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少年聽了她的話后低頭不再言語,沒有被壓制,他得以站起身,與姜眠保持一尺多的距離,視線不再交接。
意外的安靜和死寂。
姜眠再次打破平靜:“我明天還要早起,如果你再這樣來一次,我不介意和你一起睡到天亮。”
她又翻身扯過褥子蓋好。
余下只有燈芯染著溫熱。
許知久未曾言語,他不明白為什么對方不和他計較這么嚴重的事情,難不成真的已經不是原先那位了嗎?
他已經上當過一次。
回到地鋪上,許知久垂下眸子,還未想清楚,視線就觸碰到枕側的那串玉鐲上。
如墨漆黑的瞳孔微震。
顯然是懷疑自己瞧錯了,滿是傷痕的指節觸碰到暖玉的鐲子上,失而復得的滿足感毫無征兆地席卷全身。
辨別玉石真假是許家公子的必備常識,畢竟許家產業多,若是叫自家公子被假玉石假珠寶騙去那真是叫人笑話。
手心握著的玉鐲正是他從小一直戴在身邊的,是許家早早為他備下的嫁妝。
玉鐲是真的,就算典當也不會是差的價格。
為什么會還給他?
許知久眸色更深,幽怨深邃得如同落入河泊的字畫花燈,再也無法往上騰飛,而是漫無目的隨波逐流。
他始終覺得眼前這些都是假象。
眼睫輕微地眨動,試圖把那些惡意難言的情緒掩埋,輕巧地勾起了一抹嘲意的弧度。
無人知曉他真正的心思。
——
昨夜相安無事。
姜眠迷糊地站直了身子,在隔壁家雞鳴之前提早醒了生物鐘,抬眸便瞧見案桌前的身影,水墨般的光影落在屏風上。
熬一整宿夜?
許知久病的厲害,昨晚動手的力度可以說能夠輕而易舉化解,所以姜眠才沒有繼續束縛對方,更何況她睡眠很淺,極容易被吵醒。
按照約定的時候,姜眠沒管那案桌上的人,轉而去洗了把熱水臉,在艱苦的環境里盡可能收拾干凈自己。
姜眠臨走之前還是不忘說了叮囑:“病沒好就去休息,我會買新的藥膏回來。”
要買去疤痕療效更好的藥膏,這樣對方回去的時候才不會被發現受傷的痕跡。
晨光落在雪上愈發白亮。
而聽了這話的少年也是軟了語氣,“早些回來,辛苦妻主外出做事,我會好好待在家里的。”
他的眼眸瞇起,猶如盤繞在草木之間的竹葉青一般,明明是笑著的弧度,但危險感加重不少。
詭異的和諧。
姜眠知道對方又開始戴面具了。
討他回來做夫郎好像也沒什么不行,一會一個新模樣,完全不會膩,每天都有新鮮感。
“嗯,我會早點回來的。”姜眠用實際行動證明她也有演技,至少她完整地把戲接了下來。
大雪天推門出去,總是要做很多心理建設。
外面的冷不僅僅是表面的冷,更能穿透皮膚直達心靈和骨骼,讓人濕冷得難受。
姜眠將臉埋入衣物里,沒有裸露太多的皮膚在外,她抱著布包硬著頭皮出門。
寓沭堂早早開了門。
姜眠進去的時候已經有幾名學生在念詩,學生們小心翼翼地和她打了招呼,又按捺不住好奇心地看向她。
學堂里大膽的學生并不少,其中豆子最為活潑開朗,全學堂的女孩基本上都聽她的話。
豆子,也就是寓沭堂夫子的孫女王竇。
她正在位置上百無聊賴,旁邊坐著一兩個一同背詩的孩童,抬頭就瞧見新來的夫子站在前面捧著書坐了下來。
昨天她搗了亂,夫子沒和她計較,也沒有和夫子告她的狀,想來也是個好說話的。
她拿著手里的算術本走上前,在夫子身邊大搖大擺地坐了下來,“姜夫子,我有不明白的地方想問你。”
姜眠點頭,眉眼年輕和善,“是哪里不明白?”
“如果我實在學不會珠算怎么辦?一上一,一下五去四,一去九進一,這剛開始,我就記不下來,難不成珠算是人活著就必須要學的嗎?”
因為對方說話實在好交流,王竇還是忍不住問自己真的想問的問題。以前的夫子都會說只要你再努力一些就可以,這次應該也不會例外。
姜眠拿過她手里的算術本,略微困擾地說:“看著是有些難,如果你以后要做生意的話,是會要用到珠算的。”
“難?夫子你也覺得難?”王竇只覺得有共同話題,“算術什么的,我根本就不會,我以后不做生意那些的,大不了之后娶一個會珠算的夫郎回來。”
她童言無忌地說著。
約莫十幾歲的模樣,說起來娶夫那是頭頭是道,“嗯,娶鎮子上的就可以,鎮子上的男孩都會上學堂的,這里太偏僻了,我母親去村里請那些男孩子來讀書,他們都不肯,真是笨死了。”
姜眠默默聽著在心里記筆記。
她沒有原主的記憶,自然就不清楚女尊的情況,這里更像是地位互換的一種境地,但對男子的出行并沒有過于嚴苛。
“姜夫子,你夫郎是不是也會算術?我聽說你夫郎是清江鎮有名的繡詞公子,不僅精通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他還會管賬冊什么的,真的是這樣嗎?”
王竇的眼眸亮晶晶的,求知若渴的模樣。
果然八卦是人的天性,不管年齡大小,幾個念書的小孩聲音也低了下去,支起來耳朵在偷聽。
這個問題有點難回答。
姜眠不清楚許知久會不會這些,但既然傳聞是這樣,那大概率是沒有錯的。
她猶豫回答:“應該是會的。”
“哇他好厲害,如果是我的話,感覺不管哪一個我都學不會。”王竇沮喪了皺巴起小臉。
姜眠安撫她:“你現在還小,不著急這些,明白一部分就已經很不錯了。”
鼓勵式的教育。
即便對待自己的孩子,她也是這樣的態度,畢竟姜眠始終覺得做一件事情,如果自己不樂意的話,哪怕外界再怎么脅迫她也是不愿意去做的。
所以也就不會強加自己的意愿在孩子身上,也可以說,她其實不會對孩子有什么意愿。
學堂今天又有了位新的算術夫子,聽說是夫子的女兒特意去鎮上請來的,眉眼模樣瞧著俊俏瀟灑,說起話來也是溫聲細語的,不似之前夫子那般總皺著眉頭一臉嚴肅。
姜眠因此也得了空閑,上了一節課就打算回家,被王夫子給攔住,她的聲音拉長:“午后還有一節你的課,怎么就走了。真是不好意思,因為招到了教算術的夫子,這才占了你的課,想著讓她先試一節課。”
“沒事,我明知道的。”姜眠點頭,“我是因為家里有些事情要離開,下午還會來的。”
“好好好。”王夫子松了一口氣,把一天的費用提前結清給她,“午后兩節課都是你的,如果這個夫子定下來了,我們就排好課給你,工錢都是日結的。”
“多謝夫子。”
姜眠道謝,將錢收了下來,重量不輕,相比較其余的生計,仗著這個秀才的身份來當夫子的錢掙得還不少。
為了避免暴露自己是假秀才,還是得多讀點書,這也是姜眠為什么一回家就看書的原因,因為擔心學生提出來的問題她沒辦法解決,所以干脆把秀才要學的都學了。
姜眠回家的路上,按照昨天寫的紙條買著新的書本,厚厚一沓地出現在面前,這下身上只余下來今天新拿到的工錢。
之前原主的存款已經花得差不多。
空洞的雪松軟厚實,踩著發出吱嘎的一聲悶響,姜眠縮緊自己的衣物原路返回家里,門又是虛掩著的。
地上落了些沒處理的鞋印。
姜眠挑眉,從門口拿了根有厚度的根子推開了門,就聽見里面多了聲腳步,那人從門里出來。
“誰啊?”聲音比人要更早出來。
聽著有些耳熟。
姜眠進了院門,和門內剛出來的人對視,見到是昨天上門來的李漁夫郎,她不禁挑眉,“是他請你來看病的嗎?”
遇止臉肉眼可見的刷白,他點頭:“……嗯,自然是你夫郎點了頭我才會來的。”
“哦,那他的病好些了嗎?”姜眠邊說邊往里走,手里的棍子也沒扔,提著棍子就往里走。
“是……好些了的。”
遇止僵硬在原地沒有阻攔,姜眠就這么順利地進了主門,四處檢查了下,沒看到有人埋伏,便把棍子扔了出去。
案桌上的許知久面前還有一碗剛熬制的藥,他淡漠注視眼前人一系列地翻找,“妻主這是覺得我屋子里藏著別的人?”
姜眠停下來動作。
就算是被戴綠帽子,其實也沒多大關系,畢竟她們之間又沒有什么感情,她主要是擔心被埋伏。
“需要我幫妻主一起找嗎?”他說著體貼的話。
好似被污蔑也無關緊要,端起來桌上的藥緩慢喝下一口,隨后站直了身子,“作為夫郎,還是要幫妻主找找才對。”
姜眠搖頭:“倒也不必,你繼續喝藥吧。”
他這才又坐了回去,好整以暇的抬眸看著她輕笑了下,“妻主怎么回來的這么快,是學堂出了什么事情嗎?”