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緒被很好地分割開,不再渾身是刺。身上灰暗陰郁的低溫度也徹底消散,轉而是潔凈暖意的光,忽明忽暗地閃爍。
窗欞被支開,外面的顏色也暈染至整間屋子,一點一點的光亮落在他的發絲上,落在濃墨的發上泛起瑩白的光。
遇止從推開的門進來,他拿起來藥包便和兩人道別,“既然病已經瞧好了,那我先回去了,家中還有人在等我!
“好。”許知久點頭應著。
但是他們的相處模式疏離陌生,涇渭分明的距離,并不熟稔,眼神交流也少得可憐。
遇止和她簡單的頷首就回去了。
姜眠默默思索與昨日遇止的態度,但終歸是相處太少,她暫且察覺不出問題所在。
“沒有什么事情,只是來了位新夫子,所以我的排課調整了下。”
她話音剛落,便隱約察覺到面前人與尋常有所不同。
臉上敷著薄粉,難看出差異,鎖骨脖頸處因傷口裂開的少部分瑕疵難尋蹤跡,唇瓣朱砂混著瑰色的白亮,新綻開的芍藥花瓣便是這種色調。
不是單純的紅,上面覆著一層透明蜜膏,這種程度的胭脂水粉只有繁華的京城才有。
姜眠想起來之前帶的包裹。
許知久現在用的應該是許家新捎來的妝奩,能在這么落后的生產設備下得到這樣漂亮的水粉,許府更加得罪不起了。
原主是怎么敢打人的?
就不怕許知久去告狀嗎?
離奇,畢竟如果她是許知久,她指定是要告狀,還是要告到衙門對簿公堂的程度,還要盡最大限度地讓自家人將人打殘才對。
于是姜眠視線從一開始的戒備變成了看傻白甜的模樣,她道:“你的病看著是好些了,這段時間可以做點別的事情!
“妻主是想要我做什么?”
許知久放下手里的杯具,抬頭露出粉飾過后的臉頰,眼睫晃動,“可是妻主,我的手才上了藥,現在不太方便去淘米!
說著他還略顯無辜地攤開了手心。
露出肉的幾處傷口被直截了當抹著褐色的藥水,冰涼黏膩啖食在血肉之上,貪婪粗暴。
肉眼可見的疼痛感鉆進大腦。
是瘋了嗎?用這種涂藥手法,簡直是常人不能匹及的手段。
不過實話實說,許知久被虐待這么久,精神狀態不好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是買了藥膏嗎?”
她避開觀察對方掌心,移動視線在那些藥瓶之上,從中準確地識別到了藥膏,瓶口并沒有開過。
許知久道:“用藥膏,怎么能記住?況且好太快的話,會擔心妻主難過!
她難過個鬼。
姜眠腹議,但轉念一想對方維持表象的友誼那幫忙的可能性也會更大。
她表明態度:“不是叫你去做飯,是說可以做些你喜歡的事情,對了,我聽人說你學了很多對吧?可以教我珠算嗎?”
往往寒暄之中,只要說“對了”二字,那么前面的事情全部都不重要,后面接出來的話才是希望對方豎起耳朵聽的。
至于為什么想學珠算。
是因為姜眠被傷到了。
她再次想起來課后被學生抓住解答算術的場面,面對題目她只能頻頻搖頭。
學生用那大而亮的眼睛看著她,同時還說著扎人心窩的話,“原來夫子也有不會的東西,那夫子算錢的話是叫你夫郎來管的嗎?夫子自己的工錢算得明白嗎?如果被人少給錢是不是不會發現?”
孩子永遠會將想說的問題一股腦提出來,用的是不管別人死活的天真語氣。
倒也不至于不會算錢。
姜眠記不得她是怎么回答的,但她那時候就想著勢必要扳回一城,所以打算從現在開始學珠算,以她的能力,應該用不了多久。
她從布包里取出來稍舊的珠算盤,“這是上一位夫子留下的東西,我借用帶回來了!
語氣里帶著她自己都未曾發現的期待。
“妻主不會這個?”
許知久的語氣驟然變得奇怪了些,輕聲咳嗽了幾聲,“我竟是把妻主失憶的事情忘了,可妻主不記得的話,又是怎么授課教學的?”
“可能是部分缺失記憶。”姜眠含糊的回答,然后走到案桌前坐了下來,將珠算盤放在桌面推到他的面前,“這樣吧,你教我珠算,這幾天的飯我來做,算是等價交換。”
許知久握了握手心,傷口也跟著被收攏,痛感蔓延全身,他卻是毫無表情波瀾,輕聲道:“……等價交換?”
“也未嘗不可,妻主說的,是個好提議。”
果然如姜眠意料之中的那樣,許知久依舊打算維持表象的平和,他接過來算盤,看向對面的少女,抿唇,“妻主,學算盤不應該相對而坐!
他像是想起來什么,眸光更細碎更難以拼湊。轉眼間又收斂好思緒,動身給側方留出來空位,指尖也撥弄著算盤。
難看的指節落在木質的珠串上。
他垂眸,早已習以為常,指尖的動作全然沒有停頓,“商鋪常用的算盤常以木為珠,大多是上一下四,上二下五的個數,分為梁上梁下,中間偏上的這條為橫梁,妻主看過珠算訣了嗎?”
“看過了。”
姜眠喜歡做事之前提前做好準備,更何況如果許知久不肯教她,她也只能自學成才,提前準備永遠不會出錯。
“既如此,便是從最簡單的開始……”
他教人的態度很溫和,遠比他裝出來的溫軟要更讓人想要靠近和信任,細心且貼心的態度,哪怕她一時半會沒辦法理解,也會更換成更通俗易懂的話來解釋。
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老師。
姜眠對他的態度要更好些了,這得力于對方展露的學識和品質,原先她一葉障目,只覺得世間紛擾與她無關。
但她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天才隕落,就像是看文沒辦法看英氣颯爽的傲骨被折斷的描述。這種有才有骨節的人,如若是變成普通的石子被踩踏,會替對方感到不值。
并不是說對方性格變得不好就不應該被憐惜,而是缺少相處就會停留在片面的印象里持有一個漠不關己的態度。
不過這只是她內心層面的深度思考。
她只是改變了主意,相處期間并沒有太多的變動,因為她本身做得已經挑不出太多錯處,更何況她對許知久是轉變為一種欣賞,而不是歡喜。
簡單的珠算讓姜眠得以汲取到新的知識,很快又到了饑腸轆轆的時間,同一時間學堂算術的課程結束,新的老師被留了下來。
因為姜夫子的水平在這擺著,其實現在也不急著要招新的夫子,畢竟算術的事情王夫子她自己也可以來教導,所以對待新來的老師會要求更挑剔。
但這位確實毫無缺點。
王夫子嘆氣:“抱歉,我們目前能給的開價只有七十文一節,如果你介意的話還是另尋學堂吧!
沒有砍價和還價的環節。
王夫子一直都是這樣,她從來不會主動壓夫子們的報價,每次開出的價格都是開出自己心理預期最高的價。
再多一點,都會超出她承擔的范圍。
“我明白的,來之前致意姐就已經提前和我說過了!彼拖骂^,指尖握著書本還有些緊張,“今日一見,方知夫子的偉岸,學堂經營不易,便是再少些錢也沒關系的。”
“你這孩子也真是實心眼,說這種話不怕我壓你工錢?”
夫子哈哈一笑,被夸贊后面如紅光,“那你午后再走,我先把排課寫出來,到時候再與姜夫子一同商議調整,你看如何?”
“……姜夫子,就是今日授課的那位嗎?”
顏寧眼眸出現了好奇的神色,緊張感有所減少,“我今天聽了她的課,她講得很好,不知為何走得有些匆忙,原本想和她說上一兩句話!
“對,她就是姜夫子,好像是她家里面有事要處理,沒有排課自然是可以提早走的。別擔心,午后她會過來,到時候再介紹你們認識。”
顏寧點頭:“好。”
課程緊貼午后,在少數休息的時間里學堂孩子們已經翻騰得鬧了起來,一個個雪球砸在對方身上,捧腹大笑著。
其中王竇最為果敢,她踩在雪堆上,身后的幾個朋友一個個遞著雪球,她們這支隊伍瞧著是要把所有人給打翻。
彈藥充足,又有不斷的補給。
原本組織這場活動的顏寧成了孩童們圍攻的對象,原本女孩們還不敢砸她,但一來一回后,大家逐漸變得大膽了些,以至于現在是殺紅眼的狀態。
不管是誰,但凡是進了這片區域的雪場都將遭受雪球的洗禮。
幾輪攻勢下來,顏寧渾身濕透。
她生得高大,是很好的攻擊目標,移動的速度也不快,所以理所當然地受到了圍攻,她渾身都是被雪砸過的印記。
顏寧看著一身濕透的外衣,先是緊了緊衣物,退出雪地劃分的區域里。
雪地里的孩童們一臉高興,也放下了準備砸過去的雪球。
“顏夫子認輸了,我們贏了!”
“太好了,原來夫子也是可以輸的!
“可是我們砸了好多下,夫子會不會生氣呀?”
一些議論的聲音陸續傳入顏寧的耳中,她露出了笑容,道:“我認輸了,等會就要上課了,大家也可以先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