓飛不愧是晏小追第一好朋友(自封),很快就接受了, 笑著朝晏小追揮手。
“小追!你什么時候能化形了?怎么站在那, 事都辦完了嗎?”
聽到洛泓飛的話,麗色少年長睫一動,他低下頭, 彎腰把勉強喘氣的雛向風一抓, 從屋檐落到了地上。
“他受傷了, 得送回去治傷才行, 我……也要找衣裳穿。”
少年聲音清亮,周身裹著紅紗,露出一段纖細的雪頸, 紅紗之下可見清瘦肩背。
萬豹哼了一聲,阿吉拍了他一下,讓他彎腰把雛向風背在身上。
夜飄星滿腦疑惑,還是不大信眼前少年就是那只小胖兔。
怎么長得這么好看,啊,他被風吹到了,會不會很冷呢?
晏小追像是也不習慣現在人身的樣子,他抬眼打量著眾妖,最后突然笑起來。
“我果然長得好高啊!我都能俯視你們了!”
夜飄星看著那明顯比眾妖矮半頭的少年,嗯,這要長高的夢想依然沒變,講話又愛夸張,是那只小胖兔沒跑了。
朗日看向四周,南門陣法已失去輝光,地面一片狼藉,似有惡斗。
但惡斗之后不見尸體,此處只有晏小追和雛向風。
“小追,賀總捕呢?”洛泓飛也回過神來。
只見麗色少年眼睛一瞪,握緊拳頭怒吼:“被浮游帶去九幽了!可惡!就算是九幽我也要追過去!”-
京都城內那令人膽戰心驚的巨響平息之后,終于有人敢點開窗紙,看向窗外。
之前四門鬧出的動靜那么大,京都城內的人都見過些風浪,也見過妖怪之間斗法,既然沒有耳聾,就知道外邊肯定打起來了。
本來天子下令戒嚴就很古怪,那些上門搜查的官兵只說有妖邪入城,如今打完之后,也不知道那妖邪治住沒有。
真奇怪,京都明明有天賢主的界陣保護,又怎么混入了妖邪呢?
如今安靜下來,窗外也沒有人。
長街靜謐,官兵們都不見了。
沒一會,街上出現了那些千妖司的捕快,他們個個表情嚴峻,在街上喊道。
“請諸位暫留家中,待我等收拾之后,自有朝廷之人說明戒嚴何時結束!”
“咚,咚,咚。”地面突然震動,似有體型龐大的妖怪在街上行走。
數道黑影壓在地上,如山巒一般的妖怪捕快雙手托著巨大的布包,從街上走過。
那布包里有胭紅血跡滲出,顯然里邊抱著的應是尸體。
守護陣法之人,破壞陣法之人,相斗起來終有死傷。
這些如山一般的妖怪捕快自要將這些尸體都先送到城外。
他們路過占地面積極廣的京都千妖司,便見門口的捕快正手按刀柄,警惕地盯著四周,以防再有外敵來襲。
“總捕如何了?”有剛回來的捕快問道。
“還在里邊治,有個從途州來的山君在看呢。真不知道途州的捕快怎么這么巧今天就來了。”
捕快們互通著消息,轉頭看向那座立在千妖司中的四層樓閣。
如今雛向風就在那頂樓之上接受治療。
頂樓上,洛泓飛正熱情地向途州捕快介紹京都千妖司的布局。
“那邊,那邊有個湖,可供水族的捕快在那休憩,以前賀總捕在的時候,也時常到湖邊的亭子里看書。”
“這棟樓下邊有許多密室,每個密室里都有一個界陣,可以通往各處。去四海龍宮的,去舊昆侖的……”
“對了!我們這的飯食也特別好吃,都不要錢!”
萬豹原本還興致缺缺,聽到飯免費時,已是眼紅得滴血,怎么他們途州就沒這好事。
是不是四溟那臭老頭貪了經費!
夜飄星靠在欄桿邊,看著正在給雛向風治傷的霜執生。
天賢主那等大妖造成的重創,也得要差不多同齡的老妖怪來治比較好。
因此千妖司內的醫官看過之后,就讓霜執生幫著引導妖力,加速愈合傷口了。
妖怪命再硬,胸口上一直有個大洞,也不是長壽之相。
朗日掀開樓上輕紗,端著茶水走了進來。
雖然朗日是夜飄星與洛泓飛的頭,但他從不寄望這兩個家伙突然開竅,懂得給客人準備茶水點心了。
托盤放下,萬豹便自取了一杯茶,對著前方喊道。
“阿吉!口渴嗎?過來喝水!”
阿吉站在一扇門前,對著萬豹搖了搖頭。
清秀的犬妖聽到身后傳來雛向風的一聲痛呼,他轉過頭,就看到躺在榻上的雛向風抬手捂住了胸口。
那洞開的胸膛似乎終于生出了皮肉。
“差不多了,再養個一兩月。你也算幸運,沒被天賢主真的掏心。”霜執生收回手,站起身。
樓閣之外突然飛來數十只信鴉,落在欄桿之上,吱吱呀呀地發出難聽的叫聲。
“吵死了!”雛向風勉力坐起,靠在軟枕之上,瞪著那些信鴉。
因著天賢主離開,京都界陣已去,這些信鴉便是各處來問是怎么回事的。
怎么回事?
這事能嚇死你們這群避世的混蛋。
雛向風煩得要死,但也要回信。
“那小兔之前說,賀方回和惡神天子,都墜入九幽了,是不是?”霜執生見雛向風恢復了精神,出聲問道。
“是,我親眼看見的,全都下了九幽。”雛向風撫著胸口,還覺得喘不上氣。
洛泓飛原本還能笑著介紹千妖司景色,聽得這話,不由伸手摸了摸手臂,覺得發冷。
“九幽離忘川黃泉很近,但又不是一塊地方。那里怨氣沖天,滿坑滿谷的邪魔,傳說還是上古惡神隕落的墳場……賀總捕應該能開界陣回來,他為什么不回來呢?”
洛泓飛不知道,霜執生和雛向風卻能想到。
“回來做什么,在這里要打也束手束腳,不如在九幽把那些混賬都炸了。”霜執生冷冷道。
都是那個惡神天子害得他家霜雪鳴差點丟了命,若他當時在場,也會追到九幽去。
阿吉嘆了口氣,微帶憂愁地看向面前的這扇門。
“小追,好了嗎?衣裳可合身?”
他原是在等晏小追換衣裳,還擔心晏小追是不是在里邊偷偷傷心。
雖說小兔一直都很堅強……
門內,晏小追看著鏡中的自己,恍如隔世。
他披散著頭發,手中拿著一條繡著鯉魚的紅發帶。
還記得在四方重瀾的夢境之中,阿回也給他綁過頭發。
賀方回給他買的這根發帶,對于一只小兔來說發帶太長了。
就算是用來綁頭頂翹起的劉海的,也很長。
如今倒是剛好。
“先繞一圈,束緊,再繞兩圈,再束緊,便好了。”晏小追還記得賀方回以前給他束發時說的話。
“阿回說得對,我的人身果然和原身長得很像。”
晏小追給自己綁好頭發,對著鏡子笑了笑,隨后便大步往外走。
捕快紅衣的衣角隨風翻飛,如紅云滾滾。
大門打開,穿著捕快紅衣的少年走了出來。
這身衣裳穿上去,少年脊背挺直,下巴微揚,肌膚如玉,真個是芝蘭玉樹,絕世無雙。
晏小追走到雛向風榻前,對著雛向風一拱手。
這就是要如之前所言,向雛向風討要總捕令牌了。
“令牌可以借你。雖然此事之后,我不一定繼續就任總捕,但如今我仍有責保護千妖司的捕快。我問你,你真的要去嗎?”雛向風看著眼前的少年,輕聲問道。
晏小追點頭:“我要去。”
他不說這是他的天命,也不說多擔心賀方回,他已決定,便是要去。
“……你不能獨自去,”雛向風將黑色的令牌放到晏小追掌中,“你如今拿了令牌,便是代我行總捕之責,總捕出行要帶多少捕快,你是知道的吧。”
晏小追這次沒有點頭,他拿到令牌后,就對著雛向風一笑,轉眼就消失在樓閣之上。
“嘿!你這小兔想單打獨斗不成!”雛向風大怒。
晏小追腳尖觸地,剛才一轉身,他便跳到了樓下。
化為人身之后,之前停滯了數十年的妖力似乎也在瞬間還了回來。
如今晏小追渾身妖力與過去截然不同。
他釋放妖力走出去,已不會有人錯認他還是弱小的兔兒了。
晏小追看向那些緊閉的房門,知曉里邊就有通往九幽的陣法。
但不等他邁步,就見萬豹,阿吉,霜執生,還有洛泓飛三妖已等在了門邊。
“跑這么快干嘛,你大老遠把我們召來,我們還沒活動筋骨,這就想甩下我們走了?”
萬豹雙手抱胸,下巴高高抬起,神情十分桀驁。
“不是,你們來京都還好,可是去九幽就太危險了……”
所以他才立刻拿了令牌就走。
晏小追雖化為人身,但覺得不好意思時還是忍不住伸手扒拉自己的耳朵。
洛泓飛不愧是小兔的第一擁護,他緊握成拳,仿佛發誓一般道。
“小追!太見外了!不管你開不開口,我們都愿意幫你!你現在雖然已是個厲害兔兔,而我就算不是千妖司捕快,身為朋友也要助你!”
霜執生調整衣袖,垂眸說著可怕的話。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就要去把那個惡神給宰了。”
夜飄星嘆了口氣,朗日一臉莊重,不用問他也是要去。
既然頭頭要去,洛泓飛也要去,他怎么可能不去。
他擅長避險,這一次卻不覺得有什么危險的預感,看來可行。
“我不是很想去,你叫的話,我可以考慮,嗷!”
萬豹剛嘴硬,就被阿吉伸手擰了一把腰上的肉。
阿吉撐著一把黑傘,緩步走到晏小追身邊。
這傘極為寬大,傘面上用金粉畫著一把長刀。
阿吉笑道:“你如今拿了令牌,便是代總捕。總捕出巡自有規制,帶六名捕快,開道一名,護衛一名,另外四名則行巡查之責。”
傘面微轉,在太陽下閃著細碎的金光。
“晏總捕,我們要去何處?你要我們刀鋒向誰?緝捕罪者何名?”阿吉問道。
眾妖齊齊看著晏小追,等著他做最后的決定。
晏小追手放刀柄之上,原本有些猶豫的眼神變得堅定,少年朗聲道。
“去九幽,殺惡神,救賀方回——”
話音剛落,六名妖怪捕快對著晏小追齊齊躬身。
“領命!”
雛向風靠在欄桿上,能看到下方的景象。
看著那六名捕快自動將晏小追擁簇在正中央,單手托著下巴道。
“真是的,我也沒正式退位,他們這弄得那小兔好像已經上位了啊!”-
沒來過九幽的人,可能會以為這里是一片荒蕪之地。
其實這里還有城池,各個魔主都有自己的領地,有的魔主喜好享樂,會模仿人間景。
不過因在九幽,水是忘川,九幽不見日光,只有永夜,地上不生寸草,只有沙石。
縱然是人間景,也只是沙漠石城。
天上是不知哪位魔主做出的假月,冷白的光照著大地,映出長長的影。
低級的邪魔時常會守在人間與九幽的夾縫之間,會撕咬九幽與人間的屏障,或者等待哪只大魔出行,跟在它們身后,好偷渡人間。
今天沒有魔主出巡,夾縫處卻仍有界陣打開。
可這些邪魔卻不敢妄入。
因為之前也有通道打開,它們想上前看看時,就被萬千氣勁一震,那雄渾妖力從通道中如洪水奔流,許多邪魔一照面便被化為齏粉。
如今這界陣微光一閃,光芒散去,便有七名穿著紅衣的妖怪捕快站在九幽地界之中。
一名紅衣捕快在前方開道,手中長刀已出,往前發出氣勁,震開擋路的邪魔。
那臉上長著酒窩的捕快一臉嚴肅,呼喝道:“千妖司總捕出行,邪魔退避!”
在這捕快身后,另有一名生得清秀的犬妖撐著傘,傘沿微微向下,不許邪魔得見貴人面。
旁邊的四名捕快手按刀鞘,目光如炬看向四周,刀未出鞘,他們周身卻已露鋒芒。
“如何行事?”阿吉彎腰問。
片刻后,阿吉抬起頭,對著身側的捕快道。
“抓兩只會說話的來,問它們有沒有見過賀方回與惡神。”
捕快四散,如飛影流沙,瞬間失了蹤跡。
傘下的少年微微抬頭,冷白的假月照亮了他優美的下頜。
晏小追一聲不吭,胸口的心臟卻在急跳。
若他還是兔兔,現下已經雙爪捧臉害羞啦!
天啦,這是什么龍傲天話本,他現在也太威風了叭——
第60章 第 60 章 他終于脫出了浮游的掌控……
因為千妖司捕快十分平易近人的關系, 在旁人看來,這些捕快好像與自家鄰居差不多。
沒什么厲害,沒什么可怕, 只是干的活不同。
有時候連晏小追都會忘了,這些整日里嘻嘻哈哈, 看起來好似在說相聲的妖怪捕快,真動起手來, 可不是說笑的。
平日里邪魔入人間, 大都由千妖司處。
因此縱然入了九幽, 旁邊窺伺的邪魔萬千,他們也不曾恐懼,直入邪魔群中,手起刀落, 先殺十個,清出道來。
低等邪魔見著旁的邪魔被殺, 也沒有什么同伴意識。
今日死一個,明日又生。
因此它們只會本能暫避, 再尋個良機, 伺機偷襲。
霜執生不用雷法,只在手上覆了層妖力,就把邪魔群中那個跑得最快的邪魔單手掐住脖子拎了起來。
“你看起來很機靈, 好像已經懂事了。”霜執生盯著手中邪魔, 冷冷地打量。
機靈好啊, 說明開智了, 能問話了。
等那四名捕快回來,個個都往地上扔了一只“機靈”邪魔。
洛泓飛與晏小追是同期,仍在歷練之中, 九幽是第一次來,也是第一次見到這些捕快手起刀落殺邪魔如砍瓜切菜的模樣。
夜飄星察覺到洛泓飛的視線,收刀回鞘,疑惑道:“怎么了?”
洛泓飛開朗道:“原來你這么厲害,我以為你只研習逃命之術!”
夜飄星抬手就給洛泓飛腦袋打了一下:“要逃命就不會來這,我本事可大著呢!”
晏小追看著那些邪魔,往前走了一步,在傘下露出真容。
“你們可曾見過一尾青龍與人間天子來到九幽?”麗色少年沉聲問道。
那些邪魔先是一愣,在長刀之下,窸窸窣窣地說起了話。
邪魔能學人語,但也只有附身時才能說出完整的語言,如今只能零零碎碎地發聲。
晏小追聽了好一會,才確定是“有”。
至于在哪里,這些邪魔說不清,只知往“月亮”的方向去了。
九幽的月亮是不會動的。
這樣晏小追便確定了賀方回的位置。
在九幽,四處都是腐朽的氣味,連晏小追的鼻子都聞不到賀方回的氣味。
“走吧!”晏小追說了一聲,便要大步往前,卻被其他捕快抬手攔住。
阿吉失笑:“等等,就這么去?前邊可還有座沙漠石城,應當是哪位魔主的領地。”
晏小追仰頭,學著賀方回平日的做派,矜持地點頭。
啊,是啊,就這么去。
少年的眼睛里閃耀著純粹清澈的光。
霜執生噗嗤一笑:“雖然化了形,但還是小兔腦袋,想不了太多。”
晏小追皺眉,小兔腦袋怎么了?小兔腦袋就是最好的腦袋!
一直不出聲的朗日……他也沒法出聲,當即掏了一只邪魔的內丹,放在眾妖面前。
“是了,借著內丹的氣息,身披斗篷,假裝是邪魔混入城中吧。”阿吉接過內丹,視線看向四周。
片刻后,眾妖披上斗篷,在月下急行。
因著氣息相同,大多游蕩的邪魔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了。
“月光”下,晏小追越走越遠,更能清晰地看到這九幽地底。
這里有許多延綿如山脈般的灰白色柱狀物,像是什么巨大的東西死后不滅的遺骸。
晏小追看向左側,凄冷的“月亮”下,照著一顆碩大的頭骨。
那頭骨形似蛇頭,一半沉在沙中,一半露在地上。
月光一照,配著那腐朽的氣味,九幽果然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場。
在晏小追的眼中,他還隱約能看到這些遺骸生前的模樣。
都是一些青面獠牙的惡神。
“以前也有妖怪捕快要來九幽辦差,總有些不要命的惡妖會潛伏到九幽躲起來。妖怪的血對于邪魔來說不算美味,其性陽,容易灼燒邪魔。只要不暴露身份,就不大容易被盯上。”
“那些頭骨據說就是遠古惡神的遺骸,不知在此留存了多久,既不風化,也不消散,有人想敲一些下來做兵器,那東西一落地便消失,再抬頭時,又長了回去。”
夜飄星來過九幽幾次,對這里還算熟悉,見晏小追好奇的模樣,開口解釋。
晏小追知曉,這些惡神的遺骸恐怕會如怨念一般一直留在這里。
“好安靜。”
晏小追聽著四周的聲音,除了他們的腳步聲,和邪魔偶爾發出的聲音之外,沒有別的聲音。
是隔得太遠,還是聲音不會傳到這里呢?
朗日看得很遠,他停下之后,眾妖也跟著停下。
在那沙漠石城之前,竟有一隊邪魔出行。
領頭的那個穿著一身黑衣錦袍,面容蒼白,生得俊秀的青年,停在半路。
那青年似有所感,抬起頭看向晏小追一行。
晏小追在這慘白的月光下,竟覺這青年有些熟悉,他腦中突有靈光閃過,恍然大悟。
“啊!他就是那個魔主,六,六子君!”
“……我是六輪君,六子是誰,哪個人間客棧的店小二嗎?”
晏小追話音剛落,那遠在另一頭的黑衣青年竟已欺身到晏小追身前。
阿吉瞇起眼,長刀出鞘,裹著妖力的刀鋒如寒月冷雪,若不是六輪君退得快,怕是已被一刀兩斷。
“出行帶六名千妖司捕快,個個修為不差,還有千年老妖……你是現任千妖司總捕?”
六輪君站在捕快包圍圈之外,右手摔袖,背手在后,沉聲道。
“露出臉來!我不與藏頭露尾之人說話!你知我有洞察眼,這附近所有生靈都在我視野之內,你現在想退也來不及了!”
“哦?那你……看得到賀方回他們在哪里嗎?”少年清亮的聲音響起,讓六輪君莫名有些耳熟。
披著斗篷的少年將兜帽取下,月光寸寸照亮著少年的面容。
眉間朱砂,雪壓庭春。
九幽終寒,腐朽暮靄,如今卻有香浮花月,擾人心神。
六輪君瞇起眼,他見過這個少年。
在四方重瀾的那個夢境里。
“……你是那只小豬兔?!原來已經能化形了。”
夢中只是殘影一晃而過,如今晏小追活生生站在這里,就連六輪君也覺光華刺眼。
“我就說他們那些龍,個個眼高于頂,生性又口口,認下了伴侶就會日日糾纏,不肯離開半步,怎會與你這小兔這般好,原來早知你真面目。”六輪君嗤笑,賀方回整日擺出一副君子模樣,也不過是色中餓鬼。
誰知晏小追皺眉開口反駁,少年挺起胸脯堂堂正正:“阿回以前也沒見過我人身的樣子,他喜歡我就是喜歡我!我先覺得他長得俊的!”
在場眾妖:“……”
六輪君:“……行,你才是大色迷。”
晏小追不說話就很有美人唬人的樣子,如今一開口,誰也不會錯認。
“我還以為是新任總捕來九幽了,沒想到是你……怎么,人間千妖司的妖怪都快死光了,讓你領頭?”
六輪君才說完,就見面前現出數道刀光!
洛泓飛落在六輪君身后,只見一點黑色的袍角于半空中落下,縱然六輪君有洞察眼,也沒有避開洛泓飛這一刀。
“千妖司規矩,辱罵總捕者,定斬不饒!”
長著酒窩的少年舉刀對著六輪君后背,同時其他捕快也握上了刀柄。
六輪君皺起眉,語氣冰涼:“你們是忘了這是哪么?”
在九幽對魔主動手,難道以為可以全身而退?
“我記得阿回說過,在四方重瀾那一戰,你受了重創,要修養許久才能好。”
晏小追對著六輪君伸出手,面上露出壞笑。
“你獨自過來正好,逮你就行了!”
六輪君剛想說縱然他深受重創,你們這些捕快里也有千年老妖,但也不可能輕易抓住他。
少年手指微微一動,月色下似要緩緩綻放的玉蘭,做了一個抓握的動作。
霎時六輪君身上如泰山壓頂,一股從未見過的磅礴之力將他摁倒在地!
黑靴往前走了兩步,踩在距離六輪君鼻尖一寸。
“我化為人形后還是第一次動手,邪魔比起以前的惡神實在弱小太多。”
晏小追盯著自己的手,指尖發著微光。
雖然只有一點神力,但也足以鎮壓這深受重傷的魔主。
“我對你的命沒興趣,你乖一點,告訴我阿回在哪。”
六輪君并不是一開始就是魔主。
他在九幽也歷盡了數千年的廝殺,才從底層邪魔一步步爬上魔主之位。
縱然要死,他也有魔主的尊嚴!
氣氛一時凝滯,那些隸屬于六輪君的邪魔在外圍猶豫,不知為何魔主仍未下令它們動手。
六輪君緩緩張口,乖巧無比:“知無不言。”
六輪君:呵,還是先活下來再討尊嚴吧-
六輪君走在晏小追身邊,正在帶著這群捕快走近路。
“方才已經說了,九幽里與天子勾搭的魔主除了我,還有別的魔主。我今日看到他們墜入九幽,賀方回在九幽放開拳腳,全力施為,將那古怪天子從地上打到天上。我才知他妖力竟如此強橫,妖力里還有點我說不上來的力量,與你剛才壓制我的很像。”
六輪君邊說邊指著那輪“假月”。
“他們確實先到了月上,然后又墜到了地面,落到了蒙宿的領地。”
“蒙宿?”晏小追沒聽過這名字,當然所有魔主的名字他都沒聽過。
“嗯,他生來就是聾子,因此入他領地,所有聲音都會被黑暗吸收。那邊也許已經打得天崩地裂,我們這還是什么聲音都聽不到。”六輪君說完,便見晏小追腳步加快。
“快點。”晏小追簡短道。
少年眉尖蹙起,毫不掩飾焦急。
六輪君看了一眼,便帶著他們再次疾行。
這一次沒有跑多久,六輪君就在一處溝渠前停下了腳步。
這道溝渠像是一條分界線,這道分界線之前,可見月光,分界線后,便是一片漆黑。
“我只能到這,再往前蒙宿會以為我想要吞并他的領土。”
六輪君舉起手,一副請晏小追饒了他的模樣。
但晏小追根本不看他的表演,抬腳就跨了過去。
其他捕快也是,頭也不回地跟上。
“嘖,就不怕我……”六輪君還沒被誰這么無視過,這是這群捕快現下欺他無力么?
“一路行來,有許多邪魔尾隨,等著我們受傷,或是無力再起時,就要一擁而上。早就知道了,自然不怕。”夜飄星向后揮了揮手,背影瀟灑地沒入了黑暗之中。
一入蒙宿領地,果然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無論身旁的妖離得多近,晏小追也聽不到他們的呼吸聲。
晏小追解下手臂上的禹王槊。
如今回歸人身,這禹王槊也變大了。
晏小追將禹王槊往地上一拄,神器發出耀目白光,將方圓十里全數照亮。
外頭的假月照不進來,神器之光本就退治邪魔,此光一出,原本潛伏在黑暗中欲要偷襲的邪魔瞬間被神器之威碾為飛灰!
洛泓飛見狀,回頭對著晏小追大夸特夸,他就知道當年在林中救了他的小兔不是凡俗!
但是這聲音一點沒傳出去。
不過晏小追知道洛泓飛是在夸他呢,晏小追開心地伸出手,與洛泓飛碰了一個拳頭!
好的,這個夸夸他記住了!
待回到地面,可要把夸夸補回來啊,沒有哪只小兔不喜歡被夸夸的!
朗日盯著地面的痕跡,在光照的邊緣,看到了一道深深的拖痕。
像是什么巨大的,生著長尾的東西在這里掃尾經過。
那拖痕里還有龍鱗印記,恐怕就是賀方回。
朗日指著前方,對晏小追一點頭。
晏小追立時朝那邊沖了過去,神器華光越發壯大,幾如赤陽落地。
在晏小追踩上那道拖痕時,他仍然聽不到聲音,卻能感受到地表在震動。
他抬頭看去,只見一尾巨大的青龍,正甩著長尾,將一只同樣巨大的狐妖從半空中狠狠扔了下去!
狐妖落地,砸得地面伺機偷襲的邪魔瞬間死了大半。
一名穿著灰袍,將頭發高高束起,不生雙耳的中年男子看到晏小追一行如神兵天降,突然到來,不由瞪大了眼睛。
賀方回落地,瞬間化為人身。
他施施然地站在地面,從袖中抽出玉扇,他舉起扇子,對著站在妖狐身后,毫發無傷的浮游擺了擺。
賀方回開口說了幾句話,雖然沒有聲音傳出去,但看浮游驟然難堪的臉色,顯然是極為挑釁的話。
晏小追在地上大喊:“阿回——”
這明明是沒有聲音的地界,賀方回卻像是聽到了。
他突然回過頭,與那從天而降的麗色少年對視。
少年眉間紅痣如紅梅落雪,綺麗似夢。
是一段從數萬年前,就延續至今,令賀方回永世追逐的美夢。
賀方回笑著對晏小追伸出手,便見少年還如小兔那般,撲到了他的胸膛之上。
晏小追在賀方回胸口蹭了蹭,又蹭了蹭,再抬起頭時,臉上竟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你怎么把我獨個拋下了。】
晏小追不曾開口,但賀方回全然明了。
他眼神驟然溫柔,想將晏小追抱在懷里,在他耳邊說軟話,好話,好讓晏小追高興起來。
小兔子哪能委屈呢?
這世上任何事都不能讓晏小追委屈。
賀方回攬著晏小追的腰,突然向后一撤,手中玉扇化刀,擋住了身后突如其來的攻擊。
蒙宿不知道晏小追這群千妖司捕快是怎么找過來的,但這新來的捕快手中的神器,實在讓他痛苦,要快點讓這光消失!
晏小追將禹王槊往前一懟,化為人身后,他好似更擅長用禹王槊攻擊。
神光如水流自神器上脫出,萬丈流光射入戰場,將地上邪魔全數殲滅!
蒙宿胸口也被洞穿,他立時后撤,再不看浮游一眼,就要離開。
本來這人間天子發了瘋,要找他們行逆天之事,他們這些魔主自然贊成。
只是從賀方回手上偷東西,順便舍棄一些邪魔罷了。
原本計劃得好好的,聽那天子說,連被偷走的神器也被天子派人一刀斬斷,眼看再等一些時日就能逆轉四時,令得人間崩潰,九幽出世。
誰知天降一個賀方回,把在人間的天子都打到九幽來!
現在又來了一個手持神器的少年,神力對于邪魔來說乃是見血封喉的毒藥,還有那些虎視眈眈的捕快在側,無論如何都不能久留。
除非,九幽三十六名魔主,來了十八個。
蒙宿打開自己的領地,解開無聲界陣,只聽一陣呼嘯傳來,他將那些守在外圍的魔主放了進來。
形貌各異的魔主將晏小追眾人團團圍住。
倒在地上的妖狐也緩緩起身,化為了人形。
天賢主往地上吐了一口血,像是受了內傷。
他聽到身側有腳步聲響起,浮游走到了他身邊。
浮游看也不看天賢主一眼,只恨恨罵道:“沒用的東西,賀方回一入九幽就化為原形,龍軀強悍,你也化為原形與他相爭,動過腦子嗎!”
想到天賢主如今被攝魂,腦子也沒地方用,浮游長嘆一聲。
只能盼那些魔主能用尸體給他開路,好讓他趁隙得手。
天賢主微微低下頭,像是在等待浮游的指示。
只是他的唇角微微揚起,竟是在笑。
經過那小胖兔的努力,還有剛才賀方回有意重創,他終于……脫出了浮游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