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可愛吧?”
在宋蘊琢磨返程時,陳不遜也處理完手頭的案子,打算回茲陽。
臨行前他來拜訪衛辭,但最終見到的還是宋蘊。
衛·工具人·辭忍著要偷聽的沖動,罵罵咧咧的親自去泡茶。
夏金梨和碧月近來忙著香思坊的事,輕易見不到人影,宋家人又不喜歡使喚范府的下人,只好親自上手。
見衛辭不甘心的離開,陳不遜輕笑出聲,無奈道:“你這位夫君,當真是……”
他不知道該用哪個詞來形容,卻聽宋蘊笑著說道:“可愛吧?挺好玩的。”
明明心里在意的要命,面上卻十分大度,可卻偏又做不到灑脫。
衛辭在這方面的確很擰巴。
陳不遜微怔,他以為聰慧如宋蘊,必然會傾慕更為足智多謀的男子,可沒想到,她竟會用“可愛”來形容衛辭。
可愛?或許吧。
“我該回去了。”陳不遜說道。
“這么快?”宋蘊詫異,“事情都辦完了?以落霞閣行事的謹慎態度,想要找到確切的實證,可不容易。”
陳不遜笑笑:“不一定非要實證,那兩個婢女已經找到了,還活著,你如果想對付落霞閣,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宋蘊輕輕搖頭,她的確想過要對付落霞閣,畢竟劉娘子的狠心險些害得她動了胎氣,可她既然得了碧月,又答應過劉娘子不再計較,便也沒必要再樹敵。
她輕輕撫過小腹,目光瞬間變得柔軟,陳不遜不適應她這般模樣,忍不住移開視線。
“碧月的和離書你應該拿到了吧?”他漫不經心的說道,“本來就是一個賭鬼,又被人煽動去賭錢,不當心便入了套,典了自己的妻子。”
宋蘊摸了摸鼻子。
“巧的是,他簽下的典契,被人換成了和離書,”陳不遜似笑非笑的看向宋蘊,“你只花了二十兩銀,便將此事促成,宋掌柜做生意的頭腦還真是不錯。”
宋蘊本也沒想過要將此時瞞著他,厚著臉皮認下:“陳大人謬贊。”
陳不遜嘆了口氣,望著宋蘊欲言又止,宋蘊曾身為侯府嫡女,經歷過的勾心斗角不比他少,而今宋蘊的生意越做越大,還搭上了裴牧的千絲坊,不知是福還是禍。
盛陽書院崛起,京城世家大族必然會阻攔,身為院長的宋柏軒首當其沖。
還有她不知從何出得來的小印……
陳不遜神色莫名:“宋掌柜,前路坎坷,還望珍重。”
“雖坎坷,卻明亮如晝。”宋蘊笑了下,隨后提醒道,“陳大人,你可還記得碧月為何被丟到莊子上?那日她誤拿的香料是西域草烏頭,劇毒。”
陳不遜臉色微變,不同于藏紅花、雷公藤,西域草烏頭的毒性更大,可問題在于,西域草烏頭制成的香料亦或是毒藥,用在了誰身上?
裴牧?裴凌?亦或是……皇上?!
陳不遜頓時坐不住,起身同宋蘊告辭:“明日我便啟程回茲陽。”
“我也該回去了,”宋蘊想了想,“陳大人可介意我同行?”跟著陳不遜和一眾官差走,至少不必擔心沿途的安全問題。
陳不遜自是非常樂意,他剛應下,便聽有人慌亂道:“不行!”
衛辭連茶也不倒了,繃著臉看向陳不遜,娘子在這兒呆了這么久都沒提要回去,偏偏這家伙一來,就想著回茲陽去。
肯定是陳不遜搞的鬼!
衛辭越想越生氣,看向陳不遜的眼神也異常不善,若非他實在不通武藝,必然一拳打在他那張俊美的臉上。
陳不遜微微挑眉,竟也覺出了衛辭身上那幾分“可愛”。
“宋掌柜,明日辰時,我會在府城外等你三刻再出發。”
被無視的衛辭幾近抓狂,剛要出言拒絕,便見陳不遜大步闊首的離去,全程沒把他放在眼中!
簡直可惡!!!
衛辭田黃石般剔透的眼眸里充滿兇意,可看向宋蘊時,又立刻變得乖順可憐:“娘子,你可莫要輕信陳縣令的話,他哄你回去,定是不安好心。”
宋蘊覺得好笑:“是我自己要回去的。”
衛辭頓時更為傷心,陳不遜這狗東西到底說了什么,竟讓娘子這般袒護。
“娘子有孕在身,來回奔波實在不妥,”衛辭打起精神來,“與其回到茲陽,娘子不如在金安府安胎,這里是府城,大夫的醫術必然更為精湛,我與老師也能照應著些。”
“白大夫的醫術你還不放心?”況且裴牧如今就在茲陽住著養傷,隨身攜著兩名太醫,遠比金安府更安全,只是她不好告訴衛辭。
宋蘊解釋道:“香思坊近來需要改動的事項頗多,我不放心,還有碧月和金梨,她們二人回去也有要事,這兒到底不是咱家。”
衛辭心神微動。
住在范府固然便利,可終究不是事,盛陽書院已經步入正軌,他和老師短時間內不會離開金安府,難道要一直借宿?
到底沒有自己家來得方便。
“娘子說的是,我們是該有間自己的宅子。”
衛辭說罷便風風火火的跑去找宋柏軒商議,宋蘊根本來不及阻止。
沒多久,師徒倆便達成共識,決定在金安府買間宅子先住著,好方便宋蘊安胎。
宋蘊倍感頭疼。
不是因為銀錢,宋家現在并不缺銀子,不提香思坊的盈利,單是宋柏軒的束脩便足以養家,甚至還能余出不少。
買宅子是小事,然而搬出范府卻是大事,以宋柏軒現在吸引的仇恨,怕是剛搬出去兩日便被人暗中弄死了。
住在范府至少還能好好活著。
“我暫時不回去,”宋蘊只好改口,“父親也不必想著再買宅子,金安府終究不是我們的久留之地,不如先留著銀錢。”
若是順利,宋柏軒一路闖過秋闈、春闈,甚至殿試,最快一年,他們就能離開金安府。
師徒倆見狀頓時松了口氣。
宋柏軒想了想,說道:“蘊兒,你身子重,碧月和金梨又都有事要忙,不妨再多買幾個丫頭回來給你解悶,你放心,爹有銀子。”
宋蘊不缺銀子,卻也將這份心意受了。
隔天牙行便送了不少人來府上供宋蘊挑選,她想了想,索性多挑了些,兩個丫頭給自己用,另有兩個小廝給宋柏軒和衛辭做書童使喚。
大戶人家的公子讀書都有書童伺候,宋柏軒做了盛陽書院的院長,總不能一直用衛辭來撐場面。
兩個丫頭年紀都不大,人也機靈,她隨即給取了名字。
一個叫妙顏,一個叫妙雨。
處理完這一切,宋蘊才有心思歇著品茶,可又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她似乎是忘了什么。
宋蘊苦惱片刻,想不出,遂拋之腦后。
與此同時的金安府城外。
日上三竿,辰時已過三刻。
陳不遜騎在馬上,遠遠地朝城中望過去,卻沒瞧見本該出現的人影,想來是不會再出現。
多少有幾分遺憾,但更多的是釋然。
“走吧,殿下還在等著我們。”
一行人縱馬疾馳,很快消失在鄉道上。
……
有碧月這個得力干將在,千絲坊二樓的香料柜臺很快便重新開啟,數十個丫鬟和小廝輪換著跟在她身邊觀摩,連宋蘊都忍不住去瞧了兩回。
存放在千絲坊中的香料漸漸有了銷路,一切步入正軌,宋蘊心中大定,索性安心在范府養胎,甚少再插手生意。
有了上次的教訓,短時間內她不敢再碰香料,偶爾盤盤賬,看看書,倒也十分自在。
然而比起宋蘊的愜意,趙晴云的境遇要凄慘許多。
盛陽書院本沒有守門人,任何學子或者百姓,都可進入其中,或是聽課或是看書、抄書,讀書氛圍極好。
趙晴云蹭了兩回便宜,見到了宋柏軒,可第二日再去時,就被守門人攔在了外頭:
“學府重地,閑雜人等禁止入內!”
趙晴云忍住心中的燥意,解釋道:“我不是閑雜人,我來找宋院長,或許你們剛來不清楚,我是他的女兒。”
兩個守門人想也不想的戳穿她:“宋院長的女兒生得極美,我們都是見過的,你這女子,莫要胡說八道,污了宋院長的名聲!”
一句“宋院長的女兒生得極美”,讓趙晴云瞬間破防,面色扭曲。
兩個狗眼看人低的狗東西!
她貴為侯府嫡女,比那泥腿子出身的宋蘊不知強多少倍,除了容貌,她還有什么可取之處?!
但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
趙晴云壓下心中的戾氣,笑著同他們解釋:“我的確是宋院長的女兒,他有兩個女兒,一個是宋蘊,一個是我……”
“休得胡言!”
守門人大喝一聲,他本就生得五大三粗,在進進出出的學子中十分惹眼,見他跟一個女子起爭執,不少學子全都跑來圍觀。
倘若能英雄救美、行俠仗義,亦是一樁美談。
卻聽守門人言辭鑿鑿:“你這女子,宋院長親口所說,他只有一個女兒,你為何非要冒充宋小姐?再這般無理取鬧,我必將你送到府衙!”
學子們頓時來了精神,宋院長的女兒他們知道啊,生得貌美如花,宛若仙子下凡,可惜便宜了宋院長那位弟子,如今要喚一聲“衛夫人”。
竟然有人敢冒充她?那得有張好臉蛋才行!
眾學子打量的目光讓趙晴云如芒在背,渾身不適,臉頰處的紅色胎記更是燙得嚇人,她猛地推開周圍的學子,踉踉蹌蹌的跑開。
宋蘊,又是宋蘊!
憑什么宋蘊竟有如此好運氣,一副絕世仙容,一個疼愛入骨的生父,一個才學出眾前路光明的夫君……不,這些本該都屬于她!
父親是她的,師兄是她的,與衛辭的婚約,也本應屬于她。
可如今想要取得父親和師兄的原諒,只剩下宋蘊這一條路,然而宋蘊同樣不肯見她。
或許,須用些特別手段。
沒多久,在院子里躲清閑,邊吃葡萄邊翻書的宋蘊,便被千絲坊的小廝再次找上門。
“宋掌柜,香料柜臺那邊又鬧起來了。”
宋蘊:“……”
她坐直身子,心有防備的問道:“可是又有毒香?”
宋蘊隱隱覺得不是,劉娘子的把柄還被她捏在手中,她不敢再輕易動手,而香思坊的銷路也沒有徹底打開,不會影響金安府內其他香鋪的生意。
那又會是誰呢?
“那倒沒有,是一個姑娘非要去香料柜臺幫忙,跟碧月姑娘起了爭執,險些打起來……對了,那姑娘臉上有塊胎記,自稱跟您是好姐妹。”
宋蘊頓時氣得臉都綠了。
惡心人的玩意兒,誰愿意跟她做姐妹?
當年她做的那些腌臜事,旁人不提,她也全都忘干凈了?
第102章 【102】“今日我打了你師妹兩巴掌……
千絲坊二樓。
短短月余,千絲坊里鬧了兩回事兒,還都是因香思坊而起,坊中的掌柜和小廝難免會有些意見。
因著碧月和趙晴云的爭執,不少客人留下來圍觀,二樓被擠得滿滿騰騰,宋蘊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妙雨和妙顏在前面開路,仗著力氣大,硬生生擠開了一條道。
正在僵持著的趙晴云和碧月,齊齊松了口氣,迫不及待的看向宋蘊,碧月正組織語言告狀,便被趙晴云捷足先登。
“妹妹,你這丫鬟好不聽話,竟敢私自把香料白白送人!”趙晴云語氣親昵,仿佛同她是親姐妹般熟稔,“丫鬟就是丫鬟,目光短淺,以此來拉攏客人,以后咱們的香還怎么賣?”
碧月又氣又怒,連忙向宋蘊解釋:“夫人,奴婢沒有……”
宋蘊瞧見她臉頰腫的高高鼓起,火氣瞬間冒了出來,冷眼看著趙晴云道:“別叫我妹妹!”
趙晴云無奈笑笑:“妹妹不認我也無妨,我認妹妹便是了。”
生怕她不認,趙晴云連忙又道:“我知道,妹妹與我還存著些誤會,可我們姐妹之間的事不打緊,重要的是先處理這吃里扒外的丫頭……”
“香是我讓她送的,”宋蘊打斷她,目光冰冷,“我自個兒做出的香料,愿意怎么送人便怎么送人,何須你一個外人插嘴?”
趙晴云愣了一下,隨即又道:“我們是姐妹,又怎能叫外人?”
聽她又提起“姐妹”二字,宋蘊忍不住火大,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揚起手,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
“你給我記住!趙晴云,我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姐妹!”
想起趙晴云曾“好心”寄給她的信,宋蘊的臉色愈發難看,她竟敢要父親插手黨爭,投靠二皇子信王!
口口聲聲是為了父親的前途著想,可當初丟下父親的也是她,害父親斷腿的人亦是她!
既然趙晴云拋下這層臉皮不要,宋蘊也不介意徹底給她撕下來:“再敢出現在我面前,趙晴云,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趙晴云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看向宋蘊,她好歹也是平陰侯府嬌養十幾年的千金,怎么會如此粗魯?
她的名聲不要了嗎?!
恰在這時,趙晴云眼尖的發現宋柏軒和衛辭師徒倆上了二樓,她的眼淚瞬間落下。
“憑什么?宋蘊,自幼與父親相依為命的人是我,不是你,憑什么你如今享有父親全部的寵愛,而我什么都沒有,甚至連見父親一面都做不到!”
趙晴云聲淚俱下的控訴道:“我只是想幫你,可你卻為了一個賤婢打我,宋蘊,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宋蘊冷笑,正要抬手,卻忽然見碧月朝她使了個眼色,接著迅速屈膝行禮:“老爺……”
“啪!”
宋蘊這一掌還是落了下來。
碧月臉色微變,心情頗有些復雜,她在齊家見慣了這種招數,趙晴云說這種話故意激怒夫人,引得夫人再次對她動手,好讓姑爺和老爺對她產生憐惜……夫人還是太沖動了。
她這樣想著,卻見宋柏軒和衛辭慢吞吞擠了進來,并無想要伸手阻攔的意思,不由得發怔。
宋蘊目光冰冷的看向趙晴云:“趙晴云,你也有臉提,這些年你對得起我爹對你的寵愛嗎?他寵你愛你事事順著你,而你又對他做了什么?!”
她本想著看在父親的面子上,大度些不跟趙晴云計較,省得父親在她們中間為難,可沒想到趙晴云一而再,再而三突破她的底線。
今日不管誰來,這口惡氣她必須出!
“爹……師兄……”
趙晴云捂著臉頰,眼中泛淚,目光希冀的看向宋柏軒,以父親明辨是非的品性,哪怕她的確有錯在先,可宋蘊當眾打人毫無體面,必然會得到更多教訓。
或許看在她挨了兩巴掌的份上,父親會生出憐惜,不再計較她曾犯下的錯事。
然而宋柏軒的舉動讓她無比心寒。
宋柏軒看都沒看她一眼,反而關切的對宋蘊道:“蘊兒,你如今身子重,這點小事兒何必麻煩你親自跑一趟,快些回去,這里的事,為父來處理。阿辭,你送蘊兒回去。”
衛辭連忙過來,捧住宋蘊的手,見她五指泛紅,忍不住皺眉。
宋蘊任憑衛辭揉捏自己的手指,冰冷的目光仍舊落在趙晴云身上,她知道趙晴云為何要挽回父親和衛辭,無非是為了信王,為了她自己的前程。
但宋蘊更清楚,宋柏軒絕不能同信王扯上一絲關系。
信王早就拉攏了一眾文臣,他們絕容不下盛陽書院,更容不下父親這種“異類”,拉攏父親只是為了不強大裴凌。
倒不如趁此機會,徹底斬斷趙晴云的妄想,與她撇清關系。
宋蘊從衛辭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指,目光冷淡的掃過師徒二人,哪怕她并未言語,宋柏軒與衛辭也能清晰感覺到,她在生氣,很生氣!
“沒聽到嗎?”她漫不經心的說道,“她在叫你們。”
師徒倆只覺得心頭一陣發苦,本以為將趙晴云死死的攔在外頭,便不會再生出事端,可沒想到她竟敢蹦跶到宋蘊面前。
宋柏軒深吸一口氣,淡聲道:“我不是你爹。如果你再來糾纏,我不介意去平陰侯府向趙侯爺討一個公道,更不介意將你曾經做過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全都公之于眾。”
趙晴云的臉色瞬間慘白,身子搖搖欲墜。
衛辭生怕她裝暈攪了香思坊的生意,連忙站出來:“范大人早已向京城去信,趙小姐,侯府來接你的人已在路上,或許今日便至,你確定還要在這兒糾纏嗎?”
趙晴云瞬間瞪大了眼睛,臉色變得十分精彩:“你,你們……”
宋柏軒不介意讓她心死得更徹底一點。
“你一個尚未出嫁的閨閣之女,私自隨外男出京,你爹知道嗎?”
自然不知道。
如果此事讓平陰侯知曉……趙晴云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
“可是……”趙晴云含淚控訴道,“我們相依為命十幾年,難道還比不上她陪你短短幾個月?血脈就那樣重要嗎?你以前分明不是這樣教我的!”
宋柏軒的心情頓時變得無比復雜。
十幾年,哪怕是養條狗,都已有了感情,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可恰恰有時候,人不如狗。
人知利弊,會權衡,會輕易拋下一段感情,奔向更好的前程。
他不怪她。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你還記得我教你的東西,就不會出現在這里。”
……
回范府的路上。
宋蘊坐在柔軟的馬車中央,宋柏軒和衛辭各坐在兩邊,全都沉默著,一言不發。
宋蘊睫羽微顫,視線垂落在搖晃的車帷上,輕聲問道:“父親,你可怪我?”
怪她如此不講情面,定要與趙晴云撕破臉皮,逼他左右為難的表態,打破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會怪她嗎?
宋柏軒知道自己不能,哪怕趙晴云由他一手養大,二人相依為命十幾年,可蘊兒才是她的親生女兒。
前十幾年,他沒能給她足夠的寵愛,沒能盡到一絲作為父親的責任,在以后的歲月里,難道還要繼續虧欠她嗎?
真正做錯的人是他。
是他沒有及時看清趙晴云的為人,是他不愿讓養了十幾年的孩子名聲一敗涂地,才牽連了另一個他始終虧欠的孩子。
“這不怪你,蘊兒,是我委屈了你。”
宋柏軒忍不住嘆氣,哪怕她們同樣都是女兒,他又憑什么要求懂事的女兒一直忍讓退步?更何況,趙晴云已早已不再是他的孩子。
“以后見了她,不必顧忌情面,為父與她也并無多少情面可講,”宋柏軒看向宋蘊,囑托道,“只是你萬不可再親自動手,她下手沒輕沒重,若是傷了你可如何是好?”
宋蘊沉重的心情陡然輕快起來,待走下馬車,宋柏軒先行離去后,她忍不住偷偷問:“范大人真向京城去了信?”
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她刻意壓低了聲音,眼中滿是好奇,衛辭忍住笑意,輕輕頷首。
他與老師都不愿讓趙晴云在金安府久留,思來想去都沒有更好的法子,最后索性直接將此事捅到平陰侯府去,平陰侯的親生閨女,憑什么要他們二人發愁?
只是如今看來,他們還是做的太留情面了。
不應該只捅到平陰侯府,更應該捅到京城人人皆知,好讓平陰侯府嫡女的名聲傳遍大街小巷。
衛辭眼中掠過一絲寒芒,接著又泛出笑意:“雖是以范大人的名義,內容卻是老師與我親自把關,必然會氣得那位侯爺直跳腳。”
宋蘊聞言頓時滿意了,眉眼彎彎,泛著喜色。
趙旭炎心胸狹隘,得知親生女兒還惦念著另外一個爹,死皮賴臉的追到金安府來,可不得活生生的氣吐血。
真想去看熱鬧啊……
“他什么時候到?可會親自來?”宋蘊輕咳了下,解釋道,“我是想著,早日將她接走,免得再有麻煩。”
京城那邊并沒有回信,衛辭也不知道具體時日。
“或許明日,不過……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熱鬧是湊不上了。”他含笑說道。
宋蘊嗔他一眼,心中卻有些羞赧,也不知為何,大抵是處得久了,衛辭竟能看穿她的小心思。
這實在不妥。
宋蘊努力板起臉,語氣冷淡的問他:“今日我打了你師妹兩巴掌,你這做師兄的,可有意見?”
衛辭想了想:“有。”
宋蘊頓時來了火氣,躍躍欲試的揚起手,若是有不中聽的話冒出來,她不介意再無禮一回。
衛辭忙道:“下次叫妙雨動手,她力氣大,不怕疼。”
妙雨:“……”
第103章 【103】菩薩有心,眾佛無眼,竟叫……
平陰侯府的熱鬧,宋蘊終是沒趕上。
大抵是趙旭炎也知道自己在金安府沒什么好名聲,一路十分低調,接了人便直接離開府城,迅速回了京城。
宋蘊不由得惋惜,但好在沒有趙晴云來干擾后,香思坊設在千絲坊二樓的香料柜臺漸漸步入正軌,有了幾分正經模樣。
在碧月和金梨的聯手下,十幾個丫鬟小廝在短時間內將香思坊的香料種類摸透,迅速培訓上崗。
碧月不放心他們的本事,花了大半個月讓他們輪崗,仔細找出了許多毛病,一一糾正后才放心的把人交給宋蘊。
千絲坊的行動力極強,在這段時間里,幾乎每一家分店都設了屬于香思坊的香料柜臺。
人手還遠遠不夠。
宋蘊將第一批丫鬟和小廝分派下去,又讓碧月和夏金梨繼續招人……足足忙活了近兩個月,才停下來修整。
香思坊的生意卻沒停下,源源不斷的香料,尤其是熏香,銷往各府城,十分紅火。
宋蘊盤了下手中的賬目,分出一筆銀子,直接拿到了范明冶面前。
在范府住了這么長時間,宋蘊是真怕把范府吃窮了。
范明冶的生活極其儉樸,不嗜酒肉,不好品茶,每日粗茶淡飯便已極其滿足。他待下人也極其寬厚,府上雖養了不少下人,卻也多是家生子,無處可去,哪怕月錢低些也不愿離開范府。
怪不得范府這么些年,能防范的密不透風。
范明冶看了眼她手中的銀票,眼角抽了抽:“拿回去,我可不要你一個小娃娃的銀錢。”
宋蘊往前推了推,不好意思道:“我們全家在范府叨擾了這么久,又得了范老這么久的庇佑,合該有些表示。”
對于范明冶,她是出自真心的感激。若非她住在范府,劉娘子便不會善罷甘休,而身為盛陽書院院長的父親,也不會輕易安寧。
她與齊府的恩怨,范明冶心里門清兒,卻任由她扯著范府的虎皮謀事,全然是沾了父親的光。
宋柏軒擺擺手,還想拒絕,宋蘊直接說道:“我知道您不會輕易收下,可盛陽書院根基尚淺,花銷也多得很,范老不妨將這筆銀子當成善款,給學子們多買些筆墨。”
范明冶若有所思的打量起宋蘊,他隱約記得茲陽縣組織過一場學子間的聯合考試,所需花銷便是從商人身上籌集。
當時他并不情愿,問陳不遜這籌銀子的主意是誰出的,陳不遜那小子含含糊糊的糊弄了過去,反倒說服他將此事促成,最后辦得也極為漂亮。
沒想到籌銀子的主意竟是出自宋蘊。
有這樣聰慧圓滑的女兒,倒也不必擔心宋柏軒那耿直性子入了官場,會被人算計到骨頭渣子都不剩。
“沒想到你也有這份心,”范明冶笑了,“好,放下吧,留給你父親發束脩。”
提起宋柏軒,宋蘊當即想起來意,意有所指的問道:“范老,父親鄉試在即,盛陽書院那邊的事……”
“你呀——”范明冶放下手中書卷,臉色格外無奈,“我倒是想找人接手,可你父親在書院離身兼多職,一時半會兒怕是找不全。”
宋蘊忍不住腹誹,合著范老也知道父親在書院有多辛苦,每天忙得團團轉,回來后還要點燈熬燭,身子哪里吃得消。
范明冶道:“放心,我已參謀好了合適的人選,不過院長之職,還需他掛著,屆時他高中,也能給盛陽書院增光添彩。”
宋蘊可不想讓宋柏軒身上壓著那么多沉甸甸的期盼,委婉的提醒他:“范老,父親畢竟是第一次參加鄉試,若是哪里做得不好,您可得仔細照顧著些。”
范明冶當即雙目一瞪:“怎么,你不看好他?”
宋蘊連忙搖搖頭,她自然知道父親的才學不低,可科舉一途并非只靠才學,還靠運氣。
但范明冶卻對宋柏軒充滿信心,揮揮手打發宋蘊離開,自己又捧起了書卷。
總不能下次做賦還輸給那老小子!
……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而過。
鄉試很快來臨,宋柏軒在自家孩子的殷殷期盼以及無數百姓的目光中,跟年輕的學子們一起排隊進入考棚。
鄉試的考生年紀不等,上至花甲,下至十一二歲的天才,但更多的還是弱冠左右。
宋柏軒也遇到了幾個常在盛陽書院借書的熟悉面孔,泰然自若的同他們交際。
鄉試要考三場,每一場都需三天兩夜,除了學子本身的才學外,還需有足夠的體力支撐。
宋蘊擔心宋柏軒的身體,讓金梨搓了十幾個藥丸子帶進去,藥丸子里都是些補氣強體的好藥材,用上好的白面和梨汁黏合,可當藥用,也可拿來充饑。
但饒是如此,接連考過三場后,宋柏軒人也瘦了一圈。
回家睡了整整一天一天后,才有精神爬起來。
最后一場鄉試恰好趕上中秋,宋柏軒沒趕上過節,卻吃上了宋蘊特意準備的月餅。
宋柏軒吃著甚好,但也不愿讓宋蘊太過辛苦,嘆道:“如今有妙雨和妙顏在,還有金梨,這些事讓她們去做就好。”
宋蘊的身孕已三月有余,腰身略顯,每日除了忙著盤一盤送來的賬本,稍稍調整些香思坊的部署,便也沒其他事可做了。
這回下廚也純屬她心血來潮。
“不好吃嗎?”宋蘊反問道。
宋柏軒連忙搖頭:“好吃!蘊兒給為父親手做的飯,怎么都好吃!”
宋蘊:“……餡料是買來的,餅皮是妙雨調制的,火是金梨燒的。”
她微笑:“不過確實是我親自動手包出來的。”
宋柏軒沉默了下,沒敢吭聲,他此前不是沒嘗過宋蘊的手藝,但沒想到時至今日,仍是如此……出色。
好在家中人多,不必她親自動手。
宋柏軒安慰了自己一番,認真道:“蘊兒有這份心,已是極好了。”
鄉試出榜要在九月中旬。
宋蘊和衛辭焦灼的等待著,可宋柏軒卻仿佛毫不在意,一切按部就班,該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連范明冶都按捺不住跑來問了兩次,試探宋柏軒的口風。
但宋柏軒本人是真不知自己水平如何,他在慈水村寡居多年,再到茲陽縣,再到盛陽書院,其間接觸的學子水平大都一般,偶爾與夫子交鋒,也沒感覺有壓力。
這是他第一次鄉試,倘若不中,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他沒有老死,總有機會走到京城,走進官場。
他已經等了十幾年,還差幾個三年嗎?
大抵是懷著這樣的心態,鄉試出榜后,許多人來前來道喜恭賀,宋柏軒仍表現得云淡風輕,反倒叫許多人都刮目相看。
“好一個解元!”范明冶激動的踱來踱去,一大把年紀,硬是走出了十幾歲小伙兒的精神氣,晃得眾人眼花。
“是解元!”宋蘊忍不住笑道,“范老,您快坐下歇歇,別把自己累著了。”
范明冶根本坐不住。
宋柏軒身為盛陽書院院長,本身就代表著盛陽書院,他在鄉試一舉奪魁,必然會為盛陽書院增光添彩。
他想過讓盛陽書院走出金安府,走出茲陽縣,去到每一個府城,可實踐起來太難了。
但如今看來未必沒有希望。
只要宋柏軒站得越來越高,盛陽書院就能被越來越多的貧寒學子看到!
“好好好!柏軒啊,你干得很好!”范明冶越想越激動,索性也不再久留,轉身往書房去寫折子,他得盡快將消息傳回京城,送到皇上面前。
京城,比奏折先至的,是金安府鄉試出榜的消息。
自盛陽書院出名后,便吸引了朝中百官的目光,文臣、世家、武將都對此極為關注。
也包括忠王、信王兩位正在爭儲的皇子。
忠王早就將盛陽書院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上次信王私自離京拜訪金安府,他氣得連夜召集幕僚想辦法,及時將信王逼了回來。
信王為人謙和,有如玉君子的美稱,早已拉攏朝中一半多的文臣為己用,忠王想要爭儲,必須爭取更多讀書人的支持。
盛陽書院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只要給出區區幾分薄利,便會有越來越多的讀書人為他所用。
得知宋柏軒中了解元之后,忠王笑得合不攏嘴,連夜派人去送賞賜,他這番舉動沒避著任何人,幾乎在明晃晃的宣布,宋柏軒是他的人。
氣得信王的臉色黑了又綠,綠了又黑。
信王的黨羽對此也十分有意見,早知這宋柏軒有如此本領,便不該給他參加鄉試的機會。
信王聽得愈發生氣,陰狠道:“區區一個鄉試就把你們怕成了這樣?會試才是最關鍵的一步!”
各州府的鄉試在州府舉行,而會試卻是在京城。
京城可是他的地盤!
他要宋柏軒高高爬起,然后跌落,一擊致命!
與此同時,被關在平陰侯府佛堂思過的趙晴云,也同樣收到了宋柏軒中解元的消息。
佛珠滾了一地。
趙晴云恨恨的掐著掌心,疼痛讓她愈發清醒,望著眼前慈眉善目的菩薩,尖叫被她堵在嗓子眼,如她的心緒一般憋悶。
菩薩有心,眾佛無眼,竟叫宋蘊有如此好命。
從前享侯府富貴的人是她,此后平步青云前路璨爛的人亦是她,福氣全叫她一個人占了。
明明這些全都本該屬于她。
早知這平陰侯府陰森似墳冢,她萬不該孤身前來,在慈水村的日子再難,也好過關在這里發爛發臭。
整整三個月,暗無天日的佛堂,肆無忌憚的佛香,周圍安靜的叫她害怕。
既然無人再肯善待她,就莫要怪她狠心!
第104章 【104】“忠王是天閹。”……
一列商隊低調的進了金安府城,身著短打的護衛提著兩串冰糖葫蘆靠近馬車,素白修長的手從車帷里探出,迫不及待的接過去。
護衛苦口婆心的勸慰:“殿下,這東西還是少吃些……”
裴牧:“滾!”
聲音響亮清澈,中氣十足,可見在茲陽縣這些時日身子養得不錯。
商隊在千絲坊門前停下,馬車卻悄無聲息的來到盛陽書院。
裴牧連同侍衛在盛陽書院轉悠了幾圈,最終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翻身闖進隔壁范府。
望著眼前熟悉的院落,裴牧挑了下眉,在范府下人驚愕又恐懼的目光中,大搖大擺的在府中散步。
沒多久他便找到主院,出現在正在苦思棋局的范明冶面前。
裴牧冷不丁說道:“往右三子。”
范明冶猛然抬起頭,看見裴牧,更是嚇得瞳孔劇縮,忍不住閉上眼欺騙自己。
不可能!
裴牧這狗東西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兒!
如此洗腦了數次,范明冶終于睜開眼,入目便是一張貼得極近的俊美臉龐,那笑瞇瞇的模樣,十分欠揍。
范明冶一陣火大:“你……你又來干什么?”
他真是服了裴武帝,坐擁后宮佳麗三千,硬生生只憋出三個兒子,還一個比一個氣人。
裴牧自來熟的坐下:“來拜訪范老,好感謝范老的救命之恩——”
“沒有的事!”范明冶迅速否認,“殿下福大命大,能活到現在,是您自己的功勞,跟范某可沒有關系。”
裴牧倒也不生氣,笑瞇瞇的打亂他的棋局,氣得范明冶胡子忍不住抖啊抖,恨不能當場給他兩巴掌。
“孤要回京了。”裴牧說道。
范明冶突然沉默下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裴牧回京意味著什么。
朝中的局勢本就動蕩不安,再加上一個躍躍欲試的廢太子,也不知裴武帝還能否經得住折騰。
“殿下……保重。”范明冶輕輕嘆了口氣。
他與裴武帝感情極好,幾乎是看著太子飛快成長起來的,范明冶從不站隊,卻早已將裴牧視作未來的君主。
可惜事事不盡如人意,太子被廢,故人變心,再好的感情也經不住日積月累的考驗。
他累了,不愿再伴在君側,只想安安分分的在金安府養老。
裴牧輕笑一聲,起身撣了撣衣擺,似是不在意道:“范伯,京城就先別回去了,老老實實在這兒窩著,等日后有機會,我再接您回去看看。”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范明冶愣住,一瞬間,仿佛看見了當年那個跟在他身后牙牙學語的稚童。
再回神,眼前已沒了人影。
……
小院,書房。
兩個男人四目相對,眼神間驚起廝殺,盡皆不讓分毫。
宋蘊面無表情的坐在二人中間,無奈又無語,最終忍無可忍才道:“還沒看夠嗎?”
衛辭不甘心的收回視線,裴牧嗤笑一聲,嘆道:“這書呆子,眼睛倒是生得漂亮。”
隱隱讓他覺得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
衛辭聞言臉色更臭,若非此人是娘子的客人,他必定讓范府的護衛將他掃地出門。
然而緊接著此人說了更討厭的話:“孤準備回京,你們跟孤一起。”
“不去!”衛辭干脆利落的拒絕。
裴牧睨他一眼,輕飄飄:“你的話不重要。”
衛辭瞬間拳頭硬了。
這狗東西,好欠收拾!
“夏家兄妹都去,”裴牧看向宋蘊,他自是注意到宋蘊越發明顯的孕相,不然也不會松口帶上衛辭,“你不去,孤心中不踏實。”
他尋了無數神醫為他診治,仔細調養身子,好不容易才養好了些,倘若回京一個不慎再染上毒香,必然前功盡棄。
此次回京,如同背水一戰,再無其他選擇。
宋蘊皺了下眉:“這么急?”
她本以為好歹要等裴牧養好身子,后院有了動靜再說。
裴牧看了眼京城的方向,意有所指:“烏云密布,暴雨將至。”
宋蘊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可能。
“不行!”衛辭看了眼宋蘊,又看向裴牧,“我家娘子身懷六甲,行動不便,哪兒去不成,你最好打消你那鬼主意!”
裴牧掀起眼皮看他:“少說些沒用的話,你們夫妻之間的事,什么時候輪得著你做主了?”
衛辭想硬氣的反駁,但當著宋蘊的面,到底沒敢大聲說話。
但他心中還是很不爽。
他們夫妻之間到底是誰做主,跟他一個外人有什么關系?說得好似他們十分熟稔一般。
宋蘊沉吟片刻,終是應下:“好,但可能沒那么快。”
裴牧終于松了口氣,心中的大石頭落地,他很清楚,如果宋蘊執意拒絕,他幾乎不可能動用強行的手段。
但好在沒有走到那一步。
與此同時,宋柏軒被范明冶匆匆叫走,見他進門,范明冶便迅速關門,插好門栓,一一確認窗戶是否關緊。
宋柏軒被他弄得一頭霧水。
范明冶語重心長的教育他:“柏軒啊,你記住,隔墻有耳!日后進了官場,哪怕是在自己家中,亦要多些防備。”
宋柏軒當即應下,接著問道:“范老尋我可是有事?”
當然有事,還是大事!
今日裴牧來訪,又聽說他去尋了宋蘊,不管二人究竟達成了何種協議,對宋柏軒而言,都不是好事。
“朝中局勢動蕩不安,你如今也算半個官場人,必得謹言慎行,少跟皇家之人沾染關系才好。”
范明冶說罷便緊盯著宋柏軒,想要看他對此事是否知情,但出乎意料,他竟沒看出什么來。
“我是說,”范明冶頓了下,直接點明其中關鍵,“你可知上次蘊兒救下的男子,是什么身份?”
宋柏軒遲疑:“您不是不讓問嗎?”
范明冶恨不能撬開他的腦袋,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漿糊:“你身為父親,連女兒在外交什么朋友都不知道,萬一釀成大錯怎么辦?”
“不會的,蘊兒聰慧有度,行事頗有分寸,”提到分寸二字,宋柏軒難得頓了下,接著泰然自若的說下去,“我相信蘊兒。”
“……”
“他是廢太子,裴牧!”
……
宋柏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院子里的。
黃昏時分,院中的桂花樹散發出陣陣幽香,沁人心脾。這兩株桂花樹還是宋蘊從外頭高價買回來,特意栽種在書房外,給整個院子都添了許多生機。
宋柏軒無心賞花,匆匆敲開宋蘊的房門,與正在生悶氣的衛辭四目相對。
不等他開口,衛辭便已滿腹委屈的告狀:“父親,娘子她要去京城,我怎么勸她都不聽,您快來勸勸他。”
宋柏軒壓下心頭的驚疑,正要開口問宋蘊,忽然想起廢太子裴牧的事:“剛剛有人來了?”
衛辭忙不迭的點頭,幽怨的小眼神落在宋蘊身上,又連忙收回。
“可是裴牧?”
衛辭下意識的應是,接著便反應過來,老師是如何得知的?莫非老師也屬意讓娘子回京?!
宋柏軒將二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沒想到蘊兒當初的善心之舉,卻將她卷入了京城奪嫡的漩渦之中,他私心里更愿意相信,蘊兒對裴牧的身份并不知曉,才會被他蒙騙,但宋柏軒比誰都清楚,他的女兒聰慧多識,沒那么輕易上當。
只怕她心中早有定奪!
宋柏軒念及此,索性不再多想,直接找了把椅子坐下,一臉無奈:“說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師徒倆齊刷刷的把視線對準她,饒是宋蘊早有準備,也忍不住覺得頭大。
她沒想到這一日會來得這樣快。
宋蘊只好將她與裴牧的結識原原本本的道出,她本也不愿與裴牧牽扯過深,但在回茲陽途中,裴牧對她多加關照,可見人品之厚重。
宋柏軒即將踏入官場,想要不涉入黨爭,只有安安分分的做一個孤臣,然而孤臣卻并不好做,要么家族根基深厚,要么功績難以超越,要么與君王有少年情誼……出身寒門的孤臣,大多難以善終。
裴武帝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忠王殘暴嗜殺,信王陰狠毒辣,唯有裴牧還有些皇子模樣。
宋蘊垂下眼瞼,輕聲道:“其中亦有我的私心,三皇子雖以被廢去太子之位,被圈禁在京城,可他今日依舊逍遙在外,可見他與皇上之間尚有父子情。”
宋柏軒輕按眉心,嘆氣:“蘊兒,皇家哪有什么父子情,三皇子自幼被立為儲君,才學武略皆是天驕級別,但仍被廢去太子之位,你可知為何?”
“因他膝下無子。”
“非也,”宋柏軒看了眼緊閉的門窗,壓低了聲音,“傳聞他與一個樂童同吃同臥,關系非比尋常,皇上得知后震怒,要他盡快誕下子嗣,可惜……至今無所出。”
宋蘊聽得忍不住愣神,宋柏軒亦有些羞赧,輕咳一聲:“范老所言,非我杜撰。”
宋蘊&衛辭:“……”
“父親,”宋蘊斟酌了下說辭,“殿下他應當并非有龍陽之好,只是被人用了毒,腎陽虧空,才會妨礙了子嗣。”
宋柏軒皺了下眉,范老不可能對他撒謊,但蘊兒……
“你怎么知道?”他問宋蘊。
宋蘊悄無聲息的移開目光,沒答話,她總不能跟父親說,裴牧曾不止一次想拆散她們夫妻倆。
饒是如此,師徒倆也瞬間明白了什么,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衛辭猛地起身:“不行,娘子你不能去京城!”
裴牧縱使被廢去太子之位,在京城的勢力也絕不可小覷,娘子若真去了京城,豈不是羊入虎口?!
宋柏軒也跟著點頭:“信王不行,還有忠王,我觀忠王品性尚可,打磨一番,未必沒有希望。”
眼看著師徒倆對裴牧的成見越來越深,宋蘊深吸一口氣,只得閉眼放大招:
“忠王是天閹。”
第105章 【105】“夫君,你說我在京城開一……
聽到宋蘊如此大放厥詞,師徒倆嚇得眼前一黑,一個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一個恨不能立刻堵上宋蘊的嘴!
這種話是可以隨便拿來說的嗎?
身為皇子,竟被人說是天閹,一旦此話傳進忠王的耳朵里,他們全家,不,九族都會扒出來鞭尸!
宋柏軒捂著胸口,呼吸不穩:“蘊兒,莫要胡說!”
宋蘊輕輕笑了一聲,她也不知為何從前將自己困住的心魔,竟這般輕飄飄的散去。
或許是篤定,她再也不會似前世那般,重蹈覆轍。
“事關重大,女兒不會胡說。”
宋柏軒一臉的欲言又止,他很想問宋蘊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卻又不好開口。
宋蘊泰然自若的扯謊:“女兒從前有個舊相識,恰好入了忠王府,如今是忠王側妃。”
提及忠王側妃,宋柏軒與衛辭瞬間有了印象,但仍不敢相信這樣離譜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堂堂皇子竟是……那他還費勁巴拉的爭什么皇位?
宋蘊不在意兩人難以掩飾的驚愕,自顧自的說道:“父親不信也罷,但也不必過度憂心。我與殿下早已達成共識,他在明我在暗,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暴露。”
她頓了下,看向宋柏軒,安撫道:“父親該怎樣就怎樣,不必忌憚他,說到底,我與他做的是生意,只涉及我與香思坊,不牽扯父親與夫君。”
裴牧還要仰仗她來辨識毒香,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絕不會與她撕破臉皮。
宋柏軒心中無比復雜,話是這樣說,可女兒被牽制在他人之手,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安心。
先是平陰侯,又是廢太子,一山更比一山高,他現在只是區區一個書院的院長,根本毫無反抗的可能。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宋柏軒心中無比沉悶,臉上盡是郁色。
他知道宋蘊性子倔強,做下的決定輕易不會更改,宋柏軒只得嘆氣,允了她回京的請求。
“為父只有一個要求,帶上阿辭,你身子重,做事不方便,有他事事照應著,我也能放心些。”
宋蘊輕聲應下。
宋柏軒嘆了口氣,起身離開,順便揪走了衛辭。
宋蘊望著二人離開的背影,心中像壓了塊大石頭似的,又沉又悶。
二人既已定下行程,許多事便得著手安排。
好在香思坊規模已成,很多事不必宋蘊親力親為,行囊自有妙顏妙雨打理。
相比之下,衛辭便凄慘了許多。
得知他有入仕之心后,宋柏軒便將他原本的課業加了數倍。
京城路途遙遠,這一路總不能歇著吧?
入京后傳信不便,課業總不能落下吧?
京城書鋪林立,藏書眾多,總不能白去一趟吧?
……學,往死里學!
宋柏軒白天忙完盛陽書院的事,晚上便在書房點燈熬燭的給衛辭寫課業安排。
從詩詞歌賦到治國策論,從歷史典籍到人文地理,光是書目清單便有整整一本冊子。
課業在另一本冊子上,厚度翻倍。
衛辭翻看著冊子中聽都沒聽過的書名,險些眼前一黑,激動的落下淚來。
他哪里是回京,分明是去渡生死劫!
宋柏軒假裝看不到衛辭眼中的幽怨和委屈,拍拍他的肩:“為師相信你。京城藏書極多,也有幾家頗有底蘊的書鋪,你可常去,遇見難求的孤本,務必抄回來。”
若非他被盛陽書院牽絆住腳步,宋柏軒也想提前入京,為明年的會試做準備。
沉重的課業沖淡了離別愁緒,衛辭扶著宋蘊走上馬車,與宋柏軒再次辭別。
宋柏軒佯裝不在意,但在馬車走遠后,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人生在世,常有離別,但落于己身,亦難以免俗。
范明冶滿臉糾結的朝他走來:“柏軒啊,你……”竟真舍得讓倆寶貝蛋子隨裴牧入京。
宋柏軒吸了吸鼻子,嘆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隨他們去吧。”
范明冶:“……”
……
一路風塵一路霜。
宋蘊與衛辭隨著千絲坊的商隊入京,臨近京城時,裴牧的馬車便已不知去向,只剩下李慎一人帶隊。
“宋掌柜,”李慎攔下宋蘊的馬車,從懷中摸出一張地契,笑道,“京城人多眼雜,客棧也不好長住,這間宅子尚算清凈,宋掌柜不妨先住著。”
宋蘊愣了下,本想拒絕,然而李慎卻不給她拒絕的機會:“這間宅子已過戶到宋掌柜名下,也是主子的意思,金安府至京城路途遙遠,宋掌柜受苦了。”
這算是裴牧對她的補償?
宋蘊思量片刻便收下地契,視線匆匆掠過,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不愧是千絲坊,出手的確闊綽!
三進三出的院子,地段偏了些,卻也不算差,估摸著至少五千兩才有可能買下。
宋蘊再次向李慎表達謝意,才跟商隊分開,趕往地契所標的那間宅子。
宅子里很干凈,被人提前打掃過,各種物件一應俱全。
兩人暫且在宅子里落腳,妙顏妙雨兩個丫頭忙前忙后的整理床鋪,燒熱水,好生休整了兩日,宋蘊才緩過勁兒來。
九月的風已少了夏日的灼燙,夾雜著大街小巷的煙火香氣,輕輕撫過人臉,叫人沉淪。
桂花糕、花生酥、云片盒子……宋蘊嗅著似曾相識的香味,心中微動,索性叫上奮筆疾書的衛辭出門閑逛。
衛辭當即應下,想了想,索性揣著寫滿書目的冊子同去。
他也想見識見識京城的書鋪,是否如老師所說,稀奇古怪的藏書數不勝數。
……
朱雀街,吳氏香鋪。
吳氏香鋪是吳氏早年的陪嫁鋪子,這些年來一直是她最賺錢的產業之一,然而近來生意卻是一個月不如一個月,實在叫人惱火。
吳氏本以為是掌柜不盡心,多次叫他去訓斥,將賬本親自捏得手中盤查,可惜生意仍是沒能好轉。
思來想去之下,吳氏便親自到了香鋪,想要找到生意變差的根本原因。
然而她剛走下馬車,便瞧見對面書鋪晃過一對璧人,人影似乎有些眼熟。
再仔細瞧去,又不見了蹤影。
吳氏眉頭微蹙,心中思量著,總算想起那俏麗的婦人長得像誰,那一晃而過的模樣,竟是與那個不孝女有七八分相似。
可那不孝女分明遠在慈水村,怎么可能出現在京城?
吳氏滿臉郁氣的踏進香鋪,人影寥寥,連小二都閑得在旁邊打盹。
“放肆!”
一聲冷喝,打盹的小二瞬間驚醒,心神戰戰的跪下求饒。
鋪子里的客人也全都被嚇了出去,吳氏深吸口氣,知道眼下不是發落人的最好時機,索性壓下怒氣,耐著性子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這幾個月,鋪子里的生意越來越差,竟是連此前的一成都沒有了!”
老掌柜臉色灰白,也顧不上說出實話會讓主子不高興,沉重的說道:“夫人您也是知道的,從前是……是那位小姐打理鋪子,她擅長調香,偶爾也會拿來新品擺在鋪子里賣,可惜如今……”
又是那該死的逆女!喂不熟的白眼狼!
吳氏果然滿臉不悅,陰沉道:“不是有調香師傅嗎?他們也能調制香料!”
老掌柜苦笑:“可他們的手藝遠比不上那位……鋪子里的生意每況愈下,只能靠從前的香方勉強維持,熟客也越來越少。”
再動人的香氣,也會有厭倦的那一日,香品若不能推陳出新,鋪子里的生意自然難以為繼。
吳氏聽得怒氣翻涌,她怎么都想不到鋪子里的生意竟會是此等狀況,難道沒有了宋蘊,她的香鋪便賺不到銀子嗎?
“沒用的東西!沒人就給我去找,去聘請全京城最好的調香師傅,這些瑣事還用我教你嗎?!”
……
逛了大半日,兩人也才逛完了一條街。
收獲也是極為可觀,衛辭左手提了兩個盛滿點心的食盒,右手提著沉甸甸的書籃,肩上還搭了兩塊不錯的料子。
跟在他身后的書童更夸張,渾身上下掛滿琳瑯的包裹,肩上還扛著兩匹上好的料子。
就連宋蘊都沒空著手,又香又酥的羊肉餅被厚厚的油紙包著,香味卻還是亂竄,香得人蠢蠢欲動。
妙顏妙雨兩丫頭連忙跑來幫忙。
碧月和夏金梨在金安府還有些事要忙,暫且過不來,宋蘊望著空蕩蕩的院落,輕輕捶了下酸軟的腿,嘆道:“人還是不夠用啊。”
衛辭想起宋蘊在范府的待遇,忍不住心酸,當即撒手把書籃子挪給燭下,跑去給她捶腿。
“再買些下人也好,咱們院子大,人少了顯得冷靜,還是熱鬧些好。”衛辭說道。
宋蘊不由得想起遠在金安府的夏家兄妹,以及碧月,還有被留在茲陽守家的莫綾,不知那丫頭一個人留在茲陽可有怨言?
京城人多眼雜,忠王又見過莫綾的臉,宋蘊實在不敢冒險。
再過一陣子,等京城這邊徹底安頓下來,她便叫莫綾入京。
宋蘊這般打算著,又忍不住惦念起香思坊:“夫君,你說我在京城開一家香思坊怎么樣?”
京城勢力錯綜復雜,交纏極深,饒是千絲坊也極為低調,至今還沒有設立香思坊的柜臺。
宋蘊也不覺得可惜,京城的貴人極難伺候,如果沒有合適的人選負責柜臺,不開也好過得罪人。
衛辭想了想,道:“開間鋪子解悶也好,只是娘子別累著,不如等碧月和金梨過來再籌謀。”
“也對,京城的鋪面可不好買,價格貴得驚人,”宋蘊當即有了成算,“我先尋摸著,再攢些銀子。”
衛辭忽然起了心思,試探道:“娘子,你覺得閑鶴先生的話本如何,在京城能賣得開嗎?”
第106章 【106】“上次夫君也是這般說的。……
再次聽聞閑鶴先生,宋蘊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她這才發現,此前在茲陽縣無比暢銷的閑鶴先生的話本,不論是在金安府還是在京城,都沒有任何痕跡。
這……不應該啊?
宋蘊微微愣了下,接著泰然自若道:“閑鶴先生的話本連父親都忍不住忙里偷閑的讀,在京城自是能暢銷無阻,可說來也怪,京城這么多書鋪,我竟沒有瞧見一本屬于閑鶴先生的話本子,實在古怪。”
她的視線落在衛辭臉上,盯緊了那雙田黃石般的剔透眼眸。
衛辭心中一跳,臉上忍不住有些泛熱。
他本不想提此事,可又實在見不得娘子為難,賺銀子養家本就應該是男子的事——
宋蘊似是未曾察覺,隨口問道:“怎么,夫君也想效仿閑鶴先生寫話本子嗎?”
衛辭剛想應下,就聽她繼續道:“那恐怕是不行了,倘若叫父親知曉,夫君放著好端端的圣賢書不讀,偏要去寫話本子,怕是會連夜殺來京城……”
話音未落,衛辭的身子便已經僵住,宋蘊一瞬間有所明悟。
怪不得衛辭總是能拿回家許多不明不白的銀子,也怪不得他跟那書鋪掌柜歐陽晟關系格外密切……原來他就是閑鶴先生!
宋蘊忍不住再次打量起衛辭,俊美的容貌,常年素色的長袍,滿身的書生氣,除卻一雙尤其漂亮的眼睛外,就是一個平平無奇有天分的讀書人。
閑鶴先生的話本子內容天馬行空,集江湖恩怨、歷代懸案、妖鬼仙魔于一途,除卻兒女情長更有家國大義在其中,莫非她夫君衛辭胸中竟有此般溝壑?
衛辭剛冒出的念頭被掐滅,抬眸卻猝不及防對上宋蘊發亮的雙眼,心跳頓時漏了兩拍。
“夫君還有事瞞著我。”她用的是肯定的口吻,衛辭心虛的移開視線,沒等他開口,宋蘊便語氣冷淡道:“瞞著也罷,夫君的事我向來插不上手。”
衛辭瞬間慌了心神,連忙道:“娘子,我不是有意如此,那閑鶴書生是我閑暇時杜撰的偽名,世間除卻歐陽晟無人知曉!”
果然認了!
宋蘊似笑非笑的打量著衛辭,還沒言語,衛辭便將從前的事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說來。
“夫君的想法極好,可你如今志在仕途,寫話本子必然會誤了正事,”宋蘊輕輕笑了笑,“夫君且放心,銀錢的事不必擔心,千絲坊那邊還有不少分成沒送來,也快了。”
衛辭想了想:“既然以前那些話本只在茲陽售賣,京城必定沒有,我可以一字不差的默出來,再次賣與書鋪。”
“歐陽掌柜不在意?”宋蘊詫異道。
衛辭搖搖頭,嘆道:“歐陽兄早就把書鋪關了,卯足了勁兒想要再考科舉,近來已在茲陽縣的盛陽書院做了教書的夫子,沒空再賣什么話本子了。”
況且歐陽晟的書鋪規模極小,許多售賣的書都由他親手抄寫,賺個筆墨費用,不然他也不會動了將舊話本再賣一次的念頭。
宋蘊心中微動,忍不住再次看向衛辭,思量片刻道:“夫君不妨向歐陽兄去信一封,將此事說明再行定奪。”
衛辭當即點頭應了,連夜著信一封發往茲陽縣,又迅速捋了捋腦海中的思緒,將以前那些話本子默了兩本出來。
數日后,待衛辭收到歐陽晟的回信,他才驀然想起一樁事,霎時無比忐忑的看向宋蘊:“娘子,你沒將此事告訴父親吧?”
宋蘊笑著否認,衛辭瞬間安心,揣上厚厚的一沓文稿跟著她出門。
京城書鋪林立,但能成版印刷成書冊的鋪子,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好在宋蘊對京城頗為熟稔,選了其中位置較偏,信譽卻最好的一家——歷明書鋪。
歷明書鋪的掌柜是個生意人,看了兩眼話本子,思量片刻便當即立下契書,四六分成,每月上旬盤賬時來領銀子。
衛辭心中大石落定,十分歡喜的應下。
出了門,衛辭將契書塞進宋蘊手中,笑容中帶著幾分討好:“娘子收著,下個月別忘了來領銀子。”
“夫君莫不是以為這樣就算了?”宋蘊收下契書,絕美的臉龐上笑容淺淺,“夫君身上有這么多秘密,可真是讓人苦惱啊。”
語氣是極溫柔的,但衛辭卻覺得渾身刺撓,忍不住想逃。
“沒、沒有了……”他硬著頭皮答道,“娘子,真的沒有其他事了,我發誓!”
宋蘊淺笑:“上次夫君也是這般說的。”
衛辭:“……”
經過這段時日的尋摸,宋蘊還真找到了兩家地段不錯的鋪子正打算轉讓,她隨即找了掮客議價。
幾經商議,最終以六千五百兩的價格成交。
夏家兄妹與碧月也在同一日悄然入京,住進了宅子,他們隨身攜帶著一批香料,正是宋蘊托他們帶來的。
千絲坊的商隊往來各府城,幾乎每旬都有一次,但夏家兄妹身份特殊,沒有李慎親自帶隊,宋蘊實在不放心。
“一路可還好?”宋蘊一手牽著夏金梨,一手牽著碧月,臉上滿是關切。
兩人齊齊搖頭,道:“一切都好,老爺還托我們帶了信來。”
宋蘊這才徹底安心。
夏金山與碧月都是心有成算之人,夏金梨雖年紀輕,經過這些時日的磨煉,身上也多了一股子沉穩,幾人合力籌辦香思坊,不過一旬的功夫,便已有了模樣。
比起茲陽縣的香思坊,京城這邊的鋪面更大,巧思更多,裝潢也更加精美,甚至足有上下兩層的空間,是以只售賣香料便顯得極為單調。
她近來有孕,對待香料慎之又慎,幾乎沒怎么調出新品。
如果把香與其他常用的物件結合起來呢?如口脂、脂粉、珠粉……甚至女子常用的釵環發飾?
宋蘊將自己的想法說了,眾人頓時雙眼發亮,夏金山更是狠狠松了口氣:“我還以為……”
接連三四個月香思坊都沒什么新品,生意的確還有,卻也遠不如從前。
夏金山還以為宋蘊會為了保胎,舍棄掉香思坊,畢竟對于女子而言,腹中血脈才是最寶貴的。
宋蘊輕聲笑笑,搭在小腹的手卻落下。
她并非沒有顧忌,只是到底舍不下,腹中的孩兒是她的血脈,可香思坊同樣是她一手操辦,耗費了無數心血。
短暫的歇息后,眾人迅速忙碌起來,反倒又只剩宋蘊最閑,索性陪著碧月一起看鋪子。
京城有諸多勢力盤踞,形勢復雜,宋蘊便也極其低調,挑了一個吉日便掛了牌子開門迎客。
誰料開門第一日,宋蘊便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忠王側妃,趙盈,又或者說,夏金盈。
見到她的那一刻,宋蘊險些嚇得魂飛魄散,直到瞧見她身后列隊的護衛以及從不離身的丫鬟,她才回過神。
忠王府的護衛將香思坊圍得密不透風。
趙盈臉上滿是笑意,目光在鋪子里游走兩遍,最終看向二樓,宋蘊會意,當即領著她上樓。
身后的丫鬟還在跟著,宋蘊不敢隨意搭話,正這般想著,就聽趙盈笑著道:“想來你就是衛夫人,宋院長的掌珠?”
宋蘊愣了下,垂眸應是。
“生得的確是花容月貌,怪不得宋院長不放心,特意托人帶了信給王爺,托我們家王爺多多照拂,”趙盈仿佛不經意的笑道,“王爺公務繁忙,特意派我送了賞過來,也好讓衛夫人知會,在京城一切安心,有王爺在,必不叫你受委屈。”
原來竟是因為父親。
宋蘊緊繃的心神緩緩松懈,旋即便又忍不住擔憂,父親竟給忠王寫了親筆信,是真心還是……假意?
若是后者,一旦叫忠王察覺,父親定討不到好處。
趙盈拉著宋蘊的手寒暄幾句,便將下人遣退,躲在雅間里,迫不及待的問道:“衛夫人,聽聞我兄長和妹妹也已入京,不知他們何在?”
宋蘊并未回答她,轉而問她:“你這般出府,可有不妥?”
趙盈輕輕搖頭,上次金安府一行她雖沒辦成事,卻因肩頸受傷而換來忠王一部分信任,在府上榮寵無限。
此次出府是她有意不假,更是忠王親口吩咐,否則也不會有如此多的護衛出動。
“他們確已入京,金梨在家中,你兄長倒是在后院,不過——”
宋蘊一時極為猶豫,不同于夏金梨,夏金山是妥妥的外男,一旦被人發覺,夏家兄妹乃至整個香思坊都只有死路一條,更甚至會影響裴牧的布局。
趙盈目露哀求,緊緊地攥著宋蘊的手:“我不求能與哥哥說上話,只遠遠看上一眼就好,兄長的腿疾那般嚴重,我實在不能放心。”
宋蘊嘆了口氣,提醒道:“你千萬記得,莫要露出任何異常,否則我們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條。”
趙盈忙不迭的答應,心情忐忑的隨她下樓。
宋蘊讓碧月去后院傳了個信,沒多久,夏金山便捧著一個匣子出來,他身形削瘦,走路卻極其沉穩,早已看不出原本血肉模糊鮮血淋漓的雙腿。
夏金盈望著兄長熟悉的臉龐,險些落下淚來。
但眼下她不能展露分毫。
夏金盈硬生生的將淚意逼回去,讓丫鬟接下匣子,與宋蘊告別。
此行能看到安然無恙的兄長,她已再無奢求。
她雖深陷地獄經受百般折磨,可她的兄長和妹妹尚在人間,只要他們能夠平平安安,她便是丟了這條命,也再無怨言。
“娘娘,”宋蘊忽然叫住她,輕聲道,“匣子里有兩盒香是特制的,有鎮痛、助眠之效,娘娘若是用得好了,再派人來香思坊取便是。”
趙盈心頭一顫,迅速掩住眼中驚駭。
莫非宋蘊發現了什么?為何會特意提醒她,這香有鎮痛、助眠之效?
不,宋蘊怎會知曉?許是她想多了。
第107章 【107】狗屁不能惹的大人物!……
近來吳氏香鋪的生意仍是沒有起色。
吳氏花重金在其他府城聘了一位調香師傅,本以為會大放異彩,可誰知那調香師傅制出來的香氣成色一般,甚至還不如鋪子里原本的幾種。
這讓吳氏的臉色很不好看。
因為那幾種香料并非他人所制,而正是早年出自宋蘊之手。
吳氏實在不愿相信,宋蘊隨手調出的幾種香,竟已成了鋪子里的招牌,而她費盡心思花重金聘請來的調香師傅,水平竟遠不如她!
區區一個宋蘊,怎么可能?!
吳氏惱怒之下,又將老掌柜遣來訓話。她近來為了給趙晴云四處打聽神醫的消息,花銷極大,侯府也幾乎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吳氏娘家底蘊不豐,帶來的嫁妝有限,如今手頭拮據,全指望著每月的利潤過活,是以愈發痛恨起這些不爭氣的下人。
老掌柜平白挨了頓罵,本就灰白的臉色更是難看,他跪伏在地上,壓制著滿腔怨氣,不敢吭聲。
直到吳氏沒忍住打罵了兩個打盹的小二,要將他發賣出去,老掌柜才忍不住道:“夫人,這實在怪不得小的們,香鋪的生意本就要仰仗大小姐……”
吳氏瞬間黑了臉,怒斥道:“住口!那逆女早已跟侯府斷絕關系,算什么侯府的大小姐!不許再提!”
老掌柜憋著怨氣道:“玄武街又開了一家香鋪,名叫千絲坊,夫人,你可知那香思坊是誰開的?”
吳氏聽得愣神,她自是聽說過香思坊,可這里是京城,又豈是宋蘊一介民女可以踏足的地方?!
“沒錯,正是她!香思坊的香料新奇好聞,品種還多,很得客人們喜歡,就連我等……”老掌柜及時閉嘴,改口道,“夫人,除非能找到比她更厲害的調香師傅,不然咱們香鋪,能維持原本的生意已算不錯了。”
有香思坊在側,此消彼長之下,吳氏香鋪必然會逐漸落敗,但輸在宋蘊手中,老掌柜并無任何怨言。
吳氏卻極為不甘心,忍著怒意問道:“當真?你可見到人了?”
老掌柜不情不愿道:“有熟客見過。”
那熟客還曾不止一次的問過大小姐的去向,但他們身為下人,涉及侯府秘辛,哪敢隨意回答?
聽他這么說,吳氏瞬間愣住了,宋蘊這逆女竟真敢回京城?!
……
在忠王府過了明面之后,香思坊的生意便越來越好。
一方面是香思坊的香品味上乘,確有可取之處,另一方面則是忠王的顏面。
忠王身為兩大爭儲熱門人選之一,府上有什么動靜自是瞞不過有心思的文武百官,趙盈身為王府寵妃都在用的香思坊香料,當然不會差到哪兒去。
是以香思坊開業半個月以來,生意一日比一日紅火,前來賞臉的客人也都非富即貴。
生意步入正軌,宋蘊索性又從外面買來兩個丫鬟給碧月幫忙。
這一日天氣晴好,碧月早早的打開鋪門迎客,兩個流里流氣的混混兒肆無忌憚的闖了進來。
兩個丫鬟膽子小,被嚇得連連后退,碧月硬著頭皮迎上:“兩位客人,不知您要點兒什么?”
說著便往腰間摸去,開門做生意最講究和氣,能不鬧事便不鬧事,碧月身上時常備著些碎銀子。
哪知她銀兩還沒掏出來,兩個混混兒就直接摔了一瓶香,惡狠狠地警告道:“識相的就趕緊關門!這里可是京城,你們惹了不該惹的人,還想在這兒開鋪子?!”
不知為何,碧月瞬間想起了平陰侯府,那可是與夫人有舊怨的老仇家。
她穩住心神,試探道:“不知我們惹了哪位大人?”
說著便往兩個混混兒手中塞銀兩。
一個混混兒當即收了,另一個卻冷著臉罵道:“問什么,反正是你們惹不起的大人物!”
“臭娘們,趕緊關門,否則老子來一次砸一次!”
兩個膽小的丫鬟嚇得直抹眼淚,碧月冷眼看著二人堵在門口罵了好一陣兒,臉色亦是十分難看。
她倒是想過直接告到縣衙去,然而跟官府比起來,這些地皮流氓有的是整人的法子,更何況如果背后是平陰侯府作祟,哪怕是告到縣衙也無甚用處。
兩個丫鬟哭哭啼啼的問:“月姐姐,我們該怎么辦?”
“先把地上的香粉收拾了,夫人今日一定會來鋪子,你們誰都不許在她面前哭!”碧月警告道。
夫人身子重,又是頭胎,在金安府時還險些動了胎氣,她實在不敢再透露給宋蘊。
哪知碧月的念頭打得極好,宋蘊卻先一步到了香思坊,滿地狼藉,兩個小丫鬟臉上還掛著淚,只一眼便能瞧出異樣。
“有人來鬧事?”見宋蘊直接點破,碧月也不敢欺瞞,如實說道:“是,夫人,有兩個混混兒說咱們惹了不該惹的人,十分猖狂,逼著咱們鋪子關門謝客。”
宋蘊輕笑一聲:“這兒可是京城,天子腳下,天上隨便掉下塊石頭,砸中的都是五品官。”
換句話來說,在這兒開鋪子,滿大街都是她惹不起的人。
“夫人……”碧月欲言又止,她聽聞過平陰侯府與宋家的恩怨,可在這時點破,又極是不該。
宋蘊笑了笑,忽然道:“派人去忠王府送信,找側妃娘娘,就說咱們香思坊被人欺負了。”
她要找的自然不是側妃趙盈,而是她背后的忠王。
父親已向忠王府投誠,而忠王也派趙盈送來恩賞,滿朝文武凡是懂事兒的,都不會在這個時候找宋蘊的麻煩。
可惜啊,偏偏有人來挑釁忠王。
忠王府,趙盈收到消息后,便匆匆跑去前院找裴凌稟告,義憤填膺的為香思坊抱不平:
“王爺,這背后之人明知香思坊是您罩著的,還偏要不長眼的湊上來,您要是不給衛夫人一個交代,妾身日后可沒臉再去見她了。”
裴凌亦覺得如此。
宋柏軒親自寫信托他照拂掌珠,若在他眼皮子底下,讓宋蘊叫人給欺負了,他堂堂王爺的顏面往哪兒擱?
“盈兒放心,本王必定會給你,給衛夫人一個交代!”
裴凌當即便派人去查探那兩個混混兒的來歷,順藤摸瓜,不到一日便找到了那位不能惹的“大人物”。
是夜,裴凌聽著心腹的稟報,臉色黑沉如墨。
狗屁不能惹的大人物!
虧他還想著往二弟身上湊,誰料竟然是昏頭豬腦的平陰侯!
裴凌越想越氣,自上次金安府一行,趙旭炎得了“文武侯”的稱號后,滿朝文武看他的眼神便有些奇怪。
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的侯爺,手中芝麻大小的兵權,哪里值得他放心上?
哪想到這狗東西不爭氣,惹上誰不好,偏偏去招惹宋蘊,可曾把他放在眼里?!
裴凌連夜把平陰侯從被窩里揪起來,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
平陰侯被罵得一頭霧水,卻不敢還口。
直到裴凌說:“明日去香思坊道歉,派人送上誠意,平陰侯,本王不想再看見你犯糊涂!”
聽到“香思坊”三個字,趙旭炎瞬間清醒,也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何事,但他只覺得滿腹冤枉。
“王爺,臣斷然不敢私自對宋蘊動手,區區一個香思坊,臣實在是委屈……”
“你委屈?”裴凌冷笑,“吳氏香鋪是不是侯府的產業?你夫人不姓吳?!”
趙旭炎張了張嘴,半句狡辯的話都沒能說出口,以吳氏那狹隘的小心思,十有八。九還真會這么做。
帶著滿肚子的火氣,趙旭炎氣勢洶洶的闖進吳氏的院子,一巴掌將她從睡夢里叫醒。
吳氏尖叫一聲,捂著臉,憤怒的吼道:“趙旭炎,你瘋了不是!”
趙旭炎只覺得她面目可憎,身為侯府主母卻連一個女兒都看不住,為了蠅頭小利幾次三番壞他的大事,將侯府活生生的鬧成了全京城的笑話!
“吳氏,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派人去招惹宋蘊!”
“我為什么不敢?她區區一個民女,爹是鄉下的泥腿子,夫君又是個沒出息的窮酸書生,有什么底氣跟我爭?”吳氏惱怒道,“她是我養出來的女兒,忤逆我多次,我沒弄死她已是十分仁善,難道還要叫我堂堂侯府夫人一再忍讓嗎?!”
趙旭炎惡狠狠道:“她父親如今是盛陽書院院長,是忠王的人!”
吳氏啞火,接著又道:“是忠王的人又怎樣?忠王側妃可是你的好女兒,你還怕他不成?”
一個是熾手可熱的文壇新星,一個是文不成武不就靠女兒攀附的侯爺,孰輕孰重,忠王還分不清么?
趙旭炎怒火翻涌,忍不住又甩了她一巴掌。
平陰侯夫婦二人從半夜鬧到黎明,幾乎驚動了整個侯府,剛從佛堂里被放出來的趙晴云自是也聽到了動靜。
聽聞吵架的原因是宋蘊,她愈發感到驚奇。
“一千兩?憑什么給她那么多!”吳氏驚呼一聲,又跟趙旭炎吵嚷了起來,附近的下人躲得躲,散得散,都不敢去沾邊兒。
趙晴云卻慢悠悠的走進門。
平陰侯夫婦見到她進來,瞬間停下爭執,齊刷刷的看向她。
趙晴云笑著回望二人,泰然自若的行禮,仿佛根本沒瞧見二人的爭執,以及吳氏臉上的巴掌印。
“你來做什么?”趙旭炎不悅道。
趙晴云笑盈盈的看著他:“父親不歡迎我?我來,自是為了幫父母解憂啊,母親,既然你覺得那香鋪的生意不好做,不若讓我來接手吧,我與宋妹妹可是共父同母的好姐妹,有些糾葛也不算什么。”
趙旭炎冷著臉斥道:“你還有臉出去?堂堂侯府千金,竟自甘下賤,跟著外男出京,我看你是不想嫁人了!”
“是啊,”趙晴云臉上笑容依舊,臉頰上未用脂粉遮掩的胎記無比刺目,“父親,你們給了我這張臉,還指望我能找一個什么好人家呢?不嫁人也好,在侯府日日侍奉父親與母親,也得幾分自在。”
趙旭炎呼吸一滯,冷哼著移開視線。
吳氏卻又是忍不住淚盈滿眶,疼惜道:“云兒,你別擔心,母親已經幫你尋到了神醫的蹤跡,只要能將他請來,你臉上的胎記必然有法子除去。”
趙晴云臉上的笑意淡去,垂眸道:“可即便是能除去臉上的胎記,女兒也遠比不上宋妹妹在母親心中的地位。”
吳氏最是聽不得她自輕自賤,丟了十幾年的女兒再找回來,她心中滿是歉疚,只巴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好補償這些年的缺失。
“不就是一個鋪子,本也是打算給你留作嫁妝的,”吳氏咬咬牙,疼哄道,“只要云兒肯醫治臉上的胎記,那香鋪你拿去也罷。”
趙晴云露出笑來:“女兒謝過母親。”
第108章 【108】“娘子,下個月我還帶你來……
隔日早上,碧月開門迎客時,宋蘊已經趕到香思坊,甚至拉來了衛辭。
她本想著陪碧月處理來鋪子里鬧事的小混混兒,不料小混混兒沒等到,卻等來了忠王府的管家。
王府管家送來了一千兩銀子,以及兩個被揍的鼻青臉腫的小混混兒。
“衛夫人放心,以后再沒有人敢來香思坊鬧事了,這一千兩是道歉的誠意,還望衛夫人收下。”
宋蘊沒想到忠王的速度這么快。
她猶豫了一番,佯裝擔憂的問:“不知我們香思坊究竟得罪了京城的哪位大人物?煩勞大人透露些消息,免得我等不長眼,再冒犯了那位大人。”
王府管家本不欲提起平陰侯,但而今宋柏軒正是王爺要拉攏的對象,兩廂比較之下,他當即有了選擇,低聲對宋蘊道:“衛夫人,并非他人,而是吳氏香鋪,王爺已經狠狠責罵了侯爺,此事已然作罷,衛夫人放心,侯府絕不敢再派人來鬧事。”
熟悉的名字落在耳畔,宋蘊神色平靜的應下,心中卻忍不住發笑。
吳氏那幾個嫁妝鋪子生意都很一般,她當年唯獨對香有些興趣,便拿了吳氏香鋪練手,弄出了不少香方丟給香鋪制香,才讓鋪子的生意好了起來。
如今只怕是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不然她也不會昏了頭,來打她鋪子的主意。
宋蘊將銀票推給王府管家,感激道:“多謝王爺,此次多虧了王爺幫忙,不然我一個婦道人家,香思坊定然是開不下去了,只要那些人不再來鬧事,我便已心滿意足了,這銀票還請大人拿回去吧。”
王府管家沒想到她這樣上道,推辭了一番,見宋蘊堅持,便不再強求。
短暫的一日波折過后,香思坊重回安寧。
王府管家拿了銀子,出門就找人放出話,香思坊是他們忠王府的產業,誰再敢來鬧事,便是跟忠王過不去。
“夫人,后院不知誰放來一個匣子,里面還有封信。”
信上無名無字,不知是何人所寫,碧月不敢擅動,宋蘊正要拆信,卻被衛辭搶先一步:“還是我來吧,娘子,萬一這信中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衛辭躲老遠拆開信,確認沒什么氣味后,才將信攤開,晾了晾,拿給宋蘊看。
宋蘊瞧見熟悉的字跡,再看向匣子里的兩只瓷瓶時,眉頭便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
是裴牧送來的信,請她驗這兩只瓷瓶里的香是否有毒,是什么毒。
裴牧肯冒險將這兩瓶香送來,定然是篤定其有問題,宋蘊看向碧月,斟酌道:“碧月,你如今能辨出多少種藥材?”
碧月頓了下,心頭掠過種種思緒,最終咬牙道:“夫人,此事便交由奴婢吧,若真有拿不準,辨不出的,奴婢再拿給您確認。”
“不要強求,盡管一試,我為你托底。”
香料縱是有毒,也不會是聞之封喉的劇毒,其毒全在于無聲無息的日積月累,但不到萬不得已,宋蘊還是不愿輕易觸碰毒香。
她不是一個人,腹中還有一個更脆弱的嬰孩。
衛辭見狀立刻道:“碧月,那此事就托付給你了,你快拿著這些香去后院,千萬保護好自己。”
說罷轉頭看向宋蘊,臉上滿是焦慮:“娘子,我們去醫館請脈如何?”
“倒也不必杯弓蛇影,”宋蘊無奈的安撫他,“夫君,你放心,一切我心中有數。”
衛辭仍覺得不安,他不懂香,更不懂醫毒,但任何有風險的事物,他都不愿讓宋蘊接觸。
二人正僵持著,樓下突然熱鬧起來。
抱著匣子的碧月被攔住去路,她面對的正是早有舊怨的侯府千金,趙晴云。
宋蘊當即下樓,衛辭也連忙跟著下去,對上趙晴云欲語還休的視線,他率先發問:“你怎么在這兒?”
語氣不冷不熱,甚至還帶著一絲絲嫌棄。
“我不能來嗎?”趙晴云笑了一聲,微微抬起下巴,“怎么,宋妹妹,你們香思坊的生意還挑人做?”
宋蘊面色冰冷:“趙小姐的記性可不怎么好,才過去三個月,竟全忘了。”
趙晴云臉上的笑容僵住,竟不自覺的想要后退,但隨即她便挺直脊背,淡淡道:“這里是京城,宋蘊,我勸你莫要太囂張。”
“忠王府的下人還在外頭,侯府那一千兩的誠意還熱乎著,趙小姐是想拿回去嗎?”
宋蘊毫不忌諱的拿忠王扯大旗,氣得趙晴云臉色大變,一雙杏仁眼恨恨的盯著她,那宛若凝為實質的恨意,看得人實在心驚。
衛辭生怕她發瘋,傷了宋蘊,匆忙擋在宋蘊身前,皺眉斥道:“你也知道這里是京城,趙小姐,你也不想讓平陰侯府再次淪為全京城的笑話吧?你做過哪些瘋癲事,旁人不記得,我可記得一清二楚!”
趙晴云見衛辭對宋蘊如此維護,心中妒意更甚,她與衛辭青梅竹馬十幾年的情分,哪怕是面對父親,都沒得到過他這般維護!
只一個宋蘊,憑什么?只為她那張國色天香的臉嗎?!
趙晴云恨恨道:“師兄,我本想著你既已入京,沒有名師在側,想要為你引薦白鷺書院的山長,好去白鷺書院念書,可沒想到你竟為了一個婦人,將我置于如此境地——”
她是侯府千金,想要謀求一門好婚事,名聲必得無暇。
衛辭身為師兄竟以此要挾,實在可惡!
“也罷,為了她,你寧愿舍棄大好前途,整日在這香思坊與銅臭為伍,真是可笑!難道你不怕父親傷心生氣嗎?”
衛辭沉著臉道:“你的好意,我受不起,老師亦受不起,只要你肯離我們遠些,少來沾邊兒,我與老師必能前途光明,長命百歲!”
這番話說得實在無情,也實在惡毒,趙晴云氣得渾身哆嗦,雙眼死死地盯著衛辭。
衛辭毫不在意的掀起眼皮:“還不走?”
趙晴云深吸一口氣,紅著眼,憤怒的離去。
“這一上午……”宋蘊無奈的搖搖頭,朝碧月遞了個眼神,安撫道,“去吧,別怕,她若再敢來找你麻煩,知道該找誰了嗎?”
宋蘊朝著衛辭抬下巴,碧月瞬間明悟,笑道:“還是讀書人厲害。”
衛辭:“……”
與此同時,宋蘊若有所思的看向衛辭。
剛才趙晴云所言,讓宋蘊陷入了沉思,自從二人來到京城,她就忙著養胎,忙著籌備香思坊,甚少關注衛辭。
衛辭的生活是怎樣的呢?
偶爾來幫她打下手,陪她散步,但大多時候都是一個人悶在書房里念書。
說到底,衛辭也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一個人念書的日子,怕是苦悶至極。
宋蘊難得生出幾分歉意來:“夫君,你可想找家書院讀書?”
衛辭連忙搖搖頭:“不想,娘子,你別聽她胡說,我根本不想去什么白鷺書院,更何況有老師和范老在,我根本不可能進其他書院。”
這也是為何離開金安府時,宋柏軒寧愿連夜為他趕制課程規劃、讀書清單,也只字未提讓他找家書院的原因。
他們身上都已被打上盛陽書院的標簽,不提進入其他書院,范老會不會拒絕,即便范老同意,衛辭在其他書院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宋蘊怔了下,望著神色平靜的衛辭,忽然問道:“你后悔嗎?”
如果父親沒有成為盛陽書院的院長,沒有衛辭剛開始就與父親割席,他會像其他學子一樣,有同窗好友,有名師教導,而非現在這般,孤零零的一個人。
“沒什么好后悔的,現在的生活與我而言,已是極好,”衛辭看著宋蘊的眼神愈發柔軟,“有老師,有娘子,還有……我們的孩子。”
衛辭說著忽然擰起眉頭:“該去要賬了。”
“娘子,你與我同去,”衛辭牽起宋蘊,扶著她上馬車,“在這兒……不安全。”
雖然暫時趕走了趙晴云,但誰知道她會不會再來犯神經,衛辭越想越覺得不安心,決定去完書鋪,再去醫館一趟。
歷明書鋪的辦事效率很高,早已將衛辭送來的話本刻版印刷,裝訂成冊,率先放在自家鋪子里售賣。
二人抵達歷明書鋪時,鋪子外圍著不少書生,明顯比上次熱鬧了許多。
衛辭從馬車上跳下來,望著明顯擁擠的人群,皺眉。
書鋪的小二已極有眼色的跑過來幫忙:“公子,前面擁擠,隨我去后門,掌柜的就在后面等您。”
衛辭這才松了口氣。
“今日怎么這般熱鬧?”他問道。
小二面帶喜色:“咱們歷明書鋪新上了許多話本,尤其是公子您的話本,上個月的五百上冊已全部賣完,今日又上了五百下冊,三百上冊,賣得正好呢。”
不然掌柜也不會特意叮囑他在門外守著,免得叫財神爺錯過。
衛辭微微吃驚,五百冊聽起來不多,可這才不到一個月,數目已是極為可觀。
他原本還擔心自己的話本在京城吃不開,現在開來全然不必。
衛辭忍不住偷偷看向宋蘊,一直以來都是娘子賺銀子養他,現在他總算是能給娘子賺些銀子了。
歷明書鋪的掌柜也很利索,一早備好了分成,笑呵呵的將銀票遞了出來:“上個月賣出四百多冊,先生的分成約有九十二兩七百文,我給先生湊個整,九十三兩,圖個好意頭。”
衛辭的嘴角忍不住上翹,卻沒伸手接,眼巴巴的看向宋蘊:“給我娘子收著就好。”
掌柜立刻把銀票遞給宋蘊。
對上兩雙殷切眼神的宋蘊:“……”
她想了想,泰然自若的收下了。
衛辭臉上的笑意愈發濃郁,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腰桿子都挺直了不少。
出門書鋪門,宋蘊打算回香思坊,卻被衛辭硬拉著去醫館。
“娘子今日險些碰了毒香,還有那趙……她心思重,防不勝防,還是得再小心些才好。”
宋蘊無奈:“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不一樣,術業有專攻,還是請大夫看看脈象才能安心。”
衛辭這般說著,又忽然想到趙晴云也并非不懂香,不懂毒,想當初在客棧時,她對自己和娘子痛下毒手……
等等,娘子既然懂香,當時又為何會中招?
衛辭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
一瞬間,宋蘊也想到了此事,眼底略過一絲心虛,佯裝冷靜的等著衛辭問起。
他只要敢問,她就敢捂著肚子動胎氣——
宋蘊這般打算著,探究的眼神移到衛辭身上,卻見他忽然笑得很開心,臉上盡是一言難盡的傻氣。
宋蘊:……?
怎么辦,忽然覺得更不安了!
見宋蘊盯著他瞧,衛辭心底忍不住泛甜。
原來娘子并非對他無情,而是早就對他心存愛慕!
衛辭努力藏起心底冒出的歡愉,一本正經的說道:“娘子,下個月我還帶你來領銀子。”
宋蘊:“……”
她夫君這腦子,眼瞅著是中舉無望了。
第109章 【109】“你可聽說過,換臉之術?……
京城,平陰侯府。
不枉吳氏費盡心思的打聽神醫下落,她近來還真得到了準確線索。
吳氏當即派人請神醫入京,貼心的將其安排在侯府住著。
當天晚些時候,吳氏便迫不及待的帶著趙晴云拜訪神醫。
“慕容神醫,聽聞您素有妙手回春,懸壺濟世之美名,你看我女兒這胎記能否去除?”
吳氏語氣誠懇,給出的誠意也很足:“只要能去除這塊胎記,花多少銀子都在所不惜。”
慕容神醫眉頭微蹙,再次挑開趙晴云的幕笠,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她臉頰上的紅云胎記。
哪怕趙晴云并不是什么名門閨秀,但如此直白的被一個陌生男子盯著最恥辱的地方瞧,她心中也極為難受。
吳氏緊緊地攥著她的手,安撫道:“云兒,別怕,有慕容神醫在,他定然能讓你恢復原本的美貌。”
慕容神醫聞言嗤笑一聲,冷淡的收回視線。
“怕是不成。”他說道。
吳氏頓時變了臉色:“怎么會?慕容神醫,您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不管花多少銀子,我們都愿意醫治!”
她這般篤定慕容神醫能夠醫治趙晴云的胎記,自然是有把握的,慕容神醫曾不止一次為女子修復容貌,甚至更勝從前,這是他的看家本領。
“這塊胎記隨著她生長十余年,早已根深蒂固,哪怕現在動刀子清除,日后還會生長出來,”慕容神醫淡淡道,“而且,這位夫人,哪怕是去除她臉上的胎記,你的女兒也不會是傾城之姿。”
吳氏瞬間怔住,落在趙晴云臉頰上的眼神變得黯淡。
趙晴云的底子就擺在那里,縱使遮掩了胎記,也不過勉強算得上俏麗,與趙盈和宋蘊的容貌乃是云泥之別。
可是身為侯府千金,若無美名,又無美貌,還能嫁的什么好郎君?
“慕容神醫,就沒有什么其他好法子嗎?”吳氏忍不住問道。
趙晴云的神色愈發難堪,眼中滿是屈辱,容貌一直是她不能提的禁忌,而今竟有人毫不掩飾的將真相拋出,實在讓她難以接受。
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吳氏對她容貌的介意。
“夠了!”趙晴云猛地甩開吳氏握著她的手,“我生來便是這般模樣,要怪也不能怪我長成這樣,最該責怪的人不應該是你,不應該是我那位好父親嗎?!”
十幾年積攢的怨氣噴薄而出,好似要將她整個吞沒。
她何嘗不想生得花容月貌,哪怕容貌并不出色,可也不該有瑕……可偏偏有胎記的是她而非宋蘊!
趙晴云哭著跑了出來,吳氏想追上去,又顧忌慕容神醫,她抹去眼中的淚意,與慕容神醫道別。
“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慕容神醫突然說道,“你可聽說過,換臉之術?”
……
跑出侯府后,望著繁華似錦的京城,趙晴云卻滿目茫然。
她不知道該去哪兒。
她不知道該怎樣藏住自己的臉。
走在大街上,來往的百姓千千萬萬,可每一個人的眼神都似刀如劍,狠狠的劃過她的臉。
這……怪她嗎?
為何上天如此不公?給了她有瑕疵的容顏,還要奪去她本該美滿富貴的人生?
命運似乎偏愛宋蘊,讓她享受了十幾年不該享受的富貴,又給她一副傾城容貌,還要給她前途明朗的父親與夫君……甚至她還有一家只屬于自己的香思坊。
不知不覺間,趙晴云走到了吳氏香鋪,她望著清冷的鋪面,眼底掠過一絲陰霾。
老掌柜連忙將她迎進去,小心翼翼的照應著。
趙晴云突然道:“以前鋪子里的香方都來自宋蘊?”
老掌柜愣了下,接著點頭。
“太貴了,”趙晴云面無表情的掃過賬本,“她的手藝不值這么多銀兩,價格砍半。”
老掌柜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可是如今香鋪里最緊要的生意了,倘若這些香料的價格砍半售出,他們幾乎沒有利潤空間,甚至還要賠上本錢!
“這……”老掌柜小心翼翼的解釋,“恐怕不妥,小姐,這幾張香方,制香的成本可不低。”
趙晴云直勾勾的盯著他:“我的話不管用嗎?還是說,你還想讓宋蘊回來,繼續做你的主子?”
老掌柜打了個哆嗦,再不敢多言,依著她的想法照做。
趙晴云想起從前跟著宋蘊的婢女,心思一轉,把她們提了上來,專門去制香。
還有教她香料的嬤嬤,年紀雖然大了些,但至少得用。
只要她們能鉆研出比宋蘊更好的香方,就不愁吳氏香鋪的香料沒有出路。
還不夠。
趙晴云帶著婢女將此前屬于宋蘊的書房翻了個底兒朝天,凡是關于香料和香方的全部留下。
沒想到還真被她翻出了漏網之魚,書冊里夾著幾張未成形的香方,勾勾畫畫,分明是宋蘊的字跡。
趙晴云令人按著方子制香,香氣竟也相當不錯,與香思坊出售的香料格外相似。
漸漸地,吳氏香鋪的生意竟有起死回生之相,客人越來越多。
趙晴云壓住心底的得意,派人去香思坊悄悄打探動靜,見原本生意紅火的香思坊,客人足足少了一半,心情不由得更為晴朗。
她要讓宋蘊也嘗嘗被壓一頭的滋味兒!
“聽說吳氏香鋪近來售出的香料價格極低,幾乎只有原來的五成,”碧月抱著算盤直嘆氣,“不光咱們的生意,京城其他香鋪,多多少少都有些影響。”
其中以香思坊所受影響最大,畢竟吳氏香鋪不知為何出了幾款跟香思坊極為相似的香料,價格也更低。
難道是香料的方子泄露了?!
碧月心中存疑,卻不敢篤定,茲陽縣的香料工坊一直由莫綾管著,她不了解莫綾的為人,自是不敢妄下斷言。
可據說莫綾與夫人的感情極好,斷然不會做出此等背主之事才對。
可是,萬一呢?
碧月不敢將此事告知懷有身孕的宋蘊,只悄然透露給了衛辭。
“莫綾不是這樣的人……”衛辭頓了下,安撫道,“碧月姑娘,你且安心,莫綾是娘子最信任的人,香方絕無可能泄露,畢竟那香料也只是相似,并不全然相同。”
香思坊的生意到底是受了影響,倘若娘子知道,又該憂心了。
“此事先不要告知娘子,我來想辦法。”
碧月盯著衛辭看了好一陣兒,雖然對他并不抱什么希望,卻也只得應下。
沒想到幾日后,香思坊的生意竟真的好了起來。
令她疑惑的是,近來涌入的客人多是頭戴綸巾的讀書人,而非平常最多的女客。
碧月聽他們三三兩兩的說些什么,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沒想到啊,京城真有一家香思坊,可見閑鶴先生話本里的故事,極有可能是真的!”
“就是不知可有那惜顏粉?聽聞可以用來養護容顏!”
“還有那書生所用的神思香囊,聽聞能夠精神凝氣,提神醒腦,最適合我等苦讀的學子。”
“百花香也不錯,就是不知冬日將至,那百花香可還有售?”
“還有能引蝶的鴛鴦釵……”
“有有有!都有售!”碧月忍不住說道。
雖然不知那閑鶴先生是何方神圣,但對方既然提了香思坊,還清楚坊中所賣香料,定然是來幫她們的!
這樣的好機會,必須抓住!
“公子,咱們這兒不但有惜顏粉,還有潤顏霜,最適合女子用……”
“鴛鴦釵的樣式也極為精巧,以香珠嵌入,一枚香珠持香三十日……”
“……”
誰也沒想到,香思坊一家香鋪,竟然以這種方式進入了讀書人的視野,且效果極其不錯。
碧月暗自記下了“閑鶴先生”的美名,轉頭便悄悄將此事告知了宋蘊。
“夫人,那些讀書人愛看的話本,奴婢也托人買了兩本回來,您要看看嗎?”
碧月說著便小聲建議:“說不定我們還能出幾款新品,就按照里面的名字來制……”
宋蘊望著碧月遞來的話本子,陷入沉默。
怪不得衛辭這些時日總在香思坊晃悠,纏著她仔細打聽各種香料,原來竟是用在了這上頭。
“夫人?”碧月盯著明顯走神的宋蘊,猶豫道,“夫人覺得這樣做不好嗎?也是,那閑鶴書生到底是讀書人,不好得罪。”
“就這么辦吧,”宋蘊無奈的笑笑,“談不上得罪,他怕是高興還來不及。”
碧月雙眼茫然。
宋蘊卻已擱下話本子,眼底帶笑:“去忙吧,香思坊有你們在,我很放心。”
香思坊近來的生意變故,她并非沒有察覺,只是眾人都不想叫她憂心,她便也沒放在心上。
然而宋蘊萬萬沒想到,衛辭竟然會用這種方式來幫她,這家伙……如今竟不怕掉馬了嗎?
“香思坊”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閑鶴先生的話本中,想來用不了多久,父親便會猜到閑鶴先生的真實身份。
宋蘊輕撫著明顯隆起的小腹,心情愉悅。
也罷,看在衛辭費盡心思幫她的份上,父親的責罵,她幫他擔下。
又是一個月底。
趙晴云惦記著吳氏香鋪的生意,提前兩日便讓老掌柜開始盤賬,早早的將賬本送到她跟前。
這個月的生意好轉許多,賬本也比從前厚了足有一倍。
趙晴云迫不及待的倒著翻開賬本,想要看這個月賺下的銀兩,然而老掌柜給出的數字卻讓她睚眥欲裂。
該死的老東西,竟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耍小聰明!
她費心費力為吳氏香鋪攬了這么多生意,比從前多了足有一倍,可最后賺下的銀子竟然不足原本的三成?!
不,絕無可能!
第110章 【110】“你聽著,我要換宋蘊那張……
平陰侯府,書房。
趙晴云捧著算盤,對照著賬本算了一遍又一遍,但最后得出的結果仍是與上次無異。
她不可能算錯,可賬本的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趙晴云本想著自己找到賬本的錯漏之處,好拿著證據處置那膽敢與她玩心眼的老掌柜,可沒想到她仔細翻了又翻,竟一無所獲。
賬本上必然有疏漏之處!
趙晴云黑著臉,請了府上的賬房過來,讓他依著賬本重新算了一遍。
她死死的盯著算盤和賬本,但最后得出的結果依舊未曾改變。
不可能,絕不可能!!!
趙晴云不愿相信會是這樣的結果,如果她接受,那豈不是說明,她辛辛苦苦干了一個月,還不如不插手香鋪?
她幾乎已經能想到吳氏和趙旭炎會怎樣嘲諷她,府上的下人又怎樣拿她與宋蘊相比——
問題一定出在那老不死的身上!
趙晴云深吸一口氣,叫來老掌柜,讓他仔細交代。
老掌柜只覺得滿腹冤枉,無奈道:“小姐,這個月咱們吳氏香鋪的客人是多了不少,可香料的價格也降了許多……還有,新上的那幾款香,用料很扎實,都是上乘香料,成本很高。”
他隱約能從香方中瞥見上一位小姐的手筆,可這張香方既然已成卻未用在香鋪,必然有那位的理由。
成本便是其中之一。
趙晴云恨得咬牙切齒,怒道:“既然成本那么高,你為何不將價錢也定高一些?”
老掌柜:“……”
他閉上眼,認命的揭穿主子的過錯。
“是小姐您覺得那張香方不配,價格自然低了許多。”
趙晴云的臉色愈發難看,卻又著實再找不出發落他的理由,接著她突然問道:“那香思坊的生意呢,可有受到影響?”
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吳氏香鋪才上新品時,香思坊的客人便足足減了一半。
如今過去了近半月有余,香思坊的生意怕是早已半死不活了吧?!
趙晴云雙目灼灼的等著老掌柜回話。
老掌柜聞言只覺得頭痛。
香思坊從來不打價格戰,這是那位的底線。
早知吳氏香鋪會卷進侯府先后兩位小姐的爭端中去,他這把老骨頭就該早死早投胎。
“沒有,反而愈勝從前。”
“……”
空氣是死一般的寂靜。
趙晴云的眼神死死盯著老掌柜,想要從他臉上找出破綻。
吳氏香鋪不僅售賣與香思坊極為相似的香品,價格甚至還要低上兩成,香思坊怎么可能會輕易破局?
“云兒——”吳氏忽然推門進來,她的臉色并不好看,顯然在門外已偷聽許久。
“別鬧了,”吳氏對她說道,“你現在是堂堂侯府嫡出的千金,何必跟她一個鄉下的泥腿子比?她有一千個一萬個比不上你!”
趙晴云眼底掠過一絲嘲諷,是啊,從身份上來說,宋蘊的確千萬個不如她,可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她有一千個一萬個都比不上宋蘊。
在宋柏軒眼中,在她的親生父母眼中,甚至在衛辭眼中,在吳氏香鋪的掌柜眼中……她都比不上宋蘊!
是她非要同宋蘊比嗎?分明是他們逼著,推著,非要將她與宋蘊放在一起。
好似只有她處處勝過宋蘊一籌,她才有資格成為名正言順的侯府嫡女。
趙晴云眼底盡是揮之不去的陰霾。
吳氏將老掌柜打發出去,走到她身旁,苦口婆心的勸道:“云兒,你身份尊貴,不似她,沒了香思坊便要餓死,香鋪那邊……你別再管了,仔細養著身子,你呀,也該嫁人了。”
可她這般容貌,又能嫁給誰呢?
即便是此前對她格外照顧的信王殿下,也早已沒了音信。
趙晴云攥緊了拳頭,忽然看向吳氏,平靜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瘋狂:“好啊,不就是換臉么?我同意!”
吳氏怔住。
她冷笑一聲,直勾勾的盯著吳氏:“你聽著,我要換宋蘊那張臉!”
吳氏滿臉驚愕,不敢置信的看向趙晴云。
很難想象,昨日還口口聲聲說,自己絕不在臉上動刀子的女兒,今日就想要換走宋蘊那張顛倒眾生的容顏。
“不答應嗎?”趙晴云收回目光,“那算了,我要換就換最好的,旁人的臉我看不上。”
吳氏生怕她反悔,改變主意,當即對她說道:“不,不是不答應,云兒,此事非比尋常,你讓母親考慮考慮。”
趙晴云百無聊賴的翻看著賬本,等著吳氏答話。
吳氏忍了又忍,才小心翼翼的試探:“云兒,你可知,換臉的過程極其痛苦,被剝去臉皮的那一方會極其痛苦,極有可能……活不下來。”
是十有八九都無法存活。
慕容神醫早已將此事的利害告知于她,吳氏本想著,哪怕找幾個美貌的奴婢,能讓女兒換一張極美的臉,也是值得,可萬萬沒想到趙晴云竟盯上了宋蘊。
宋蘊啊,那可是忠王殿下要護著的人。
不好輕易動手,且極易惹禍上身——
“極有可能,也存在另外一種可能,”趙晴云擺弄著算珠,似笑非笑,“宋妹妹福大命大,受上天偏愛,自然不會輕易死去,母親,你說呢?”
吳氏不知怎么,驀然打了一個冷顫。
望著趙晴云熟悉的臉龐,她竟沒來由的感到陌生。
“母親覺得不好嗎?”趙晴云笑著問她。
“沒有,”吳氏扯了下嘴角,“此事不小,須同你父親商議一番才能定下。”
趙晴云滿臉的無所謂,她是了解趙旭炎的,只要有利可圖,不論冒多大風險,他總會答應。
更何況這些日子以來,因著宋蘊的存在,他沒少受到同僚的排擠與嘲諷。
如果說說服吳氏只有七成的把握,那么說服趙旭炎,她有十成。
“那我便等著父親與母親的消息了。”
……
夜幕悄然降臨,玄武大街上,白日的熱鬧散去,行人三兩,夜色清冷。
香思坊今日格外忙碌,有兩位客人拖拖拉拉,直至夜色將近,才買走兩瓶香料。
宋蘊和碧月將香思坊落了鎖,才登上馬車,踏上回程。
碧月輕輕幫宋蘊按著小腿,低聲道:“夫人,香思坊有奴婢照看著,您今日大可不必過來,畢竟女子有孕,著實辛苦。”
“不礙事,”宋蘊笑著說道,“左右我在家中也沒事做,在香思坊,好歹有人說說話,偶爾盤些賬目,不算費神。”
“上次……”碧月正想開口,馬車忽然一震,她下意識的扶穩宋蘊,不料馬車緊接著加速,她的身子也控制不住的往后倒去。
“夫人!”碧月連忙將自己墊在宋蘊身下,牢牢的護住她的肚子。
馬車外緊接著響起雜亂的打斗聲,主仆二人緊緊地擁在一起,沒敢撒手。
馬車漸漸平穩,沒多久便停了下來。
外面的打斗聲似乎已經停下。
碧月嚇得花容失色:“夫人,這可是京城,天子腳下……”
“正因為是京城,是天子腳下,才會有更多見不得光的事,”宋蘊嘆了一聲,安撫她道,“沒事,別怕,我們也有靠山。”
宋蘊穩住心神,掀起車帷,才瞧見外頭的慘狀。
三個黑衣人倒在血泊中,另有一個被裴牧的暗衛按著,卸了下巴。
暗衛見她下來,當即表示道:“宋掌柜,這個活著的,主子有用。”
“好,”宋蘊笑笑,“多謝了。”
她的視線從三個黑衣人身上掠過,又很快收回。
奇怪,她近來……應當沒惹上什么人才對。
早在她入京之初,裴牧便悄然給她安排了一明一暗兩個護衛,宋蘊起初并不愿要,但為了讓裴牧放心,她索性全都收下了。
沒想到還真有用到的地方。
宋蘊沒能探究出三個黑衣人的身份,想了想,對其中一個人道:“待此事結束,我想見一見你們主子。”
這樣的大事兩人自然做不得主,只是承諾如實向主子稟報,實則對此并不抱希望。
裴牧剛回京就被裴武帝叱罵圈禁,至今還沒能走出宮門半步,為了區區一個宋蘊,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觸怒裴武帝,并不值當。
然而裴牧卻真的來了。
不但偷偷溜出了皇城,還順出來一個太醫,要給宋蘊看脈。
大半夜被揪起來的宋蘊:“……”
被順出來的胡太醫起先還一臉不忿,但見到宋蘊后,臉上的神色就變了。
胡太醫的視線在宋蘊和裴牧之間游移,最終落在宋蘊隆起的小腹上,心神一陣激蕩。
這……哎呀,大喜事啊!
怪不得殿下急得大半夜不睡覺,非要把他拽出來給人看病,原來這姑娘竟是懷了龍種!
胡太醫壓抑住心頭的激動,輕輕搭上宋蘊的腕間,仔細思量片刻,接著便眉開眼笑:“不錯,夫人這一胎養得極好。”
他說罷便忍不住抬眸看向裴牧,見他似是松了口氣,更加堅定了心中的猜測。
裴牧被胡太醫看得渾身不適,確定宋蘊的身體沒問題后,直接將他趕了出來。
胡太醫也不生氣,樂顛顛的扔下兩張安胎方子,背著藥箱出門。
裴牧這才看向宋蘊,沉吟道:“宋掌柜,此事該叫你知曉,那幾個黑衣人,來自平陰侯府。”
曾經的父母對自己刀劍相向,還偏偏在最脆弱最需要保護的時候,恐怕落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會傷心難過。
若不是宋蘊胎相極穩,裴牧也不敢將此事如實相告。
宋蘊向裴牧道謝,心中卻有種果然如此的釋然,早在前世,她便對平陰侯夫婦失望之極,這輩子更不會奢求能獲得他們半分真心。
“殿下可知是因何事?”
前世與今生偏離太多,她所知的實在有限,更猜不出侯府為何對她生出殺意?
是因為趙晴云?還是因為吳氏?亦或是……因為父親?
裴牧輕輕搖頭:“孤亦不知曉,近來平陰侯很老實,老實的不像他,許是在憋什么壞。不過既然他對你動手,必然是與你有關,宋掌柜,你可要當心了。”
跟她有關?難道是……那件事?可時間應當還沒到。
“孤再撥你兩個暗衛,日后多加小心,孤也不是每次都有時間來看你的,”裴牧起身離開,又停下腳步,“還有,此事你可要忠王那邊知曉?”
宋蘊怔了下,搖頭拒絕:“不必了,忠王便是知曉,也不會對平陰侯做什么。”
跟平陰侯府相比,宋家的力量還是太小了。
忠王對她的照拂與看顧,全然是看在宋柏軒的面子上,可如果真正產生利益沖突,宋家必然是最先被舍棄的一方。
宋蘊從善如流的收下暗衛,本以為還要許久才能知道侯府在搞什么貓膩,可不足半月,她便有了猜測。
——京城發生了女子失蹤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