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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101】“可愛吧?”

    在宋蘊琢磨返程時,陳不遜也處理完手頭的案子,打算回茲陽。

    臨行前他來拜訪衛辭,但最終見到的還是宋蘊。

    衛·工具人·辭忍著要偷聽的沖動,罵罵咧咧的親自去泡茶。

    夏金梨和碧月近來忙著香思坊的事,輕易見不到人影,宋家人又不喜歡使喚范府的下人,只好親自上手。

    見衛辭不甘心的離開,陳不遜輕笑出聲,無奈道:“你這位夫君,當真是……”

    他不知道該用哪個詞來形容,卻聽宋蘊笑著說道:“可愛吧?挺好玩的。”

    明明心里在意的要命,面上卻十分大度,可卻偏又做不到灑脫。

    衛辭在這方面的確很擰巴。

    陳不遜微怔,他以為聰慧如宋蘊,必然會傾慕更為足智多謀的男子,可沒想到,她竟會用“可愛”來形容衛辭。

    可愛?或許吧。

    “我該回去了。”陳不遜說道。

    “這么快?”宋蘊詫異,“事情都辦完了?以落霞閣行事的謹慎態度,想要找到確切的實證,可不容易。”

    陳不遜笑笑:“不一定非要實證,那兩個婢女已經找到了,還活著,你如果想對付落霞閣,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宋蘊輕輕搖頭,她的確想過要對付落霞閣,畢竟劉娘子的狠心險些害得她動了胎氣,可她既然得了碧月,又答應過劉娘子不再計較,便也沒必要再樹敵。

    她輕輕撫過小腹,目光瞬間變得柔軟,陳不遜不適應她這般模樣,忍不住移開視線。

    “碧月的和離書你應該拿到了吧?”他漫不經心的說道,“本來就是一個賭鬼,又被人煽動去賭錢,不當心便入了套,典了自己的妻子。”

    宋蘊摸了摸鼻子。

    “巧的是,他簽下的典契,被人換成了和離書,”陳不遜似笑非笑的看向宋蘊,“你只花了二十兩銀,便將此事促成,宋掌柜做生意的頭腦還真是不錯。”

    宋蘊本也沒想過要將此時瞞著他,厚著臉皮認下:“陳大人謬贊。”

    陳不遜嘆了口氣,望著宋蘊欲言又止,宋蘊曾身為侯府嫡女,經歷過的勾心斗角不比他少,而今宋蘊的生意越做越大,還搭上了裴牧的千絲坊,不知是福還是禍。

    盛陽書院崛起,京城世家大族必然會阻攔,身為院長的宋柏軒首當其沖。

    還有她不知從何出得來的小印……

    陳不遜神色莫名:“宋掌柜,前路坎坷,還望珍重。”

    “雖坎坷,卻明亮如晝。”宋蘊笑了下,隨后提醒道,“陳大人,你可還記得碧月為何被丟到莊子上?那日她誤拿的香料是西域草烏頭,劇毒。”

    陳不遜臉色微變,不同于藏紅花、雷公藤,西域草烏頭的毒性更大,可問題在于,西域草烏頭制成的香料亦或是毒藥,用在了誰身上?

    裴牧?裴凌?亦或是……皇上?!

    陳不遜頓時坐不住,起身同宋蘊告辭:“明日我便啟程回茲陽。”

    “我也該回去了,”宋蘊想了想,“陳大人可介意我同行?”跟著陳不遜和一眾官差走,至少不必擔心沿途的安全問題。

    陳不遜自是非常樂意,他剛應下,便聽有人慌亂道:“不行!”

    衛辭連茶也不倒了,繃著臉看向陳不遜,娘子在這兒呆了這么久都沒提要回去,偏偏這家伙一來,就想著回茲陽去。

    肯定是陳不遜搞的鬼!

    衛辭越想越生氣,看向陳不遜的眼神也異常不善,若非他實在不通武藝,必然一拳打在他那張俊美的臉上。

    陳不遜微微挑眉,竟也覺出了衛辭身上那幾分“可愛”。

    “宋掌柜,明日辰時,我會在府城外等你三刻再出發。”

    被無視的衛辭幾近抓狂,剛要出言拒絕,便見陳不遜大步闊首的離去,全程沒把他放在眼中!

    簡直可惡!!!

    衛辭田黃石般剔透的眼眸里充滿兇意,可看向宋蘊時,又立刻變得乖順可憐:“娘子,你可莫要輕信陳縣令的話,他哄你回去,定是不安好心。”

    宋蘊覺得好笑:“是我自己要回去的。”

    衛辭頓時更為傷心,陳不遜這狗東西到底說了什么,竟讓娘子這般袒護。

    “娘子有孕在身,來回奔波實在不妥,”衛辭打起精神來,“與其回到茲陽,娘子不如在金安府安胎,這里是府城,大夫的醫術必然更為精湛,我與老師也能照應著些。”

    “白大夫的醫術你還不放心?”況且裴牧如今就在茲陽住著養傷,隨身攜著兩名太醫,遠比金安府更安全,只是她不好告訴衛辭。

    宋蘊解釋道:“香思坊近來需要改動的事項頗多,我不放心,還有碧月和金梨,她們二人回去也有要事,這兒到底不是咱家。”

    衛辭心神微動。

    住在范府固然便利,可終究不是事,盛陽書院已經步入正軌,他和老師短時間內不會離開金安府,難道要一直借宿?

    到底沒有自己家來得方便。

    “娘子說的是,我們是該有間自己的宅子。”

    衛辭說罷便風風火火的跑去找宋柏軒商議,宋蘊根本來不及阻止。

    沒多久,師徒倆便達成共識,決定在金安府買間宅子先住著,好方便宋蘊安胎。

    宋蘊倍感頭疼。

    不是因為銀錢,宋家現在并不缺銀子,不提香思坊的盈利,單是宋柏軒的束脩便足以養家,甚至還能余出不少。

    買宅子是小事,然而搬出范府卻是大事,以宋柏軒現在吸引的仇恨,怕是剛搬出去兩日便被人暗中弄死了。

    住在范府至少還能好好活著。

    “我暫時不回去,”宋蘊只好改口,“父親也不必想著再買宅子,金安府終究不是我們的久留之地,不如先留著銀錢。”

    若是順利,宋柏軒一路闖過秋闈、春闈,甚至殿試,最快一年,他們就能離開金安府。

    師徒倆見狀頓時松了口氣。

    宋柏軒想了想,說道:“蘊兒,你身子重,碧月和金梨又都有事要忙,不妨再多買幾個丫頭回來給你解悶,你放心,爹有銀子。”

    宋蘊不缺銀子,卻也將這份心意受了。

    隔天牙行便送了不少人來府上供宋蘊挑選,她想了想,索性多挑了些,兩個丫頭給自己用,另有兩個小廝給宋柏軒和衛辭做書童使喚。

    大戶人家的公子讀書都有書童伺候,宋柏軒做了盛陽書院的院長,總不能一直用衛辭來撐場面。

    兩個丫頭年紀都不大,人也機靈,她隨即給取了名字。

    一個叫妙顏,一個叫妙雨。

    處理完這一切,宋蘊才有心思歇著品茶,可又隱隱覺得哪里不對,她似乎是忘了什么。

    宋蘊苦惱片刻,想不出,遂拋之腦后。

    與此同時的金安府城外。

    日上三竿,辰時已過三刻。

    陳不遜騎在馬上,遠遠地朝城中望過去,卻沒瞧見本該出現的人影,想來是不會再出現。

    多少有幾分遺憾,但更多的是釋然。

    “走吧,殿下還在等著我們。”

    一行人縱馬疾馳,很快消失在鄉道上。

    ……

    有碧月這個得力干將在,千絲坊二樓的香料柜臺很快便重新開啟,數十個丫鬟和小廝輪換著跟在她身邊觀摩,連宋蘊都忍不住去瞧了兩回。

    存放在千絲坊中的香料漸漸有了銷路,一切步入正軌,宋蘊心中大定,索性安心在范府養胎,甚少再插手生意。

    有了上次的教訓,短時間內她不敢再碰香料,偶爾盤盤賬,看看書,倒也十分自在。

    然而比起宋蘊的愜意,趙晴云的境遇要凄慘許多。

    盛陽書院本沒有守門人,任何學子或者百姓,都可進入其中,或是聽課或是看書、抄書,讀書氛圍極好。

    趙晴云蹭了兩回便宜,見到了宋柏軒,可第二日再去時,就被守門人攔在了外頭:

    “學府重地,閑雜人等禁止入內!”

    趙晴云忍住心中的燥意,解釋道:“我不是閑雜人,我來找宋院長,或許你們剛來不清楚,我是他的女兒。”

    兩個守門人想也不想的戳穿她:“宋院長的女兒生得極美,我們都是見過的,你這女子,莫要胡說八道,污了宋院長的名聲!”

    一句“宋院長的女兒生得極美”,讓趙晴云瞬間破防,面色扭曲。

    兩個狗眼看人低的狗東西!

    她貴為侯府嫡女,比那泥腿子出身的宋蘊不知強多少倍,除了容貌,她還有什么可取之處?!

    但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

    趙晴云壓下心中的戾氣,笑著同他們解釋:“我的確是宋院長的女兒,他有兩個女兒,一個是宋蘊,一個是我……”

    “休得胡言!”

    守門人大喝一聲,他本就生得五大三粗,在進進出出的學子中十分惹眼,見他跟一個女子起爭執,不少學子全都跑來圍觀。

    倘若能英雄救美、行俠仗義,亦是一樁美談。

    卻聽守門人言辭鑿鑿:“你這女子,宋院長親口所說,他只有一個女兒,你為何非要冒充宋小姐?再這般無理取鬧,我必將你送到府衙!”

    學子們頓時來了精神,宋院長的女兒他們知道啊,生得貌美如花,宛若仙子下凡,可惜便宜了宋院長那位弟子,如今要喚一聲“衛夫人”。

    竟然有人敢冒充她?那得有張好臉蛋才行!

    眾學子打量的目光讓趙晴云如芒在背,渾身不適,臉頰處的紅色胎記更是燙得嚇人,她猛地推開周圍的學子,踉踉蹌蹌的跑開。

    宋蘊,又是宋蘊!

    憑什么宋蘊竟有如此好運氣,一副絕世仙容,一個疼愛入骨的生父,一個才學出眾前路光明的夫君……不,這些本該都屬于她!

    父親是她的,師兄是她的,與衛辭的婚約,也本應屬于她。

    可如今想要取得父親和師兄的原諒,只剩下宋蘊這一條路,然而宋蘊同樣不肯見她。

    或許,須用些特別手段。

    沒多久,在院子里躲清閑,邊吃葡萄邊翻書的宋蘊,便被千絲坊的小廝再次找上門。

    “宋掌柜,香料柜臺那邊又鬧起來了。”

    宋蘊:“……”

    她坐直身子,心有防備的問道:“可是又有毒香?”

    宋蘊隱隱覺得不是,劉娘子的把柄還被她捏在手中,她不敢再輕易動手,而香思坊的銷路也沒有徹底打開,不會影響金安府內其他香鋪的生意。

    那又會是誰呢?

    “那倒沒有,是一個姑娘非要去香料柜臺幫忙,跟碧月姑娘起了爭執,險些打起來……對了,那姑娘臉上有塊胎記,自稱跟您是好姐妹。”

    宋蘊頓時氣得臉都綠了。

    惡心人的玩意兒,誰愿意跟她做姐妹?

    當年她做的那些腌臜事,旁人不提,她也全都忘干凈了?

    第102章 【102】“今日我打了你師妹兩巴掌……

    千絲坊二樓。

    短短月余,千絲坊里鬧了兩回事兒,還都是因香思坊而起,坊中的掌柜和小廝難免會有些意見。

    因著碧月和趙晴云的爭執,不少客人留下來圍觀,二樓被擠得滿滿騰騰,宋蘊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妙雨和妙顏在前面開路,仗著力氣大,硬生生擠開了一條道。

    正在僵持著的趙晴云和碧月,齊齊松了口氣,迫不及待的看向宋蘊,碧月正組織語言告狀,便被趙晴云捷足先登。

    “妹妹,你這丫鬟好不聽話,竟敢私自把香料白白送人!”趙晴云語氣親昵,仿佛同她是親姐妹般熟稔,“丫鬟就是丫鬟,目光短淺,以此來拉攏客人,以后咱們的香還怎么賣?”

    碧月又氣又怒,連忙向宋蘊解釋:“夫人,奴婢沒有……”

    宋蘊瞧見她臉頰腫的高高鼓起,火氣瞬間冒了出來,冷眼看著趙晴云道:“別叫我妹妹!”

    趙晴云無奈笑笑:“妹妹不認我也無妨,我認妹妹便是了。”

    生怕她不認,趙晴云連忙又道:“我知道,妹妹與我還存著些誤會,可我們姐妹之間的事不打緊,重要的是先處理這吃里扒外的丫頭……”

    “香是我讓她送的,”宋蘊打斷她,目光冰冷,“我自個兒做出的香料,愿意怎么送人便怎么送人,何須你一個外人插嘴?”

    趙晴云愣了一下,隨即又道:“我們是姐妹,又怎能叫外人?”

    聽她又提起“姐妹”二字,宋蘊忍不住火大,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忍住揚起手,狠狠地給了她一巴掌。

    “你給我記住!趙晴云,我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姐妹!”

    想起趙晴云曾“好心”寄給她的信,宋蘊的臉色愈發難看,她竟敢要父親插手黨爭,投靠二皇子信王!

    口口聲聲是為了父親的前途著想,可當初丟下父親的也是她,害父親斷腿的人亦是她!

    既然趙晴云拋下這層臉皮不要,宋蘊也不介意徹底給她撕下來:“再敢出現在我面前,趙晴云,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趙晴云捂著臉,不敢置信的看向宋蘊,她好歹也是平陰侯府嬌養十幾年的千金,怎么會如此粗魯?

    她的名聲不要了嗎?!

    恰在這時,趙晴云眼尖的發現宋柏軒和衛辭師徒倆上了二樓,她的眼淚瞬間落下。

    “憑什么?宋蘊,自幼與父親相依為命的人是我,不是你,憑什么你如今享有父親全部的寵愛,而我什么都沒有,甚至連見父親一面都做不到!”

    趙晴云聲淚俱下的控訴道:“我只是想幫你,可你卻為了一個賤婢打我,宋蘊,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嗎?!”

    宋蘊冷笑,正要抬手,卻忽然見碧月朝她使了個眼色,接著迅速屈膝行禮:“老爺……”

    “啪!”

    宋蘊這一掌還是落了下來。

    碧月臉色微變,心情頗有些復雜,她在齊家見慣了這種招數,趙晴云說這種話故意激怒夫人,引得夫人再次對她動手,好讓姑爺和老爺對她產生憐惜……夫人還是太沖動了。

    她這樣想著,卻見宋柏軒和衛辭慢吞吞擠了進來,并無想要伸手阻攔的意思,不由得發怔。

    宋蘊目光冰冷的看向趙晴云:“趙晴云,你也有臉提,這些年你對得起我爹對你的寵愛嗎?他寵你愛你事事順著你,而你又對他做了什么?!”

    她本想著看在父親的面子上,大度些不跟趙晴云計較,省得父親在她們中間為難,可沒想到趙晴云一而再,再而三突破她的底線。

    今日不管誰來,這口惡氣她必須出!

    “爹……師兄……”

    趙晴云捂著臉頰,眼中泛淚,目光希冀的看向宋柏軒,以父親明辨是非的品性,哪怕她的確有錯在先,可宋蘊當眾打人毫無體面,必然會得到更多教訓。

    或許看在她挨了兩巴掌的份上,父親會生出憐惜,不再計較她曾犯下的錯事。

    然而宋柏軒的舉動讓她無比心寒。

    宋柏軒看都沒看她一眼,反而關切的對宋蘊道:“蘊兒,你如今身子重,這點小事兒何必麻煩你親自跑一趟,快些回去,這里的事,為父來處理。阿辭,你送蘊兒回去。”

    衛辭連忙過來,捧住宋蘊的手,見她五指泛紅,忍不住皺眉。

    宋蘊任憑衛辭揉捏自己的手指,冰冷的目光仍舊落在趙晴云身上,她知道趙晴云為何要挽回父親和衛辭,無非是為了信王,為了她自己的前程。

    但宋蘊更清楚,宋柏軒絕不能同信王扯上一絲關系。

    信王早就拉攏了一眾文臣,他們絕容不下盛陽書院,更容不下父親這種“異類”,拉攏父親只是為了不強大裴凌。

    倒不如趁此機會,徹底斬斷趙晴云的妄想,與她撇清關系。

    宋蘊從衛辭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指,目光冷淡的掃過師徒二人,哪怕她并未言語,宋柏軒與衛辭也能清晰感覺到,她在生氣,很生氣!

    “沒聽到嗎?”她漫不經心的說道,“她在叫你們。”

    師徒倆只覺得心頭一陣發苦,本以為將趙晴云死死的攔在外頭,便不會再生出事端,可沒想到她竟敢蹦跶到宋蘊面前。

    宋柏軒深吸一口氣,淡聲道:“我不是你爹。如果你再來糾纏,我不介意去平陰侯府向趙侯爺討一個公道,更不介意將你曾經做過的事,一樁樁一件件,全都公之于眾。”

    趙晴云的臉色瞬間慘白,身子搖搖欲墜。

    衛辭生怕她裝暈攪了香思坊的生意,連忙站出來:“范大人早已向京城去信,趙小姐,侯府來接你的人已在路上,或許今日便至,你確定還要在這兒糾纏嗎?”

    趙晴云瞬間瞪大了眼睛,臉色變得十分精彩:“你,你們……”

    宋柏軒不介意讓她心死得更徹底一點。

    “你一個尚未出嫁的閨閣之女,私自隨外男出京,你爹知道嗎?”

    自然不知道。

    如果此事讓平陰侯知曉……趙晴云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

    “可是……”趙晴云含淚控訴道,“我們相依為命十幾年,難道還比不上她陪你短短幾個月?血脈就那樣重要嗎?你以前分明不是這樣教我的!”

    宋柏軒的心情頓時變得無比復雜。

    十幾年,哪怕是養條狗,都已有了感情,更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可恰恰有時候,人不如狗。

    人知利弊,會權衡,會輕易拋下一段感情,奔向更好的前程。

    他不怪她。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你還記得我教你的東西,就不會出現在這里。”

    ……

    回范府的路上。

    宋蘊坐在柔軟的馬車中央,宋柏軒和衛辭各坐在兩邊,全都沉默著,一言不發。

    宋蘊睫羽微顫,視線垂落在搖晃的車帷上,輕聲問道:“父親,你可怪我?”

    怪她如此不講情面,定要與趙晴云撕破臉皮,逼他左右為難的表態,打破他們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

    會怪她嗎?

    宋柏軒知道自己不能,哪怕趙晴云由他一手養大,二人相依為命十幾年,可蘊兒才是她的親生女兒。

    前十幾年,他沒能給她足夠的寵愛,沒能盡到一絲作為父親的責任,在以后的歲月里,難道還要繼續虧欠她嗎?

    真正做錯的人是他。

    是他沒有及時看清趙晴云的為人,是他不愿讓養了十幾年的孩子名聲一敗涂地,才牽連了另一個他始終虧欠的孩子。

    “這不怪你,蘊兒,是我委屈了你。”

    宋柏軒忍不住嘆氣,哪怕她們同樣都是女兒,他又憑什么要求懂事的女兒一直忍讓退步?更何況,趙晴云已早已不再是他的孩子。

    “以后見了她,不必顧忌情面,為父與她也并無多少情面可講,”宋柏軒看向宋蘊,囑托道,“只是你萬不可再親自動手,她下手沒輕沒重,若是傷了你可如何是好?”

    宋蘊沉重的心情陡然輕快起來,待走下馬車,宋柏軒先行離去后,她忍不住偷偷問:“范大人真向京城去了信?”

    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她刻意壓低了聲音,眼中滿是好奇,衛辭忍住笑意,輕輕頷首。

    他與老師都不愿讓趙晴云在金安府久留,思來想去都沒有更好的法子,最后索性直接將此事捅到平陰侯府去,平陰侯的親生閨女,憑什么要他們二人發愁?

    只是如今看來,他們還是做的太留情面了。

    不應該只捅到平陰侯府,更應該捅到京城人人皆知,好讓平陰侯府嫡女的名聲傳遍大街小巷。

    衛辭眼中掠過一絲寒芒,接著又泛出笑意:“雖是以范大人的名義,內容卻是老師與我親自把關,必然會氣得那位侯爺直跳腳。”

    宋蘊聞言頓時滿意了,眉眼彎彎,泛著喜色。

    趙旭炎心胸狹隘,得知親生女兒還惦念著另外一個爹,死皮賴臉的追到金安府來,可不得活生生的氣吐血。

    真想去看熱鬧啊……

    “他什么時候到?可會親自來?”宋蘊輕咳了下,解釋道,“我是想著,早日將她接走,免得再有麻煩。”

    京城那邊并沒有回信,衛辭也不知道具體時日。

    “或許明日,不過……到底不是什么光彩事,熱鬧是湊不上了。”他含笑說道。

    宋蘊嗔他一眼,心中卻有些羞赧,也不知為何,大抵是處得久了,衛辭竟能看穿她的小心思。

    這實在不妥。

    宋蘊努力板起臉,語氣冷淡的問他:“今日我打了你師妹兩巴掌,你這做師兄的,可有意見?”

    衛辭想了想:“有。”

    宋蘊頓時來了火氣,躍躍欲試的揚起手,若是有不中聽的話冒出來,她不介意再無禮一回。

    衛辭忙道:“下次叫妙雨動手,她力氣大,不怕疼。”

    妙雨:“……”

    第103章 【103】菩薩有心,眾佛無眼,竟叫……

    平陰侯府的熱鬧,宋蘊終是沒趕上。

    大抵是趙旭炎也知道自己在金安府沒什么好名聲,一路十分低調,接了人便直接離開府城,迅速回了京城。

    宋蘊不由得惋惜,但好在沒有趙晴云來干擾后,香思坊設在千絲坊二樓的香料柜臺漸漸步入正軌,有了幾分正經模樣。

    在碧月和金梨的聯手下,十幾個丫鬟小廝在短時間內將香思坊的香料種類摸透,迅速培訓上崗。

    碧月不放心他們的本事,花了大半個月讓他們輪崗,仔細找出了許多毛病,一一糾正后才放心的把人交給宋蘊。

    千絲坊的行動力極強,在這段時間里,幾乎每一家分店都設了屬于香思坊的香料柜臺。

    人手還遠遠不夠。

    宋蘊將第一批丫鬟和小廝分派下去,又讓碧月和夏金梨繼續招人……足足忙活了近兩個月,才停下來修整。

    香思坊的生意卻沒停下,源源不斷的香料,尤其是熏香,銷往各府城,十分紅火。

    宋蘊盤了下手中的賬目,分出一筆銀子,直接拿到了范明冶面前。

    在范府住了這么長時間,宋蘊是真怕把范府吃窮了。

    范明冶的生活極其儉樸,不嗜酒肉,不好品茶,每日粗茶淡飯便已極其滿足。他待下人也極其寬厚,府上雖養了不少下人,卻也多是家生子,無處可去,哪怕月錢低些也不愿離開范府。

    怪不得范府這么些年,能防范的密不透風。

    范明冶看了眼她手中的銀票,眼角抽了抽:“拿回去,我可不要你一個小娃娃的銀錢。”

    宋蘊往前推了推,不好意思道:“我們全家在范府叨擾了這么久,又得了范老這么久的庇佑,合該有些表示。”

    對于范明冶,她是出自真心的感激。若非她住在范府,劉娘子便不會善罷甘休,而身為盛陽書院院長的父親,也不會輕易安寧。

    她與齊府的恩怨,范明冶心里門清兒,卻任由她扯著范府的虎皮謀事,全然是沾了父親的光。

    宋柏軒擺擺手,還想拒絕,宋蘊直接說道:“我知道您不會輕易收下,可盛陽書院根基尚淺,花銷也多得很,范老不妨將這筆銀子當成善款,給學子們多買些筆墨。”

    范明冶若有所思的打量起宋蘊,他隱約記得茲陽縣組織過一場學子間的聯合考試,所需花銷便是從商人身上籌集。

    當時他并不情愿,問陳不遜這籌銀子的主意是誰出的,陳不遜那小子含含糊糊的糊弄了過去,反倒說服他將此事促成,最后辦得也極為漂亮。

    沒想到籌銀子的主意竟是出自宋蘊。

    有這樣聰慧圓滑的女兒,倒也不必擔心宋柏軒那耿直性子入了官場,會被人算計到骨頭渣子都不剩。

    “沒想到你也有這份心,”范明冶笑了,“好,放下吧,留給你父親發束脩。”

    提起宋柏軒,宋蘊當即想起來意,意有所指的問道:“范老,父親鄉試在即,盛陽書院那邊的事……”

    “你呀——”范明冶放下手中書卷,臉色格外無奈,“我倒是想找人接手,可你父親在書院離身兼多職,一時半會兒怕是找不全。”

    宋蘊忍不住腹誹,合著范老也知道父親在書院有多辛苦,每天忙得團團轉,回來后還要點燈熬燭,身子哪里吃得消。

    范明冶道:“放心,我已參謀好了合適的人選,不過院長之職,還需他掛著,屆時他高中,也能給盛陽書院增光添彩。”

    宋蘊可不想讓宋柏軒身上壓著那么多沉甸甸的期盼,委婉的提醒他:“范老,父親畢竟是第一次參加鄉試,若是哪里做得不好,您可得仔細照顧著些。”

    范明冶當即雙目一瞪:“怎么,你不看好他?”

    宋蘊連忙搖搖頭,她自然知道父親的才學不低,可科舉一途并非只靠才學,還靠運氣。

    但范明冶卻對宋柏軒充滿信心,揮揮手打發宋蘊離開,自己又捧起了書卷。

    總不能下次做賦還輸給那老小子!

    ……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而過。

    鄉試很快來臨,宋柏軒在自家孩子的殷殷期盼以及無數百姓的目光中,跟年輕的學子們一起排隊進入考棚。

    鄉試的考生年紀不等,上至花甲,下至十一二歲的天才,但更多的還是弱冠左右。

    宋柏軒也遇到了幾個常在盛陽書院借書的熟悉面孔,泰然自若的同他們交際。

    鄉試要考三場,每一場都需三天兩夜,除了學子本身的才學外,還需有足夠的體力支撐。

    宋蘊擔心宋柏軒的身體,讓金梨搓了十幾個藥丸子帶進去,藥丸子里都是些補氣強體的好藥材,用上好的白面和梨汁黏合,可當藥用,也可拿來充饑。

    但饒是如此,接連考過三場后,宋柏軒人也瘦了一圈。

    回家睡了整整一天一天后,才有精神爬起來。

    最后一場鄉試恰好趕上中秋,宋柏軒沒趕上過節,卻吃上了宋蘊特意準備的月餅。

    宋柏軒吃著甚好,但也不愿讓宋蘊太過辛苦,嘆道:“如今有妙雨和妙顏在,還有金梨,這些事讓她們去做就好。”

    宋蘊的身孕已三月有余,腰身略顯,每日除了忙著盤一盤送來的賬本,稍稍調整些香思坊的部署,便也沒其他事可做了。

    這回下廚也純屬她心血來潮。

    “不好吃嗎?”宋蘊反問道。

    宋柏軒連忙搖頭:“好吃!蘊兒給為父親手做的飯,怎么都好吃!”

    宋蘊:“……餡料是買來的,餅皮是妙雨調制的,火是金梨燒的。”

    她微笑:“不過確實是我親自動手包出來的。”

    宋柏軒沉默了下,沒敢吭聲,他此前不是沒嘗過宋蘊的手藝,但沒想到時至今日,仍是如此……出色。

    好在家中人多,不必她親自動手。

    宋柏軒安慰了自己一番,認真道:“蘊兒有這份心,已是極好了。”

    鄉試出榜要在九月中旬。

    宋蘊和衛辭焦灼的等待著,可宋柏軒卻仿佛毫不在意,一切按部就班,該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連范明冶都按捺不住跑來問了兩次,試探宋柏軒的口風。

    但宋柏軒本人是真不知自己水平如何,他在慈水村寡居多年,再到茲陽縣,再到盛陽書院,其間接觸的學子水平大都一般,偶爾與夫子交鋒,也沒感覺有壓力。

    這是他第一次鄉試,倘若不中,還有第二次、第三次……只要他沒有老死,總有機會走到京城,走進官場。

    他已經等了十幾年,還差幾個三年嗎?

    大抵是懷著這樣的心態,鄉試出榜后,許多人來前來道喜恭賀,宋柏軒仍表現得云淡風輕,反倒叫許多人都刮目相看。

    “好一個解元!”范明冶激動的踱來踱去,一大把年紀,硬是走出了十幾歲小伙兒的精神氣,晃得眾人眼花。

    “是解元!”宋蘊忍不住笑道,“范老,您快坐下歇歇,別把自己累著了。”

    范明冶根本坐不住。

    宋柏軒身為盛陽書院院長,本身就代表著盛陽書院,他在鄉試一舉奪魁,必然會為盛陽書院增光添彩。

    他想過讓盛陽書院走出金安府,走出茲陽縣,去到每一個府城,可實踐起來太難了。

    但如今看來未必沒有希望。

    只要宋柏軒站得越來越高,盛陽書院就能被越來越多的貧寒學子看到!

    “好好好!柏軒啊,你干得很好!”范明冶越想越激動,索性也不再久留,轉身往書房去寫折子,他得盡快將消息傳回京城,送到皇上面前。

    京城,比奏折先至的,是金安府鄉試出榜的消息。

    自盛陽書院出名后,便吸引了朝中百官的目光,文臣、世家、武將都對此極為關注。

    也包括忠王、信王兩位正在爭儲的皇子。

    忠王早就將盛陽書院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上次信王私自離京拜訪金安府,他氣得連夜召集幕僚想辦法,及時將信王逼了回來。

    信王為人謙和,有如玉君子的美稱,早已拉攏朝中一半多的文臣為己用,忠王想要爭儲,必須爭取更多讀書人的支持。

    盛陽書院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只要給出區區幾分薄利,便會有越來越多的讀書人為他所用。

    得知宋柏軒中了解元之后,忠王笑得合不攏嘴,連夜派人去送賞賜,他這番舉動沒避著任何人,幾乎在明晃晃的宣布,宋柏軒是他的人。

    氣得信王的臉色黑了又綠,綠了又黑。

    信王的黨羽對此也十分有意見,早知這宋柏軒有如此本領,便不該給他參加鄉試的機會。

    信王聽得愈發生氣,陰狠道:“區區一個鄉試就把你們怕成了這樣?會試才是最關鍵的一步!”

    各州府的鄉試在州府舉行,而會試卻是在京城。

    京城可是他的地盤!

    他要宋柏軒高高爬起,然后跌落,一擊致命!

    與此同時,被關在平陰侯府佛堂思過的趙晴云,也同樣收到了宋柏軒中解元的消息。

    佛珠滾了一地。

    趙晴云恨恨的掐著掌心,疼痛讓她愈發清醒,望著眼前慈眉善目的菩薩,尖叫被她堵在嗓子眼,如她的心緒一般憋悶。

    菩薩有心,眾佛無眼,竟叫宋蘊有如此好命。

    從前享侯府富貴的人是她,此后平步青云前路璨爛的人亦是她,福氣全叫她一個人占了。

    明明這些全都本該屬于她。

    早知這平陰侯府陰森似墳冢,她萬不該孤身前來,在慈水村的日子再難,也好過關在這里發爛發臭。

    整整三個月,暗無天日的佛堂,肆無忌憚的佛香,周圍安靜的叫她害怕。

    既然無人再肯善待她,就莫要怪她狠心!

    第104章 【104】“忠王是天閹。”……

    一列商隊低調的進了金安府城,身著短打的護衛提著兩串冰糖葫蘆靠近馬車,素白修長的手從車帷里探出,迫不及待的接過去。

    護衛苦口婆心的勸慰:“殿下,這東西還是少吃些……”

    裴牧:“滾!”

    聲音響亮清澈,中氣十足,可見在茲陽縣這些時日身子養得不錯。

    商隊在千絲坊門前停下,馬車卻悄無聲息的來到盛陽書院。

    裴牧連同侍衛在盛陽書院轉悠了幾圈,最終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翻身闖進隔壁范府。

    望著眼前熟悉的院落,裴牧挑了下眉,在范府下人驚愕又恐懼的目光中,大搖大擺的在府中散步。

    沒多久他便找到主院,出現在正在苦思棋局的范明冶面前。

    裴牧冷不丁說道:“往右三子。”

    范明冶猛然抬起頭,看見裴牧,更是嚇得瞳孔劇縮,忍不住閉上眼欺騙自己。

    不可能!

    裴牧這狗東西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兒!

    如此洗腦了數次,范明冶終于睜開眼,入目便是一張貼得極近的俊美臉龐,那笑瞇瞇的模樣,十分欠揍。

    范明冶一陣火大:“你……你又來干什么?”

    他真是服了裴武帝,坐擁后宮佳麗三千,硬生生只憋出三個兒子,還一個比一個氣人。

    裴牧自來熟的坐下:“來拜訪范老,好感謝范老的救命之恩——”

    “沒有的事!”范明冶迅速否認,“殿下福大命大,能活到現在,是您自己的功勞,跟范某可沒有關系。”

    裴牧倒也不生氣,笑瞇瞇的打亂他的棋局,氣得范明冶胡子忍不住抖啊抖,恨不能當場給他兩巴掌。

    “孤要回京了。”裴牧說道。

    范明冶突然沉默下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裴牧回京意味著什么。

    朝中的局勢本就動蕩不安,再加上一個躍躍欲試的廢太子,也不知裴武帝還能否經得住折騰。

    “殿下……保重。”范明冶輕輕嘆了口氣。

    他與裴武帝感情極好,幾乎是看著太子飛快成長起來的,范明冶從不站隊,卻早已將裴牧視作未來的君主。

    可惜事事不盡如人意,太子被廢,故人變心,再好的感情也經不住日積月累的考驗。

    他累了,不愿再伴在君側,只想安安分分的在金安府養老。

    裴牧輕笑一聲,起身撣了撣衣擺,似是不在意道:“范伯,京城就先別回去了,老老實實在這兒窩著,等日后有機會,我再接您回去看看。”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

    范明冶愣住,一瞬間,仿佛看見了當年那個跟在他身后牙牙學語的稚童。

    再回神,眼前已沒了人影。

    ……

    小院,書房。

    兩個男人四目相對,眼神間驚起廝殺,盡皆不讓分毫。

    宋蘊面無表情的坐在二人中間,無奈又無語,最終忍無可忍才道:“還沒看夠嗎?”

    衛辭不甘心的收回視線,裴牧嗤笑一聲,嘆道:“這書呆子,眼睛倒是生得漂亮。”

    隱隱讓他覺得眼熟,似乎在哪兒見過。

    衛辭聞言臉色更臭,若非此人是娘子的客人,他必定讓范府的護衛將他掃地出門。

    然而緊接著此人說了更討厭的話:“孤準備回京,你們跟孤一起。”

    “不去!”衛辭干脆利落的拒絕。

    裴牧睨他一眼,輕飄飄:“你的話不重要。”

    衛辭瞬間拳頭硬了。

    這狗東西,好欠收拾!

    “夏家兄妹都去,”裴牧看向宋蘊,他自是注意到宋蘊越發明顯的孕相,不然也不會松口帶上衛辭,“你不去,孤心中不踏實。”

    他尋了無數神醫為他診治,仔細調養身子,好不容易才養好了些,倘若回京一個不慎再染上毒香,必然前功盡棄。

    此次回京,如同背水一戰,再無其他選擇。

    宋蘊皺了下眉:“這么急?”

    她本以為好歹要等裴牧養好身子,后院有了動靜再說。

    裴牧看了眼京城的方向,意有所指:“烏云密布,暴雨將至。”

    宋蘊知道自己沒有拒絕的可能。

    “不行!”衛辭看了眼宋蘊,又看向裴牧,“我家娘子身懷六甲,行動不便,哪兒去不成,你最好打消你那鬼主意!”

    裴牧掀起眼皮看他:“少說些沒用的話,你們夫妻之間的事,什么時候輪得著你做主了?”

    衛辭想硬氣的反駁,但當著宋蘊的面,到底沒敢大聲說話。

    但他心中還是很不爽。

    他們夫妻之間到底是誰做主,跟他一個外人有什么關系?說得好似他們十分熟稔一般。

    宋蘊沉吟片刻,終是應下:“好,但可能沒那么快。”

    裴牧終于松了口氣,心中的大石頭落地,他很清楚,如果宋蘊執意拒絕,他幾乎不可能動用強行的手段。

    但好在沒有走到那一步。

    與此同時,宋柏軒被范明冶匆匆叫走,見他進門,范明冶便迅速關門,插好門栓,一一確認窗戶是否關緊。

    宋柏軒被他弄得一頭霧水。

    范明冶語重心長的教育他:“柏軒啊,你記住,隔墻有耳!日后進了官場,哪怕是在自己家中,亦要多些防備。”

    宋柏軒當即應下,接著問道:“范老尋我可是有事?”

    當然有事,還是大事!

    今日裴牧來訪,又聽說他去尋了宋蘊,不管二人究竟達成了何種協議,對宋柏軒而言,都不是好事。

    “朝中局勢動蕩不安,你如今也算半個官場人,必得謹言慎行,少跟皇家之人沾染關系才好。”

    范明冶說罷便緊盯著宋柏軒,想要看他對此事是否知情,但出乎意料,他竟沒看出什么來。

    “我是說,”范明冶頓了下,直接點明其中關鍵,“你可知上次蘊兒救下的男子,是什么身份?”

    宋柏軒遲疑:“您不是不讓問嗎?”

    范明冶恨不能撬開他的腦袋,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漿糊:“你身為父親,連女兒在外交什么朋友都不知道,萬一釀成大錯怎么辦?”

    “不會的,蘊兒聰慧有度,行事頗有分寸,”提到分寸二字,宋柏軒難得頓了下,接著泰然自若的說下去,“我相信蘊兒。”

    “……”

    “他是廢太子,裴牧!”

    ……

    宋柏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院子里的。

    黃昏時分,院中的桂花樹散發出陣陣幽香,沁人心脾。這兩株桂花樹還是宋蘊從外頭高價買回來,特意栽種在書房外,給整個院子都添了許多生機。

    宋柏軒無心賞花,匆匆敲開宋蘊的房門,與正在生悶氣的衛辭四目相對。

    不等他開口,衛辭便已滿腹委屈的告狀:“父親,娘子她要去京城,我怎么勸她都不聽,您快來勸勸他。”

    宋柏軒壓下心頭的驚疑,正要開口問宋蘊,忽然想起廢太子裴牧的事:“剛剛有人來了?”

    衛辭忙不迭的點頭,幽怨的小眼神落在宋蘊身上,又連忙收回。

    “可是裴牧?”

    衛辭下意識的應是,接著便反應過來,老師是如何得知的?莫非老師也屬意讓娘子回京?!

    宋柏軒將二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

    沒想到蘊兒當初的善心之舉,卻將她卷入了京城奪嫡的漩渦之中,他私心里更愿意相信,蘊兒對裴牧的身份并不知曉,才會被他蒙騙,但宋柏軒比誰都清楚,他的女兒聰慧多識,沒那么輕易上當。

    只怕她心中早有定奪!

    宋柏軒念及此,索性不再多想,直接找了把椅子坐下,一臉無奈:“說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師徒倆齊刷刷的把視線對準她,饒是宋蘊早有準備,也忍不住覺得頭大。

    她沒想到這一日會來得這樣快。

    宋蘊只好將她與裴牧的結識原原本本的道出,她本也不愿與裴牧牽扯過深,但在回茲陽途中,裴牧對她多加關照,可見人品之厚重。

    宋柏軒即將踏入官場,想要不涉入黨爭,只有安安分分的做一個孤臣,然而孤臣卻并不好做,要么家族根基深厚,要么功績難以超越,要么與君王有少年情誼……出身寒門的孤臣,大多難以善終。

    裴武帝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忠王殘暴嗜殺,信王陰狠毒辣,唯有裴牧還有些皇子模樣。

    宋蘊垂下眼瞼,輕聲道:“其中亦有我的私心,三皇子雖以被廢去太子之位,被圈禁在京城,可他今日依舊逍遙在外,可見他與皇上之間尚有父子情。”

    宋柏軒輕按眉心,嘆氣:“蘊兒,皇家哪有什么父子情,三皇子自幼被立為儲君,才學武略皆是天驕級別,但仍被廢去太子之位,你可知為何?”

    “因他膝下無子。”

    “非也,”宋柏軒看了眼緊閉的門窗,壓低了聲音,“傳聞他與一個樂童同吃同臥,關系非比尋常,皇上得知后震怒,要他盡快誕下子嗣,可惜……至今無所出。”

    宋蘊聽得忍不住愣神,宋柏軒亦有些羞赧,輕咳一聲:“范老所言,非我杜撰。”

    宋蘊&衛辭:“……”

    “父親,”宋蘊斟酌了下說辭,“殿下他應當并非有龍陽之好,只是被人用了毒,腎陽虧空,才會妨礙了子嗣。”

    宋柏軒皺了下眉,范老不可能對他撒謊,但蘊兒……

    “你怎么知道?”他問宋蘊。

    宋蘊悄無聲息的移開目光,沒答話,她總不能跟父親說,裴牧曾不止一次想拆散她們夫妻倆。

    饒是如此,師徒倆也瞬間明白了什么,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

    衛辭猛地起身:“不行,娘子你不能去京城!”

    裴牧縱使被廢去太子之位,在京城的勢力也絕不可小覷,娘子若真去了京城,豈不是羊入虎口?!

    宋柏軒也跟著點頭:“信王不行,還有忠王,我觀忠王品性尚可,打磨一番,未必沒有希望。”

    眼看著師徒倆對裴牧的成見越來越深,宋蘊深吸一口氣,只得閉眼放大招:

    “忠王是天閹。”

    第105章 【105】“夫君,你說我在京城開一……

    聽到宋蘊如此大放厥詞,師徒倆嚇得眼前一黑,一個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一個恨不能立刻堵上宋蘊的嘴!

    這種話是可以隨便拿來說的嗎?

    身為皇子,竟被人說是天閹,一旦此話傳進忠王的耳朵里,他們全家,不,九族都會扒出來鞭尸!

    宋柏軒捂著胸口,呼吸不穩:“蘊兒,莫要胡說!”

    宋蘊輕輕笑了一聲,她也不知為何從前將自己困住的心魔,竟這般輕飄飄的散去。

    或許是篤定,她再也不會似前世那般,重蹈覆轍。

    “事關重大,女兒不會胡說。”

    宋柏軒一臉的欲言又止,他很想問宋蘊是從哪兒得來的消息,卻又不好開口。

    宋蘊泰然自若的扯謊:“女兒從前有個舊相識,恰好入了忠王府,如今是忠王側妃。”

    提及忠王側妃,宋柏軒與衛辭瞬間有了印象,但仍不敢相信這樣離譜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堂堂皇子竟是……那他還費勁巴拉的爭什么皇位?

    宋蘊不在意兩人難以掩飾的驚愕,自顧自的說道:“父親不信也罷,但也不必過度憂心。我與殿下早已達成共識,他在明我在暗,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暴露。”

    她頓了下,看向宋柏軒,安撫道:“父親該怎樣就怎樣,不必忌憚他,說到底,我與他做的是生意,只涉及我與香思坊,不牽扯父親與夫君。”

    裴牧還要仰仗她來辨識毒香,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絕不會與她撕破臉皮。

    宋柏軒心中無比復雜,話是這樣說,可女兒被牽制在他人之手,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安心。

    先是平陰侯,又是廢太子,一山更比一山高,他現在只是區區一個書院的院長,根本毫無反抗的可能。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宋柏軒心中無比沉悶,臉上盡是郁色。

    他知道宋蘊性子倔強,做下的決定輕易不會更改,宋柏軒只得嘆氣,允了她回京的請求。

    “為父只有一個要求,帶上阿辭,你身子重,做事不方便,有他事事照應著,我也能放心些。”

    宋蘊輕聲應下。

    宋柏軒嘆了口氣,起身離開,順便揪走了衛辭。

    宋蘊望著二人離開的背影,心中像壓了塊大石頭似的,又沉又悶。

    二人既已定下行程,許多事便得著手安排。

    好在香思坊規模已成,很多事不必宋蘊親力親為,行囊自有妙顏妙雨打理。

    相比之下,衛辭便凄慘了許多。

    得知他有入仕之心后,宋柏軒便將他原本的課業加了數倍。

    京城路途遙遠,這一路總不能歇著吧?

    入京后傳信不便,課業總不能落下吧?

    京城書鋪林立,藏書眾多,總不能白去一趟吧?

    ……學,往死里學!

    宋柏軒白天忙完盛陽書院的事,晚上便在書房點燈熬燭的給衛辭寫課業安排。

    從詩詞歌賦到治國策論,從歷史典籍到人文地理,光是書目清單便有整整一本冊子。

    課業在另一本冊子上,厚度翻倍。

    衛辭翻看著冊子中聽都沒聽過的書名,險些眼前一黑,激動的落下淚來。

    他哪里是回京,分明是去渡生死劫!

    宋柏軒假裝看不到衛辭眼中的幽怨和委屈,拍拍他的肩:“為師相信你。京城藏書極多,也有幾家頗有底蘊的書鋪,你可常去,遇見難求的孤本,務必抄回來。”

    若非他被盛陽書院牽絆住腳步,宋柏軒也想提前入京,為明年的會試做準備。

    沉重的課業沖淡了離別愁緒,衛辭扶著宋蘊走上馬車,與宋柏軒再次辭別。

    宋柏軒佯裝不在意,但在馬車走遠后,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人生在世,常有離別,但落于己身,亦難以免俗。

    范明冶滿臉糾結的朝他走來:“柏軒啊,你……”竟真舍得讓倆寶貝蛋子隨裴牧入京。

    宋柏軒吸了吸鼻子,嘆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隨他們去吧。”

    范明冶:“……”

    ……

    一路風塵一路霜。

    宋蘊與衛辭隨著千絲坊的商隊入京,臨近京城時,裴牧的馬車便已不知去向,只剩下李慎一人帶隊。

    “宋掌柜,”李慎攔下宋蘊的馬車,從懷中摸出一張地契,笑道,“京城人多眼雜,客棧也不好長住,這間宅子尚算清凈,宋掌柜不妨先住著。”

    宋蘊愣了下,本想拒絕,然而李慎卻不給她拒絕的機會:“這間宅子已過戶到宋掌柜名下,也是主子的意思,金安府至京城路途遙遠,宋掌柜受苦了。”

    這算是裴牧對她的補償?

    宋蘊思量片刻便收下地契,視線匆匆掠過,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不愧是千絲坊,出手的確闊綽!

    三進三出的院子,地段偏了些,卻也不算差,估摸著至少五千兩才有可能買下。

    宋蘊再次向李慎表達謝意,才跟商隊分開,趕往地契所標的那間宅子。

    宅子里很干凈,被人提前打掃過,各種物件一應俱全。

    兩人暫且在宅子里落腳,妙顏妙雨兩個丫頭忙前忙后的整理床鋪,燒熱水,好生休整了兩日,宋蘊才緩過勁兒來。

    九月的風已少了夏日的灼燙,夾雜著大街小巷的煙火香氣,輕輕撫過人臉,叫人沉淪。

    桂花糕、花生酥、云片盒子……宋蘊嗅著似曾相識的香味,心中微動,索性叫上奮筆疾書的衛辭出門閑逛。

    衛辭當即應下,想了想,索性揣著寫滿書目的冊子同去。

    他也想見識見識京城的書鋪,是否如老師所說,稀奇古怪的藏書數不勝數。

    ……

    朱雀街,吳氏香鋪。

    吳氏香鋪是吳氏早年的陪嫁鋪子,這些年來一直是她最賺錢的產業之一,然而近來生意卻是一個月不如一個月,實在叫人惱火。

    吳氏本以為是掌柜不盡心,多次叫他去訓斥,將賬本親自捏得手中盤查,可惜生意仍是沒能好轉。

    思來想去之下,吳氏便親自到了香鋪,想要找到生意變差的根本原因。

    然而她剛走下馬車,便瞧見對面書鋪晃過一對璧人,人影似乎有些眼熟。

    再仔細瞧去,又不見了蹤影。

    吳氏眉頭微蹙,心中思量著,總算想起那俏麗的婦人長得像誰,那一晃而過的模樣,竟是與那個不孝女有七八分相似。

    可那不孝女分明遠在慈水村,怎么可能出現在京城?

    吳氏滿臉郁氣的踏進香鋪,人影寥寥,連小二都閑得在旁邊打盹。

    “放肆!”

    一聲冷喝,打盹的小二瞬間驚醒,心神戰戰的跪下求饒。

    鋪子里的客人也全都被嚇了出去,吳氏深吸口氣,知道眼下不是發落人的最好時機,索性壓下怒氣,耐著性子問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這幾個月,鋪子里的生意越來越差,竟是連此前的一成都沒有了!”

    老掌柜臉色灰白,也顧不上說出實話會讓主子不高興,沉重的說道:“夫人您也是知道的,從前是……是那位小姐打理鋪子,她擅長調香,偶爾也會拿來新品擺在鋪子里賣,可惜如今……”

    又是那該死的逆女!喂不熟的白眼狼!

    吳氏果然滿臉不悅,陰沉道:“不是有調香師傅嗎?他們也能調制香料!”

    老掌柜苦笑:“可他們的手藝遠比不上那位……鋪子里的生意每況愈下,只能靠從前的香方勉強維持,熟客也越來越少。”

    再動人的香氣,也會有厭倦的那一日,香品若不能推陳出新,鋪子里的生意自然難以為繼。

    吳氏聽得怒氣翻涌,她怎么都想不到鋪子里的生意竟會是此等狀況,難道沒有了宋蘊,她的香鋪便賺不到銀子嗎?

    “沒用的東西!沒人就給我去找,去聘請全京城最好的調香師傅,這些瑣事還用我教你嗎?!”

    ……

    逛了大半日,兩人也才逛完了一條街。

    收獲也是極為可觀,衛辭左手提了兩個盛滿點心的食盒,右手提著沉甸甸的書籃,肩上還搭了兩塊不錯的料子。

    跟在他身后的書童更夸張,渾身上下掛滿琳瑯的包裹,肩上還扛著兩匹上好的料子。

    就連宋蘊都沒空著手,又香又酥的羊肉餅被厚厚的油紙包著,香味卻還是亂竄,香得人蠢蠢欲動。

    妙顏妙雨兩丫頭連忙跑來幫忙。

    碧月和夏金梨在金安府還有些事要忙,暫且過不來,宋蘊望著空蕩蕩的院落,輕輕捶了下酸軟的腿,嘆道:“人還是不夠用啊。”

    衛辭想起宋蘊在范府的待遇,忍不住心酸,當即撒手把書籃子挪給燭下,跑去給她捶腿。

    “再買些下人也好,咱們院子大,人少了顯得冷靜,還是熱鬧些好。”衛辭說道。

    宋蘊不由得想起遠在金安府的夏家兄妹,以及碧月,還有被留在茲陽守家的莫綾,不知那丫頭一個人留在茲陽可有怨言?

    京城人多眼雜,忠王又見過莫綾的臉,宋蘊實在不敢冒險。

    再過一陣子,等京城這邊徹底安頓下來,她便叫莫綾入京。

    宋蘊這般打算著,又忍不住惦念起香思坊:“夫君,你說我在京城開一家香思坊怎么樣?”

    京城勢力錯綜復雜,交纏極深,饒是千絲坊也極為低調,至今還沒有設立香思坊的柜臺。

    宋蘊也不覺得可惜,京城的貴人極難伺候,如果沒有合適的人選負責柜臺,不開也好過得罪人。

    衛辭想了想,道:“開間鋪子解悶也好,只是娘子別累著,不如等碧月和金梨過來再籌謀。”

    “也對,京城的鋪面可不好買,價格貴得驚人,”宋蘊當即有了成算,“我先尋摸著,再攢些銀子。”

    衛辭忽然起了心思,試探道:“娘子,你覺得閑鶴先生的話本如何,在京城能賣得開嗎?”

    第106章 【106】“上次夫君也是這般說的。……

    再次聽聞閑鶴先生,宋蘊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她這才發現,此前在茲陽縣無比暢銷的閑鶴先生的話本,不論是在金安府還是在京城,都沒有任何痕跡。

    這……不應該啊?

    宋蘊微微愣了下,接著泰然自若道:“閑鶴先生的話本連父親都忍不住忙里偷閑的讀,在京城自是能暢銷無阻,可說來也怪,京城這么多書鋪,我竟沒有瞧見一本屬于閑鶴先生的話本子,實在古怪。”

    她的視線落在衛辭臉上,盯緊了那雙田黃石般的剔透眼眸。

    衛辭心中一跳,臉上忍不住有些泛熱。

    他本不想提此事,可又實在見不得娘子為難,賺銀子養家本就應該是男子的事——

    宋蘊似是未曾察覺,隨口問道:“怎么,夫君也想效仿閑鶴先生寫話本子嗎?”

    衛辭剛想應下,就聽她繼續道:“那恐怕是不行了,倘若叫父親知曉,夫君放著好端端的圣賢書不讀,偏要去寫話本子,怕是會連夜殺來京城……”

    話音未落,衛辭的身子便已經僵住,宋蘊一瞬間有所明悟。

    怪不得衛辭總是能拿回家許多不明不白的銀子,也怪不得他跟那書鋪掌柜歐陽晟關系格外密切……原來他就是閑鶴先生!

    宋蘊忍不住再次打量起衛辭,俊美的容貌,常年素色的長袍,滿身的書生氣,除卻一雙尤其漂亮的眼睛外,就是一個平平無奇有天分的讀書人。

    閑鶴先生的話本子內容天馬行空,集江湖恩怨、歷代懸案、妖鬼仙魔于一途,除卻兒女情長更有家國大義在其中,莫非她夫君衛辭胸中竟有此般溝壑?

    衛辭剛冒出的念頭被掐滅,抬眸卻猝不及防對上宋蘊發亮的雙眼,心跳頓時漏了兩拍。

    “夫君還有事瞞著我。”她用的是肯定的口吻,衛辭心虛的移開視線,沒等他開口,宋蘊便語氣冷淡道:“瞞著也罷,夫君的事我向來插不上手。”

    衛辭瞬間慌了心神,連忙道:“娘子,我不是有意如此,那閑鶴書生是我閑暇時杜撰的偽名,世間除卻歐陽晟無人知曉!”

    果然認了!

    宋蘊似笑非笑的打量著衛辭,還沒言語,衛辭便將從前的事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說來。

    “夫君的想法極好,可你如今志在仕途,寫話本子必然會誤了正事,”宋蘊輕輕笑了笑,“夫君且放心,銀錢的事不必擔心,千絲坊那邊還有不少分成沒送來,也快了。”

    衛辭想了想:“既然以前那些話本只在茲陽售賣,京城必定沒有,我可以一字不差的默出來,再次賣與書鋪。”

    “歐陽掌柜不在意?”宋蘊詫異道。

    衛辭搖搖頭,嘆道:“歐陽兄早就把書鋪關了,卯足了勁兒想要再考科舉,近來已在茲陽縣的盛陽書院做了教書的夫子,沒空再賣什么話本子了。”

    況且歐陽晟的書鋪規模極小,許多售賣的書都由他親手抄寫,賺個筆墨費用,不然他也不會動了將舊話本再賣一次的念頭。

    宋蘊心中微動,忍不住再次看向衛辭,思量片刻道:“夫君不妨向歐陽兄去信一封,將此事說明再行定奪。”

    衛辭當即點頭應了,連夜著信一封發往茲陽縣,又迅速捋了捋腦海中的思緒,將以前那些話本子默了兩本出來。

    數日后,待衛辭收到歐陽晟的回信,他才驀然想起一樁事,霎時無比忐忑的看向宋蘊:“娘子,你沒將此事告訴父親吧?”

    宋蘊笑著否認,衛辭瞬間安心,揣上厚厚的一沓文稿跟著她出門。

    京城書鋪林立,但能成版印刷成書冊的鋪子,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好在宋蘊對京城頗為熟稔,選了其中位置較偏,信譽卻最好的一家——歷明書鋪。

    歷明書鋪的掌柜是個生意人,看了兩眼話本子,思量片刻便當即立下契書,四六分成,每月上旬盤賬時來領銀子。

    衛辭心中大石落定,十分歡喜的應下。

    出了門,衛辭將契書塞進宋蘊手中,笑容中帶著幾分討好:“娘子收著,下個月別忘了來領銀子。”

    “夫君莫不是以為這樣就算了?”宋蘊收下契書,絕美的臉龐上笑容淺淺,“夫君身上有這么多秘密,可真是讓人苦惱啊。”

    語氣是極溫柔的,但衛辭卻覺得渾身刺撓,忍不住想逃。

    “沒、沒有了……”他硬著頭皮答道,“娘子,真的沒有其他事了,我發誓!”

    宋蘊淺笑:“上次夫君也是這般說的。”

    衛辭:“……”

    經過這段時日的尋摸,宋蘊還真找到了兩家地段不錯的鋪子正打算轉讓,她隨即找了掮客議價。

    幾經商議,最終以六千五百兩的價格成交。

    夏家兄妹與碧月也在同一日悄然入京,住進了宅子,他們隨身攜帶著一批香料,正是宋蘊托他們帶來的。

    千絲坊的商隊往來各府城,幾乎每旬都有一次,但夏家兄妹身份特殊,沒有李慎親自帶隊,宋蘊實在不放心。

    “一路可還好?”宋蘊一手牽著夏金梨,一手牽著碧月,臉上滿是關切。

    兩人齊齊搖頭,道:“一切都好,老爺還托我們帶了信來。”

    宋蘊這才徹底安心。

    夏金山與碧月都是心有成算之人,夏金梨雖年紀輕,經過這些時日的磨煉,身上也多了一股子沉穩,幾人合力籌辦香思坊,不過一旬的功夫,便已有了模樣。

    比起茲陽縣的香思坊,京城這邊的鋪面更大,巧思更多,裝潢也更加精美,甚至足有上下兩層的空間,是以只售賣香料便顯得極為單調。

    她近來有孕,對待香料慎之又慎,幾乎沒怎么調出新品。

    如果把香與其他常用的物件結合起來呢?如口脂、脂粉、珠粉……甚至女子常用的釵環發飾?

    宋蘊將自己的想法說了,眾人頓時雙眼發亮,夏金山更是狠狠松了口氣:“我還以為……”

    接連三四個月香思坊都沒什么新品,生意的確還有,卻也遠不如從前。

    夏金山還以為宋蘊會為了保胎,舍棄掉香思坊,畢竟對于女子而言,腹中血脈才是最寶貴的。

    宋蘊輕聲笑笑,搭在小腹的手卻落下。

    她并非沒有顧忌,只是到底舍不下,腹中的孩兒是她的血脈,可香思坊同樣是她一手操辦,耗費了無數心血。

    短暫的歇息后,眾人迅速忙碌起來,反倒又只剩宋蘊最閑,索性陪著碧月一起看鋪子。

    京城有諸多勢力盤踞,形勢復雜,宋蘊便也極其低調,挑了一個吉日便掛了牌子開門迎客。

    誰料開門第一日,宋蘊便迎來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忠王側妃,趙盈,又或者說,夏金盈。

    見到她的那一刻,宋蘊險些嚇得魂飛魄散,直到瞧見她身后列隊的護衛以及從不離身的丫鬟,她才回過神。

    忠王府的護衛將香思坊圍得密不透風。

    趙盈臉上滿是笑意,目光在鋪子里游走兩遍,最終看向二樓,宋蘊會意,當即領著她上樓。

    身后的丫鬟還在跟著,宋蘊不敢隨意搭話,正這般想著,就聽趙盈笑著道:“想來你就是衛夫人,宋院長的掌珠?”

    宋蘊愣了下,垂眸應是。

    “生得的確是花容月貌,怪不得宋院長不放心,特意托人帶了信給王爺,托我們家王爺多多照拂,”趙盈仿佛不經意的笑道,“王爺公務繁忙,特意派我送了賞過來,也好讓衛夫人知會,在京城一切安心,有王爺在,必不叫你受委屈。”

    原來竟是因為父親。

    宋蘊緊繃的心神緩緩松懈,旋即便又忍不住擔憂,父親竟給忠王寫了親筆信,是真心還是……假意?

    若是后者,一旦叫忠王察覺,父親定討不到好處。

    趙盈拉著宋蘊的手寒暄幾句,便將下人遣退,躲在雅間里,迫不及待的問道:“衛夫人,聽聞我兄長和妹妹也已入京,不知他們何在?”

    宋蘊并未回答她,轉而問她:“你這般出府,可有不妥?”

    趙盈輕輕搖頭,上次金安府一行她雖沒辦成事,卻因肩頸受傷而換來忠王一部分信任,在府上榮寵無限。

    此次出府是她有意不假,更是忠王親口吩咐,否則也不會有如此多的護衛出動。

    “他們確已入京,金梨在家中,你兄長倒是在后院,不過——”

    宋蘊一時極為猶豫,不同于夏金梨,夏金山是妥妥的外男,一旦被人發覺,夏家兄妹乃至整個香思坊都只有死路一條,更甚至會影響裴牧的布局。

    趙盈目露哀求,緊緊地攥著宋蘊的手:“我不求能與哥哥說上話,只遠遠看上一眼就好,兄長的腿疾那般嚴重,我實在不能放心。”

    宋蘊嘆了口氣,提醒道:“你千萬記得,莫要露出任何異常,否則我們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條。”

    趙盈忙不迭的答應,心情忐忑的隨她下樓。

    宋蘊讓碧月去后院傳了個信,沒多久,夏金山便捧著一個匣子出來,他身形削瘦,走路卻極其沉穩,早已看不出原本血肉模糊鮮血淋漓的雙腿。

    夏金盈望著兄長熟悉的臉龐,險些落下淚來。

    但眼下她不能展露分毫。

    夏金盈硬生生的將淚意逼回去,讓丫鬟接下匣子,與宋蘊告別。

    此行能看到安然無恙的兄長,她已再無奢求。

    她雖深陷地獄經受百般折磨,可她的兄長和妹妹尚在人間,只要他們能夠平平安安,她便是丟了這條命,也再無怨言。

    “娘娘,”宋蘊忽然叫住她,輕聲道,“匣子里有兩盒香是特制的,有鎮痛、助眠之效,娘娘若是用得好了,再派人來香思坊取便是。”

    趙盈心頭一顫,迅速掩住眼中驚駭。

    莫非宋蘊發現了什么?為何會特意提醒她,這香有鎮痛、助眠之效?

    不,宋蘊怎會知曉?許是她想多了。

    第107章 【107】狗屁不能惹的大人物!……

    近來吳氏香鋪的生意仍是沒有起色。

    吳氏花重金在其他府城聘了一位調香師傅,本以為會大放異彩,可誰知那調香師傅制出來的香氣成色一般,甚至還不如鋪子里原本的幾種。

    這讓吳氏的臉色很不好看。

    因為那幾種香料并非他人所制,而正是早年出自宋蘊之手。

    吳氏實在不愿相信,宋蘊隨手調出的幾種香,竟已成了鋪子里的招牌,而她費盡心思花重金聘請來的調香師傅,水平竟遠不如她!

    區區一個宋蘊,怎么可能?!

    吳氏惱怒之下,又將老掌柜遣來訓話。她近來為了給趙晴云四處打聽神醫的消息,花銷極大,侯府也幾乎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

    吳氏娘家底蘊不豐,帶來的嫁妝有限,如今手頭拮據,全指望著每月的利潤過活,是以愈發痛恨起這些不爭氣的下人。

    老掌柜平白挨了頓罵,本就灰白的臉色更是難看,他跪伏在地上,壓制著滿腔怨氣,不敢吭聲。

    直到吳氏沒忍住打罵了兩個打盹的小二,要將他發賣出去,老掌柜才忍不住道:“夫人,這實在怪不得小的們,香鋪的生意本就要仰仗大小姐……”

    吳氏瞬間黑了臉,怒斥道:“住口!那逆女早已跟侯府斷絕關系,算什么侯府的大小姐!不許再提!”

    老掌柜憋著怨氣道:“玄武街又開了一家香鋪,名叫千絲坊,夫人,你可知那香思坊是誰開的?”

    吳氏聽得愣神,她自是聽說過香思坊,可這里是京城,又豈是宋蘊一介民女可以踏足的地方?!

    “沒錯,正是她!香思坊的香料新奇好聞,品種還多,很得客人們喜歡,就連我等……”老掌柜及時閉嘴,改口道,“夫人,除非能找到比她更厲害的調香師傅,不然咱們香鋪,能維持原本的生意已算不錯了。”

    有香思坊在側,此消彼長之下,吳氏香鋪必然會逐漸落敗,但輸在宋蘊手中,老掌柜并無任何怨言。

    吳氏卻極為不甘心,忍著怒意問道:“當真?你可見到人了?”

    老掌柜不情不愿道:“有熟客見過。”

    那熟客還曾不止一次的問過大小姐的去向,但他們身為下人,涉及侯府秘辛,哪敢隨意回答?

    聽他這么說,吳氏瞬間愣住了,宋蘊這逆女竟真敢回京城?!

    ……

    在忠王府過了明面之后,香思坊的生意便越來越好。

    一方面是香思坊的香品味上乘,確有可取之處,另一方面則是忠王的顏面。

    忠王身為兩大爭儲熱門人選之一,府上有什么動靜自是瞞不過有心思的文武百官,趙盈身為王府寵妃都在用的香思坊香料,當然不會差到哪兒去。

    是以香思坊開業半個月以來,生意一日比一日紅火,前來賞臉的客人也都非富即貴。

    生意步入正軌,宋蘊索性又從外面買來兩個丫鬟給碧月幫忙。

    這一日天氣晴好,碧月早早的打開鋪門迎客,兩個流里流氣的混混兒肆無忌憚的闖了進來。

    兩個丫鬟膽子小,被嚇得連連后退,碧月硬著頭皮迎上:“兩位客人,不知您要點兒什么?”

    說著便往腰間摸去,開門做生意最講究和氣,能不鬧事便不鬧事,碧月身上時常備著些碎銀子。

    哪知她銀兩還沒掏出來,兩個混混兒就直接摔了一瓶香,惡狠狠地警告道:“識相的就趕緊關門!這里可是京城,你們惹了不該惹的人,還想在這兒開鋪子?!”

    不知為何,碧月瞬間想起了平陰侯府,那可是與夫人有舊怨的老仇家。

    她穩住心神,試探道:“不知我們惹了哪位大人?”

    說著便往兩個混混兒手中塞銀兩。

    一個混混兒當即收了,另一個卻冷著臉罵道:“問什么,反正是你們惹不起的大人物!”

    “臭娘們,趕緊關門,否則老子來一次砸一次!”

    兩個膽小的丫鬟嚇得直抹眼淚,碧月冷眼看著二人堵在門口罵了好一陣兒,臉色亦是十分難看。

    她倒是想過直接告到縣衙去,然而跟官府比起來,這些地皮流氓有的是整人的法子,更何況如果背后是平陰侯府作祟,哪怕是告到縣衙也無甚用處。

    兩個丫鬟哭哭啼啼的問:“月姐姐,我們該怎么辦?”

    “先把地上的香粉收拾了,夫人今日一定會來鋪子,你們誰都不許在她面前哭!”碧月警告道。

    夫人身子重,又是頭胎,在金安府時還險些動了胎氣,她實在不敢再透露給宋蘊。

    哪知碧月的念頭打得極好,宋蘊卻先一步到了香思坊,滿地狼藉,兩個小丫鬟臉上還掛著淚,只一眼便能瞧出異樣。

    “有人來鬧事?”見宋蘊直接點破,碧月也不敢欺瞞,如實說道:“是,夫人,有兩個混混兒說咱們惹了不該惹的人,十分猖狂,逼著咱們鋪子關門謝客。”

    宋蘊輕笑一聲:“這兒可是京城,天子腳下,天上隨便掉下塊石頭,砸中的都是五品官。”

    換句話來說,在這兒開鋪子,滿大街都是她惹不起的人。

    “夫人……”碧月欲言又止,她聽聞過平陰侯府與宋家的恩怨,可在這時點破,又極是不該。

    宋蘊笑了笑,忽然道:“派人去忠王府送信,找側妃娘娘,就說咱們香思坊被人欺負了。”

    她要找的自然不是側妃趙盈,而是她背后的忠王。

    父親已向忠王府投誠,而忠王也派趙盈送來恩賞,滿朝文武凡是懂事兒的,都不會在這個時候找宋蘊的麻煩。

    可惜啊,偏偏有人來挑釁忠王。

    忠王府,趙盈收到消息后,便匆匆跑去前院找裴凌稟告,義憤填膺的為香思坊抱不平:

    “王爺,這背后之人明知香思坊是您罩著的,還偏要不長眼的湊上來,您要是不給衛夫人一個交代,妾身日后可沒臉再去見她了。”

    裴凌亦覺得如此。

    宋柏軒親自寫信托他照拂掌珠,若在他眼皮子底下,讓宋蘊叫人給欺負了,他堂堂王爺的顏面往哪兒擱?

    “盈兒放心,本王必定會給你,給衛夫人一個交代!”

    裴凌當即便派人去查探那兩個混混兒的來歷,順藤摸瓜,不到一日便找到了那位不能惹的“大人物”。

    是夜,裴凌聽著心腹的稟報,臉色黑沉如墨。

    狗屁不能惹的大人物!

    虧他還想著往二弟身上湊,誰料竟然是昏頭豬腦的平陰侯!

    裴凌越想越氣,自上次金安府一行,趙旭炎得了“文武侯”的稱號后,滿朝文武看他的眼神便有些奇怪。

    一個文不成武不就的侯爺,手中芝麻大小的兵權,哪里值得他放心上?

    哪想到這狗東西不爭氣,惹上誰不好,偏偏去招惹宋蘊,可曾把他放在眼里?!

    裴凌連夜把平陰侯從被窩里揪起來,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

    平陰侯被罵得一頭霧水,卻不敢還口。

    直到裴凌說:“明日去香思坊道歉,派人送上誠意,平陰侯,本王不想再看見你犯糊涂!”

    聽到“香思坊”三個字,趙旭炎瞬間清醒,也明白過來究竟發生了何事,但他只覺得滿腹冤枉。

    “王爺,臣斷然不敢私自對宋蘊動手,區區一個香思坊,臣實在是委屈……”

    “你委屈?”裴凌冷笑,“吳氏香鋪是不是侯府的產業?你夫人不姓吳?!”

    趙旭炎張了張嘴,半句狡辯的話都沒能說出口,以吳氏那狹隘的小心思,十有八。九還真會這么做。

    帶著滿肚子的火氣,趙旭炎氣勢洶洶的闖進吳氏的院子,一巴掌將她從睡夢里叫醒。

    吳氏尖叫一聲,捂著臉,憤怒的吼道:“趙旭炎,你瘋了不是!”

    趙旭炎只覺得她面目可憎,身為侯府主母卻連一個女兒都看不住,為了蠅頭小利幾次三番壞他的大事,將侯府活生生的鬧成了全京城的笑話!

    “吳氏,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派人去招惹宋蘊!”

    “我為什么不敢?她區區一個民女,爹是鄉下的泥腿子,夫君又是個沒出息的窮酸書生,有什么底氣跟我爭?”吳氏惱怒道,“她是我養出來的女兒,忤逆我多次,我沒弄死她已是十分仁善,難道還要叫我堂堂侯府夫人一再忍讓嗎?!”

    趙旭炎惡狠狠道:“她父親如今是盛陽書院院長,是忠王的人!”

    吳氏啞火,接著又道:“是忠王的人又怎樣?忠王側妃可是你的好女兒,你還怕他不成?”

    一個是熾手可熱的文壇新星,一個是文不成武不就靠女兒攀附的侯爺,孰輕孰重,忠王還分不清么?

    趙旭炎怒火翻涌,忍不住又甩了她一巴掌。

    平陰侯夫婦二人從半夜鬧到黎明,幾乎驚動了整個侯府,剛從佛堂里被放出來的趙晴云自是也聽到了動靜。

    聽聞吵架的原因是宋蘊,她愈發感到驚奇。

    “一千兩?憑什么給她那么多!”吳氏驚呼一聲,又跟趙旭炎吵嚷了起來,附近的下人躲得躲,散得散,都不敢去沾邊兒。

    趙晴云卻慢悠悠的走進門。

    平陰侯夫婦見到她進來,瞬間停下爭執,齊刷刷的看向她。

    趙晴云笑著回望二人,泰然自若的行禮,仿佛根本沒瞧見二人的爭執,以及吳氏臉上的巴掌印。

    “你來做什么?”趙旭炎不悅道。

    趙晴云笑盈盈的看著他:“父親不歡迎我?我來,自是為了幫父母解憂啊,母親,既然你覺得那香鋪的生意不好做,不若讓我來接手吧,我與宋妹妹可是共父同母的好姐妹,有些糾葛也不算什么。”

    趙旭炎冷著臉斥道:“你還有臉出去?堂堂侯府千金,竟自甘下賤,跟著外男出京,我看你是不想嫁人了!”

    “是啊,”趙晴云臉上笑容依舊,臉頰上未用脂粉遮掩的胎記無比刺目,“父親,你們給了我這張臉,還指望我能找一個什么好人家呢?不嫁人也好,在侯府日日侍奉父親與母親,也得幾分自在。”

    趙旭炎呼吸一滯,冷哼著移開視線。

    吳氏卻又是忍不住淚盈滿眶,疼惜道:“云兒,你別擔心,母親已經幫你尋到了神醫的蹤跡,只要能將他請來,你臉上的胎記必然有法子除去。”

    趙晴云臉上的笑意淡去,垂眸道:“可即便是能除去臉上的胎記,女兒也遠比不上宋妹妹在母親心中的地位。”

    吳氏最是聽不得她自輕自賤,丟了十幾年的女兒再找回來,她心中滿是歉疚,只巴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給她,好補償這些年的缺失。

    “不就是一個鋪子,本也是打算給你留作嫁妝的,”吳氏咬咬牙,疼哄道,“只要云兒肯醫治臉上的胎記,那香鋪你拿去也罷。”

    趙晴云露出笑來:“女兒謝過母親。”

    第108章 【108】“娘子,下個月我還帶你來……

    隔日早上,碧月開門迎客時,宋蘊已經趕到香思坊,甚至拉來了衛辭。

    她本想著陪碧月處理來鋪子里鬧事的小混混兒,不料小混混兒沒等到,卻等來了忠王府的管家。

    王府管家送來了一千兩銀子,以及兩個被揍的鼻青臉腫的小混混兒。

    “衛夫人放心,以后再沒有人敢來香思坊鬧事了,這一千兩是道歉的誠意,還望衛夫人收下。”

    宋蘊沒想到忠王的速度這么快。

    她猶豫了一番,佯裝擔憂的問:“不知我們香思坊究竟得罪了京城的哪位大人物?煩勞大人透露些消息,免得我等不長眼,再冒犯了那位大人。”

    王府管家本不欲提起平陰侯,但而今宋柏軒正是王爺要拉攏的對象,兩廂比較之下,他當即有了選擇,低聲對宋蘊道:“衛夫人,并非他人,而是吳氏香鋪,王爺已經狠狠責罵了侯爺,此事已然作罷,衛夫人放心,侯府絕不敢再派人來鬧事。”

    熟悉的名字落在耳畔,宋蘊神色平靜的應下,心中卻忍不住發笑。

    吳氏那幾個嫁妝鋪子生意都很一般,她當年唯獨對香有些興趣,便拿了吳氏香鋪練手,弄出了不少香方丟給香鋪制香,才讓鋪子的生意好了起來。

    如今只怕是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不然她也不會昏了頭,來打她鋪子的主意。

    宋蘊將銀票推給王府管家,感激道:“多謝王爺,此次多虧了王爺幫忙,不然我一個婦道人家,香思坊定然是開不下去了,只要那些人不再來鬧事,我便已心滿意足了,這銀票還請大人拿回去吧。”

    王府管家沒想到她這樣上道,推辭了一番,見宋蘊堅持,便不再強求。

    短暫的一日波折過后,香思坊重回安寧。

    王府管家拿了銀子,出門就找人放出話,香思坊是他們忠王府的產業,誰再敢來鬧事,便是跟忠王過不去。

    “夫人,后院不知誰放來一個匣子,里面還有封信。”

    信上無名無字,不知是何人所寫,碧月不敢擅動,宋蘊正要拆信,卻被衛辭搶先一步:“還是我來吧,娘子,萬一這信中有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衛辭躲老遠拆開信,確認沒什么氣味后,才將信攤開,晾了晾,拿給宋蘊看。

    宋蘊瞧見熟悉的字跡,再看向匣子里的兩只瓷瓶時,眉頭便不由自主的皺了起來。

    是裴牧送來的信,請她驗這兩只瓷瓶里的香是否有毒,是什么毒。

    裴牧肯冒險將這兩瓶香送來,定然是篤定其有問題,宋蘊看向碧月,斟酌道:“碧月,你如今能辨出多少種藥材?”

    碧月頓了下,心頭掠過種種思緒,最終咬牙道:“夫人,此事便交由奴婢吧,若真有拿不準,辨不出的,奴婢再拿給您確認。”

    “不要強求,盡管一試,我為你托底。”

    香料縱是有毒,也不會是聞之封喉的劇毒,其毒全在于無聲無息的日積月累,但不到萬不得已,宋蘊還是不愿輕易觸碰毒香。

    她不是一個人,腹中還有一個更脆弱的嬰孩。

    衛辭見狀立刻道:“碧月,那此事就托付給你了,你快拿著這些香去后院,千萬保護好自己。”

    說罷轉頭看向宋蘊,臉上滿是焦慮:“娘子,我們去醫館請脈如何?”

    “倒也不必杯弓蛇影,”宋蘊無奈的安撫他,“夫君,你放心,一切我心中有數。”

    衛辭仍覺得不安,他不懂香,更不懂醫毒,但任何有風險的事物,他都不愿讓宋蘊接觸。

    二人正僵持著,樓下突然熱鬧起來。

    抱著匣子的碧月被攔住去路,她面對的正是早有舊怨的侯府千金,趙晴云。

    宋蘊當即下樓,衛辭也連忙跟著下去,對上趙晴云欲語還休的視線,他率先發問:“你怎么在這兒?”

    語氣不冷不熱,甚至還帶著一絲絲嫌棄。

    “我不能來嗎?”趙晴云笑了一聲,微微抬起下巴,“怎么,宋妹妹,你們香思坊的生意還挑人做?”

    宋蘊面色冰冷:“趙小姐的記性可不怎么好,才過去三個月,竟全忘了。”

    趙晴云臉上的笑容僵住,竟不自覺的想要后退,但隨即她便挺直脊背,淡淡道:“這里是京城,宋蘊,我勸你莫要太囂張。”

    “忠王府的下人還在外頭,侯府那一千兩的誠意還熱乎著,趙小姐是想拿回去嗎?”

    宋蘊毫不忌諱的拿忠王扯大旗,氣得趙晴云臉色大變,一雙杏仁眼恨恨的盯著她,那宛若凝為實質的恨意,看得人實在心驚。

    衛辭生怕她發瘋,傷了宋蘊,匆忙擋在宋蘊身前,皺眉斥道:“你也知道這里是京城,趙小姐,你也不想讓平陰侯府再次淪為全京城的笑話吧?你做過哪些瘋癲事,旁人不記得,我可記得一清二楚!”

    趙晴云見衛辭對宋蘊如此維護,心中妒意更甚,她與衛辭青梅竹馬十幾年的情分,哪怕是面對父親,都沒得到過他這般維護!

    只一個宋蘊,憑什么?只為她那張國色天香的臉嗎?!

    趙晴云恨恨道:“師兄,我本想著你既已入京,沒有名師在側,想要為你引薦白鷺書院的山長,好去白鷺書院念書,可沒想到你竟為了一個婦人,將我置于如此境地——”

    她是侯府千金,想要謀求一門好婚事,名聲必得無暇。

    衛辭身為師兄竟以此要挾,實在可惡!

    “也罷,為了她,你寧愿舍棄大好前途,整日在這香思坊與銅臭為伍,真是可笑!難道你不怕父親傷心生氣嗎?”

    衛辭沉著臉道:“你的好意,我受不起,老師亦受不起,只要你肯離我們遠些,少來沾邊兒,我與老師必能前途光明,長命百歲!”

    這番話說得實在無情,也實在惡毒,趙晴云氣得渾身哆嗦,雙眼死死地盯著衛辭。

    衛辭毫不在意的掀起眼皮:“還不走?”

    趙晴云深吸一口氣,紅著眼,憤怒的離去。

    “這一上午……”宋蘊無奈的搖搖頭,朝碧月遞了個眼神,安撫道,“去吧,別怕,她若再敢來找你麻煩,知道該找誰了嗎?”

    宋蘊朝著衛辭抬下巴,碧月瞬間明悟,笑道:“還是讀書人厲害。”

    衛辭:“……”

    與此同時,宋蘊若有所思的看向衛辭。

    剛才趙晴云所言,讓宋蘊陷入了沉思,自從二人來到京城,她就忙著養胎,忙著籌備香思坊,甚少關注衛辭。

    衛辭的生活是怎樣的呢?

    偶爾來幫她打下手,陪她散步,但大多時候都是一個人悶在書房里念書。

    說到底,衛辭也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一個人念書的日子,怕是苦悶至極。

    宋蘊難得生出幾分歉意來:“夫君,你可想找家書院讀書?”

    衛辭連忙搖搖頭:“不想,娘子,你別聽她胡說,我根本不想去什么白鷺書院,更何況有老師和范老在,我根本不可能進其他書院。”

    這也是為何離開金安府時,宋柏軒寧愿連夜為他趕制課程規劃、讀書清單,也只字未提讓他找家書院的原因。

    他們身上都已被打上盛陽書院的標簽,不提進入其他書院,范老會不會拒絕,即便范老同意,衛辭在其他書院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宋蘊怔了下,望著神色平靜的衛辭,忽然問道:“你后悔嗎?”

    如果父親沒有成為盛陽書院的院長,沒有衛辭剛開始就與父親割席,他會像其他學子一樣,有同窗好友,有名師教導,而非現在這般,孤零零的一個人。

    “沒什么好后悔的,現在的生活與我而言,已是極好,”衛辭看著宋蘊的眼神愈發柔軟,“有老師,有娘子,還有……我們的孩子。”

    衛辭說著忽然擰起眉頭:“該去要賬了。”

    “娘子,你與我同去,”衛辭牽起宋蘊,扶著她上馬車,“在這兒……不安全。”

    雖然暫時趕走了趙晴云,但誰知道她會不會再來犯神經,衛辭越想越覺得不安心,決定去完書鋪,再去醫館一趟。

    歷明書鋪的辦事效率很高,早已將衛辭送來的話本刻版印刷,裝訂成冊,率先放在自家鋪子里售賣。

    二人抵達歷明書鋪時,鋪子外圍著不少書生,明顯比上次熱鬧了許多。

    衛辭從馬車上跳下來,望著明顯擁擠的人群,皺眉。

    書鋪的小二已極有眼色的跑過來幫忙:“公子,前面擁擠,隨我去后門,掌柜的就在后面等您。”

    衛辭這才松了口氣。

    “今日怎么這般熱鬧?”他問道。

    小二面帶喜色:“咱們歷明書鋪新上了許多話本,尤其是公子您的話本,上個月的五百上冊已全部賣完,今日又上了五百下冊,三百上冊,賣得正好呢。”

    不然掌柜也不會特意叮囑他在門外守著,免得叫財神爺錯過。

    衛辭微微吃驚,五百冊聽起來不多,可這才不到一個月,數目已是極為可觀。

    他原本還擔心自己的話本在京城吃不開,現在開來全然不必。

    衛辭忍不住偷偷看向宋蘊,一直以來都是娘子賺銀子養他,現在他總算是能給娘子賺些銀子了。

    歷明書鋪的掌柜也很利索,一早備好了分成,笑呵呵的將銀票遞了出來:“上個月賣出四百多冊,先生的分成約有九十二兩七百文,我給先生湊個整,九十三兩,圖個好意頭。”

    衛辭的嘴角忍不住上翹,卻沒伸手接,眼巴巴的看向宋蘊:“給我娘子收著就好。”

    掌柜立刻把銀票遞給宋蘊。

    對上兩雙殷切眼神的宋蘊:“……”

    她想了想,泰然自若的收下了。

    衛辭臉上的笑意愈發濃郁,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腰桿子都挺直了不少。

    出門書鋪門,宋蘊打算回香思坊,卻被衛辭硬拉著去醫館。

    “娘子今日險些碰了毒香,還有那趙……她心思重,防不勝防,還是得再小心些才好。”

    宋蘊無奈:“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不一樣,術業有專攻,還是請大夫看看脈象才能安心。”

    衛辭這般說著,又忽然想到趙晴云也并非不懂香,不懂毒,想當初在客棧時,她對自己和娘子痛下毒手……

    等等,娘子既然懂香,當時又為何會中招?

    衛辭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

    一瞬間,宋蘊也想到了此事,眼底略過一絲心虛,佯裝冷靜的等著衛辭問起。

    他只要敢問,她就敢捂著肚子動胎氣——

    宋蘊這般打算著,探究的眼神移到衛辭身上,卻見他忽然笑得很開心,臉上盡是一言難盡的傻氣。

    宋蘊:……?

    怎么辦,忽然覺得更不安了!

    見宋蘊盯著他瞧,衛辭心底忍不住泛甜。

    原來娘子并非對他無情,而是早就對他心存愛慕!

    衛辭努力藏起心底冒出的歡愉,一本正經的說道:“娘子,下個月我還帶你來領銀子。”

    宋蘊:“……”

    她夫君這腦子,眼瞅著是中舉無望了。

    第109章 【109】“你可聽說過,換臉之術?……

    京城,平陰侯府。

    不枉吳氏費盡心思的打聽神醫下落,她近來還真得到了準確線索。

    吳氏當即派人請神醫入京,貼心的將其安排在侯府住著。

    當天晚些時候,吳氏便迫不及待的帶著趙晴云拜訪神醫。

    “慕容神醫,聽聞您素有妙手回春,懸壺濟世之美名,你看我女兒這胎記能否去除?”

    吳氏語氣誠懇,給出的誠意也很足:“只要能去除這塊胎記,花多少銀子都在所不惜。”

    慕容神醫眉頭微蹙,再次挑開趙晴云的幕笠,仔仔細細的打量著她臉頰上的紅云胎記。

    哪怕趙晴云并不是什么名門閨秀,但如此直白的被一個陌生男子盯著最恥辱的地方瞧,她心中也極為難受。

    吳氏緊緊地攥著她的手,安撫道:“云兒,別怕,有慕容神醫在,他定然能讓你恢復原本的美貌。”

    慕容神醫聞言嗤笑一聲,冷淡的收回視線。

    “怕是不成。”他說道。

    吳氏頓時變了臉色:“怎么會?慕容神醫,您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不管花多少銀子,我們都愿意醫治!”

    她這般篤定慕容神醫能夠醫治趙晴云的胎記,自然是有把握的,慕容神醫曾不止一次為女子修復容貌,甚至更勝從前,這是他的看家本領。

    “這塊胎記隨著她生長十余年,早已根深蒂固,哪怕現在動刀子清除,日后還會生長出來,”慕容神醫淡淡道,“而且,這位夫人,哪怕是去除她臉上的胎記,你的女兒也不會是傾城之姿。”

    吳氏瞬間怔住,落在趙晴云臉頰上的眼神變得黯淡。

    趙晴云的底子就擺在那里,縱使遮掩了胎記,也不過勉強算得上俏麗,與趙盈和宋蘊的容貌乃是云泥之別。

    可是身為侯府千金,若無美名,又無美貌,還能嫁的什么好郎君?

    “慕容神醫,就沒有什么其他好法子嗎?”吳氏忍不住問道。

    趙晴云的神色愈發難堪,眼中滿是屈辱,容貌一直是她不能提的禁忌,而今竟有人毫不掩飾的將真相拋出,實在讓她難以接受。

    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吳氏對她容貌的介意。

    “夠了!”趙晴云猛地甩開吳氏握著她的手,“我生來便是這般模樣,要怪也不能怪我長成這樣,最該責怪的人不應該是你,不應該是我那位好父親嗎?!”

    十幾年積攢的怨氣噴薄而出,好似要將她整個吞沒。

    她何嘗不想生得花容月貌,哪怕容貌并不出色,可也不該有瑕……可偏偏有胎記的是她而非宋蘊!

    趙晴云哭著跑了出來,吳氏想追上去,又顧忌慕容神醫,她抹去眼中的淚意,與慕容神醫道別。

    “也不是沒有其他辦法,”慕容神醫突然說道,“你可聽說過,換臉之術?”

    ……

    跑出侯府后,望著繁華似錦的京城,趙晴云卻滿目茫然。

    她不知道該去哪兒。

    她不知道該怎樣藏住自己的臉。

    走在大街上,來往的百姓千千萬萬,可每一個人的眼神都似刀如劍,狠狠的劃過她的臉。

    這……怪她嗎?

    為何上天如此不公?給了她有瑕疵的容顏,還要奪去她本該美滿富貴的人生?

    命運似乎偏愛宋蘊,讓她享受了十幾年不該享受的富貴,又給她一副傾城容貌,還要給她前途明朗的父親與夫君……甚至她還有一家只屬于自己的香思坊。

    不知不覺間,趙晴云走到了吳氏香鋪,她望著清冷的鋪面,眼底掠過一絲陰霾。

    老掌柜連忙將她迎進去,小心翼翼的照應著。

    趙晴云突然道:“以前鋪子里的香方都來自宋蘊?”

    老掌柜愣了下,接著點頭。

    “太貴了,”趙晴云面無表情的掃過賬本,“她的手藝不值這么多銀兩,價格砍半。”

    老掌柜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可是如今香鋪里最緊要的生意了,倘若這些香料的價格砍半售出,他們幾乎沒有利潤空間,甚至還要賠上本錢!

    “這……”老掌柜小心翼翼的解釋,“恐怕不妥,小姐,這幾張香方,制香的成本可不低。”

    趙晴云直勾勾的盯著他:“我的話不管用嗎?還是說,你還想讓宋蘊回來,繼續做你的主子?”

    老掌柜打了個哆嗦,再不敢多言,依著她的想法照做。

    趙晴云想起從前跟著宋蘊的婢女,心思一轉,把她們提了上來,專門去制香。

    還有教她香料的嬤嬤,年紀雖然大了些,但至少得用。

    只要她們能鉆研出比宋蘊更好的香方,就不愁吳氏香鋪的香料沒有出路。

    還不夠。

    趙晴云帶著婢女將此前屬于宋蘊的書房翻了個底兒朝天,凡是關于香料和香方的全部留下。

    沒想到還真被她翻出了漏網之魚,書冊里夾著幾張未成形的香方,勾勾畫畫,分明是宋蘊的字跡。

    趙晴云令人按著方子制香,香氣竟也相當不錯,與香思坊出售的香料格外相似。

    漸漸地,吳氏香鋪的生意竟有起死回生之相,客人越來越多。

    趙晴云壓住心底的得意,派人去香思坊悄悄打探動靜,見原本生意紅火的香思坊,客人足足少了一半,心情不由得更為晴朗。

    她要讓宋蘊也嘗嘗被壓一頭的滋味兒!

    “聽說吳氏香鋪近來售出的香料價格極低,幾乎只有原來的五成,”碧月抱著算盤直嘆氣,“不光咱們的生意,京城其他香鋪,多多少少都有些影響。”

    其中以香思坊所受影響最大,畢竟吳氏香鋪不知為何出了幾款跟香思坊極為相似的香料,價格也更低。

    難道是香料的方子泄露了?!

    碧月心中存疑,卻不敢篤定,茲陽縣的香料工坊一直由莫綾管著,她不了解莫綾的為人,自是不敢妄下斷言。

    可據說莫綾與夫人的感情極好,斷然不會做出此等背主之事才對。

    可是,萬一呢?

    碧月不敢將此事告知懷有身孕的宋蘊,只悄然透露給了衛辭。

    “莫綾不是這樣的人……”衛辭頓了下,安撫道,“碧月姑娘,你且安心,莫綾是娘子最信任的人,香方絕無可能泄露,畢竟那香料也只是相似,并不全然相同。”

    香思坊的生意到底是受了影響,倘若娘子知道,又該憂心了。

    “此事先不要告知娘子,我來想辦法。”

    碧月盯著衛辭看了好一陣兒,雖然對他并不抱什么希望,卻也只得應下。

    沒想到幾日后,香思坊的生意竟真的好了起來。

    令她疑惑的是,近來涌入的客人多是頭戴綸巾的讀書人,而非平常最多的女客。

    碧月聽他們三三兩兩的說些什么,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沒想到啊,京城真有一家香思坊,可見閑鶴先生話本里的故事,極有可能是真的!”

    “就是不知可有那惜顏粉?聽聞可以用來養護容顏!”

    “還有那書生所用的神思香囊,聽聞能夠精神凝氣,提神醒腦,最適合我等苦讀的學子。”

    “百花香也不錯,就是不知冬日將至,那百花香可還有售?”

    “還有能引蝶的鴛鴦釵……”

    “有有有!都有售!”碧月忍不住說道。

    雖然不知那閑鶴先生是何方神圣,但對方既然提了香思坊,還清楚坊中所賣香料,定然是來幫她們的!

    這樣的好機會,必須抓住!

    “公子,咱們這兒不但有惜顏粉,還有潤顏霜,最適合女子用……”

    “鴛鴦釵的樣式也極為精巧,以香珠嵌入,一枚香珠持香三十日……”

    “……”

    誰也沒想到,香思坊一家香鋪,竟然以這種方式進入了讀書人的視野,且效果極其不錯。

    碧月暗自記下了“閑鶴先生”的美名,轉頭便悄悄將此事告知了宋蘊。

    “夫人,那些讀書人愛看的話本,奴婢也托人買了兩本回來,您要看看嗎?”

    碧月說著便小聲建議:“說不定我們還能出幾款新品,就按照里面的名字來制……”

    宋蘊望著碧月遞來的話本子,陷入沉默。

    怪不得衛辭這些時日總在香思坊晃悠,纏著她仔細打聽各種香料,原來竟是用在了這上頭。

    “夫人?”碧月盯著明顯走神的宋蘊,猶豫道,“夫人覺得這樣做不好嗎?也是,那閑鶴書生到底是讀書人,不好得罪。”

    “就這么辦吧,”宋蘊無奈的笑笑,“談不上得罪,他怕是高興還來不及。”

    碧月雙眼茫然。

    宋蘊卻已擱下話本子,眼底帶笑:“去忙吧,香思坊有你們在,我很放心。”

    香思坊近來的生意變故,她并非沒有察覺,只是眾人都不想叫她憂心,她便也沒放在心上。

    然而宋蘊萬萬沒想到,衛辭竟然會用這種方式來幫她,這家伙……如今竟不怕掉馬了嗎?

    “香思坊”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閑鶴先生的話本中,想來用不了多久,父親便會猜到閑鶴先生的真實身份。

    宋蘊輕撫著明顯隆起的小腹,心情愉悅。

    也罷,看在衛辭費盡心思幫她的份上,父親的責罵,她幫他擔下。

    又是一個月底。

    趙晴云惦記著吳氏香鋪的生意,提前兩日便讓老掌柜開始盤賬,早早的將賬本送到她跟前。

    這個月的生意好轉許多,賬本也比從前厚了足有一倍。

    趙晴云迫不及待的倒著翻開賬本,想要看這個月賺下的銀兩,然而老掌柜給出的數字卻讓她睚眥欲裂。

    該死的老東西,竟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耍小聰明!

    她費心費力為吳氏香鋪攬了這么多生意,比從前多了足有一倍,可最后賺下的銀子竟然不足原本的三成?!

    不,絕無可能!

    第110章 【110】“你聽著,我要換宋蘊那張……

    平陰侯府,書房。

    趙晴云捧著算盤,對照著賬本算了一遍又一遍,但最后得出的結果仍是與上次無異。

    她不可能算錯,可賬本的問題究竟出在哪兒?!

    趙晴云本想著自己找到賬本的錯漏之處,好拿著證據處置那膽敢與她玩心眼的老掌柜,可沒想到她仔細翻了又翻,竟一無所獲。

    賬本上必然有疏漏之處!

    趙晴云黑著臉,請了府上的賬房過來,讓他依著賬本重新算了一遍。

    她死死的盯著算盤和賬本,但最后得出的結果依舊未曾改變。

    不可能,絕不可能!!!

    趙晴云不愿相信會是這樣的結果,如果她接受,那豈不是說明,她辛辛苦苦干了一個月,還不如不插手香鋪?

    她幾乎已經能想到吳氏和趙旭炎會怎樣嘲諷她,府上的下人又怎樣拿她與宋蘊相比——

    問題一定出在那老不死的身上!

    趙晴云深吸一口氣,叫來老掌柜,讓他仔細交代。

    老掌柜只覺得滿腹冤枉,無奈道:“小姐,這個月咱們吳氏香鋪的客人是多了不少,可香料的價格也降了許多……還有,新上的那幾款香,用料很扎實,都是上乘香料,成本很高。”

    他隱約能從香方中瞥見上一位小姐的手筆,可這張香方既然已成卻未用在香鋪,必然有那位的理由。

    成本便是其中之一。

    趙晴云恨得咬牙切齒,怒道:“既然成本那么高,你為何不將價錢也定高一些?”

    老掌柜:“……”

    他閉上眼,認命的揭穿主子的過錯。

    “是小姐您覺得那張香方不配,價格自然低了許多。”

    趙晴云的臉色愈發難看,卻又著實再找不出發落他的理由,接著她突然問道:“那香思坊的生意呢,可有受到影響?”

    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吳氏香鋪才上新品時,香思坊的客人便足足減了一半。

    如今過去了近半月有余,香思坊的生意怕是早已半死不活了吧?!

    趙晴云雙目灼灼的等著老掌柜回話。

    老掌柜聞言只覺得頭痛。

    香思坊從來不打價格戰,這是那位的底線。

    早知吳氏香鋪會卷進侯府先后兩位小姐的爭端中去,他這把老骨頭就該早死早投胎。

    “沒有,反而愈勝從前。”

    “……”

    空氣是死一般的寂靜。

    趙晴云的眼神死死盯著老掌柜,想要從他臉上找出破綻。

    吳氏香鋪不僅售賣與香思坊極為相似的香品,價格甚至還要低上兩成,香思坊怎么可能會輕易破局?

    “云兒——”吳氏忽然推門進來,她的臉色并不好看,顯然在門外已偷聽許久。

    “別鬧了,”吳氏對她說道,“你現在是堂堂侯府嫡出的千金,何必跟她一個鄉下的泥腿子比?她有一千個一萬個比不上你!”

    趙晴云眼底掠過一絲嘲諷,是啊,從身份上來說,宋蘊的確千萬個不如她,可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她有一千個一萬個都比不上宋蘊。

    在宋柏軒眼中,在她的親生父母眼中,甚至在衛辭眼中,在吳氏香鋪的掌柜眼中……她都比不上宋蘊!

    是她非要同宋蘊比嗎?分明是他們逼著,推著,非要將她與宋蘊放在一起。

    好似只有她處處勝過宋蘊一籌,她才有資格成為名正言順的侯府嫡女。

    趙晴云眼底盡是揮之不去的陰霾。

    吳氏將老掌柜打發出去,走到她身旁,苦口婆心的勸道:“云兒,你身份尊貴,不似她,沒了香思坊便要餓死,香鋪那邊……你別再管了,仔細養著身子,你呀,也該嫁人了。”

    可她這般容貌,又能嫁給誰呢?

    即便是此前對她格外照顧的信王殿下,也早已沒了音信。

    趙晴云攥緊了拳頭,忽然看向吳氏,平靜的眼神中帶著一絲瘋狂:“好啊,不就是換臉么?我同意!”

    吳氏怔住。

    她冷笑一聲,直勾勾的盯著吳氏:“你聽著,我要換宋蘊那張臉!”

    吳氏滿臉驚愕,不敢置信的看向趙晴云。

    很難想象,昨日還口口聲聲說,自己絕不在臉上動刀子的女兒,今日就想要換走宋蘊那張顛倒眾生的容顏。

    “不答應嗎?”趙晴云收回目光,“那算了,我要換就換最好的,旁人的臉我看不上。”

    吳氏生怕她反悔,改變主意,當即對她說道:“不,不是不答應,云兒,此事非比尋常,你讓母親考慮考慮。”

    趙晴云百無聊賴的翻看著賬本,等著吳氏答話。

    吳氏忍了又忍,才小心翼翼的試探:“云兒,你可知,換臉的過程極其痛苦,被剝去臉皮的那一方會極其痛苦,極有可能……活不下來。”

    是十有八九都無法存活。

    慕容神醫早已將此事的利害告知于她,吳氏本想著,哪怕找幾個美貌的奴婢,能讓女兒換一張極美的臉,也是值得,可萬萬沒想到趙晴云竟盯上了宋蘊。

    宋蘊啊,那可是忠王殿下要護著的人。

    不好輕易動手,且極易惹禍上身——

    “極有可能,也存在另外一種可能,”趙晴云擺弄著算珠,似笑非笑,“宋妹妹福大命大,受上天偏愛,自然不會輕易死去,母親,你說呢?”

    吳氏不知怎么,驀然打了一個冷顫。

    望著趙晴云熟悉的臉龐,她竟沒來由的感到陌生。

    “母親覺得不好嗎?”趙晴云笑著問她。

    “沒有,”吳氏扯了下嘴角,“此事不小,須同你父親商議一番才能定下。”

    趙晴云滿臉的無所謂,她是了解趙旭炎的,只要有利可圖,不論冒多大風險,他總會答應。

    更何況這些日子以來,因著宋蘊的存在,他沒少受到同僚的排擠與嘲諷。

    如果說說服吳氏只有七成的把握,那么說服趙旭炎,她有十成。

    “那我便等著父親與母親的消息了。”

    ……

    夜幕悄然降臨,玄武大街上,白日的熱鬧散去,行人三兩,夜色清冷。

    香思坊今日格外忙碌,有兩位客人拖拖拉拉,直至夜色將近,才買走兩瓶香料。

    宋蘊和碧月將香思坊落了鎖,才登上馬車,踏上回程。

    碧月輕輕幫宋蘊按著小腿,低聲道:“夫人,香思坊有奴婢照看著,您今日大可不必過來,畢竟女子有孕,著實辛苦。”

    “不礙事,”宋蘊笑著說道,“左右我在家中也沒事做,在香思坊,好歹有人說說話,偶爾盤些賬目,不算費神。”

    “上次……”碧月正想開口,馬車忽然一震,她下意識的扶穩宋蘊,不料馬車緊接著加速,她的身子也控制不住的往后倒去。

    “夫人!”碧月連忙將自己墊在宋蘊身下,牢牢的護住她的肚子。

    馬車外緊接著響起雜亂的打斗聲,主仆二人緊緊地擁在一起,沒敢撒手。

    馬車漸漸平穩,沒多久便停了下來。

    外面的打斗聲似乎已經停下。

    碧月嚇得花容失色:“夫人,這可是京城,天子腳下……”

    “正因為是京城,是天子腳下,才會有更多見不得光的事,”宋蘊嘆了一聲,安撫她道,“沒事,別怕,我們也有靠山。”

    宋蘊穩住心神,掀起車帷,才瞧見外頭的慘狀。

    三個黑衣人倒在血泊中,另有一個被裴牧的暗衛按著,卸了下巴。

    暗衛見她下來,當即表示道:“宋掌柜,這個活著的,主子有用。”

    “好,”宋蘊笑笑,“多謝了。”

    她的視線從三個黑衣人身上掠過,又很快收回。

    奇怪,她近來……應當沒惹上什么人才對。

    早在她入京之初,裴牧便悄然給她安排了一明一暗兩個護衛,宋蘊起初并不愿要,但為了讓裴牧放心,她索性全都收下了。

    沒想到還真有用到的地方。

    宋蘊沒能探究出三個黑衣人的身份,想了想,對其中一個人道:“待此事結束,我想見一見你們主子。”

    這樣的大事兩人自然做不得主,只是承諾如實向主子稟報,實則對此并不抱希望。

    裴牧剛回京就被裴武帝叱罵圈禁,至今還沒能走出宮門半步,為了區區一個宋蘊,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觸怒裴武帝,并不值當。

    然而裴牧卻真的來了。

    不但偷偷溜出了皇城,還順出來一個太醫,要給宋蘊看脈。

    大半夜被揪起來的宋蘊:“……”

    被順出來的胡太醫起先還一臉不忿,但見到宋蘊后,臉上的神色就變了。

    胡太醫的視線在宋蘊和裴牧之間游移,最終落在宋蘊隆起的小腹上,心神一陣激蕩。

    這……哎呀,大喜事啊!

    怪不得殿下急得大半夜不睡覺,非要把他拽出來給人看病,原來這姑娘竟是懷了龍種!

    胡太醫壓抑住心頭的激動,輕輕搭上宋蘊的腕間,仔細思量片刻,接著便眉開眼笑:“不錯,夫人這一胎養得極好。”

    他說罷便忍不住抬眸看向裴牧,見他似是松了口氣,更加堅定了心中的猜測。

    裴牧被胡太醫看得渾身不適,確定宋蘊的身體沒問題后,直接將他趕了出來。

    胡太醫也不生氣,樂顛顛的扔下兩張安胎方子,背著藥箱出門。

    裴牧這才看向宋蘊,沉吟道:“宋掌柜,此事該叫你知曉,那幾個黑衣人,來自平陰侯府。”

    曾經的父母對自己刀劍相向,還偏偏在最脆弱最需要保護的時候,恐怕落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會傷心難過。

    若不是宋蘊胎相極穩,裴牧也不敢將此事如實相告。

    宋蘊向裴牧道謝,心中卻有種果然如此的釋然,早在前世,她便對平陰侯夫婦失望之極,這輩子更不會奢求能獲得他們半分真心。

    “殿下可知是因何事?”

    前世與今生偏離太多,她所知的實在有限,更猜不出侯府為何對她生出殺意?

    是因為趙晴云?還是因為吳氏?亦或是……因為父親?

    裴牧輕輕搖頭:“孤亦不知曉,近來平陰侯很老實,老實的不像他,許是在憋什么壞。不過既然他對你動手,必然是與你有關,宋掌柜,你可要當心了。”

    跟她有關?難道是……那件事?可時間應當還沒到。

    “孤再撥你兩個暗衛,日后多加小心,孤也不是每次都有時間來看你的,”裴牧起身離開,又停下腳步,“還有,此事你可要忠王那邊知曉?”

    宋蘊怔了下,搖頭拒絕:“不必了,忠王便是知曉,也不會對平陰侯做什么。”

    跟平陰侯府相比,宋家的力量還是太小了。

    忠王對她的照拂與看顧,全然是看在宋柏軒的面子上,可如果真正產生利益沖突,宋家必然是最先被舍棄的一方。

    宋蘊從善如流的收下暗衛,本以為還要許久才能知道侯府在搞什么貓膩,可不足半月,她便有了猜測。

    ——京城發生了女子失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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